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海因生病住在醫院,結果因輸液而死,死因不明。
下午,夏明海住進了濱海醫學院附屬第一醫院。由於持續幾天發燒,體溫從37.7攝氏度持續升至42攝氏度。當晚輸液,第二天夏明海仍然沒有好轉的跡象,處於淺昏迷狀態。
附屬第一醫院為夏明海準備了一間特殊的單元病房。住院三天,夏明海的病情每況愈下,體質一天不如一天。面對冷冰忙前忙後的身影,夏明海心裡湧起一股暖流,當夏柔第一次告訴他她交了一個醫生男朋友時,他表示極力反對。不知怎麼的,他現在反倒喜歡上了冷冰。
第二天,夏明海恢復了說話的能力,雖然語速緩慢,但吐出的每個字可以聽得很清晰。夏明海有個抽煙的習慣,不管病情多嚴重,不管冷冰如何勸說抽煙對健康不利,夏明海仍然堅持不斷地吸煙。因而,病房裡總是瀰漫著嗆人的煙味。
到了第四天,夏柔來了。只見床頭放著一個堆滿煙頭的煙灰缸,床尾放著一個大塑料袋,裡面裝滿了各種飲料的空瓶。夏明海側身躺在床上,蓋著被子。夏明海的頭髮已經稀稀疏疏,頭皮清晰可見。夏柔進來時,夏明海緊閉雙眼,嘴裡不時嘟囔著什麼。
夏柔走過去,趴在床頭邊,輕輕地問:“爸,您怎麼了?”
床上枯瘦的病人露出一絲笑容,伸出一隻手撫摸著她的臉,“你是我最親愛的人。你告訴爸爸,和冷冰結婚後是否幸福?”
“幸福,爸爸。”夏柔眼眶湧出淚水,“我們過得很幸福。”
“傻孩子,你可不要為了滿足爸爸的一時心願,說違心的話。”
“不會的,爸,您看。”夏柔指著站在門口穿著白色工作服的冷冰,“誰來了?”
夏明海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冷冰,我曾反對女兒和你交往,對不起。”
“沒關係。”
“嗯,既然她選擇了你,我希望你能給她幸福和安全感,我相信你能做到這點。”
“會的,爸爸。您感覺怎樣?”
“還是和以前一樣糟糕,我覺得我快不行了。”
“不會的,您會沒事的。”
“要繼續輸液嗎?”
“今天下午輸液,明天才可以動手術。您的病還在早期,幸好發現得早,動手術來得及。”
“你打算什麼時候和夏柔生一個小孩呢?”
“等您病好……”
“答應我,不管我的病能不能治好,你一定要滿足夏柔想要一個小孩的願望。她太愛你了,我希望在這件事上,你能順從她的心願。”
冷冰點了點頭。
“嗯。”夏明海坐起來,不料剛想轉身,身上又痛了起來,只好又趴在床上。
“護士,護士。”夏柔跑到門外大叫道。
護士跑了進來,為他打了止痛針後,夏明海的疼痛才漸漸緩解。
“我把女兒交給你,她一生的幸福寄託在你身上。”夏明海艱難地說道。
“會的,我會讓你親眼見證她的幸福。”冷冰微微動容道。
“從女兒的臉上,我已經知道她尋找到了她的幸福。這樣,我就放心了。夏柔,你去忙自己的吧,不要管我。”
第二天,夏柔再次來到爸爸的病房。
“孩子,爸爸難道會死嗎?”夏明海見著夏柔滿臉憂傷的樣子,笑著說道。
“不知為什麼,爸爸,我的心情非常差,總覺得您這次生病兇多吉少,老是不安心。”
夏明海說道:“以前我無論有什麼小病還是大病都是找劉玉清醫生診治,我想這次讓冷冰為我的手術主刀,給他一次機會。”
“爸爸,您對他的醫術放心嗎?”夏柔問道。
夏明海臉上露出笑容,“冷醫生的醫術在濱海市有口皆碑,有什麼好懷疑的呢?”
夏柔沒有說話,別過身去,不知不覺流出了眼淚。
“孩子,你怎麼了?”
“沒什麼。爸爸。”夏柔說完,掩面衝出了病房。
站在門外的冷冰立即走上前來。
“就按爸爸的意思辦吧,就由你替他做手術。”夏柔說道,“不過,我不管你懷著什麼樣的動機,我希望你對垂危的老人寬容。”
“你在說什麼?”冷冰的心裡一驚。不過,他表面仍然裝作很鎮靜的樣子。
夏明海很快被送到醫院的手術室。在冷冰的堅持下,負責開刀的醫生最終確定為劉玉清。
手術很順利,但必須住院半個月繼續治療。
劉玉清的目光停在夏明海身上,像在審視著一幅剛剛完成的作品,久久沒有離開。
輸液管一頭扎在夏明海的手背上,另一頭連接著輸液架的輸液瓶,液體一滴滴地從輸液瓶流進夏明海的體內。夏明海閉著眼,臉色仍然沒有好轉。
“謝謝。”夏明海能感覺到劉玉清站在他的身邊。
“夏市長,好好養病吧。”說罷,劉玉清緩緩轉身離去。
夏明海沒有回應,直到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才睜開雙眼,說道:“夏柔,你來了?”
夏柔點了點頭。
“你去忙自己的吧,這兒有劉醫生、冷冰還有姚護士呢,你可以不用管我。”
夏柔看藥液快完了,便走到門外對著長長的走廊盡頭喊道:“四十二房,加液!”
許是聽到了夏柔的聲音,冷冰從醫生值班室走過來關切地說道:“夏柔,這麼晚了,你回去吧。爸爸這兒有我呢。我會好好看護他的。”
“我睡不著,不放心爸爸一個人孤零零地待在醫院。”
“他不是一個人在醫院,有我們陪著呢。你媽媽才剛剛離開。”
“我真的不知道責怪誰好,媽媽和爸爸都到了這把年紀,而且爸爸現在這種情況,兩人的感情為什麼還是那麼糟呢?冷冰,現在真的只能靠你了。”
“你說什麼呢?放心吧。”
看著姚護士加了藥之後,夏柔才放心地離開病房。
離開四十二房後,姚護士又到四十一房幫病人換了藥液,然後拖著疲憊的身子往值班室走去。嘚嘚的腳步聲,從走廊的一頭傳到另一頭。值班室內空無一人,燈光顯得刺眼。姚護士坐在桌邊,看著值班室內的藥瓶、輸液瓶、針頭、托盤、氧氣瓶、自動呼吸器……突然,幾個用過的空藥瓶出現在她的眼前,旁邊是四十二房夏明海的輸液處方單。
這不可能!姚護士幾乎跳了起來。
處方單中居然沒有這種藥物,而注射藥中刺五加是四十一房二十三床病人的藥物,怎麼成了四十二房夏明海用過的呢?
我怎麼會弄混呢?我會犯這種錯誤嗎?姚護士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開給夏明海的處方單,白紙黑字,上面沒有刺五加!難道我加液時拿錯藥瓶了嗎?不可能!做護士兩年了,這種錯誤閉著眼也不會犯!一會兒,走廊傳來了腳步聲。是劉醫生來了嗎?姚護士一陣慌亂,迅速將幾個刺五加空瓶藏到桌下。
走過來的不是劉玉清,而是冷冰。他每隔一段時間就來探望夏明海一次。
姚護士一向對冷冰有好感,恨不得把他從夏柔手中搶過來。如果夏柔願意放棄的話,姚護士願意等冷冰。每當冷冰走過來和她說話時,她的心跳就會加速。可是,冷冰絲毫沒覺察到姚護士的異常。
冷冰到水池邊一邊洗手,一邊對姚護士說:“四十二房夏市長的病發作更厲害了,似乎太突然了點。看來他的心臟正漸漸衰竭。”
姚護士感到背脊發冷,她確信冷冰已經明白一切了。天哪,真的是她給輸液瓶加錯藥了嗎?這該怎麼辦?
冷冰轉過身去,用毛巾擦著手,繼續說:“不過,對上了年紀的病人來說,治療出意外有時防不勝防。怎麼,你病了?”
姚護士這才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她搖了搖頭,勉強笑了一下。她清楚地記得白天給二十多個病人量過體溫,給九個正在輸液的病人加過藥液(其中包括四十二房)。
姚護士感到了一陣冷意,不由自主地緊了緊衣衫。
見姚護士沒有答話,冷冰點燃了一支香煙。
姚護士嗆了一口煙霧,發出一聲輕微的咳嗽。
冷冰從口袋裡摸出一大塊巧克力,在空中晃了晃,“來一塊嗎?”
姚護士搖了搖頭,此時她什麼也吃不下。牆上的大鐘顯示現在是凌晨1點45分,鐘面的玻璃很亮,在天花板上的日光燈反射下映出自己的影子。她看到了自己的神態是那麼不自然。
“你說,死亡是什麼?”冷冰看著姚護士,突然問道。
姚護士心裡一驚,隨即回道:“我記得你說過,死亡是呼吸停止、心跳停止、腦細胞活動停止。”
“那是人的肉體死亡。還有一種死亡,肉體活著,可思想和意識已經在這個世上消失。”
姚護士生怕話題扯到四十二房的病人身上,於是問道:“為什麼劉醫生沒有來?”
“他感冒了,今晚我替他值班。”
第二天早上,夏明海的病情加重了。冷冰立即打電話通知夏柔以及王素芬,並說院方已經下達了病危通知書。病危通知書上寫著:藥物過敏性休克。
夏明海被送到急診室搶救。王素芬到達醫院時,夏明海已經醒了過來,手臂連著輸液管,鼻孔插著氧氣管,嘴裡喊著冷並不斷地發抖,蓋三床被子也沒用,而且鼻子和嘴裡有鮮血和異物吐出,在病床上翻來覆去地發出痛苦的呻吟。
7點半,冷冰給夏明海注射了安定藥後,夏明海就一直沒有清醒過來,夏柔從學校趕到了爸爸身邊,在病床旁一直不停地呼喊著:“爸爸,爸爸。”大約下午1點,她看到爸爸的眼角有淚水湧出。
夏明海的心臟跳動得很微弱,心電測試儀不停地發出警報。冷冰對夏柔說:“爸爸快不行了。”聽了冷冰的話,夏柔撲在夏明海身上失聲哭了出來。
忽然夏明海的右手往上抬了抬,夏柔驚喜地叫道:“爸爸有意識了,爸爸有意識了。”
冷冰馬上給夏明海量了血壓,可沒過多久,心跳完全停止了跳動。
“爸爸走了。”冷冰對著臉上流滿淚花的夏柔輕輕地說道。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夏柔搖了搖夏明海的頭,夏明海沒有任何反應,眼睛已經閉上,“爸爸,你醒醒。”
古樹青到來時,夏柔哭成了淚人。王素芬也在旁邊不停地抹眼淚。只有冷冰站在門外,垂著頭,毫無表情。
古樹青注意到了夏明海左手胳膊上用注射器的針頭扎過的新鮮痕跡。
“他是前幾天入院的?”古樹青問道。
“是的。”
“是哪位護士打針的?”
“姚護士。”
“誰是他的主治醫生?”
“劉玉清。不過,最後一次是冷冰。”
“冷冰?”古樹青皺了皺眉頭。
“能叫冷醫生過來嗎?我有話要問他。”
不一會兒,冷冰被叫了進來。冷冰一聽是古樹青叫他進來的,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語氣淡淡地問道:“怎麼?找我有什麼事嗎?”
古樹青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冷冰,冷冰的臉怎麼看來都是平靜而不是傷心。已經做了夏明海的女婿,居然不因夏明海的死有半點動容,冷冰的平靜讓古樹青感到奇怪。
古樹青迅速查看了夏明海住院時的病歷,然後說道:“死者動了手術後曾有好轉,但是自從昨天輸液後,病情突然加重,我懷疑死者註射了對身體有害的藥物。”
“怎麼會呢?所有治療手續和過程都是有記錄的。”冷冰急忙表示這種情況不可能發生。
古樹青檢查了那兩支注射器和針頭,有少量普魯卡因青黴素,證實了冷冰說的他給夏明海開過注射青黴素的藥。
所以治療過程沒有任何過失,查了半天,古樹青一無所獲地離開了醫院。
讓夏柔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手術是成功的,自己離開時,爸爸的情況是穩定的,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爸爸那麼快死亡了呢?當冷冰離開的時候,夏柔問王素芬:“媽,我們要不要做屍檢?”
“為什麼要做屍檢?”
“難道您一點也不懷疑爸爸的死嗎?”
“你認為有人害死你爸爸嗎?”王素芬反問道。
夏柔垂下頭,“雖然冷冰不會有意害爸爸,但不排除用了錯誤的治療方法,或院方有其他方面的過錯,也許爸爸的死是個特殊的例子。但不管如何,從醫學的角度來看,查清死因,有利於醫學的發展,讓院方以後避免犯此類的錯誤,如果院方沒有任何過失,還他們清白不是挺好嗎?”
在夏柔的堅持下,法醫對夏明海的屍體進行了解剖。心臟和其他所有器官都很健全,胰臟、甲狀腺和腦垂體都沒有異常。檢查了腸道和脾內的細菌,也表明沒有感染。廣州法醫研究所的人員和濱海大學的李淳樸聯合檢查屍體內的藥物和毒物,分析了嘔吐物的取樣,查了尿、血、肝、脾、肺和腦,用盡了各種已知的檢驗幾百種藥物和毒物的試驗方法,還運用了所有可能檢查出血液疾病或是代謝失調的生物化學檢驗方法,所有的結果都是陰性。既沒有發現任何毒藥的踪跡,也沒有發現任何能引起虛脫與喪失知覺的代謝紊亂跡象。
最後,經過王素芬的勸說,夏柔放棄了進一步的查證。
大約半個月後,又是一個晚班。
姚護士身穿白色的工作服,戴著大口罩,非常認真地配藥。正在這時,門外閃進一個戴著口罩和墨色眼鏡的年輕人,姚護士以為是某個病人的家屬,於是走過去揮了揮手,“請你出去,這是配藥室。”
“不,我找你,有樣東西要送給你。”年輕人將姚護士叫到一僻靜處,將手中彩色的小紙盒塞給她,“這是給你的。”
“這是什麼?”姚護士並沒有伸手接。
“送給你的生日禮物。”
“什麼?生日禮物?”姚護士感到非常的驚訝,因為明天的確是她的生日,不過,除了幾個關係特別密切的同事知道外,幾乎沒有其他人知道。
“是的。”
姚護士堅決拒絕:“我們不能收禮物。”她的語氣看起來沒有商量的餘地。
“是一個人讓我交給你的。”年輕人將小紙盒塞在姚護士白罩衫的衣袋里後飛快地跑進電梯,在電梯門要關閉的一剎那,又回頭衝著她說道,“再見,我會再來看你的。”
當電梯的門徐徐關上的一剎那,姚護士按捺不住內心的好奇,用手在口袋外面按了按,心想這是件什麼東西呢?
牆上的大掛鐘滴滴答答地響著。姚護士望了一眼,記起一個月前的這個時候,走廊上有手推車滾過,那是送死人去太平間的小車。這令她聯想到四十二房。四十二房的病人已永遠消失。姚護士感到心裡發緊,悄悄地揭開上面的盒蓋往裡瞧,天哪,她幾乎要暈倒!她看見一個刺五加藥瓶在眼前跳動。正是那晚她偷偷藏起來,後來卻不見的刺五加藥瓶!姚護士感到頭腦發暈。不,這不可能,不可能會被別人發現的,該怎麼辦?她在心裡喊道。
一想到年輕人說的“我會再來看你的”這句話,姚護士感到心驚肉跳,這話充滿不祥,暗示著自己被什麼可怕的東西纏上了一樣。
正當她滿臉心事重重的時候,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姚護士轉過頭一看,正遇上冷冰的目光。他什麼時候過來的呢?
“交男朋友了?”冷冰突然打趣地問。
“不,不,”姚護士一時不知怎樣說才好,於是說道,“冷醫生明明知道我沒有談過朋友,還和我開這種玩笑?”
“剛才我分明看到有人找你,這麼晚來關心你,說明關係非同一般。”
“這……”姚護士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一提起剛才那個年輕人,那個刺五加的瓶子彷彿又呈現在她面前。她居然相信一個陌生年輕人的話,鬼使神差地接受他送來的盒子。姚護士煩亂地想著。
“別緊張嘛,”冷冰笑了,“你這麼大了,有男朋友也很正常,不是嗎?”
“不是你叫他來的嗎?”姚護士背部發涼,手心出汗,冷冰做得太過分了,她決定不顧一切地說出來。
“別開玩笑了,我根本不認識他。”冷冰說道,“他送你什麼禮物呢?”
聽到這話,姚護士更加疑惑了,如果不是冷冰做的,那麼又是誰幹的呢?有誰知道夏明海死於打錯點滴藥了呢?既然冷冰不知情,姚護士覺得不適宜把真情說出來,這個秘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雖然到現在她仍然不能確定是不是自己惹下這個禍端,就像曾福的表弟氣管被堵塞致死那樣,讓她無端地背起了黑鍋。
“說是冷醫生送我的一盒蛋糕。”姚護士答道。
“那一定是暗中的有情人,只是為什麼要以我的名義送呢?算了,不說這個了。四十二房的燈光為什麼還亮著?”冷冰問道。
姚護士一聽到“四十二房”時,心裡又禁不住一陣驚慌,“四十二房來了新病人,一時睡不著,因為他知道前面的病人剛死不久,心裡非常害怕。”
“看你一提到四十二房,神情就緊張,難道你也怕嗎?”
“怎麼會呢?”
“也是,如果真的查出是院方的問題,最後的那天是我頂劉醫生的班,要追究責任也會是我,而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