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開膛手傑克的百年孤寂

第30章 改訂版後記

注:原書為1988年集英社出版,本書翻譯自2006年日本文藝春秋出版社的文庫版。 關於《開膛手傑克之百年孤寂》,我曾經有很多想寫的事情。可是,當時的很多事情已經從我的記憶裡消失了,所以我對以下我寫的東西是否正確,其實不是很有信心。 一九八八年我寫這本書的理由,我倒是記得很清楚。那是因為受到集英社能幹的編輯Y田H樹先生的固執勸誘所致。當我問他為什麼一定要我寫時,他的回答竟然是:在他的想像裡,我和英國謎一樣的殺人狂”開膛手傑克“很像。他的話很奇怪,什麼叫做很像?很像沒有人見過的人?這話是說不通的。被他這麼說時,我心裡不是很舒服,所以就把他的提議放在一邊不管了。 說到這裡我又想起來了,他也說過我像芥川龍之介,還固執地要我寫關於芥川的小說。那麼,按照他的說法延伸,芥川是不是也很像開膛手傑克? Y田先生實在是一位擁有特殊方法論的編輯,他似乎相信小說的內容傾向,可以取決於寫小說的人的外貌。

總之,在他的關照下,我在倫敦的悉尼街(Sydney Street)住了一段時間,Y田先生還把仁賀克雄先生研究開膛手傑克的大作《倫敦的恐怖》一書,送到我租住的地方。那時大約是一九八七年,若從發生開膛手傑克連續殺人事件的那年——一八八八年算起,正好是第九十九年的春天。 Y田先生心裡的計劃好像是:因為模樣相似,所以我大概可以在發生開膛手傑克事件的第一百週年時,出版有關”開膛手傑克“的書。 當時我對”開膛手傑克“的事件雖然有一些了解,也有一些興趣;但若要談到事件細微的部分,那麼我所知道的事情,實在太微不足道了。老實說直到讀了仁賀先生的大作後,我才對”開膛手傑克“的事件有比較深入的了解。姑且不論Y田先生的用意為何,畢竟”開膛手傑克“的事件一直是一個謎,這種情況基本上就會刺激我的挑戰欲,我立刻就著迷,於是這個事件便住進了我的腦子裡,久久揮之不去。把我送到倫敦,又讓我看研究開膛手傑克的書,當然會勾起專門描寫犯罪小說的作家的興趣。我果然中了Y田編輯的計,如他所願地展開寫作之旅。

住在倫教的時候,我好幾次搭乘地下鐵去倫敦的東區,到開膛手傑克事件的五個命案現場,一一做實地的探訪。可是,此時的倫敦東區,早已不是發生事件時的危險貧民窟,而是讓人覺得相當乾淨的印度街,更不再是妓女們在入夜後街頭拉客的地方了。反倒是我在巴黎看到的聖丹尼地區,或柏林的庫丹大道一帶,更像開膛手傑克殺人事件的舞台。經過了這樣的實地探訪後,我決定百年後發生類似事件的舞台不是倫敦,而是西柏林。雖然巴黎的聖丹尼地區也可以成為事件的舞台,但是基於某種奇妙的邏輯感和開膛手傑克的犯罪手法,我覺得當時的德國是更適合發生事件的舞台。 雖然倫敦的東區已經不是適合開膛手傑克的活動舞台了,但是現在再回想,當時我走過的西柏林庫丹大道,柏林圍牆還沒有拆除,人們生活在解放統一的波濤中,德國還沒有統一,所以也和現在的庫丹大道不一樣吧!

倫敦的開膛手傑克事件現場附近,有一家叫做天·貝爾茲的酒吧,那裡也是當年其中一個受害者去過的酒吧。不知道為什麼,我好幾次從那家酒吧前面經過,酒吧的門都是關著的。就那樣,我雖然幾乎每天從掛著”那天晚上開膛手傑克的受害者,從這家酒吧走出去“看板下走過,回到租住之處,卻一次也沒有進去過那間酒吧。或許是我太早回去了,酒吧要天黑以後才營業吧! 因為聽說杜莎夫人蠟像館裡陳列著開膛手傑克事件的蠟像模型,所以我也去參觀了杜莎夫人蠟像館。蠟像館裡面果然陳列著天·貝爾茲酒吧的模型。蠟像館的天·貝爾茲酒吧有一大片毛玻璃牆,毛玻璃上映出圍坐在吧台邊的眾多酒客身影,錄音效果的酒客談笑聲,從酒吧內傳到石板的馬路上,營造出酒吧熱鬧的氣氛。但是離喧嘩的酒吧不遠的暗處裡,卻靜悄悄地橫躺著一具腹部被剖開、內臟露出體外的被害者蠟像。太過栩栩如生的展示模型,讓我在開始執筆寫作後,腦子不斷浮現那樣的畫面,所以我的作品中的酒吧外觀,便完全採用蠟像館的天·貝爾茲造型。

如果說支撐這部作品的主要構思,是在這個展示模型前面想到的,那就太戲劇性了。不過,遺憾的是我真的不記得這個作品的構思是在什麼時候進入我的腦子裡的。就算有人問我:那麼你是怎麼想到這個構思的?我的回答仍然是不記得。我只隱約記得我還不是很了解開膛手傑克事件的詳細內容時,這個作品的構思就已經在我的心中醞釀。但我肯定這是很久以前的事,當時我還在東京時,把我的構思說給Y田先生聽,結果有幻想癖的Y田先生大概因此興奮起來,才會變得一看到我的臉,就想到開膛手傑克。 當我拿到Y田先生送來的《倫敦的恐怖》時,我一邊擔心自己的構思會被宣告不能成立,一邊開始讀了仁賀先生的書。我這個人是這樣的,要創作與著名事件有關連的作品時,並不是先調査資料,才慢慢衍生出自己的構思的,而是先有了構思,才去査資料,看看自己的構思是否能夠成立。

我按照這種順序來創作的經驗很多,或許我算是個神秘主義者吧! ——這樣說或許有些危言聳聽,不過,我要說我並沒有被什麼神靈附體。像我這樣顛倒順序的創作方式,竟然一直沒有遇到因為構思不能成立,而無法完成作品的經驗。這樣的創作方式連續幾次後,我難免會產生我的構思是”神給我的指示“的錯覺。 關於這個構思,就像前述的那樣,我覺得是來自Y田先生和我志趣相投的牽扯。我並不認為我有比別人更卓越的觀察力,也不認為自己構思的答案是唯一絕對正確的解答,我甚至覺得這個構思是帶點開玩笑性質的想法,可是,開始閱讀《倫教的恐怖》與相關的書後,我漸漸覺得自己對這個事件所做的解答還不壞。這一百年來在街頭巷尾流傳的,關於這個事件的種種傳說與說法,有很多我並不認同,也無法理解。所以我開始產生一種想法,覺得與其勉強相信那些解謎的說法,還不如自己去尋找事件發生的原因,自己去尋找答案。

流傳在巷弄間的解謎說法,很多以開膛手傑克寄出來的信件為基礎,並且認為那些信件真的都是開膛手傑克寄出來的。我認為那麼多的信件裡,其中幾封比較有名的信件,或許確有可能來自開膛手傑克的手,但是,幹下那種驚天動地殺人事件的真兇,會親自寄信自我承認犯罪嗎?這種事基本上有違常理,我認為會相信這種事的人,思考防禦系統有些問題。應該要考慮到一件事,那就是以前的英國,也會像日本發生時,人們產生集體歇斯底里狀況的情形。在那種狀況下,一般人都很可能無法冷靜地去判斷事情。 姑且不論寄給醫生的那封信的郵票,是不是真的是兇手用舌頭舔過後,再貼上去的。即使是膽小鬼,也會幹下令人非常驚人、讓人嚇破膽的大事件。精神狀態異於常人的人當然不在此限,兇手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就不太可能寫出那種看來執筆時精神狀態良好的信。

無論如何,我認為在考證中帶點黑色幽默來推測兇手行動或動機,打破研究者一本正經的想法,想像學者吃驚、訝異的表情,比起充分了解事件的真相更讓我覺得有趣。這才是促成我完成這部長篇小說的動力。 一般人都會認為開膛手的事件的兇手是精神異常的人,那種殺人的行為是典型的異常快樂行為。兇手殺死了五個人後,就完全停手了,五個受害者全是妓女,其中一個還可以稱為是美女,但這五個人都沒有遭受性侵害。為什麼會這樣呢?我認為拙作所構思出來的理由,比之前的研究者所做的推論更合理。 很多研究者因為太過一本正經,所以容易陷入知識的陷阱,認為有精神障礙症的人,就會變成惡魔般的快樂主義者,會揮舞開膛手傑克的刀於,到處去尋找下手的對象。他們就是以此種常識性的想法為前提,來建立自己說法的。確實,任何人看到那麼離奇事件的慘狀後,大概都會產生上述那樣的想法吧!再加上後來又出現了許多惡作劇般投書,受到那些投書的影響,兇手是精神障礙者的說法,幾乎變成了定論。

歷史上連續殺人的離奇事件雖然為數不少,但是兇手對受害者的內臟感興趣,會剖開受害者的腹部,卻又對性器官漠不關心,還在殺死五個人後就突然停手的例子,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吧?我不是這方面問題的專家,或許以前有過相同的例子是我所不知道的。如果是這樣的話,請知道的人一定要告訴我。不過,就算以前也有相同的例子,應該也是相當罕見。如果真的有相同的事件,那麼我也強烈地懷疑那個事件的殺人動機,和本作品所提出來的動機有相當的共通性。 不管怎麼說,因為這個事件已經具備了命案的具體性條件,所以首先應該做的,就是尋找會殺死這五個做同樣工作的兇手,這個兇手有著將她們殺死後,非得剖開她們腹部不可的原因。接著,就是懷疑民眾在事件的可怕模樣下,因為恐懼的心理而產生的想法。看看那麼多惡作劇投書的內容,就可以理解民眾為什麼會產生誤解了。有了懷疑後,就會開始有否定的情形出現了。就像俗話說的那樣:對於眼睛所看到的事物,一定要做擴大解釋。按照常態來說,上述的情形就是尋找事件真相的步驟。但是現實上在追査兇手時,我卻沒有按這個步驟做。這也是我要寫這本書的動機之一。

我確實是在Y田先生的半強迫之下開始動筆寫這個作品的,但是寫完以後,我也覺得很滿足,並且認為這個作品將成為我生涯中的代表作之一,不過,每當我完成一部長篇,就會有這種感覺,所以這種感覺並不是很靠得住。 回到東京後,我和《倫敦的恐怖》的作者仁賀克雄先生碰面了,並且和他成為朋友,接受了他的許多指導。仁賀先生是一位實實在在的開膛手傑克專家,他的創作展現了他對開膛手事件的理解,就算他的看法是常識性的見地,也讓人難以駁斥:他的作品除了創作外,還有一定的評價。我到新宿的紀伊國屋書店,去聽科林·威爾遜先生的演講時,因為有仁賀先生的介紹,所以很幸運地能和威爾遜先生進行了短暫而愉快的交談。所以我要趁這個機會好好的謝謝Y田先生和仁賀先生。如果不是他們兩位,這本《開膛手傑克之百年孤寂》就不會問世了。

這個作品在倫教開膛手傑克事件發生百年的時候,順利地在集英社出版了。那時的書中也有寫序,封面上所使用的圖,是電影《異形》的異形設計者R·H·季卡(Giger)先生的作品。要用當紅創作者的作品除了經費的問題外,還得得到作者季卡先生的同意使用權,這一點也是靠Y田先生搞定的。季卡先生的代理人的回答是“季卡去渡假了”,一听就知道這是中間人的推託之辭,在騙我們。代理人以同樣的說詞對集英社的會計說,也對我說過,但是Y田先生卻仍然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拿到了使用權。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要讚歎一下Y田先生。 就這樣,就在我以為我和“開膛手傑克”的關係已經結束之時,二○○三年的十二月,在光文社的委託下,我接下了編撰牧逸馬先生的《世界怪奇實錄》精選集的工作。牧逸馬先生所寫的《料理女肉的男人》,就是介紹開膛手傑克的作品;這個作品當然也選入精選集中了。不過,因為我認為《料理女肉的男人》這個標題的使命已經結束,便利用了精選集編選者的權限,將《料理女肉的男人》改題名為《開膛手傑克》。 《世界怪奇實話》是昭和初期日本的超級暢銷書,這套書不僅讓牧逸馬先生賺到錢,也讓他獲得極高的聲名。不過,當時開膛手傑克事件給世界帶來衝擊性,與這個事件前所未有稀有性,對牧逸馬先生的聲名,也有著極大的貢獻。我在這本書的解說裡介紹說:《世界怪奇實話》是將開膛手傑克介紹到日本的濫觴。但是我最近才知道:《世界怪奇實話》在日本出版的當時,事件發生地點的倫敦卻沒有介紹這個事件的書籍。由此可見牧逸馬先生是一個獨具慧眼的人。 二○○三年,美國的女作家派翠西亞·康薇爾寫的《開膛手傑克結案報告》出版了。這本書中明指英國的印象派畫家華特·席格就是開膛手傑克。這個說法很快就傳遍了全世界。為了調査這件事,派翠西亞耗費鉅資做調査與研究,投入了大約七億日幣的經費,超過以前的研究者們在調査這個事件上的總額。她調査了席格的身家、投書上的郵票,採集了他的口水,拿來和郵票上的口水做比對。 當時我立刻和最近剛出版了《瘋狂的偽裝》的朋友——精神科醫生岩波明,針對康薇爾提出的說法,交換彼此的意見。關於我和岩波明討論的內容,限於篇幅無法在此介紹,但已經公開在我的網站上了。 二○○三年的三月,我的短篇小說集《上高地的開膛手傑克》付梓了。標題作雖然是一篇短篇的小說,但是內容就像我正要說的一樣,日本國內也發生了一起開膛手傑克事件。我想在這個短篇小說裡表達的是:被害者只有一個人時的可能性。但是相對於倫敦的開膛手傑克事件,這個短篇作品以《上高地的開膛手傑克》為名,似乎冒犯了“開膛手傑克”的赫赫大名,我想這是我想隱瞞也隱瞞不了的錯誤。 這些工作雖然讓我深感壓力,但是我仍然很想得到倫敦開膛手傑克事件中五個命案的詳細資料。我想知道傑克如何在五名被害者身上動刀,想得到被害者腹部上傷口的明確位置圖、傷口的大小、內部臟器的哪裡挨了刀子、被切割的位置到底是哪裡等等。我尤其想知道刀子切斷腸子的正確點。 還有,我也想要每個被害者被切割走的髒器名單——被切割走的和被留下來的髒器的正確名單。尤其是子宮不見了的被害者,是不是第一個被害者呢?如果有那些詳細的資料,我想我能說的事情一定會更多,也能更深入敘述真兇為何要剖開被害者腹部的理由和目的了。看來牧逸馬先生似乎也沒有得到那些資料。 我已經在這個作品中提到,蘇格蘭場果然按照預定,在一九九三年公開了倫教開膛手傑克事件的相關搜査資料。終於可以看到這個作品剛剛問世時我沒能見到的第一手資料了,我很期待藉著閱讀、研究這些資料,產生戲劇性的發展。但很遺憾的,事與願違,沒有發生那樣的情形。 蘇格蘭場所公開的資料中,有一大半已經被熱情的媒體提早洩漏了,所以幾乎看不到什麼新的事證,而與我的這個作品有關的部分,大概只有我寫錯了第一個發現最初被害者的姓名。關於這一點,我已經在這次的版本里做修正了。 說到文庫本。承蒙“文春文庫”認可拙作的價值,所以提出收錄到文庫的要求。文庫版的校樣很快就送到我的手中了,重看將近二十年前在Y田君的半誘逼下完成的作品,我覺得汗顏了。送回去的初校稿被我的紅筆修改得接近體無完膚,再送回來的二校稿也一樣被我改得滿頁通紅,三校的時候雖然情況好一點,但也一樣幾乎每頁上都有紅筆的痕跡。 不過,經過三次徹底的修正後,終於覺得可以放心地讓《開膛手傑克之百年孤寂》出去了。請聰明理智的讀者諸君們再一次閱讀,再一次好好的檢視、了解這個赫赫有名的事件。加筆修正完畢的現在,我要深深感謝“文春文庫”給了我這樣的機會, 二○○六年八月三十一日 島田莊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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