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死亡之書

第4章 第二章被詛咒的老四

死亡之書 李西闽 7005 2018-03-22
時間會慢慢地撫平人心中的傷痛,但又會每時每刻給人的心靈上增添新的傷痛。 比如黑子。 上學之後,他深夜裡的噩夢漸漸稀少了。他找到了一個逃避噩夢的行之有效的辦法,那就是發奮地讀書。 黑子每天晚上都到啞巴大叔家裡去住。 啞巴大叔把油燈捻得很亮,他坐在一旁,一聲不吭地看黑子讀書寫字。啞巴大叔的眼中充滿了憐愛。啞巴大叔坐著坐著就打起了瞌睡,他的頭雞啄米般上下晃動。黑子輕輕地推醒啞巴大叔,啞巴大叔尷尬地笑笑。黑子對他打了個讓他先上床睡覺的手勢。啞巴大叔連忙擺手,嘴巴里發出嘰嘰咕咕的聲音,意思是要等到黑子做完作業之後才和他一起睡。黑子知道啞巴大叔的秉性,也就不管他了。黑子讀書累了,一躺在床上就呼呼地睡去了。他睡著之後,手會自然地放在啞巴大叔的胸膛上,就像把手放在父親的胸膛上,有一種巨大的安全感。

撐船佬和母親並不反對黑子到啞巴大叔家裡去住。 撐船佬的內心對黑子在黑夜裡的慘叫深懷恐懼,慘叫聲讓他有了不穩定的感覺。他害怕黑子母親會在某一天突然離開曲柳村,離開他的家,那樣他會遺恨終生。女人對他來說是多麼重要,在曲柳村,有哪個女人願意嫁給他呀。撐船佬覺得曲柳村有人能留住黑子對他而言是好事。黑子到啞巴大叔家住,簡直是一舉兩得,他既不用再受黑子深夜中慘叫的折磨,同時也留住了老婆。 看到啞巴大叔對黑子好,母親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只要黑子快樂,她是絕對不會反對黑子和啞巴大叔在一起的。 快樂是多麼重要,無論在哪個歲月裡,快樂都是醫治心靈創傷的良藥,可快樂又是多麼來之不易。母親希望黑子在陽光下無憂無慮地歡笑。但那或許只是一個美好的願望。

黑子在漸漸擺脫父親帶來的噩夢,卻又很快地陷入了現實中的另一種傷痛之中。 那種傷痛是曲柳村的少年老四帶給他的。 每當黑子看到健壯的老四在小學校的操場跑道上飛快地跑步時,他的眼中會出現一種動人的光澤,他希望自己也能擁有一副強健的體魄,飛快地在跑道上奔跑,像神鹿一般。老四奔跑的姿勢健美舒展,讓黑子無端地感動。 黑子害怕老四。 學校裡的同學們都害怕老四。 老四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比一年級的黑子高了三個年級,他是小學校裡的小霸王,他仗著三個牛高馬大無人可敵的哥哥橫行霸道,不可一世。 不要說同學們怕他,就連小學校裡的老師們也拿他毫無辦法。 數學老師童玲被老四氣哭的事在學校里風一樣流傳著。 老四上課時從來都不專心聽講,不是打瞌睡就是開小差。他自己不好好上課不要緊,卻還影響別的同學,他會用粉筆在他前排同學的背上畫一隻烏龜,逗得同學們哄堂大笑,他還會在課堂上小聲學各種各樣的鳥叫……對他而言,這些還是小兒科。

那天上數學課。數學老師童玲不是曲柳村人,據說她家在縣城,她的穿著打扮不同於鄉下姑娘,她區別於鄉下女子的最大特點就是臉白,用奶水來形容童玲的臉白最恰當不過。對這樣嬌弱的女老師,老四不像其他同學對她有種害羞的敬畏,相反,他心中有種惡毒的東西,他要讓童玲出醜。老四常聽二哥說,要是能娶到像童老師那樣的女人做老婆,那死也甘心,替她做牛做馬也值!老四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裡。他當真了,他不知道二哥只不過是說了一句閒話而已。老四想入非非,對呀,漂亮的老師童玲要是能做自己的二嫂,那該有多好。有一次,放學之後,他沒回家,他來到了童老師宿舍的窗前,趴在窗戶上看童老師一小口一小口地吃飯。童老師發現了他,問:“你怎麼不回家?”老四嘿嘿笑道:“童老師,你吃飯的樣子真好看。”童玲說:“快回家吧。”老四又嘿嘿笑道:“童老師,你的臉好白。”童玲的心咯噔一下,這小子犯什麼邪。她說:“別在這裡搗亂了,快回家去吧!”老四又嘿嘿笑道:“童老師,我要和你談談。”童玲心里奇怪,她雖然知道這小子是小學校裡最搗蛋的主兒,但實在弄不清他心裡在想些什麼。她說:“你有什麼話就說吧。”老四不笑了,變得一本正經,說:“那我說了?”童玲微笑著說:“說吧。”老四一臉嚴肅道:“童老師,我二哥說他喜歡你,你嫁給我二哥好嗎?我二哥說了,只要你願意嫁給他,他死也甘心,他願意給你做牛做馬!你嫁給我二哥吧!”童玲潔白如玉的臉立馬紅了,老四又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童老師臉紅的時候比臉白時好看一千倍一萬倍。童玲變了臉,厲聲說:“你這個小流氓,滾,你給我滾!”老四也變了臉,“發什麼火嘛,不答應就不答應嘛,有什麼了不起!”說完,他就離開了,邊走邊若無其事地吹著口哨,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童玲氣得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轉,她不知道老四心裡開始恨她了,開始算計她了。

一天傍晚,童玲吃過飯,和另外一個女老師走出學校,到河堤上散步。她們在河堤上走了一會兒,就听到了汪汪的狗吠聲。童玲從小就怕狗,一聽到狗叫,身上的雞皮疙瘩就一個一個地冒出來。她的同伴說:“別怕,狗有什麼好怕的。”話還沒說完,她們就看到老四牽著一條高大健壯的獵狗走到了她們面前。老四嘿嘿地笑著。他突然放開了手中的繩子,那狗兒像離弦的箭一般朝童玲撲了過去。童玲慘叫一聲,癱倒在地上。獵狗隻是在童玲的腳邊聞了聞就跑回老四面前。老四牽著狗揚長而去,邊走邊說:“連狗都怕,我還以為有多了不起!”說完,便吹起了口哨。童玲的眼淚流了下來。第二天,校長把老四叫到了辦公室,校長嚴厲地對他說:“你太不像話了,你怎麼能讓狗咬童老師!嗯?!”老四臉不紅心不跳,“咬她了嗎?”校長氣壞了,“你不要以為我們治不了你!”老四理也沒理就出去了,把氣得臉色發青的校長扔在那裡。無論怎樣老四都是貧下中農子弟,而且他也沒有犯法,校長又能把他怎樣?

繞了半天的圈子,就要說到那堂震驚小學校的數學課了。 那課上了一半,教室裡還是挺安靜的。童玲十分認真地講著課。老四正趴在課桌上睡覺呢。老四睡覺,童玲心里巴不得呢,對於這樣一個害群之馬,他能夠安靜下來就是萬幸了。可越安靜就越是像有什麼事兒要發生。果不其然,不一會兒,老四前排的一個女同學就大聲慘叫起來。那女同學慘叫完後就暈了過去。童玲馬上問:“發生什麼事了?”只見老四站了起來,“能有什麼事,天也不會塌下來!”童玲吃驚地看到老四把手從女同學的背上伸了進去,拎出一條長長的拇指粗細的青蛇,曲柳村的人都知道,那是有劇毒的竹葉青蛇。童玲呆了,她看著老四提著那條蛇走到自己面前,又看著老四把蛇扔到自己身上,並聽到他那來自地獄的聲音:“童老師,別怕,這蛇沒毒的,我把它的毒牙都拔掉了,沒關係的,不信你試試?我把它放在書包裡,怎麼跑到翠蓮身上去了?”童玲大叫一聲,哭著跑出了教室。老四吹起了口哨。

這件事黑子自然知道,他雖然沒有看見全過程,但他那天碰到童老師時,發現她的眼泡紅腫,一個漂漂亮亮的老師,眼睛哭得像爛桃子。學校本來要開除老四,但他那三個凶神惡煞的哥哥進了校長辦公室……老四還是趾高氣揚地留了下來。不過後來,老四對老師不再那樣張狂了,原因是,他那三個希望他能成材的兄長狠狠地揍了他一頓,曲柳村的大隊書記也到他們家做了頗為嚴厲的訓話。 童玲不久便離開了曲柳村。 老四沒有放過黑子。 除了大隊書記的兒子沒有受過老四的欺侮外,所有的小學校裡的同學都吃過他的虧。老四有一套十分有效且殘忍的折磨人的手段,凡是不聽他話的人都被他那個手段整治過。其實,老四收拾人的手段有很多,但就是那種手段讓黑子想起來就發怵,那是一種摧殘人意志的折磨。

放學之後,黑子匆忙地往家裡趕,他回家後就要趕緊吃完飯給撐船佬送飯。他一出校門,就看到老四和幾個大孩子蹲在那條水圳上的木橋邊說話,每經過一個同學,老四都要對那人說一句話。黑子害怕見到老四,因為啞巴大叔不在身邊,沒有人保護他。 那是他回家的必經之路。 他心裡七上八下地打起了鼓,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還沒走到木橋邊,他就听見一個小子對老四說:“老四,那個啞巴的跟屁蟲來了。”老四冷笑了一聲,“來得好!” 黑子走近了他們。 老四對他說:“站住!” 他不敢不站住,他的兩條腿在打顫。 老四說:“跟屁蟲,你聽清了,下午放學後我還會在這裡等你,你必須交給我們五分錢,否則你就不要回家了。” 黑子嚇壞了,他的額上冒出了冷汗。

“聽到沒有?”老四厲聲說。 黑子點了點頭,小聲說:“聽見了。” 老四說:“那你可以走了。” 黑子一過橋,就狂奔起來。 回到家裡,母親已經做好了飯,她看著黑子驚魂未定的樣子,關切地問:“黑子,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她把手心放在黑子的額上,摸摸他有沒有發燒。黑子說:“媽,沒事的,我跑得太快了。”母親說:“以後別跑那麼快,急什麼嘛。”黑子看著母親,突然說:“媽,能給我五分錢嗎?”母親吃了一驚,這孩子從來不要錢的,今天是怎麼啦,“你要錢幹什麼?”黑子低頭不語了,他實在說不出他為什麼要錢。母親說:“孩子,你這樣不好,不能隨便要錢,你要知道,咱攢一分錢都要老命,五分錢能買一斤鹽巴呢!”黑子咬了咬牙,強忍著說:“媽,我不要了。”

他提著竹籃裡的飯,一步一步地走向渡口。他心裡又難過又害怕,難過的是他讓母親為難,他知道錢都被撐船佬管著,母親要辦什麼事,都要事先和撐船佬商量,撐船佬答應之後才給她。撐船佬常說:“能讓黑子上學就不錯了,以後錢要少花,不該花的一分也不能花。”他害怕的是下午放學之後老四不會放過他。 他來到了渡口。 撐船佬把渡船停在了岸邊,他正坐在船頭抽煙,那竹根做的煙斗上冒出絲絲縷縷的藍煙。撐船佬看他來了,狠勁地兩口吸完了煙,在船幫上把煙斗上的煙屎磕掉,接著把煙斗插在布腰帶上,就開始了簡單的午餐。 黑子在撐船佬吃飯時走上船艙。 撐船佬吃飯時剛好背對船艙,黑子準確地走到了船艙上那個小竹籃邊,小竹籃上有許多五分二分一分不等的分幣。那是坐船的人順手扔進去的。撐船佬從來不管坐船的人要錢,但坐船的人都會自覺地往竹籃里扔錢,或多或少,撐船佬從不計較。黑子一看到竹籃中的分幣,眼睛亮了起來。

他真想拿起一枚五分錢的硬幣。 他聽到撐船佬咳了一聲。 他心中抖了一下。 他矛盾極了。 即使黑子取走這五分錢,撐船佬也絕對發現不了,可有一個字壓得黑子喘不過氣來,那就是一個“偷”字。在黑子的成長過程中,這個字一直與他無緣。 他嘆了一口氣,放棄了。 他準備好迎接老四的懲罰。 他低著頭從渡口往村里走,他的心事太重,直不起腰,抬不起頭。走著走著他突然發現土路上有個圓圓的東西在陽光下閃亮。 他撲了過去。 那分明是一枚閃亮的嶄新的五分錢硬幣。在這個年代,有誰會把錢遺落在路上?或許是上天太可憐黑子,所以給了他賞賜。黑子小心翼翼地撿起了那枚硬幣,他把硬幣放進嘴裡,使勁地咬了咬,是真的。他笑了,開心地笑了。他想像老四那樣吹口哨,可他怎麼也吹不響。 他想,今天能躲過老四的折磨了。 那個下午,他一直把那枚硬幣緊緊地攥在手心裡,生怕它飛了。硬幣在他的手心裡發燙。硬幣被他的汗水浸透。 好不容易到了放學。 黑子等同學們都走了之後,才攥著那枚五分錢硬幣忐忑不安地走出校門,期期艾艾地朝小木橋走去。 他的手心裡死死地攥著那枚硬幣。 老四在小木橋邊等著他。 老四看到了黑子,黑子戰戰兢兢地朝他們走過去。 “餵,跟屁蟲,錢拿來沒有?”老四說,他說話的聲音充滿了殺氣。 黑子把手一張開,大驚,手心裡緊攥了一個下午的硬幣不翼而飛了。他的聲音淒涼:“明明在手上的哇。”他的眼睛濕了。 老四惡狠狠地說:“跟屁蟲,還想騙我!” 黑子嚇壞了。 老四招了一下手,兩個小子把黑子的手背了過去。另一個小子走過來,把他的頭按住。老四冷笑著走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就是那種削鉛筆的小刀。老四把黑子的耳朵提起來,用刀背一下一下地在黑子的耳垂上劃著,這樣並不能劃破皮,但十分痛。黑子尖叫著,淚流滿面。 老四停止了動作,他說:“跟屁蟲,知道我的厲害了吧!告訴你,明天不給我錢,還是這樣,記住嘍!” 說完,他們一夥人便揚長而去。 黑子沿著老路往學校走去,可他怎麼都找不到那五分錢硬幣了。 一連幾天,他都被老四的酷刑折磨著。 他只要一看到鉛筆刀心裡就冰涼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仍然還在。 他不敢把老四的惡行告訴任何人。 黑子只有默默地承受著老四的折磨。他心裡恨老四,希望老四死去。他要用曲柳村最古老的方式詛咒老四。他發現鄉村里的一個女人就這樣做過。 黑子用燒瓷器的膠泥捏了一個小人兒,他在小人兒的身上寫上了老四的名字。他把小人兒藏在河堤的一棵桉樹下的樹洞裡。只要一有空他就往桉樹底下跑。他來到桉樹底下,像受驚的老鼠一樣左顧右盼了一下,確認沒人了,才小心翼翼地把那小泥人取出來。 他一看到小泥人,心裡就怒火沖天。 黑子的眼中充滿了仇恨。 他用一根針往小泥人的頭上心窩上亂扎一氣,邊扎邊惡毒地詛咒:“老四,你去死吧!老四,你去死吧!” 發洩完之後,他才把小泥人放回樹洞裡。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七歲的孩子會用這種方式去詛咒一個比他大的孩子。 老四對黑子的折磨與日俱增。 黑子無法擺脫老四的影子。 那一天,老四的手重了,把黑子的耳垂劃出了血。老四他們一見到血,就趕緊跑了,他們也怕見到血。 黑子捂著流血的耳朵一路哭著回了家。 母親趕快給兒子止血。她心痛極了,淚珠兒在眼眶中打轉轉。她輕聲地說:“黑兒,沒事的,明天就好了。黑兒,沒事的,黑兒是個男子漢,不怕疼的。” 黑子不哭了。 他呆呆地望著母親,他知道,母親和他一樣無助。 他沒想到撐船佬會為了他去找老四算賬,儘管撐船佬沒能把老四怎麼樣,但他對撐船佬有了新的認識。 啞巴大叔是和撐船佬一起去的。 那天晚上,啞巴大叔舉著火把,撐船佬提了一把雪亮的砍柴刀來到老四家門口。老四一家人正圍著一張大圓桌吃飯,他們突然聽到了撐船佬炸雷般的聲音:“老四,你這個小兔崽子給我滾出來。”老四嚇壞了,躲到三個兄長身後。 他的三個兄長操著傢伙走了出來。 雙方對峙著。 啞巴大叔嘴巴里嘰里咕嚕的,他的臉通紅,也許是被火光映紅的,但更多的是因為憤怒。撐船佬質問他們為什麼老四那麼狠,差點把黑子的耳朵割掉。 其實,老四的三個兄長雖說如狼似虎,但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不明情況下,他們操傢伙出來了,一聽撐船佬的話,知道老四又闖禍了。 圍觀的村民很多。 他們都喜歡看熱鬧,有熱鬧多好,否則,曲柳村的夜豈不太寂寞了。 有村民說:“老四這孩子太欺負人了,一點教養都沒有,書讀到屁眼裡去了!” 老四的大哥臉掛不住了。 他把老四拎了出來,那樣子就像老鷹抓小雞。他狠狠地摑了老四一大巴掌,怒吼道:“丟人現眼的東西,還不給人家賠罪!” 老四大哥的這個舉動一出,看熱鬧的人就知道沒戲了。果然,撐船佬的氣也消了,只好和啞巴大叔往回走了。 撐船佬回到家裡,撫摸著黑子的頭說:“孩子,以後村里誰欺負你,你就告訴我,不用怕!” 黑子用怪異的目光審視著撐船佬。 老四不再折磨黑子,但有時碰上了,老四會凶相畢露地威脅他:“跟屁蟲,當心我把你的耳朵全割下來!”黑子心驚肉跳,只要一見到老四他就繞道走。 黑子沒受老四折磨了,也沒有再到桉樹底下去。 要不是老四的死,他或許會把那個小泥人漸漸地遺忘掉,可他一生也忘不了那個小泥人,他總是以為,老四的死和他惡毒的詛咒有關,儘管他不相信神鬼。他知道,有種神秘的東西,讓老四死了。 無論怎樣,黑子都喜歡老四在操場上奔跑的樣子,老四真像一頭健美的獵豹。每次他偷偷地看老四在體育老師的指導奔跑時,就想,假使有一天,自己也有那樣的體魄該多好,那樣他就可以幫母親做好多好多的重活。 老四是在黑子上學的那年夏天歿的。 老四那天穿著褲衩,光著背,在水圳裡摸魚。據說,那天老四的魚簍裡裝滿了鯽魚。和他一起摸魚的孩子們從來沒見過老四摸過那麼多魚,那些鯽魚好像都是自己往老四的手上鑽的。 那天,黑子在離水圳不遠的地裡拔兔草,他勤快的母親養了一窩可愛的小白兔。燦爛的陽光下,傳來老四開懷的笑聲,笑聲一浪一浪的,誘惑著黑子孤獨的心靈,他多麼想和他們一起玩一起摸魚,可他們不喜歡黑子,黑子是他們眼中的另類。 就在黑子想入非非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慘叫,那是老四的慘叫。他摸魚的時候,赤腳踩在了一個破鋤頭上,生鏽的鋤頭鋒利的缺口扎進了老四的足底。 黑子看到了鮮血。 老四的鮮血一路淌回了村里。 老四在受傷幾天后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他全身懶洋洋的,一點力氣都沒有,有時還會頭暈,坐在那裡直打哈欠。人們都覺得很奇怪,他怎麼就突然老實了呢?有時他又會煩躁不安起來,見到誰都亂罵一氣,誰見了他都躲著。狂躁過後,他又無力地打起了哈欠,瘟雞一般。他沒有了往日的神氣。人們並沒有在意,包括他家里人也沒有在意。他這是破傷風的前期症狀。沒過兩天老四就變得像一隻膽小的老鼠一樣,他的面部肌肉開始劇烈地收縮,而且經常出現苦笑的面容,讓人看了十分害怕。他只要一聽到有人說話,或者看到陽光,或者吹來一陣風,就會全身肌肉痙攣。然後他出現了背部肌肉痙攣,頭後仰著抽搐著,那樣子同樣十分駭人,他的頭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著往背上壓下去,他的眼睛突兀,扭曲的臉顯得異常痛苦。沒有人去關心他的變化,直到他躲在家裡不敢出門。那一天,他的一個哥哥回家後,聽到家裡的一個陰暗角落里傳來嘰里咕嚕的掙扎聲,他走了過去,把在黑暗中痙攣的老四抱到了光亮之處,他看著自己的弟弟窒息而亡。老四的哥哥欲哭無淚,他不明白為什麼老四會這樣離開人世,他們一家人在為生活而忙碌時,竟然忽略了老四的那一次致命的受傷。 老四破傷風而死。 老四的生命就那樣消失在了村路上。 體育老師說:“老四要是不死,會成為一個優秀的短跑運動員。” 黑子十分傷心。 他來到了桉樹下,他從樹洞裡掏出了那個小泥人。他的淚水如羽毛紛紛飄落,覆蓋了堅硬的小泥人。從此,黑子再也見不到奔跑中的老四了。他認為,老四的死是自己造成的,他會為此而負疚一生。 他夢見老四跑得太快了,竟然長出翅膀,一直飛到太陽里面。黑子在那淒涼的夜裡,聽到了老四家人的叫魂聲。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