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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擺脫喬治

達夫·丹尼斯的聲音叫道:“勞拉,你換好衣服了嗎?” 門上的叩擊聲驚醒了勞拉,她猛然坐起。她坐在梳妝台前面,依舊衣冠不整。勞拉之所以被嚇了一跳,是因為適才她正在做夢。夢中她站在一架照相機前面,照相機的鏡頭漸漸幻化成喬治的眼睛,而且不斷朝她眨眼——就是喬治在雜耍時時常表演的那種不懷好意的眨眼。 好在喬治已經死了,感謝上帝。喬治已經死了五年,而她總是在很累很累的時候夢見他,比如現在——她是如此的累,在樓下的聚會進行到一半時,她竟然打起了瞌睡。 “稍微等一下,達夫。”她答道,可是門已被推開,福摩斯特影視公司公關部頭目的矯捷的身影走了進來,達夫的小圓臉怒氣沖衝,兩手叉腰,對她怒目而視。 “餵,勞拉!”他說,“你大概忘了自己正在舉辦一個與新聞界拉關係的聚會吧,幹嗎什麼也不做,卻躲在這兒生悶氣。斯塔克羅斯·拉芙答應今晚唱主角兒,而且幹得還不錯,可是如果你不露面,你怎麼能與那些寫文章的人交朋友呢,我的意思是快點。”

“我就來,達夫。”她努力克制自己。她討厭達夫·丹尼斯,就像他討厭她一樣。 “我有點累,就這麼回事。” “明星沒有累的權利。明星屬於大家——也就是說屬於報界。”達夫一副油腔滑調。 “你最好離開這兒,”勞拉·雷娜對他說,聲音裡流露出危險的甜蜜,“否則我就用這個砸你。”在她從梳妝台上拿起一座鍍銀雕像的時候,達夫連忙退了一步。那座雕像是她的私人代理人哈利·勞倫斯送給她的禮物。 “等等,勞拉!”他忙說,“如果今晚見不到大名鼎鼎的勞拉·雷娜的風采,你就會名聲掃地。” “別慌,”她扭身擲給他個背影,“我會對所有的混蛋都露出微笑,裝出一副好像我並不想往他們臉上吐唾沫的樣子。海勒·法蘭奇和比利·彼爾斯是不是也在?”

“正在咬指甲等你呢。” “我就猜到他們會來。這兩個傢伙整天盤問瑪麗,我的個頭,還有彼得羅,那個男僕,想知道我什麼時候刷牙。”她撅了撅嘴,“瑪麗被海勒收買了,知道嗎,把她知道的什麼雞毛蒜皮都告訴他。彼得羅用同樣的方法收買了比利。我晚上一說夢話,那些畜生第二天就會知道。” “這些鳥事對明星的聲譽至關重要。”達夫·丹尼斯說,“你自然心裡有數。我等你十分鐘,呃——對了,新來了一位記者,從東部報業集團來的。他想私下採訪你,問你作為一個被所有男人都渴望弄到手的女人感覺如何。” “滾他媽的蛋。給哈利·勞倫斯送一杯酒去,我馬上下來。” “聽你的吩咐。”小男人說著關上了門。 勞拉探過身子,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她今年三十五歲,通常看起來只有二十九歲。可是今兒晚上她看上去簡直像有四十歲。因為她累了——天哪,太累了。不勝其煩的客套話啊,聚會上的女主角啊,等等,等等——好在這一切都已過去。接連不斷的轟動之後,她解除了與公司的契約。現在她終於可以與哈利一道組建自己的公司,拍自己想拍的片子了。他已經與聯合公司商談過三部片子的事宜,這意味著他們每人可以賺到好幾百萬。更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因此逃到海外去,逃離所有那些用明星的血做墨水寫文章的無聊文人和畜生。過去五年裡,那些傢伙一直在吸她的血,企圖將她的背景和她的過去公之於眾——而這正是她和哈利竭力想藏匿的。

她在好萊塢引起轟動之前的那七年生活居然在她臉上一點也看不出來,這不能不說是個奇蹟。七年中她在全國各地的廉價雜耍班子裡表演過,跟丈夫喬治一起跳脫衣舞,像個小丑,喬治,在她生病後拿走了她掙來的一切,然後一腳把她踹了。喬治,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件不算自私的事情,是在紐瓦克的一樁搶劫案中被人謀殺了。當她在報上讀到他的死訊時,她感到一輩子都沒有那麼快活過。 可是海勒·法蘭奇和比利·彼爾斯是多麼想把這件事情捅出來,捅給全國的三百家報刊和幾千万讀者啊! 幸虧有了哈利·勞倫斯——噢,感謝上帝派來了哈利! 此時她彷彿看見了他,個高肩寬,聲音平緩,正在樓底下與那些記者和小明星從容周旋,逗得人人發笑,甚至連海勒·法蘭奇也被逗弄得神魂顛倒。現在她和哈利可以雙飛雙宿啦——現在他倆已經擁有了自己的公司。當然,首先得收拾海勒!她許諾過給海勒提供一條獨家新聞,那個掌管好萊塢流言欄的長舌瘦女人自然不會放過這樣一個機會。

又有人敲門。她快活地轉過身。 “進來,哈利!” 門開了,可是進來的卻不是哈利·勞倫斯,而是一個個頭很小的男人,留一頭黑髮,戴一副很大的塑膠架眼鏡,幾乎把整個臉都罩了起來。勞拉在一瞬間似乎感到來者似曾相識,可是這點感覺馬上就被惱怒沖掉了。 “你是誰?”她喝問,“跑到我房間裡來幹嗎?” “東方報業集團,”來人小聲回答,“就想跟你談一小會兒。”他掩上門,緩緩地環視了一遍舒適的梳妝室。 “我跟達夫說過在樓下見你!” “我想你還是更願意私下談談吧,格羅麗婭。” “怎麼,你——”她說不出話來。用手摀住胸口。 “你叫我什麼?” 他取下巨大的塑膠眼鏡,弄散油亮的黑髮之後慢慢地閉上右眼,半睜著眨動起來。

“現在認出我了吧?” “不!哦,不!”在她內心一個聲音在叫,喬治!沒有死!沒有死! “這不可能!見你的鬼,你死了,報上說的,紐瓦克的搶劫案。” “是個誤會,故意弄出來的。總之我蹲了大牢,用別人的名字,六個月前才被放出來。你可讓我好找啊,小寶貝。新名字,新鼻樑,新牙齒,新事業,以前那個喬治和格羅麗婭喜劇演唱團裡的老格羅麗婭·戈登可是一點影子也見不著啦。你現在這地方不賴,比我倆以前混飯吃的那些耗子窩強多啦。” 絕望和憤怒幾乎讓她發抖。這就是喬治,就是他,從死神的手裡溜了回來,又來糟蹋她的生活。 “你要什麼?”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靜。 “如果要錢,我付你兩萬五千元了斷一切,然後離婚。”

“離婚?”喬治咧嘴一笑,露出發黃的大牙。 “我可不干。我是你親愛的丈夫,在經過一段很不情願也很無奈的離別之後,又回來看你來啦。” “我情願死,”她厭惡地說,“你過去是一頭豬,你現在還是一頭豬。五萬。我上哪兒去借來就是,用五萬塊去填你那個洞。別忘了,我可知道在克利夫蘭發生的事,你仍舊可能因為那件事情坐牢。” “可是假如人人都知道雜耍團的脫衣舞孃格羅麗婭·戈登現在成了好萊塢最賣座的性感肉彈勞拉·雷娜,事情又會怎樣呢?碰巧得很,我手頭正有幾張你的脫衣舞玉照,那些專登醜聞的破雜誌對它們可是挺感興趣的囉。” 勞拉閉上了眼。 “喬治,”她說,“你可要小心。我現在把價碼提高到十萬,你最好拿了就走遠點。我可不是孩子,你甭想再敲詐我。”

喬治將兩手往皮帶裡一插,露出一臉的獰笑。 “小寶貝,這裡可是加利福尼亞,別忘了公共財產法。(按美國一些州的法律規定,男女結婚後,夫妻雙方共同享有家庭的所有財產。)我的是你的,你的也是我的。你在銀行里存了幾百萬塊錢,還是別來跟我計較這幾個小零頭吧。現在先過來親親你的失踪已久的丈夫,他得了健忘症,還需要你好好溫存一番呢。” 她跳了起來,喬治朝她大步走過去。他一把抱住她,迫使她頭向後仰。 “放開我!”她氣喘吁籲。 “你要我對你好點,你就對我好點。過來,親親孤獨的老喬治。”他捉住她左手的手腕,擰到她的背後,疼得她咬緊嘴唇才沒叫喊出來。 “這就對了,”他以一種殘忍的幽默口吻說道,“好了,現在像個女人那樣過來親親你丈夫。”

疼痛和厭惡在她腦海裡燃起了一片白色的火焰。她感到自己的右手碰到了那座鍍銀雕像,隨後用盡了全力便向下砸去。接下去的事情她也不知道是怎麼發生的——就像另外幾次使她聲名狼藉的歇斯底里大發作那樣,整個身心都燃燒起憤怒的火焰。等到一切都告結束,她發現自己手持雕像,上氣不接下氣,正彎腰看著喬治。喬治躺在壁爐前的地毯上,眼睛睜得老大,一副很吃驚的樣子,腦袋的一側有個窟窿,鮮血正緩緩往外流。 這時勞拉意識到有誰走了進來。 她轉過身,只見哈利·勞倫斯背朝門站在那兒,手裡拿著一隻高腳玻璃杯。 “天哪!”他驚叫,“勞拉,怎麼回事?” 她雙手發抖,接過他遞來的酒杯,在他去鎖門的時候喝下去大半。然後她摸到梳妝台旁邊的椅子坐下,向他敘述了整個過程。

“我明白了,”待她說完後,他說,“是你丈夫,天哪,勞拉。” “我覺得他死了!” “他是死了。老天,他現在確實死了。當然這屬於防衛,可是你非得打破他腦袋不可嗎?” “他不放我走。我失去理智,就不停地打他打他,直到他倒下去。” “當然,這我知道。可是那些寫文章的傢伙們呢?他們是不是要弄個頭條新聞,說你又大發脾氣——把他打死了?” “他是只跳蚤,”她低聲說,“他來這裡敲詐我。” “我知道。可是如果你先抵抗一下子等我來——”他掏出一塊手絹兒擦擦額頭。 “天哪,勞拉,就比如說海勒·法蘭奇吧,她一旦知道你對她隱蔽了自己的過去,她就會渲染出一樁血案攻擊你。她會站在喬治一邊,為這個可憐的傢伙編造出悲慘的經歷,說他如何坐牢,如何被你拋棄,又如何爬回來向你求救,而你乾了些什麼呢?你把他揍得腦漿四濺。她什麼寫不出來?而其他的人只會跟著她瞎起哄。”

“我的上帝,哈利!”她抓住他的手。 “那就是說——一切都毀了,是不是?我們的公司——跟聯合公司的合作——我的前程……” “還可能以謀殺罪判處你在聖奎汀監獄坐大牢,甚至終身監禁。這都取決於海勒和比利還有其他傢伙寫得有多惡毒。即便我們能逃過這一關,我們的公司、計劃,還有你的事業也都徹底完蛋了。” “不,哈利,不!”她用自己的臉龐貼緊他的手,發瘋似的在上面摩擦。 “我們肯定可以做些什麼。誰也不認識他,他是化名到這兒來的,而且他並不真是個記者,也許我們可以擺脫掉他——為了公司的聲譽,達夫·丹尼斯可能會幫我們。” “他也許會。”哈利思考了一會兒,“不行,我們不能信任他。公司一旦解散,他就會把整個事情全兜出去。為了一個故事,達夫連掐死他奶奶都願幹。” “那我們怎麼辦?”她哭了起來。 “能把他弄出去就好了——可這辦不到。你知道我正被監視——我的一舉一動瑪麗和彼得羅都從不放過。我去到哪兒,哪兒就有記者和拍照的人從灌木叢裡鑽出來。我不可能偷偷提一個大箱子出這幢房子私下打開,比擺脫喬治還難。” “我知道,但我們至少要把他藏起來才行啊,而且你也必須到樓下去。你有沒有大皮箱?” “有,在里屋,是個很舊的大衣箱。我一直帶在身邊,因為是媽媽留給我的。現在空著。” “好。你現在趕緊打扮,我來處理喬治。” 她轉身面向鏡子,發瘋似的往臉上抹粉,盡量湊近鏡子,免得從鏡子裡看見哈利在幹什麼。她聽見搬動大衣箱的聲響,聽見哈利嘰里咕嚕地發出抱怨,聽見大衣箱砰的一聲合上了箱蓋,這時她正好梳妝完畢掉過身。大衣箱靠牆立著,已經鎖上。喬治和那塊他躺過的地毯不見了,染血的小雕像也沒了踪影。哈利仔細檢查了自己一遍,沒看到身上的血跡,便朝大衣箱點了點頭。 “喬治安安靜靜地睡著呢,”他說,“讓他睡著吧,我來想想該怎麼辦。先應付應付樓下的事,然後叫警察。我們當然可以證明這純屬自衛。拖得越久,事情對我們就越不利。” “不!”她叫道,“不哈利!我好不容易才爬到好萊塢的巔峰,絕不能就這樣輕易毀了。喬治毀不掉這一切。他曾經毀了我——他別想再這樣做。我們一定得想想辦法,一定得想想!” “那好吧,先到樓下去跟新聞界見了面。要笑,勞拉,笑。” 她笑了。她喃喃自語了幾句下流的笑話,接著發出了女人的咯咯笑聲。 “東部報業集團的那名記者呢?”達夫·丹尼斯問她。她甜甜一笑:“我跟他談過了,他一定跑回去編他的故事去了。” 海勒·法蘭奇把她拉到角落裡。 “你今晚臉色不大好,親愛的,”那個又高又醜的女人說,“大概是勞累過度了吧。” “我喜歡我這一行,親愛的海勒,”她輕聲說,“否則就不會這樣玩命了。” “你那位經理呢?”海勒問,“你們倆準備什麼時候偷吃禁果?” “到那一天,你會頭一個知道。”勞拉笑笑,繼續與眾人周旋。所有的臉都變成了一張臉——喬治的臉,所有的眼睛都變成了喬治的眼睛,朝她邪惡地眨動。她好像擁有x光的透視能力,可以透過天花板,看見自己的梳妝室,再透過上鎖的大衣箱,看見喬治蜷縮在裡面,一生當中第二次死去——死去了還在企圖毀掉她的一切。 可是他辦不到,見他媽的鬼,他辦不到,辦不到——她的思緒忽然被打斷了,哈利挽住了她的胳膊。 “放鬆些,勞拉,放鬆些!”他在她耳畔低聲說,“你的樣子好像碰到鬼了。我已經決定了,跟我來——跟著我走。達夫正像捅了黃蜂窩似的四處亂竄,海勒會更瘋。但我們只有這樣做。” 她跟著他,不再吭聲。他倆站在扶梯上,俯視屋內,哈利伸手攬住了她的腰。 達夫·丹尼斯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站在他倆身邊,敲響了一面進餐用的中國銅鑼,於是滿屋子興高采烈的記者和初露頭角的影星紛紛聚攏過來。 “諸位,”達夫·丹尼斯笑了笑說,“我要告訴你們一個驚人的消息。老實說,我也是剛才才知道的,因為勞拉和哈利剛剛才作出決定。因此,請諸位原諒他倆用這種方式公佈這條消息。他倆——還是讓哈利來說吧。” 哈利摟緊她,向她傳送自己的力量。 “朋友們,”他開口說,“因為你們都是我倆的朋友,勞拉的和我的,所以這個消息就很簡單了。勞拉和我——呃,我們已經相愛有一段時間了,現在勞拉的電影已經拍完,我們覺得是時候了。我們準備結婚。今天晚上就出發,飛往玉瑪結婚。只要我包的飛機裝得下,任何人都將受到歡迎與我們同往,剩下的歡迎留在這裡繼續跳舞,明天我們還要回來收拾行裝,為蜜月做些準備。衷心希望得到各位的祝福!” 下面立刻響起了嘈雜的喧鬧聲。勞拉一眼看見海勒·法蘭奇憋紫了臉,氣呼呼地撥開他人朝她擠過來,便趕緊努力振作起來。 “可是為什麼,哈利,為什麼?”她悄聲問,“哦,我真高興,可是為什麼?” “因為,勞拉,”他同樣悄聲地告訴她,“這是我們擺脫喬治的唯一辦法。即使是好萊塢的明星,也可以躲起來度度蜜月,對不對?” 她再次見到梳妝室是在過了一個白天和半個夜晚之後,她悄悄推開門進去,裡面只有一隻小燈泡熠熠閃亮。她放心地笑了,哈利緊跟在後面,關上門並上了鎖。他們已經結婚十二小時,兩人一直形影不離。 “我們就下來,”他高聲叫道,“給我們留一杯。” 門外的攝影記者散開,紛紛走到樓下。勞拉的笑容不見了,臉上一副絕望的表情。 “哈利——” “放鬆些,勞拉。”他伸出一隻胳膊摟住她,“最糟糕的已經過去了。” “如果再要我對那些記者笑……” “我知道。你從來就沒表現得這麼好。” “他們要我——再笑一點,可我老想著喬治——躺在這個衣箱裡——我就笑了,哈利,笑了!” 他抱著她,讓她心裡的難過慢慢退下去。 “謝謝,親愛的,”她說,“我很快就會好的,我們現在怎麼辦?” 哈利環顧屋內。 “不要緊,”他說,“讓瑪麗去收拾你的東西,我的已經讓傭人收拾好了,大衣、地圖、手套、相機、還有墨鏡,我想都收拾好了。叫瑪麗帶上彼得羅和你的司機往車上裝行李,我們去跟樓下的記者們道別,然後告訴達夫別讓任何人進來,這樣我們就可以擺脫喬治了。” 有人叩門。 “餵,是達夫·丹尼斯。” “進來吧,達夫。”哈利擰開鎖,把門拉開。 “怎麼樣,兩隻小情鳥,度蜜月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親愛的達夫。”勞拉的聲音充滿柔情。 “謝謝你為我們做了這麼多事。你都快變成一隻小綿羊啦。” “沒事。”文雅馴從的外表掩飾了他內心燃燒的怒火。 “不過你們最好還是給我交代一些注意事項,這個月所有的大報都會為我們發頭條新聞的。” “愛情和戰爭不等人,達夫,”哈利·勞倫斯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好吧,”公關部頭頭顯出很寬容的樣子,“反正這下新聞界可有事乾了,你們度蜜月的這兩個星期肯定熱鬧非凡——採訪啦,拍照啦,事情可多呢。對了,你們還沒說起過準備去哪裡。” “墨西哥。”哈利·勞倫斯冷冷地說,“不過我可要告訴你——我們想保密。不想碰見誰,不想碰見什麼記者。” “等等!”達夫·丹尼斯和善的面罩忽然不見了,“你們用宣布結婚的方式耍了我,別想就這樣跟外界斷絕所有的聯繫。” “我們想,而且準備這樣做。”勞拉板著面孔說,“即使在好萊塢,度蜜月也可以自個兒過。” “我答應過海勒·法蘭奇,你結婚時給她提供獨家新聞!”達夫·丹尼斯說,“如果你想要她永遠對你懷有敵意——包括你們準備組建的新公司……” “好吧,”哈利插話說,“兩天怎麼樣?就給我們四十八小時。兩天后向海勒提供獨家消息。” “行啊,”——達夫攤了攤他那女人氣十足的小手——“兩天。是墨西哥,嗯?” “對。我們計劃到山里去拜訪一位老朋友,順便打打獵。兩天內給你掛電話,告訴你確切的位置。告訴海勒,她可以電話採訪,單獨採訪。” “好吧。”達夫文雅地聳聳雙肩,“男男女女都在樓下等著給你敬酒,勞拉,你最好還是跟他們說幾句話吧。” “她會說的,達夫。我們先告訴瑪麗,讓她交代傭人去裝車,然後就下去。” “行。”達夫出去了。 勞拉閉上雙眼,哆哆嗦嗦地抽了一口氣。 “不要緊,哈利,我可以再跟他們見見面。”她說,“我知道該說什麼。”她站起來,快活地笑笑,伸出一隻手做了個祈禱的手勢。 “謝謝,謝謝,謝謝各位。我無法表達現在有多麼幸福,你們的美好祝愿對我倆意味什麼。你們是這麼友善而富於理解力。現在我倆有個小小的請求。我倆準備躲起來——親愛的朋友們,請別打聽我倆準備去哪裡。我們只想要一個小小的結婚禮物——給我倆四十八小時單獨在一起——就我們兩個人。” 她的臉色馬上變了,一副飽受折磨的樣子。 “就我們兩個人,”她想,“這樣我們就可以擺脫喬治,我的前夫,一個惡棍。” 道路伸向漫漫黑暗中,唯有旅行車的前燈在暗夜中閃爍。哈利·勞倫斯坐在方向盤前,臉上佈滿了疲憊的皺紋。勞拉靠著他,從他的體溫和親近感中獲取安慰,臉蛋因為極度困乏而凹陷下去。 “現在總算自由了,”哈利注視著空曠的道路,平靜地說。 “雖然你裝出很熱情的樣子,但我敢打賭沒有誰會跟踪而來,我們把他們給甩了。幸好沒告訴那個兩面派丹尼斯。” “不管怎麼說,我們好歹結婚了。”她提高嗓門,好像要垮下去了一樣。 “確有其事,是不是,哈利?我們的婚姻會一直保持下去,因為沒辦法,因為知道的事情太多了。” “是結婚了,我真高興!”他輕快地說,“我們的婚姻會一直保持下去,因為我們就想這樣。多虧了喬治,是他成全了我們。” “喬治!親愛的喬治!是他讓我們結了婚。現在快樂的新娘子正用大衣箱裝著他的前夫,像帶著一件嫁妝似的帶著他去度蜜月哩。” 她用雙手摀住了臉。哈利讓她抽泣了幾分鐘,然後騰出一隻手拍拍她。 “勞拉!後面有車燈跟踪我們,追上來了!” 她倒抽一口氣。 “記者?” “不是——你聽。”兩人都聽見了尖厲的警笛聲。 “是警車。” “哈利,他們發現了!哦,天哪,他們發現了!” “不可能。除了你和我——只有喬治知道這件事——而我們對誰都沒說起過。我們的旅行車跑不過警車。不管怎麼樣,好樣的勞拉·雷娜——要盡量沉住氣。” 他一踩剎車板將車停在路旁,警車呼嘯著隨即在他們身後剎住。勞拉神經兮兮地掏出化妝盒猛往臉上打粉。哈利則摸出一支煙,正待點著,一位矮壯的警官大步走到車旁,將一張氣勢洶洶的臉貼在車窗玻璃上。 “看看駕車執照,”他高聲說,“先生你今晚急著想去哪裡呀?” “當然啦!”哈利裝出一副很幽默的樣子回答道,“我正是這樣。我們剛剛結婚——” “哎,警官。”勞拉伸手摸到頂燈,將它擰亮。她探過身子笑了笑。 “我想你會明白的,我是勞拉·雷娜,這位是我丈夫,我們今天早上才結婚。” “勞拉·雷娜,哦?”那張氣呼呼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微笑,“我在電視上看過你的婚禮。新聞片,今天下午。所有的報紙都登了。” “是啊,鬧哄哄的。”她嘆了一口氣,又可愛又可憐的模樣,戀愛中的女人只想尋求隱蔽。 “現在我倆想躲起來安安靜靜度蜜月,如果超速了,這就是原因啦。” “哦,當然。”警官說話的當兒,哈利悄悄地將手伸到車窗外,塞給警官幾張鈔票。 “我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你瞧,如果我老婆得知我在勞拉·雷娜去度蜜月的路上把她抓了起來,她不把我踢出門才怪呢。” “你很通情達理。”勞拉輕聲說,用微笑表達了親切的謝意。 “什麼時候帶你太太到電影公司來,我很樂意讓她看看拍電影的過程。” “你說話當真?她肯定會高興得跳起來。好了,祝你們走運,雷娜先生和雷娜夫人。” “非常感謝。”勞拉嬌聲說。旅行車重新又發動起來,這時警車在他們身後漸漸遠去。她一直等到警車的車燈從視野裡消失,才開口說話。 “哈利,我再也受不了了。受不了。” “差不多了,心肝寶貝兒。再走一里往北拐,就到我的山間小屋了。我們一直往南跑,就擔心達夫跟踪,現在好了,可以加速往回趕。到凌晨三點就可以住進小屋,這個時節那地方絕對不會有人,那時候我們就可以擺脫喬治,永遠擺脫他。” “快,”她放低聲音,“快。每時每刻我都感覺到他在背後,在大衣箱裡,朝我們眨眼,好像他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事情。” 他點點頭,加快了車速。她盯著白色的路面疾馳而來,直到兩眼發酸,最後靠著他的肩膀睡著了。 在車子經過一段凹凸不平的路面時,背後裝著喬治的大衣箱翻動了一下,汽車的後蓋幾乎被撞開。 後蓋仍舊閉著,大衣箱躺回原處。 在她再次睜開眼睛時,汽車停了下來。四周一片寂靜,連小蟲子的叫聲都聽不見,只有夜風穿過松林時發出陣陣低語。哈利關了車燈,他那棟搖搖欲墜的破舊屋子,像一個無言的鬼影聳立在群星閃爍的天空下,背後是一個孤零零的湖。 “到了。”他說。她嚇了一跳。 “萬事如意。我有一個小時沒看見任何車燈。我們把喬治藏進小屋,然後把這兒鎖了,讓它爛掉。他在世界末日到來之前會活得好好的。” “感謝上帝,”她說,“我一直相信喬治會以某種方式毀了一切的。” “別擔心喬治了,”哈利鑽出汽車,打開後蓋。 “其實,我對自己能在那麼多記者的鼻子底下把喬治弄出來還是很滿意的,有一天我要拍一部有關喬治的電影。” “別!別那樣說,哈利!” “好吧,好吧,我忘了這念頭。這是小屋的鑰匙——這種破屋子你翻窗戶都可以爬進去。我來扛喬治——你走前面,把燈打開。” 他打開大衣箱。她聽見他罵了一句什麼,但是沒敢回頭看。她順著凹凸不整的小路往上走,他的緩慢沉重的腳步跟在後面。她登上石階來到木條搭成的門廊,摸索著將鑰匙插進了鎖孔,把門推開。她摸著陌生的牆壁在前面引路,想找到電燈的開關。 “我找不到燈在哪兒。”她說。 “是頂燈,一拉線就行了。喬治越來越重了,我想把喬治放到床上去。” 她在漆黑中摸找電線,剛剛摸到就听見忽然從隔壁房傳來嘈雜的哄笑聲和腳步聲。 “墨西哥,那個人說,”達夫·丹尼斯的嘲笑聲把她的手指凍結在拉線上。 “我一看到他外衣口袋裡的那張路線圖,又見他沒去辦墨西哥的旅遊卡,心裡就明白了。好了,伙計們,讓我們正式歡迎快樂的一對兒。我猜想他正抱著他的新娘兒走進門來呢,準備拍照拍照,彼特。” 立刻響起一陣亂哄哄的叫聲。 “新娘來了,新娘來了——”閃光燈將屋內照得耀眼明亮。勞拉的手猛一痙攣,拉亮了電燈。 隨著電燈亮起和閃光燈造成的炫目感逝去,喧鬧聲剎那間凝固了。 “天哪!”有人喊了一聲,隨後一名女記者尖叫起來。 哈利站在勞拉身邊,喬治橫在他的肩膀上,喬治的臉距她只有幾寸遠。她沒看見達夫·丹尼斯,沒看見那群記者,也沒看見那個尖聲亂叫的女人,她只看見喬治那雙死去的眼睛,那麼近,因為嚴寒而略微睜開,隨後邪惡地眨動了一下,又合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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