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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章碧蓮的天堂

死亡之書 李西闽 7449 2018-03-22
曲柳村的婦人們在一起閒扯淡的時候,會議論黑子和啞巴大叔。她們常說,黑子的母親應該嫁給啞巴大叔,而不應該嫁給撐船佬。原因是,啞巴大叔和黑子比親父子還親。黑子心中也希望自己的繼父是啞巴大叔,而不是撐船佬。他有時傻乎乎地想,母親要是離婚嫁給啞巴大叔那該多好。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情,他已經沒有選擇的權利,對於母親和父親,他永遠也沒有選擇的權利。 這是一個炎熱的夏天。這個夏天一開始,黑子就被一個叫碧蓮的女人弄得心煩意亂,這個叫碧蓮的女人的名字一出現,黑子就面臨著一種威脅。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對這個女人又恨又怕。 他是從母親的嘴裡得知碧蓮這個人的。 母親說起碧蓮,是在一個午後。那個午後,黑子光著背在廳堂的地上疊紙船。他每天沒事的時候就坐在地上疊紙船,不知怎麼回事,近來他十分迷戀紙船。疊好紙船,他會把紙船放在河裡,看著那些紙船漂遠,他心中就有種飛翔的感覺。他正疊著紙船,看見母親和一個他沒有見過的婦女進了屋。

“三娘,你說的那個女子是哪個村的?”母親問那個叫三娘的女人。 三娘說:“是河背村的,過了渡就到了。” 母親說:“那女子除了眼瞎之外,真的沒什麼別的毛病?” 三娘說:“沒有,白白淨淨的,別看她眼睛看不見東西,那可是個明白人,洗衣服做飯什麼都能幹,說不定還能給啞巴生上一兒半女,那啞巴不是就有後了嘛。說實話,碧蓮嫁給啞巴大叔,他是撿了寶咧!” 母親說:“別說得天花亂墜的,啞巴也可憐,一個人孤單呀。可是,他要是不同意,那也沒法子呀!” 三娘說:“那你就要多用心了,我看這事準能成,啞巴聽你的,你和他好好說說,又不用聘金,也不用什麼禮數,只要他點個頭,到河背村把人接走就行了。” 母親說:“話可別這麼說。我聽說碧蓮的父母兄弟都趕她走,嫌她拖累。多一個人多一張口,這年月,誰家有餘糧多養一個閒人?話又說回來,要是啞巴同意,也是件好事,啞巴總算有個女人陪他到老。我看這樣吧,你先回去,我得和啞巴商量,有了口風,我再告訴你。”

三娘笑了起來,她的笑聲蠻好聽。笑畢,她就告辭了。黑子被她的笑聲鬧得一點兒心思都沒了,一條紙船疊了半天都沒疊好。 晚上吃完晚飯,黑子照例來到啞巴大叔家裡。在煤油燈的亮光中,黑子仔細端詳著啞巴大叔。啞巴大叔滿臉鬍子,那國字臉黑紅,透著男子漢特有的光芒。他的眉毛又粗又濃,像兩把大刀掛在銅鈴般的眼上。啞巴大叔的牙整齊又潔白,這讓黑子驚奇不已。啞巴大叔的笑容慈祥可親。黑子一陣心酸,他又想起了父親。他的心酸還有另一層意思,他有種預感,他和啞巴大叔在一起相處的時間不多了,因為啞巴大叔身邊要有一個女人了。假如那個瞎女人碧蓮嫁給了啞巴大叔,那麼他黑子就不可能再和啞巴大叔一起住了。他害怕回到家中睡覺之後,自己的慘叫聲會重現,昔日的那些苦痛會重現。

黑子的心情複雜極了。 啞巴大叔似乎沒有理會黑子復雜的心情,他正聚精會神地用鐵絲編一隻籃子。他編好之後就把籃子吊在一根竹竿上。弄好了這些,他從柴房裡抱出一捆白天就劈好的松樹枝條,那些乾了的枝條上有白色的或暗紅色的松香。啞巴大叔把枝條裝進一個小畚箕裡,對黑子打了個手勢。黑子知道,啞巴大叔又要帶他到田野上去罩泥鰍了。 黑子把一些松樹枝放在鐵籃子上點燃,啞巴大叔背著魚簍子提著燃燒的鐵籃子,另一隻手拿著叉泥鰍的叉子,走向了田野。黑子跟在啞巴大叔身後,他的任務就是拿著裝滿松枝的小畚箕,並且負責往鐵籃子裡添松枝。 他們沿著一條水圳緩緩走著。 鐵籃子燃燒成一個明亮的火球。火球貼著水面,清澈的水底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在夜裡,泥鰍會從泥裡鑽出來,躺在泥面上自由自在地呼吸。啞巴大叔只要一看到泥鰍,就把手中的泥鰍叉子朝泥鰍投過去。泥鰍叉子是一種在一條小珠子頂端裝上針一樣細的小叉子。啞巴大叔幹這事可謂嫻熟極了,他的叉子很精準地紮在泥鰍身上,沒有一次是放空的。黑子對啞巴大叔叉泥鰍的技術佩服得五體投地,在這夏夜裡,在蛙聲如潮小風微拂的田野上,叉泥鰍是一件多麼快樂的事情。可今晚,黑子並不快樂,他心裡一直想著和叉泥鰍無關的事情。要是換了往常,他看啞巴大叔神奇地叉住泥鰍,也會躍躍欲試,啞巴大叔會看出他的心思,他會從呵呵笑著的啞巴大叔手中接過泥鰍叉子,往一條胖乎乎的泥鰍投過去,只聽到水中哧溜一聲,逃竄的泥鰍攪起一小股渾水,他把泥鰍叉子拔起來一看,媽呀,什麼也沒有。啞巴大叔笑著用蒲扇般的巴掌拍了拍他的頭,然後從他手中接過泥鰍叉子,繼續施展他的神奇技藝。

等那些松枝燒得差不多快完了,他們才帶著半簍子的泥鰍回家。每次回家的時候,黑子的上眼皮和下眼皮就開始打架了。一回到家裡,他一倒在床上就睡著了。每次他都是被一股濃濃的香味熏醒的,睜開眼,就看見啞巴大叔端著一大碗又香又鮮美的泥鰍稀粥放在他面前。他吃完後又倒頭睡去,幸福無比的樣子,他不知啞巴大叔是怎麼做出那鮮美的泥鰍粥的。 今夜不同,他沒有睡意。 那個女人困擾得他心煩意亂,他根本就無法犯困。 回到啞巴大叔家裡,啞巴大叔示意他可以去睡覺了,等泥鰍粥做好之後再叫他。他搖了搖頭,今天,他要看啞巴大叔做泥鰍粥。啞巴大叔見他不睡,就讓他在灶膛邊上生火,這是黑子樂意幹的事。不一會兒,黑子就把灶膛裡的火燃得猛烈起來。

啞巴大叔在干鍋裡放了一點菜籽油,等鍋熱之後,他就把泥鰍一條一條地放進鍋裡。黑子聽到嗞嗞的煎泥鰍的聲音,香氣從鍋裡散發出來,瀰漫了啞巴大叔的家。 啞巴大叔煎好泥鰍,把泥鰍盛在一個小木盆裡。他洗了一下鍋,然後往鍋裡倒清水。清水很快燒開了,啞巴大叔往燒開的水中倒進一小竹筒米。米在開水中翻滾,不一會兒就冒起了白色的泡沫。黑子知道,這是新米,泡沫又多又白。米煮到七成熟後,啞巴大叔就把煎好的泥鰍倒進鍋裡,同時往鍋裡放進薑絲和蒜末。泥鰍粥煮好之後,啞巴大叔讓黑子把火滅了,他往粥裡放鹽,撒上了噴香的小蔥,讓黑子饞涎欲滴的泥鰍粥就算做好了。 黑子在這個晚上吃泥鰍粥的時候一直低著頭,同樣鮮美的泥鰍粥,他吃起來卻索然無味。他不知道,明天、後天……他的這種生活會不會被那個叫碧蓮的女人打破。

黑子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啞巴大叔同意娶那個叫碧蓮的女人。黑子那天很早地起了床,來到啞巴大叔家門口,他從昨天開始就不在啞巴大叔家住了。他看到啞巴大叔的家門口貼了一副紅對聯。紅對聯讓黑子感受到了喜慶的氣氛。母親和幾個鄉村里的婦女在啞巴大叔家忙碌著,準備著午宴。啞巴大叔雖說是啞巴,但也是個講禮數的人,雖然不可能把婚事辦得很有排場,但是婚宴還是要辦的,還是要請一些親朋好友吃喝一頓。啞巴大叔再窮,也要用一種喜慶的方式告訴鄉村里的人,他啞巴大叔結婚了。 母親看到了迷惘的黑子。 母親對黑子說:“黑子,你快到渡口看看,你啞巴大叔回來沒有,你要看到他上船了,就飛跑回來告訴我。” 黑子就迷迷糊糊地走向了渡口。

在走向渡口的過程中,鳥兒扑棱棱地散開。 黑子來到了渡口。 他坐在岸邊,看停泊在對岸的船。撐船佬站在船頭,抽著煙,在等待啞巴大叔和新娘的到來。 “來了來了。”船上有人說,“看,啞巴大叔背著新娘來了。” 黑子在此岸看到彼岸的啞巴大叔背著一個穿紅衣服的人,他看不清紅衣人的臉容。他看著啞巴大叔上了渡船,啞巴大叔沒有放下新娘,就那樣一直背著。船動了,撐船佬把船撐過來。船上有人放起了鞭炮。 船漸漸地近了,黑子看到了啞巴大叔生動而欣喜的臉,他還看到了另外一張白皙的臉,那雙眼睛雖然是瞎的,可也是一張美麗動人的臉。碧蓮是個嬌小的女人。 黑子突然對碧蓮有了種厭惡。 啞巴大叔朝黑子大聲地笑著。

撐船佬對著黑子大聲說:“黑子,快回去告訴你媽,啞巴大叔馬上就要回去了,快去。” 黑子轉身往村里狂奔。 在狂奔的過程中,他什麼聲音也聽不見了。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啞巴大叔家裡,滿臉通紅地對母親說:“來……來了,馬上就到了。”說完,他就來到啞巴大叔家門口的一棵樹下,他爬上了樹。母親對他說:“黑兒,小心點,別掉下來了。” 他在樹上看見了背著新娘的啞巴大叔。 啞巴大叔像個得勝的將軍帶著戰利品班師回朝一般,村里的大人小孩都出來看熱鬧。 “啞巴把女人娶回來啦——” 曲柳村的人們奔走相告。 黑子心裡卻難過,他想,啞巴大叔從今往後再也不會像過去那樣和自己親近了。 母親在啞巴大叔的家門口放了一盆火。

啞巴大叔背著新娘跳過了那盆火,鞭炮聲又響了起來。啞巴大叔家頓時喧鬧起來,鄉親們湧進了啞巴大叔家,鄉村里的孩子們也在大人的褲襠下鑽來鑽去,嘻嘻哈哈。 黑子爬下了樹,獨自回家。 他把自己關在屋裡。 那個中午,誰也沒有來叫他,大人們把他給忘了。他一直在流淚,彷彿啞巴大叔家的喜慶離他很遠很遠。後來,他聽說,那天中午,啞巴大叔喝醉了酒,啞巴大叔喝醉酒之後才想起了黑子,他要去找黑子,沒走出家門幾步,就癱倒在地上了,幾個漢子把他抬回了新房。 從啞巴大叔結婚的那天晚上開始,黑子又陷入了噩夢之中,在噩夢中,他不單單是夢見被河水吞沒的父親,他還會夢見奔跑中的老四、挑泥土的李來福,還有被殺豬刀捅死的穿白粗布褂子的王時常……這些人在他的夢中交替著出現,他的慘叫聲又開始出現。他的慘叫聲沒有引來暴怒的撐船佬,這讓黑子的心靈有了一絲安寧。

新嫁娘碧蓮很早就起了床。 她摸索到了門口,打開了門。曲柳村夏日清晨的新鮮空氣撲面而來。她深深呼吸了一下,整個心肺舒暢開來。她想,自己的幸福生活將從此開始,她從此擺脫了父母親沉悶的家庭,擺脫了父母兄弟的白眼和指桑罵槐的謾罵,她不再是父母兄弟眼中的討債鬼,她現在是一個幸福的妻子。 在此之前,她對啞巴大叔心懷恐懼。她怕離開家之後又會陷入另一種痛苦,新婚之夜啞巴大叔的表現讓碧蓮心安。新婚之夜,從酒醉中醒轉過來的啞巴大叔發現了一個奇異的世界,紅紅的燭光中,碧蓮潔白的臉矇矓而又真切。碧蓮沒想到粗獷的啞巴大叔會如此細膩。啞巴大叔捧起她的臉,輕輕地吻她的唇,然後,他一點一點把碧蓮的衣服褪去,他發現碧蓮的身體潔白如玉,閃耀著白瓷的光芒,他驚呆了。啞巴大叔吻遍了碧蓮的全身,然後才輕輕地進入了她的身體。在啞巴大叔吻遍她全身到輕輕進入她身體到猛烈的撞擊,碧蓮的淚水痛快地橫流著,她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幸福的漩渦。 在這個清晨裡,碧蓮品味著新婚帶來的喜悅和甜蜜,她站在家門口呼吸新鮮空氣的時候,啞巴大叔悄悄地起床了,他來到碧蓮的身邊,把嬌小的碧蓮扶進了廳堂。他們沒有語言和目光進行交流,碧蓮只是用心靈去感受啞巴大叔的愛。啞巴大叔讓她好好坐在那裡,然後去弄早飯。碧蓮可以感覺到啞巴大叔的心同樣沉浸在幸福之中。 啞巴大叔扶碧蓮進屋裡的情景,被躲在不遠處的黑子看見了。黑子眼中滿是憂傷。他想,啞巴大叔再也不會和他親近了。 黑子的憂傷引起了母親的注意。 母親問黑子:“黑兒,你昨晚又做夢了?” 黑子點了點頭。 母親說:“黑兒,你也長大了,你應該學會自己生活,應該學會堅強。” 黑子點了點頭。 母親說:“黑兒,我看得出了,你對啞巴大叔結婚,心裡是不高興的。” 黑子否認道:“沒有哇。” 母親說:“黑兒,你不用嘴硬,你是從我的肚子裡鑽出來的,把你養大,你心裡想什麼,我都很清楚,你騙不了我的。” 黑子低下了頭。 母親又說:“你想想,啞巴大叔對你那麼好,他如今娶親了,你應該替他高興才對。難道你願意看到啞巴大叔孤苦一生嗎?” 黑子搖了搖頭。 母親的話是對的,但黑子還是一下子轉不過彎來,心裡酸溜溜的,很不好受。 新婚的那段時光,碧蓮是曲柳村女人們羨慕的新娘。 啞巴大叔把碧蓮當成了寶貝,捧在手裡怕碎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他不但什麼活都不讓她幹,而且還把碧蓮伺候得舒舒服服,對她百般疼愛。每天晚上,啞巴大叔燒好水,把她抱進澡盆裡給她洗澡,把她洗得乾乾淨淨,香噴噴的。 村里的女人們看在眼裡妒在心頭,她們會說:“瞧那瞎婆娘,成皇太后了,也不撒泡尿照照,是什麼東西!” 碧蓮自然聽不到那些嫉妒萬分的話,她沉浸在巨大的幸福之中。三朝回門那天,啞巴大叔背著她回了河背村娘家。河背村的人對她刮目相看,都說她好福氣,嫁了個如意郎君。她娘家的人也高興,打了酒割了肉殺了雞宴請啞巴大叔。碧蓮找到了從未有過的自尊。 碧蓮被啞巴大叔興沖沖地背回河背村的路上,她伏在啞巴大叔的背上,聞著啞巴大叔身上那種特有的汗味,陶醉極了。 黑子百無聊賴地坐在一棵樹下,用草須逗著螞蟻。他逗得那隻螞蟻無所適從。他其實早就看到了啞巴大叔。要是換成往常,他會笑著朝啞巴大叔迎過去。可今天,他沒有那種勇氣,他不喜歡碧蓮。啞巴大叔背著著碧蓮來到了黑子麵前,笑著朝黑子嘰里咕嚕地說著什麼。黑子扔掉草須站起來,頭也不回地遠遠跑開了。啞巴大叔臉上的笑容凝固了,黑子怎麼啦?他萬分無奈,看著黑子瘦小的背影消失,心裡難過極了,他的眼中出現了迷離的色澤。碧蓮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從一開始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從那以後的一段時光裡,黑子不理啞巴大叔了,他認定啞巴大叔不會再像從前那樣疼他了。 啞巴大叔並沒有像黑子想像的那樣,啞巴大叔還是很疼愛他。 一天夜裡,啞巴大叔來到了黑子家。 黑子一看他來了,就把臥房的門關插上了。他躺在床上,失神地看著屋頂,腦海裡一片空白。 母親在門外說:“黑子,你怎麼回事,啞巴大叔好心好意來看你,你還不理人家。” 黑子一聲不吭。 母親說:“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啞巴大叔白白疼你了!” 黑子還是一聲不吭。 撐船佬和啞巴大叔一起喝茶。撐船佬說:“唉,他不願意出來就算了,逼他也沒用,別在那裡鬼叫了。這孩子,倔,牛脾氣。” 啞巴大叔坐了一會兒,喝了幾杯茶,看黑子不出來,也覺得索然無趣,很不高興地走了。 世上的事情誰也說不准,晴朗的天空好端端的也會雷鳴電閃下起傾盆大雨。俗話說,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啞巴大叔和碧蓮生活一個月之後,就起了驚人的變化。 那天中午,啞巴大叔和社員們正頂著炎炎的烈日割稻子。從村里跑來一個女人,那女人對生產隊長說:“不好了,啞巴的老婆出事了。”生產隊長趕緊讓啞巴回家。啞巴大叔氣喘吁籲地回到家裡,地上有打碎的陶盆。碧蓮的手被燙傷了,起了一片水泡。啞巴大叔明白了,碧蓮是在做飯時不小心把盛稀粥的陶盆打碎了,還燙傷了手。啞巴大叔二話不說地把碧蓮抱到醫療所去了。 啞巴大叔把碧蓮背回家,重重地放在凳子上,氣呼呼地對碧蓮嘰里咕嚕地發了一通無名火。碧蓮第一次被啞巴大叔兇,委屈得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轉。啞巴大叔的臉色十分難看。他從來不用碧蓮干家務,可她偏要幹。其實,碧蓮也是好心,想替啞巴大叔分擔一點家裡的責任,沒想到弄巧成拙,她是一個瞎子,幹事情憑感覺,當然容易出事。 碧蓮沒有吸取這個教訓,她手上的傷好之後又出現了一件讓啞巴大叔目瞪口呆的事情。碧蓮的手燙傷之後,啞巴大叔和碧蓮的婚姻就有了裂縫,生活並不是過家家,當新婚的喜悅過去之後,實際問題就出來了,一個是瞎子,一個是啞巴,除了每晚的肉體相交,根本就沒有交流的可能,況且啞巴是把碧蓮當寶貝養著,這樣似乎更危險,更缺乏一種實際生活的真實性。 那天,啞巴大叔同樣是和社員們一起在田野勞動。突然,有人看到了村里的濃煙。 “不好,失火了!”有人驚呼。村里也傳來了呼叫:“啞巴大叔家失火啦!”“救火呀,啞巴大叔家失火啦!” 社員們和啞巴大叔往村里狂奔。 啞巴大叔的廚房濃煙滾滾,發出燃燒時的劈裡啪啦的響聲。 啞巴大叔衝進了廚房,把窒息的碧蓮抱了出來。大夥提著一桶桶水往啞巴大叔的廚房裡潑。好在發現得及時,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黑子也端著臉盆參與了救火。 火撲滅了,啞巴大叔的廚房一片狼藉。 啞巴大叔坐在廳堂裡氣得臉都發青了。 黑子站在門口看著啞巴大叔。 啞巴大叔的手在發抖,他捏緊的拳頭鬆了又捏緊,捏緊了又放鬆。 黑子的母親和幾個村里的女人在臥房裡侍弄碧蓮。碧蓮一口氣緩過來,便悠悠地醒轉過來。黑子的母親對她說:“碧蓮呀,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呢。唉,醒過來就好,醒過來就好!”碧蓮嗚嗚地哭起來。原來,她是想做好飯等啞巴大叔收工之後回來吃,沒想到一塊燃燒的柴從灶口掉了下來引燃了其他的柴火,火就燃起來了,火一燃起來,她就嚇得束手無策了。 碧蓮嗚嗚的哭聲在炎炎的夏日的空氣中波動著。 第二天一大早,有人看到啞巴大叔把碧蓮背回河背村去了。撐船佬發現啞巴大叔回來時是一個人,打著手勢問他怎麼回事,啞巴大叔搖頭擺手,嘴巴里發出含混不清的嘰咕聲,那意思好像是碧蓮不行,不能這樣過下去了,碧蓮不聽話,不好! 撐船佬知道啞巴大叔的脾氣,他決定的事情是九頭牛也拖不回來的。撐船佬也就沒再說什麼。 黑子的母親又勸過啞巴大叔,可他還是油鹽不進。母親回來後對黑子說:“黑兒,你去勸勸啞巴大叔吧,他對你那麼好,他聽你的,碧蓮是個好人。” 黑子原先恨碧蓮。 碧蓮出了幾件事後,他對她反而有些同情起來。碧蓮被啞巴大叔送回河背村,他就更同情那個不幸的女人了。 黑子聽了母親的話,去了啞巴大叔家。 啞巴大叔彷彿蒼老了許多,像秋霜打過的茄子,蔫了。 黑子期期艾艾地走了進去。 啞巴大叔一看到黑子,眼中閃爍著一種光芒。他一把把黑子拉過來,抱在懷裡,啞巴大叔的淚水落在了黑子的頭上脖子上,淚水滾燙。 黑子也沒讓啞巴大叔回心轉意。 黑子又和啞巴大叔一起了,從那以後,黑子的噩夢消失了,那噩夢會不會再纏繞黑子,黑子不得而知。 黑子內心中對啞巴大叔的那種情結不會改變,他已經把啞巴大叔當成了內心中的父親。 黑子在一個清晨醒來,他聽到了清脆如玉的鳥鳴。他起了床,走出門外。他驚訝地看到碧蓮坐在門檻上,面無表情。他趕緊去叫啞巴大叔。啞巴大叔一看到碧蓮,臉色馬上變了。他二話不說地背起碧蓮往河背村狂奔。一路上,碧蓮淒涼地哀叫著:“我不回去,我不回去,我死也要和你在一起——” 黑子心酸極了。 這時他想,假如啞巴大叔能再次接納碧蓮,他願意幫他們乾一切事情,他寧願重新回到噩夢纏繞的黑夜裡。 可他改變不了啞巴大叔。 他的力量是多麼微弱,無助的彷彿不是可憐的碧蓮,而是他自己。 在這個夏天行將過去的這段時光裡,碧蓮一次一次地返回曲柳村,又一次一次地被啞巴大叔送回去。她逢人便說,啞巴大叔如何如何對她好,剛開始,人們會報以同情,並給她出主意。到後來,人們一見著她就躲著她了,人們也害怕聽到她淒涼無奈的嘮叨,她祥林嫂般的嘮叨根本就激不起人們的關注和同情了。 同樣清新的一個清晨,有人敲開了啞巴大叔的門。 那人把啞巴大叔帶到了河邊。 在河邊的水草叢中,漂浮著一具屍體。 黑子看到了那具屍體,屍體浮腫著,碧蓮的臉比往常更白了,有一種聖潔的光芒。啞巴大叔哽咽了,他撲了下去,抱起了碧蓮的屍體。啞巴大叔乾嚎著嗚咽著,清晨的空氣中浮動著一種莫名的傷感。 啞巴大叔把她埋葬了。 黑子採摘了一束鮮豔的野花放在碧蓮的墳頭。他祈禱著,他願碧蓮在天堂裡幸福地生活,永遠脫離人世間的苦痛,假如有來生,他祈禱上天賜予美麗的碧蓮一雙明亮的眼睛,讓她看清人世間的一切美麗景緻和心愛的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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