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驚悚懸疑 大黃蜂奇航

第23章 第二十二節

大黃蜂奇航 肯·福莱特 5179 2018-03-22
赫米婭在丹麥生活的時間比在英國還要長,可突然間,這裡感覺就像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哥本哈根的大街上充滿了敵對的空氣,她感到自己是個徹徹底底的外人。她像逃難者一樣走到了街的盡頭——曾幾何時,她和父親手牽著手在這裡散步,那時的她是多麼純真而快活啊!讓她心驚肉跳的不僅僅是那些檢查站、德軍的製服或是灰綠色的奔馳車,還有丹麥本國的警察。 她在這裡有朋友,但她卻沒有聯絡他們。她怕讓更多的人陷入危險之中。保羅死了,詹斯應該已經被捕了,她不知道亞恩現在身在何處。她心裡痛苦極了。 她坐了一整夜的船,渾身上下感到疲倦而僵硬,而內心又對亞恩的處境感到焦慮萬分。雖然她知道距離滿月之夜的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但她依然強迫自己要謹慎行事。

詹斯·托克斯威格住在聖保羅大街那排平房裡。那些房子都只有一層,入戶門就在大街上,沒有花園。 53號是空的。除了來開門的門房,再沒其他人。昨天赫米婭打電話來的時候,這裡還有至少一個警察在看守。現在估計已經撤掉了警力。 赫米婭觀察了一下左右四鄰。隔壁是一棟殘破的房子,裡面住著一對年輕夫婦和他們的孩子。這對夫婦看上去是那種只管自家事、無心顧及旁人生活的人。但另一邊的住宅卻剛被粉刷一新,裡面的那個老婦人經常會從窗口往外望。 在觀察了三個小時之後,赫米婭走到那棟新一些的房子門口,敲響了門。 那個穿著圍裙的六十來歲的胖女人打開了門。她看了看赫米婭手中的箱子,“我不會買上門推銷的東西。”她帶著個傲慢的笑容說道,彷彿她的拒絕顯示了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

赫米婭也笑著對她說:“我聽說53號正在出租?” 那個鄰居的態度馬上變了。 “哦?”她頗感興趣地問,“你想找地方住?” “是的。”正如赫米婭猜測的,那女人是個好事之人,“我要結婚了。” 那女人的目光馬上轉移到赫米婭的左手上,赫米婭給她看了看自己的訂婚戒指。 “很漂亮。我必須要說,在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之後,能有家好鄰居住在隔壁真是種安慰。” “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壓低了嗓門。 “那兒之前是共產黨間諜的窩點。” “不是吧,真的嗎?” 那女人雙臂交叉著抱在胸前。 “上星期三,警察把他們抓起來了。所有人。” 赫米婭內心一陣恐懼,但還是竭力掩蓋了自己的情緒,繼續假裝和她閒扯。 “上帝!有幾個?”

“具體我也不知道。房子的租戶是托克斯威格先生,他怎麼看也不像是壞人。不過他對長輩好像不太尊重。最近有個空軍也住在這裡,長得很帥,但不太說話。不過那房子出出進進的人有好幾個,大概都是軍人。” “他們週三被抓起來了?” “就在人行道上,施密特先生的狗尿尿的那根燈柱那裡,有人開槍了。” 赫米婭吸了口氣,用手摀住了嘴巴。 “哦,不!” 那個老太太點了點頭,看來對赫米婭的反應感到滿意,完全沒懷疑過自己談到的人正是赫米婭的愛人。 “一個便衣警察給了共產黨一槍。”她又毫無必要地補充了一句,“用一把手槍。” 赫米婭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她實在不敢面對自己將要知道的事實。她用盡力氣擠出了三個字:“打的誰?”

“我自己並沒有看見。”那個女人遺憾地說,“我到費雪街上我姐姐的家裡去了,去借毛衣圖樣,想織件毛背心,但我肯定不是托克斯威格先生。因為埃里克森太太看見了,她說她不認識那個人。” “他死了嗎?” “不,沒有。埃里克森太太說他好像被打傷了腿。總之救護車把他抬上擔架的時候,他一直在叫。” 赫米婭確定被打傷的是亞恩。她彷彿自己被打了一槍一樣,感到呼吸困難,頭暈目眩。她現在必須要躲開這個有滋有味地講述著他人悲劇的多事女人。 “我得走了,”她說,“這太可怕了。”她轉身要離開。 “無論如何,我估計這地方很快會被租出去,用不了多長時間。”那女人在她背後說道。 赫米婭頭也沒回。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直到看到一間咖啡館才走了進去,找了個地方坐下來,準備整理一下自己的思緒。一杯代用茶落肚,她感到自己冷靜多了。她必須要弄清楚亞恩發生了什麼事,如今身在何處。但無論如何,她得先找個地方過夜。

她在海邊找了一間廉價旅館。那個地方雖臟,不過門鎖倒很安全。午夜的時候,門外有人問她想不想喝一杯。她從床上爬起來,搬了一把椅子擋在了門前。 她幾乎整晚沒睡,想著在聖保羅大街上那個被槍擊的人是不是亞恩。如果是,他的傷勢嚴重嗎?如果不是,他被捕了嗎,還是依然在逃?她可以去問誰呢?她可以聯絡亞恩的父母,但估計他們也不會知道,而且會被她的問題嚇壞的。她認識很多他的朋友,但和他比較熟的人不是死了,就是被捕,或者是躲起來了。 凌晨的時候,她想到最可能知道亞恩是否已經被捕的人應該就是他的上司。 天剛濛濛亮,她便直奔火車站,搭上了一輛開往瓦達爾的火車。 火車像蝸牛一樣緩緩南行,在每個村莊都要停一次。她想到了迪格比。現在他應該已經回到了瑞典,在卡爾斯比的碼頭焦急地等待她和亞恩帶著膠卷去和他會合。他將等到孤身回去的漁民,告訴他赫米婭沒有回去。迪格比沒辦法知道她是被捕了,還是只是遲到。他會因為她的不知去向而心急如焚,正如她對亞恩一樣。

飛行學校一片荒涼。無論是天上還是地上都不見飛機的影子。有幾部機器正在修整,在一塊停機坪上,教官正在向培訓員講解引擎的內部結構。她被直接帶到了總部的大樓裡。 她用的是真名。這裡有些人認識她。她說想見這裡的指揮官,還加了一句:“我是亞恩·奧魯夫森的朋友。” 她知道自己在冒險。她見過蘭斯少校,記得他高高瘦瘦,留了鬍髭,但不知道他的政治傾向。如果他碰巧支持納粹,她就慘了。他可能會直接打給警察局,匯報一個英國女人向他詢問問題。但他喜歡亞恩,就像很多其他人一樣,她希望看在亞恩的份上,他不會背叛她。無論如何,她都要冒一冒險。她必須要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她很快就被帶到了蘭斯的辦公室。蘭斯認出了她。 “上帝——你是亞恩的未婚妻!”他說,“我以為你回英國了。”他馬上關上了她身後的門——這是一個好兆頭,她想,如果他希望能跟她私密地對話,那就意味著他不會報告警察,至少不會馬上報告。

她決定不解釋自己怎麼來的丹麥。還是讓他自己去揣測吧。 “我想知道亞恩在哪兒,”她說,“恐怕他出事了。” “比這還要糟,”蘭斯說,“你最好先坐下來。” 赫米婭沒有動。 “為什麼?”她喊道,“為什麼要坐下?發生了什麼事?” “他上週三被捕了。” “然後呢?” “他想逃跑,他們擊中了他的腿。” “所以就是他了。” “什麼?” “一個鄰居告訴我有人被打傷了。他現在怎麼樣了?” “請坐下吧,親愛的赫米婭。” 赫米婭坐了下來。 “很糟,是不是?” “是的。”蘭斯猶豫了一下,然後用一種低沉的聲音緩緩地說,“非常抱歉,亞恩已經死了。” 她突然間痛哭了起來。事實上她心裡早已經想到了這種可能性,但她實在不敢想像失去他這個事實。現在,她親耳聽到了確鑿的信息,感到自己彷彿被一輛火車轟然碾過。 “不,”她說,“這不是真的。”

“他死在了警察局。” “什麼?”她強迫自己聽蘭斯解釋。 “他是在警察局死的。” 她腦海中閃過一個更加恐怖的情景。 “他們折磨他了?” “我想沒有。事實上他為了避免之後受到刑訊,所以自殺了。” “哦,上帝!” “我想,為了保護他的同伴,他犧牲了自己。” 蘭斯的臉變得模糊了。赫米婭意識到眼淚不住地從她的眼中湧出來,劃過臉頰。她想找一塊手絹,蘭斯把自己的手絹遞給了她。她擦了擦臉,眼淚卻依然流個不停。 蘭斯說:“我也是剛剛聽說。我必須要打給亞恩的父母,告訴他們這件事。” 赫米婭和奧魯夫森夫婦很熟。她覺得牧師很難相處:他和人們打交道的方式好像只有去控制對方,但赫米婭卻是很難服從於誰的人。他愛自己的兒子,但表達愛的方式卻是給他們立下無數的規矩。而奧魯夫森太太留給赫米婭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那雙手,永遠都泡在水里,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菜,要么就是擦地板。回憶讓赫米婭暫時忘記了失去亞恩的痛苦。她突然間對亞恩的父母感到萬分的同情。他們一定會痛不欲生。 “你一定感到很為難。”她對蘭斯說。

“是啊。亞恩是他們的長子啊。” 這讓她想到了他們的另一個兒子,哈羅德。他皮膚白皙,而亞恩則黝黑健壯。不僅如此,兩兄弟在性格上也很不同:哈羅德更嚴肅,更學術,沒有亞恩那種隨性的魅力,卻有他自己的吸引人之處。亞恩說他會和哈羅德商量潛入桑德島德軍基地的事。哈羅德對這件事知道多少?他有沒有參與進來呢? 她盡力去思考這些實際面臨的問題,可卻感到腦子裡空蕩蕩的。她或者會繼續活下去,卻再不可能是原來的那個完整的她了。 “警察還跟你說什麼了?”她問蘭斯。 “官方的消息是亞恩在接受訊問的時候死了,'沒有任何其他人與此事有關',這就是對'自殺'的委婉說法。但一個警察局的朋友告訴我說,亞恩這麼做是因為怕被送去蓋世太保那裡。”

“他們發現他身上有什麼東西嗎?” “你指什麼?” “比如照片?” 蘭斯的表情僵住了。 “我的朋友沒有這麼說,而且我們哪怕只是討論這件事都很危險。芒特小姐,我很喜歡亞恩,為了他我願意幫助你,但請記住我是一名軍官,曾發誓向國王效忠,而他對我的命令是要與占領國合作。所以無論我個人的情感如何,我不可能容忍間諜活動——如果我認為有人參與了這樣的活動,我有義務向上級匯報。” 赫米婭點了點頭。他的意思已經非常清楚了。 “我感謝您的直率,指揮官。”她站起身來,擦了擦臉。她記起手絹是他的:“我會洗乾淨還給你。” “別這麼客氣。”他繞過桌子走到她身邊,把手搭在了她的肩上,“我真的非常遺憾。” “謝謝。”她說完便離開了。 剛離開那棟大樓,她的眼淚再一次流了出來。蘭斯的手絹已經濕透了。她從來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多眼淚。就這樣,她淚眼矇矓地走回了火車站。 想到之後的安排,她空蕩蕩的心冷靜了下來。讓保羅和亞恩為之獻身的那個任務還沒有完成。她必須要在滿月之前拿到桑德島上雷達設備的照片。但現在她又多了一個動機:復仇。完成這個任務,就是對那個害死亞恩的人最大的報復。她再也不在乎自己的安全了。此刻,她可以去冒任何的險。她可以昂首挺胸地走在哥本哈根的大街上,誰要想阻止她,她就要誰好看。 但她究竟該做些什麼呢? 亞恩的弟弟可能是關鍵人物。哈羅德很可能知道亞恩在被抓到之前是不是回過桑德島。他甚至可能知道亞恩被抓的時候手上是否有那些照片。而且,她應該知道到哪裡去找哈羅德。 她踏上了回哥本哈根的列車。車開得太慢了,到站時她已經不可能再繼續趕路了,只得隨便找個地方過夜。她又找了一間門鎖結實的旅館,哭泣著入眠。第二天早晨,她搭上了第一班前往位於郊區的詹斯博格的火車。 她在火車站買了一份報紙,頭條新聞就是《到莫斯科還有一半路程》,納粹的進展真是神速。一個星期的時間,他們就拿下了明斯克,馬上就要到達位於蘇聯境內兩百英里處的斯摩棱斯克了。 離月圓之夜只有八天時間了。 她告訴學校秘書,她是亞恩·奧魯夫森的未婚妻。秘書馬上把她帶去了艾斯的辦公室。那個曾經教導過亞恩和哈羅德的人看上去好像是一頭長頸鹿,眼睛順著自己長長的鼻子俯視著這個低處的世界。 “你是亞恩的未婚妻?”他高興地說,“很高興認識你。” 他顯然還不知道剛剛發生的悲劇。赫米婭直入正題:“您聽說那個消息了嗎?” “什麼消息?我不知道……” “亞恩死了。” “哦,上帝!”艾斯跌在了椅子上。 “我以為您知道。” “不。發生了什麼事。” “是昨天的事,在哥本哈根警察局。他在受審時為了避免被送去蓋世太保那裡,自殺了。” “太不幸了。” “那也就是說哈羅德也還不知道?” “我不清楚。哈羅德已經離開這裡很久了。” 她很驚訝。 “為什麼?” “他退學了。” “我以為他是個模範學生!” “是的。但他犯了錯。” 赫米婭沒時間和他討論學生的表現問題。 “他現在在哪兒?” “應該是在家吧?”艾斯皺了皺眉,“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想和他談談。” 艾斯陷入了沉思。 “關於什麼事呢?” 赫米婭猶豫了。小心起見,她不應該和艾斯透露任何信息,但他剛剛問的問題讓赫米婭感到他好像知道些什麼。 “亞恩在被捕的時候身上帶著我的一些東西。” 艾斯想要假裝隨意,但雙手卻因為緊張而抓住了桌子的邊沿。 “我能問問是什麼嗎?” 她又一次猶豫了。 “是一些照片。” “啊。” “您聽說過嗎?” “是的。” 赫米婭不知道艾斯是否信任她。從他的角度來看,她很有可能是假裝亞恩未婚妻的偵探。 “亞恩因為這些照片而死,”她說,“他本想把這些照片拿給我。” 艾斯點了點頭,好像做出了決定。 “哈羅德被學校開除之後,有一天晚上,他溜進了學校的暗房。” 赫米婭欣慰地嘆了口氣。哈羅德衝出了膠卷。 “您看到那些照片了麼?” “是的。我告訴其他人那是一些年輕女人的性感照,但那不是事實。那是一個軍事基地的照片。” 赫米婭簡直欣喜若狂。他們拍到了照片。任務有了新的進展。但膠卷現在在哪裡呢?哈羅德把它們給亞恩了嗎?如果給了,警察應該已經拿到了,那麼亞恩的犧牲等於白費了。 “哈羅德哪天來的?” “上週四。” “亞恩是周三被捕的。” “那麼也就是說,照片還在哈羅德手裡。” “是的。”赫米婭的精神又重新振作了起來。亞恩沒有白白犧牲。那卷重要的膠卷現在就在某個地方等著她。她站起身來。 “謝謝您!” “你要回桑德?” “是的,去找哈羅德。” “祝你好運。”艾斯說。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