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女郎她死了

第5章 第三章

這一猛踩剎車,發動機都被踩熄了,我不得不重新打火。阿萊克言語間並沒有半分怒氣,聽得出他為此困惑不解。雖然聞得到威士忌酒味兒,他神智倒還相當清醒。 “切斷電話線?” “我猜是該死的約翰森在報復。”說是這麼說,阿萊克聽起來一點不惱火,“你知道的,那個花匠。他不肯好好乾活兒,至少麗塔這麼說。所以我不得不解僱他,或者說麗塔出面解雇了他。我不喜歡跟人為難。” “但是……” “他這麼做就是想惹惱我。他知道我每晚都要給報社的安德森打電話,打聽一下有沒有什麼BBC 沒播的新聞。今天晚上電話就是打不通。我把話機舉高,這才發現電話線從盒子裡掉出來了。線是被切斷的,然後塞了回去。” 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阿萊克就要哭出來了。

“這是個低級的把戲,見鬼,完全不符合體育精神,”他補充道,“人們為什麼就是不能放過別人?” “麗塔和沙利文先生呢,他們在哪兒?” 阿萊克眨眨眼。 “你這麼一說我才想起來,我不知道。不過肯定就在附近。”他伸長脖子四下看了看,“他們不在房子裡,至少我這麼認為。” “我們不是要玩牌嗎?我最好四處去找找。” “好的,拜託你了。我去準備點喝的。不過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等會兒玩牌嗎?八點半有檔很不錯的廣播節目。” “什麼節目?”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廣播劇《羅密歐與朱麗葉》吧。麗塔說她很想听。現在,請容我先行告退。” 在暮色中,他穿過稀疏的草地,中途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彷彿立刻意識會被我誤會為喝醉了,他趕忙四下看看,然後故作威嚴地慢步離開。

我把車子停進車庫,急急忙忙下了車。我並不是急著找到麗塔和沙利文,而是想四下轉轉,好好想想。 我首先轉到大屋後面,此處風勢更大,吹得人涼颼颼的,懸崖邊的野草叢被風吹得東倒西歪。屋後濕潤的紅泥地上空無一人。屋後光線不佳,看不清東西,我索性專心致志地思考起電話線被切斷的事情來,一邊沉思著一邊繞過大屋,不知不覺就經過了消夏小屋。 夏屋中的人肯定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發出一陣壓抑的驚呼。我轉過頭,光線剛剛好可以看清屋內的情況,一看之下我立刻加快腳步離開。 麗塔·溫萊特半坐半躺在夏屋骯髒木地板的墊子上,頭向後仰著,胳膊纏在沙利文肩頭。聽見我的動靜後,沙利文猛地躲開她,兩人一起轉過頭看著我,張大了嘴,眼中流露出負罪的神色。這是感官敏銳度增加的情況下,典型的突發性應激反應。然而,我剛剛描繪的這一切在我眼中都是瞬間發生的,是我加快腳步離開前的驚鴻一瞥。

總之我還是看到他們了。 也許你們會以為,像我這樣的老廢物不會為這種事尷尬。但是我會,而且是非常尷尬。沒準兒比那兩位當事人更甚。讓我尷尬的並不是眼前實際發生的一切,那不過是漂亮女人被男人吻了而已。讓我尷尬的是整件事那種將完未完的狀態,夏屋那臟兮兮的地面,還有那種感情終於噴發出來、失去控制的預感。 我腦子裡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小心!此處危險。它不斷重複著,小心!此處危險。小心!此處危險…… 突然間,我身後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盧克醫生!” 如果不是麗塔叫我,我絕對不會停下來。我會假裝什麼都沒看見,他們也可以配合地裝下去。但良心不允許他們這麼做。 我又驚訝又憤怒地轉過了身,腦子暈乎乎的,聲音也比平時沙啞。儘管不如麗塔或沙利文明顯,但旁人應該聽得出來。

“餵!”我聽見自己故作驚訝地叫道,假得讓我想踢自己兩腳,“裡面有人嗎?” 麗塔走了出來。她微黑的肌膚泛紅,尤其是眼睛下方,看得出心情十分緊張,心跳飛快。她艱難地吸了口氣,淺色粗花呢外套和白襯衣皺巴巴的。她心虛地偷偷撫了撫裙子。在她身後,沙利文鬼鬼祟祟地出現在門口,清了清喉嚨正要說話。 麗塔搶先叫道:“是我們……我們在夏屋裡。” “我們在聊天。”她的同夥補充說。 “本打算直接回大屋。” “但我們必須先聊聊。你也知道這種事。” 巴里·沙利文說著說著嗓子更加嘶啞,不由猛地咳了兩聲。在我記憶中他並非如此稚嫩,或者說並非如此像個毛頭小子。毫無疑問他是個英俊小伙,如果說下巴顯得不夠堅毅,至少他目光坦誠。但一年前我看見他時的那種自信在他身上消失無踪。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他和麗塔一樣瘋狂地欽慕著對方,願意為此付出一切。

一陣風吹來,吹亂了夏屋上縈繞的常青藤。這兩人間的化學反應如此強烈,在他們周圍彷彿籠上了一層薄霧,他們對此無能為力。一滴雨落下來,然後又是一滴。 “我——我不能確定你見過巴里沒有。”麗塔說道,她的聲音好像是踮起腳對著籬笆那邊講話,“好像我們第一次見面你也在場,對嗎,盧克·克勞斯里醫生?” “你好,先生。”沙利文挪動著腳步低聲說。 “我當然記得沙利文先生。我想——”千萬不能流露出刻薄之意,“我想沙利文先生是最有前途的演員之一,對嗎?” 沙利文英俊的額頭皺起。 “我?”他拍著胸脯驚叫道。 “你當然是!”麗塔叫道,“現在不是,總有一天也會是!” 小伙子聞言更顯不安。 “我不想假冒虛名,先生,”他說。

“我肯定你沒這個打算,沙利文先生。我肯定你沒有。” “他的意思是……”麗塔叫道。 “親愛的,他是什麼意思?” “聽著。我從沒在倫敦西區演過戲。”沙利文說,“只在偏僻地方演過些小角色,不怎麼樣的角色。過去兩年我一直在替勞瑟父子車行賣車。”他深陷的黑眼睛看向麗塔,“我不值得……” “你當然值得,”麗塔說,“別說這種話!” 兩人看起來馬上就要竹筒倒豆子,坦白整件事了(或者說我這麼以為),但就在此時,巴里·沙利文突然注意到下雨了。他抬頭看看天空,又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沙利文穿著白色運動外套和法蘭絨灰色長褲,絲質圍巾打了個結,尾端塞進襯衣領子裡。突然間,他的鬱悶和挫敗通過某種行為發洩了出來。

“我得去把那些沙灘椅搬進來,”他大聲嚷道,“它們以前就被雨淋過,不能再淋濕了。請原諒,我失陪一下。” “親愛的,你自己要淋濕了!”麗塔帶著單純的激情驚呼道。如果事情沒有發展到一觸即發的危險境地,聽她這麼喊沒準還挺好笑。 我陪麗塔走到大屋前門,她雙手緊握著,手指扭在一起。湊近之後我才聞出她也喝過酒了。 “我受不了了。”她斷然說道,“恨不得去死。” “別說蠢話!” “盧克醫生,你就這麼肯定是蠢話?我覺得你不敢肯定。” “親愛的,別管我怎麼樣。告訴我,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這麼說剛剛你確實看到我們在夏屋裡了。我就知道。不過,我根本不在乎。” “我不是說夏屋裡發生的事情。我想搞清楚切斷電話線的人是誰。”

麗塔猛地停住腳步。她細細的眉毛皺在一起,露出真切的驚訝之色,我不得不相信她並非裝蒜。 “你到底在說什麼?我可沒切斷過什麼電話線,對此毫不知情。”她狐疑地說,“電話線斷了?我們家的嗎?你覺得是怎麼回事?” 但不等我回答,她就打開前門急匆匆進入房裡。 大宅寬闊的客廳燈火通明,客廳後面的餐廳也一樣。客廳主色調為藍色,白色絲緞裝飾其間,在檯燈柔和的黃光映照下,看不出絲毫破敗之象。壁爐上方掛著麗塔的畫像,由保羅·費雷斯親自畫就。壁爐的銅質柴架在燈光下閃閃發光。客廳地板上鋪著幾塊厚厚的地毯,邊桌上還放了一瓶酒和一瓶蘇打水。 阿萊克·溫萊特坐在收音機旁,手中端著威士忌加蘇打。 “呃——哈囉,親愛的。”阿萊克低聲招呼著。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酒精似乎讓他感覺暖和一點,愉快一點了,“我們到處在找你。”

麗塔悶聲悶氣地說:“巴里和我在網球場那邊逛了逛。” “啊。玩得愉快嗎?” “還不錯。你把窗簾都拉好了嗎?燈火管制哦,別忘了今天瑪莎休息。” “都辦妥了,親愛的。”阿萊克晃著杯子說,“你親愛的小老公把一切都辦妥了。我們今晚要好好樂一樂。” 麗塔看起來活像個悲劇女主角,我幾乎能看見她暗暗咬緊了牙關。她心中似乎有兩種情緒在交戰,一是對阿萊克真切的憐憫,對他努力走出封閉內心的憐憫和愛慕,另一種是同樣真切的,想要對他扔點什麼東兩的衝動。最終,前一種情緒戰勝了後一種,她竭力愉快地,甚至是故作認真地問:“盧克醫生剛剛告訴我有人切斷了電話線,這是怎麼回事?” 阿萊克臉上立刻愁云密布。 “都是該死的約翰森,”他說,“偷偷溜進來切斷了電話線。他就想惹惱我。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過萬一我們需要給消防隊、警察或其他什麼人打電話……”

“我想來一杯,”麗塔說,“看在上帝的分上為什麼沒人給我一杯酒?” “甜心,就在那邊桌上。自己去倒吧。今晚我們別理會醫生的警告。這是個特別的夜晚。” “我要喝杯加冰的酒!”麗塔幾乎在沖他嚷嚷了。 麗塔尖厲的聲音差點就能震碎玻璃,不過她很快控制住自己,沖我笑笑,表示一切都好,但雙手仍然不停地發抖。她穿過客廳走進餐廳,涼鞋木跟在硬木地板上踩得噔噔作響。走到廚房門口,她停下腳步,再次轉過身來。 “我真想去死。”她的叫聲穿過兩個房間,音量雖然不大,語氣卻非常激烈。說完她推開雙向門,消失在廚房裡。 阿萊克略顯驚訝。在昏黃的燈光下,從側面看去,他寬大的方臉倒顯得沒那麼乾癟,沒那麼死氣沉沉。他一張大嘴偶爾抽搐一下,但不是經常。他洗過臉了,一頭稀疏的白髮小心地梳得整整齊齊。 “我想內人剛剛的行為稍嫌不雅,”他說,“天氣這麼熱,她有點運動過量。我一直告誡她別運動過量——啊,我的孩子,快進來!請坐!替自己倒點喝的!” 屋內聽得見雨水落在房頂上的聲音。巴里·沙利文從前廳走了進來,邊走邊用帕子擦著雙手。一聽到阿萊克的聲音,他立刻顯示出防備性的姿態,似乎怕得想要退縮。他這種表現阿萊克一看就應該明白內有何種玄機。看起來,這年輕人所經受的良心譴責遠甚於麗塔。 “謝謝你,先生。”巴里拿起酒瓶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樂於喝上一杯。平常我不怎麼飲酒。但今晚——” “這是個特別的夜晚。不是嗎?” 酒瓶從巴里的指間滑落,砰地打翻在桌上,然後滾到地板上去了。幸好酒瓶落在一塊地毯上,沒有摔碎。高個子年輕人立刻蹲下身去撿,跪在地板上活像個打翻的曬衣架。他站起身後看也不敢看阿萊克。 “我肯定是這世上最笨拙的公牛!”他猛揮著手裡的酒瓶說,一揮之下差點碰碎了酒杯,“我也不知道怎麼鬼使神差的,瓶子一下就從手裡滑了下去。瞧!就是這樣滑下去的。” 阿萊克啞然失笑。但他眼皮微微一顫。 “我的好孩子!沒關係!反正你也沒打碎酒瓶!”阿萊克被逗得非常愉快,從輕笑變成了哈哈大笑,“現在請坐下。等到八點半我們就打開收音機——” “收音機?” “麗塔想听那出廣播劇。”老頭看看我,“《羅密歐與朱麗葉》第一集。我査過廣播節目時間表了。九點鐘我們可以接著聽新聞。天哪,你們知道嗎,沒能邀請保羅·費雷斯和他那位客人,我感到非常遺憾。” 通向廚房的雙向門嘎吱打開,麗塔端了個平底無腳杯,裝著琴酒加檸檬水,杯中的冰塊閃閃發光。她穿過餐廳,鞋跟重重地踏在地板上。 “保羅·費雷斯怎麼了?”她尖聲問道。當她把酒杯舉到唇邊時,本能地看了看壁爐上的肖像畫。 保羅,費雷斯繪畫技巧如何,批評家們自會討論。至少在我看來,這幅肖像畫得相當不錯。這是幅半身像。畫中的麗塔身著晚禮服,頸邊掛著鑽石項鍊,腕間帶著鑽石手鍊。麗塔認為戴上鑽石首飾降低了畫的品味。但這是阿萊克的提議,而且他對此頗為滿意。 然而,畫中人彷彿是麗塔拙劣的模仿版。毫無疑問,那就是麗塔,美貌被額外突出的麗塔。但她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如果阿萊克明白其中含義的話,恐怕會不大高興。活生生的麗塔厭惡地看著畫中的自己,然後出於某種原因,很快轉開了視線。 “保羅·費雷斯怎麼了?”她再次問道。 “親愛的,他府上來了位客人,是你的病人,對吧,醫生?” “不。他是湯姆的病人。”我說,“湯姆規定他必須坐輪椅。所以那位先生讓人從倫敦送了台電動輪椅過來,最新款的玩意兒。” “那位先生姓梅利維爾。”阿萊克解釋道,“他是個偵探。” 巴里替自己倒上杯烈性威士忌,加了稍許蘇打水,一口氣喝光。 “才不是那樣!”麗塔叫道,“他是同防部的人。帕克太太是這麼告訴我的。” “他不是個官方偵探,但經常被捲進謀殺案調査。聽我的沒錯!”阿萊克飛快地點點頭,“我想什麼時候得讓他跟我們講講辦案經歷,或者類似的事情。講點有趣的東西給我們聽。我一直就對犯罪的事情感興趣。” 麗塔和沙利文在阿萊克頭頂交換了一個眼色。小伙子的表情清楚地說著:“今晚就行動嗎?”麗塔用她極富煽動性的眼神回答道:“是的。”我必須承認自己當時感到一陣恐慌。巴里又倒上一杯威士忌,加了更少蘇打水,一口喝下去。他眼神雖然還是害怕,但非常堅決。麗塔走過去輕撫著丈夫稀稀落落的白髮。 然後阿萊克打開了收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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