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黎明破曉的街道

第13章 第十三章

黎明破曉的街道 东野圭吾 5279 2018-03-22
除夕夜和正月新年,只是無聊的假日。 在家看電視,陪園美玩,邊吃年菜,邊喝酒,困了就睡覺,如此一再重複。到了一月三日,我終於出門,是帶有美子與園美上家庭連鎖餐廳。到了餐廳,又從大白天就開始喝啤酒,回程順道去附近的神社拜拜。我抽了一支簽,是大吉。 風平浪靜的日子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過去,想來似乎毫無意義的數日,當然還是有點意義。意義在於度過,像我們這種已婚者,新年就得這樣度過才行。 四日我開車,獨自前往住在川崎的妹妹家,為的是把園美騎過的三輪車送去這種無聊小事,園美現在看上了有輔助輪的腳踏車,而妹妹的女兒最近剛滿兩歲。 互相拜年後,我在妹妹家享用她偷工減料的年菜。有些東西分明是把超市買來的熟食直接裝在盤子裡端上桌,令我大吃一驚,但擔任公務員的妹夫還是吃得很開心。他比婚前整整胖了十公斤,恐怕不是心寬體胖,而是因為天天被餵食偷工減料的食物吧!說到這裡,妹妹也胖了不少,完全看不出腰部曲線。

“哥,你是不是瘦了一點?” 被妹妹這麼問,我嚇了一跳。她對我,好像抱著完全相反的印象。 是你們自己太胖了──我強忍如此反駁的衝動,歪起頭說:“不會吧。” “你是不是工作太累了?還是玩得太過火?” “別鬧了,我哪有那種閒工夫,光是忙著工作和家務事就已累翻了。” “我懂,我懂。”妹夫點頭。 “男人真的很累,在照顧小孩方面我也幫了很多忙喔,連工作也早早結束下班。” “你只是想早點見到女兒而已吧。” “不只是那樣,我認為註重家庭是男人的職責,你說對吧,大哥?” 算是吧,我曖昧回答。現在這類問題最讓我痛苦。 離開妹妹家後,我試撥秋葉的手機,猜想她或許已經回來了,但電話打不通。

我捨不得就這麼直接回家,於是驅車朝東京的反方向走。我也沒多想,只是覺得秋葉說不定會回東白樂的家。等到聯絡上時,如果就在附近便可早點見面了。 但我又不能立刻跑去東白樂,最後我就這麼磨磨蹭蹭地一路開到橫濱。下高速公路時,我已多多少少拿定主意了。 我在中華街旁停車,一邊追溯記憶,一邊邁步。 我很快就找到了酒吧“蝶之巢”,本來還擔心也許還在放年假沒營業,幸好店門輕易開啟。吧台坐了一個穿西裝的男客,另有一桌情侶。 彩色夫人坐在角落的桌子,獨自喝酒。她今天穿著紫色毛衣。 “晚安。”我在她面前站定。 “您還記得我嗎?” 她抬起頭,稍做思索後瞪大雙眼。 “是你,我記得你是秋葉的……” “對。”我點頭。 “我是渡部,恭喜新年好。”

“啊……恭喜啊。” 我覺得她的臉上好像在瞬間閃過狼狽的神色。 “可以跟您一起坐嗎?”指著彩色夫人對面的椅子,我問道。 “是沒甚麼不可以啦……”她朝門口看,好像在確認我有沒有攜伴前來。 “就我一個人,秋葉還沒回來。” “她上哪去了?” “好像從年底就去加拿大了。她說今天會回來可是我聯絡不上她,所以我就順道繞過來看一下。” 白髮酒保走近,我看看菜單,點了芭樂汁。 “我想你就算待在這裡也見不到她喔。”夫人朝吧台投以一瞥。 我不禁也跟著往那裡瞧,但並無任何異樣之處,只有一個男人背對著我們在喝酒。那是個身穿褐色西裝、體型矮胖的男人,面孔當然看不見。 “我沒有以為她會來,只是正巧來到附近。”

“是嗎?既然如此,那你慢慢坐。”夫人起身欲走。 “那個!”我慌忙喊住她。 “關於我,請問您可曾聽她提過甚麼?” 夫人搖頭。 “那孩子從來不會告訴我關於自己的事,不只是對我,恐怕對誰都不會說吧,對你會怎樣我就不知道了。” “她跟我提到某種程度,但算不算全部就不得而知了。” “渴望了解對方之舉值得三思喔,縱使全部知道了,也幾乎不會有任何好處。” “我沒想過要全部知道。只是,我很好奇她是如何看待她與我的事。我想您應該知道,其實我──” 說到這裡就打住,是因為彩色夫人朝我伸出右掌制止我。她緊蹙眉頭,噘出下唇。 “那種事就算你不告訴我,我看了也知道。因為,你平時應該有戴戒指吧?雖然和秋葉見面時你好像摘下了,但指上的痕跡不會消失,更何況,這種事也逃不過女人的眼睛。”

我看著自己的左手,除了與秋葉見面之外,我的確都會戴結婚戒指。一旦摘下,只有那一圈有點泛白,因為沒曬到太陽。 “我好像講過很多次了,那孩子甚麼也沒告訴我。那晚,她帶你來這裡,我才頭一次知道有你這號人物,之後我們也沒談起過你。” “這樣子嗎……” 我總覺得彩色夫人的樣子有點不對勁,上次見面時明明可以感到她很想與我說話,今天卻態度一轉,甚至好像對我很生疏冷淡。也許是因為她今天沒喝醉吧,我想。 “對不起,我無法提供任何對你有利的話題,我說這些都是為你好,你還是趕緊回家,為你的家庭盡新年的最後一點義務吧!那樣比你耗在這裡有意義多了。”彩色夫人站起來,遁入寫有員工專用的那扇門後。 她顯然是在迴避我。我朝吧台看去,白髮酒保好像也對我視若無睹,我只好一邊暗自納悶,一邊喝芭樂汁。

付了錢,我早早離店,又試撥了一次秋葉的手機,還是打不通。 就在我朝中華街的停車場邁步時,背後傳來一聲慢著。我不認為那是在叫我,所以還是繼續走,結果有個腳步聲追上來。 “抱歉,請等一下!”是男人的聲音,這次聲音比較大。 我駐足轉身,一名身穿米白色大衣的初老男性正要靠近我,敞開的大衣內露出褐色西裝,領帶也是褐色的。 “叫我嗎?” “對,就是你。” 男人有張國字臉,下顎方正,眉毛很粗,長相令人懷疑是九州人,而且像高爾夫球選手一樣曬得黝黑,年紀大約在五十五左右吧。 “可以耽誤你一點時間嗎?”他問。 “你要推銷甚麼嗎?我對這種──” 看到他從衣服內袋掏出的東西,我當下打住。那是警察手冊。

他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滿意,鬼頭鬼腦地笑了。 “我是神奈川縣警局的人,想跟你聊一聊,不介意吧?不會耽誤你太久時間的。” “請問有甚麼事?我可是東京人。” “這樣嗎?但是這跟你住在哪裡無關。”他收起證件,壓低嗓門說:“我想跟你談談仲西秋葉小姐。” 聽到這個出乎意料的名字,我當下倉皇失措。旋即,也想起此人是誰。 “你是之前在'蝶之巢'……”坐在吧台的男客。看來他聽到了我與彩色夫人的對話。 “是我先去那間店的,後來你進來,開始與濱崎女士交談,我才會聽見。我絕非偷聽,只是自然而然傳入耳中。” 我想起彩色夫人的本名正是濱崎妙子。 “濱崎女士知道你是警方的人嗎?”

“當然知道,就某種定義來說,我是那裡的常客。” 我想起夫人當時頗為在意吧台那邊,原來她是意識到這個男人。 “三十分鐘就好,請抽空跟我談談,十五分鐘也行。” 對方既已搬出秋葉的名字,我自然不可能就這麼離開。 我對他說,那就三十分鐘。 新年假期剛結束,有開門營業的店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間自助式咖啡店,店內人潮洶湧。 此人自稱蘆原,是神奈川縣警局搜查一課的刑警,那是專門負責殺人命案的單位,只要看過電視連續劇就知道。 對方向我要名片,我只好遞上。 “剛才那間店,你常去嗎?”蘆原刑警看著我的名片問。 “這是第二次。” “上次是誰帶你去的?” 他用刺探的目光緊盯我不放。我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刑警的眼神吧。

“是仲西小姐帶我去的。” 從我口中聽到這個名字他似乎很滿意。他奸笑。 “仲西秋葉小姐,是嗎?” “是的。” “不好意思,請問你和仲西秋葉小姐是甚麼關係?” 我深吸一口氣後才開口。 “我們任職於同一家公司,她是派遣社員,去年夏天來我們部門報到。” “原來如此,你們是公司同事啊,除此之外呢?” “你的意思是?” 被我這麼一問,蘆原刑警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搖搖頭。 “渡部先生,就算你拐彎抹角兜圈子,也不會有任何好處喔。你現在如果不肯說清楚,我只好自己設法調查。你希望我那樣做嗎?” 他這種黏著氣質(注:德國精神醫學家恩斯特?克雷茲邁(Ernst Kretschmer)認為體型與性格、氣質是互相呼應的,並據此分成三種類型。其中,肌肉型的人屬於黏著氣質,這種人通常執拗保守、一板一眼,有耐心且缺少情緒波動,可是一旦超過容忍限度,有時也會突然發飆。)的說話態度,令我心中漸生不快,但也覺得此人言之成理。在“蝶之巢”的對話既然被他聽見,事情大致都已曝光。若是遲鈍的人也就算了,這個男人可是刑警。

我呼了一口氣。 “我們正在交往,這樣行了吧?” “我無意責備你,所以你用不著那副表情。我也不打算調查你,你和她的關係,周遭親友固然不用說,就是在其他人的面前我也絕不會洩漏半個字。請你相信我。” “那麼,請你先表明來意,到底是關於甚麼案件的搜查?”我試著用有點強硬的語氣說。 這點小把戲自然不可能奏效,但蘆原刑警點點頭。 “也對,我也沒必要拐彎抹角。大約十五年前,位於東白樂的仲西家發生的案件,你知道嗎?” 我還沒回答,他就說“你知道是吧”,可能是因為我的表情僵硬。 “我聽她提過。” “那事情就好談了,基本上我還是先重新整理一下。”蘆原刑警自懷中取出眼鏡戴上,翻開記事本。大概是有老花眼。 “案件發生在三月三十一日,仲西先生的秘書本條麗子小姐遭到某人殺害。我們視為強盜殺人案進行搜查,但一直沒有逮到犯人。” “這個我也聽說了。”我拿起咖啡杯。一邊湊近嘴邊,一邊對三月三十一日這個日期耿耿於懷。 蘆原刑警沒碰咖啡,繼續說他的。 “然後,這個案件今年即將屆滿法律時效。” “是嗎?” 案發既是在十五年前,算來的確如此。 “所以,我正在努力設法阻止。” “這種事常在電視新聞看到,快到時效日期時,警方就會重新大規模搜查。雖然我覺得都已過了十五年才慌忙調查好像有點太遲了。” 蘆原刑警一臉遺憾地搖頭。 “被那樣報導,大家會以為案子在時效來臨前好像一直擱著無人聞問,其實還是有人一直在調查,就像我一樣。不過,突然增派幹員調查,只是為了向媒體展現,警方並非袖手旁觀時效來臨。” “十五年來,你一直持續調查嗎?”我吃驚地回視對方。 蘆原刑警抓抓頭髮有點稀薄的腦袋。 “唉,如果問我是否一直持續至今還挺心虛的。這當中,我調動過職務,當然也經手過其他種種案件。只是,幾年前我又調回現在的單位了,因此也就重新追查東白樂命案。” “所以你才去'蝶之巢'?” “因為濱崎女士是為數不多的證人之一。況且,如果去那裡不時也能見到仲西秋葉小姐。除此之外,我當然也會順便喘口氣享用酒吧這個原本的使用功能喔,因為那間店待起來還挺自在的。” “那你找我做甚麼?我想不用我說你應該也知道,十五年前我和秋葉小姐並沒有任何關係。” 蘆原刑警苦笑。 “這個我當然知道,我想請教你的是,仲西秋葉小姐對於那起事件是怎麼跟你說的?” “怎麼跟我說?這話是甚麼意思?” “她告訴你的內容,請你盡可能詳細告訴我。當然,只說與案情有關的部份就行了,我對你們的兒女私情沒興趣。” 刑警也許自以為是在開玩笑,但我一點也笑不出來。 “我幹嘛非得跟你講那種事不可,警方不是全都知道嗎?” “所以這正是我想確認的,說不定還有我們不知道的內容。” “那麼,你直接問她本人不就好了?” “我們已問過她本人很多次了,尤其是案發當時,但我不確定那是否和她告訴你的內容一樣。” “這話怎麼說?” “因為有些事往往可以告訴關係親密的人,卻無法告訴刑警。” “你是說她在撒謊?” 不不不,蘆原刑警說著猛搖手。 “沒那麼刻意,在刑警面前,無論任何人都會下意識地隱藏、或者省略某些部份。而且案發當時她還是高中生,在情緒混亂之下,當時無法好好敘述的事情想必也很多。我只是在期待是否有這樣的可能,經過十五年歲月後,當她和完全不知當時案情的你談起時,或許會將她過去講不出來的事也和盤托出。” 刑警的意思我不是不懂,但他的說話態度有點可疑,我總覺得他肚子裡好像藏了甚麼盤算。 “從她那裡聽來的,我不見得能夠正確記得。” “那也沒關係。”刑警再次翻開記事本,準備記下重點。 無奈之下,我只好把從秋葉那裡聽來的事,盡可能地詳細告訴他。我邊說,邊回想起東白樂那棟大宅,對於那寬敞豪華的客廳發生過殺人命案一事,雖然自己正在敘述,內心卻毫無現實感。 警方的調查似乎相當徹底,但最後還是沒找出犯人──講到這里之後,我遲疑了一下才補充:“她說,遇害的那位本條小姐是她父親的情人。” 我猜想這件事也許沒有和警方提過,但刑警的表情不變。 “秋葉小姐告訴你的就是這些?” “是的,有甚麼新發現嗎?” “這個嘛……很難說,好像有,又好像沒有。”刑警把杯子裡的咖啡一口喝光。 “對了,你和秋葉小姐去過海邊嗎?” “海邊?” “對,我記得她應該很喜歡游泳。” 我暗自佩服警察居然連這種小事都要調查。 “我們沒去游泳,因為是秋天才開始交往的。她現在迷上沖浪,有一次曾經說好要一起去。可惜天候不佳,最後只好取消。” “衝浪嗎?果然像她會做的事,當時她正在學潛水呢,有錢人就是不一樣。” 這件事我沒聽說過,我對秋葉還談不上任何認識,這個刑警反倒比我更了解她。 蘆原刑警起身。 “三十分鐘到了,耽誤你的時間,不好意思。” 和刑警道別後,我回到停車場開車。但是開了一會兒後,一個疑問忽然湧上心頭。我立刻打方向盤轉向與高速公路不同的方向。 在山下公園旁停車,我下了車。看著夜晚的港口,我再次回想听秋葉敘述命案時的情景。 一看到屍體,就暈了過去──記得秋葉的確是這麼敘述的。問題在後面。 “那時,我的體質虛弱,常常有貧血的現象。” 當初聽到時我不覺有異,但是剛才刑警的說法卻令我耿耿於懷。 潛水?喜歡游泳?一個體質虛弱的女孩? 我還想起另一件事,那就是案發於三月三十一日這個日期。 剛認識時,秋葉曾經說過,只要過了明年的三月三十一日,就可以說出很多事。 那天,正是時效成立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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