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青銅神燈的詛咒

第15章 第十五章

快要大功告成了。 萊利車的車燈遠遠射出煞白的光束,瀝青路在車輪下滾滾而過,他們正從格洛斯特趕回塞文大宅。夜色清冽而潮濕,一輪半月懸於空中。車內卻暖意逼人,未知的黑暗正環繞他們周身。 駕駛座上的吉特始終注盤著儀錶盤上亮著的時鐘。 “十點二十分了。”他說。 “親愛的老兄啊,”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奧黛麗那銀狐披肩不停地抖動著,“沒想到你這麼發瘋似的往回趕。到底怎麼了,吉特?” (什麼也別告訴她!警告過你了,不能對她透露任何口風。) 但吉特實在是忍不住了,胸中的鬱結不葉不快。 先是和奧黛麗在餐館吃了頓飯,然後又在煙霧繚繞、酒氣升騰的雅座酒吧里玩飛鏢,這期間,話是越來越憋不住了。吉特發現自己投飛鏢時光顧著發蠻力。而置其落點於不顧令一旁的觀眾怨聲四起。此刻他又猛地一加速,車身忽地一跳,把奧黛麗震得搖搖晃晃。

“HM承認這是謀殺,”他說“而且今晚會有事發生。” 短暫的停頓。 “會出什麼事,親愛的?” “抓住兇手。或者至少……” “你的想法靠得住麼,吉特?”奧黛麗偷偷瞥了他一眼,“他們是真的打心眼裡認為班森和彭芙蕾太太……唔,殺了海倫?然後又殺了塞文伯爵?” “不管怎麼說,馬斯特司是這麼想的。” “但究竟為什麼?” “真正讓馬斯特司走向極端的,”吉特脫口而出,“是那幅該死的畫像。你還記得失踪的那幅畫麼?” “嗯?” “你還記得吧,彭芙蕾太太準確無比地將我們的注意力引向了這個事實——一幅畫像不見了。另一方面,班森卻又發誓他對此一無所知。而馬斯特司說一而且我也同意—老班森是個一絲不苟的人,房子裡每件東西,哪怕小到一把茶匙、一個煙灰缸的去向他都了然於心。”

“當然了,吉特!這你本來就知道啊,可是……” “讓我說完。現在我能解釋今天下午在餐具室裡HM神秘兮兮地提到海倫,究竟有什麼含義了。當時聽起來就像是他在胡言亂語。” “奧黛麗,今天一大早,彭芙蕾太太寫了個紙條,徑直告訴我們,可以在學院街上茱莉亞·曼斯菲爾德的古玩店找到那幅失踪的畫像。當我們就此事前去詢問曼斯菲爾德小姐時,她告訴我們那幅畫是星期四晚上六點前,海倫自己帶過去的。” 奧黛麗張大了嘴。 “怎麼回事?” “但是,”吉特接著說道,“這根本不可能,除非能解釋清楚,海倫是如何先從一座如監獄殷處在重重監視和守衛之下的房子裡脫身而出的。我個人實在無法理解這一點。” “馬斯特司的觀點是,那幅畫在這案子中毫無意義,除非將它看成是製造不在場證明的障眼法,誰策劃了這個陰謀?彭芙蕾太太和班森。他們讓某人去們假扮海倫,以證明海倫在六點鐘的時候還活著,而且在遠離大宅的地方。可實際上五點剛過她就死了,屍體正在牆裡某個隱秘之處慢慢腐爛,一個只有班森知道的地方。”

吉特停了停。 “過去三個晚上,奧黛麗,我都沒完沒了地做夢……”他又打住話頭。 “什麼夢?” “沒什麼。” 車聲嗡嗡作響。一隻野兔從前方蹦過馬路,車前燈的光束捕捉到它的眼睛,只見它眨了眨眼便消失了。 吉特一手離開方向盤,揉了揉酸脹的雙眼。他整晚都惴惴不安,那種身體上的恐懼感只有失眠症的患者才能體會到。難熬的時間鬧鐘滴答滴答地轉動。亂夢紛紜,像填充著恐懼的肥皂泡,在凌散的淺睡片段間飄忽不定。 他夢到在食人魔的城堡裡,熟悉的臉龐變成了食人魔。他夢到坐在身旁的人變成了別的什麼東西。他還夢到…… “但HM說,”他頑強地將那些東西推到一邊,“彭芙蕾太太與此事完全無關。這也就洗脫了班森的嫌疑,至少,和海倫的失踪無關。”

“真的嗎,吉特?為什麼?” “因為海倫消失的時候,班森和彭芙蕾太太從頭到尾都在一起!要是其中一人是清白的,那也就為另一人提供了不在場證明,明白了麼?” “沒錯明白了。” “因此,我們就得……” “吉特!小心!”奧黛麗驚呼。 說時遲,那時快,吉特猛地踩剎車,車身驟然轉彎,輪胎打滑,在路面上發出尖銳的摩擦聲, 顛簸著停住了。這警告來得真及時。剛才汽車往右拐過一個大彎,他差點就直接撞上了塞文大宅那已經緊閉且擋上柵欄的大鐵門。 沒錯,現在鐵門已經關上了,還擋上了柵欄。 四周的黑暗中忽然傳出一陣低低的雜音。吉特和奧黛麗發現摩托車燈、自行車燈、手電筒的光束,稍後還有許多人影,都一齊圍攏過來。有人敲了敲吉特右邊的車窗,他鬆開方向盤,搖下窗玻璃,一張刷白的人臉出現在面前。

“給您添麻煩了,”那人道歉著,“我是《晚間記錄報》的安德魯,我們進不去。”他身後一群人隨聲附和。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說我們隨時都可以入內,但我們沒法進去!” “很抱歉”吉特一踩離合,車身又開始轟鳴,“這事您得去請教亨利爵士。” “亨利爵士在哪兒?” “我也不知道。”吉特把頭伸出車窗,喊萊昂納德來開門。 “您是法萊爾先生,對嗎,” “是我” “法萊爾先生,塞文伯爵也失踪了,是真的嗎?” “沒錯,確有其事。” 時間彷彿凝固了三秒鐘,黑暗中有人倒吸一口涼氣,立即激動的竊竊私語聲四起,想必這彈丸之地的一陣騷動到了明天早上就會轉化成報上聳人聽聞的大標題。 轟動效應可想而知。這致命的最後一刀,必將使全英國都籠罩在惡魔與夢魔的陰影之中。阿蒙神之大祭司埃里霍,就如同他陵墓上的花崗岩一般威勢逼人。此時,又有三個人跳過來,晃得車身吱吱作響。

“今天早上我在城裡看見塞文伯爵了”,混亂中有人朗聲說道,“他笑得很開心,還說如果我明天晚上—說明一下就是星期一晚上—過來的話,他會讓所謂的詛咒真相大白的。” “他也是這麼告訴我的。” “高貴的人發出挑戰,恐懼遂再度來襲。” “荒唐!我還是不相信!” “好吧,那他人在何處?” 潮水般的問題透過車窗向吉特湧來,令他防不勝防。 “您看,法萊爾先生,”又一個更為曲意逢迎的嗓音,就像暗夜裡在腦後耳語的魔鬼一般,“您肯定能回答我這個問題,因為和星期四晚上的情況有關。” “去找警方吧我無可奉告。問警察去吧!” 那魔鬼低聲道:“有人給三家報社和警方都打了電話—那人帶外國口音,還記得麼,法萊爾先生?—說海倫·洛林小姐失踪了。警方是否追踪到了這些電話?”

嗓音低沉、帶外國口音的人,沒錯。吉特想起他早上也問過馬斯特司這個問題,而馬斯特司回答說他們沒有調查那些電話。於是吉特把原話轉述了一遍。 “那麼法萊爾先生,恕我冒昧,這未免有點太搞笑了吧?” “何以見得?” “因為我們已經追踪到其中一個電話了。前兩個無處追尋,但第三個,法萊爾先生,是打給《布里斯托爾晚報》的。一通長途電話知道麼?所以電話交換台就有詳細的記錄。那個帶外國口音的男子是從塞文大宅打出的電話。” 吉特與奧黛麗交換了一個眼神。 “塞文大宅?”他追問道:“你能肯定?” “您看”魔鬼嘀咕著一“這是從星期四到今晚七點鐘之間,進出塞文大宅的長途電話的全部清單。星期四一通打出到布里斯托爾,一通打出到開羅,星期五和星期六都沒有,而星期天晚上也就只有一通打出的長途電話,還是到《布里斯托爾晚報》的。那個帶外國口音的男人又打電話去說,埃里霍又把塞文伯爵也帶走了。”

“也是從塞文大宅打出去的?” “我都告訴您了,法萊爾先生。您不介意看看這單子吧?”一張紙從車窗外飄到吉特腿上,“那麼,您是否願意發表一個聲明,那個男人有可能是誰……” 前方,在車燈的照耀下,高高的鐵門被推開了。柏特·萊昂納德和司機劉易斯以及一個穿著制服的當地警員一起給轎車闢出了一條通道。 發動機的轟鳴淹沒了那魔鬼剩下的說辭。轎車疾駛而過,鐵門又關上了。隨後他們在陰影籠罩的車道上飛馳,輪胎摩擦著沙礫。 “你聽見了沒有,奧黛麗?” “嗯,”奧黛麗說,撿起那張紙,就著儀錶盤的微光研究起來。 “那電話是從塞文大宅打出去的。馬斯特司肯定已經知道了這事,別管他對我說了什麼。這就意味著……”

“嗯?這有什麼含義呢?” “很可能這就是馬斯特司懷疑班森的另一個原因。但還是說不通啊!” 直到他們開到大宅門外,吉特都沒再說話。那些被修剪得形似各種動物和棋子的灌木樹籬,在夜色中如怪獸一般面目猙獰。露台的石板地慘白慘白的。月光下,大宅那不規則的外牆漆黑一片,方形的鐘塔居高臨下,面目朦朧,只有彩色花窗中透出幾縷微光。 此刻吉特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有人正從暗處窺視著他們。 車道上已經停了一輛警車。吉特讓劉易斯把奧黛麗的車開去車庫,自己緊隨奧黛麗走上露台。那種有雙眼睛在暗暗監視自己的感覺更為強烈了。於是他迅捷地來迴轉身,愈在驚擾對方。 “吉特,怎麼了?” “沒什麼。” 但當他轉動把手打開前門時,吉特順著大宅外牆那層常春藤往上望了一眼,他敢發誓,鐘塔頂上有個人站在那兒,往下俯瞰著他。

他幾乎是將奧黛麗一把推了進去。砰的一聲關上門,響聲在大廳的穹頂下迴盪。他們看到的頭一個人是馬斯特司探長。 兩個壁爐中火光正旺。馬斯特司站在其中一個的左邊,伸手取暖。那具黑色的盔甲在他身後佇立不動。馬斯特司頭戴板球帽,藍色的眼珠佈滿血絲,神色緊張不安。 “法萊爾先生,”他說,“亨利爵士在哪兒?” 沒人答話。吉特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 “餵,餵”馬斯特司察覺到了他的想法,催眠般地擺著手,“別胡思亂想!他到底去哪兒了?” “他沒和您在一起麼?”奧黛麗喊。 “法萊爾先生,可以告訴你,”馬斯特司甚為不悅,“他堅持要我把班森和彭芙蕾太太帶去警局做例行詢問。該死的,這傢伙,”探長那泛紅的額頭陰雲滿佈。 “彭芙蕾太太尖叫著”他補充道,“說她這輩子的社交名聲就這麼毀了。班森倒是不慍不惱,但他臉上那滑稽的笑容我實在著不慣。後來,等我把他們帶回這裡……” “您什麼時候帶他們回來的?”吉特問道。 “約摸一小時以前。法萊爾先生,我得和你說點別的。得對那些僕人們想點辦法。明天早上他們離開時就會知道有一具屍體,天知道他們對媒休會扯些什麼。” “但是我覺得”,奧黛麗說,“他們好像覺得這事非常有趣啊?” “啊!一開始當然如此,他們會覺得跟一個受詛咒的大家庭摻和到一起既刺激又好玩。可塞文伯爵也失踪了,我不得不告訴他們這是謀殺,於是……” 馬斯特司深吸一口氣。 “一屋子應聲蟲”他說,“都只會鸚鵡學舌!管家傳話給廚子,廚子傳話給客廳女僕,客廳女僕傳話給家務女僕,家務女僕傳話給廚房女僕,廚房女僕又傳話給那個雜使女僕,小可憐安妮,誰都瞧不起她。安妮說她之前看見亨利爵士在地牢裡面來迴轉圈……” “地牢?” “娛樂性質的地牢啦,”但馬漸特司沒笑,“老奧格斯塔建的那個。裡面有好多鐐銬,還有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在南面露台上掀起一塊石板,往下走就是了,”他停住了,“你聽說過那個地牢吧,對不對?” “是啊,”奧黛麗答道,目光落在大廳裡那座樓梯上,“不僅聽說過,還見過呢。” “但是”吉特問道,“亨利爵士現在不在那裡?” “就算他曾經去過,現在也不在那兒了。” “您沒問問貝爾旅館?” “問過了,他也不在那裡。” 馬斯特司搓著手:“我所能告訴你們的就是,他借走了我的皮包,把青銅神燈塞了進去,溜到這房子裡某個地方,然後……” 馬斯特司做了個手勢。 “不互”奧愈麗驚呼,“不可能!” “我可沒擔心,拜託!”馬斯特司安慰著他們,反應之速反令吉特感到他其實很是掛心,“一點也不,不!那老傢伙知道怎麼照顧自己的。而且,不管怎麼說,我可不能再乾耗在這兒了。” 馬斯特司重重跺腳,好像冷得不行,他從背心口袋裡摸出一塊懷錶。 “有個人坐十點三十五分的火車從倫敦來,我得去接他,現在已經遲了。” “從倫敦來?”奧黛麗迅速重複道,“您說的可是桑迪·羅伯森?” “不,小姐。儘管我估計羅伯森先生會乘同一越火車來,而且我也很想見見他。是另一個人——”,馬斯特司將懷錶塞回口袋裡,意味深長地看了吉特一眼——此君可是位行家里手,“法萊爾先生,他是專程來給這整件蠢事畫上句號的。所以幫幫忙,別再哆嗦了!” “他要怎麼解決?” “啊!這可是個秘密。” “就像那個帶外國口普的男人的秘密”吉特說,“那個從這房子裡打電話的人?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馬斯特司殷勤地欠身致意,嘴角升起一絲訕笑:“法萊爾先生,我們警方一般都要留一手。否則這世界可就要變成罪犯們快樂的獵場了,”他話鋒一轉,“順便問問,你是從何得知那件事的?” “一個記者說的。” “記者!”馬斯特司咆哮道,“啊!要是咱們不當心點,那些先生們會把整個計劃都搞砸!亨利爵士最後的指示就是……” “最後的指示?您該不會覺得亨利爵士也永遠失踪了吧?” “他最後的指示是務必要攔住那些記者,”馬斯特司無視這個問題,“我已讓手下在大宅周圍嚴加巡邏。更何況牆頭上都有碎玻璃,西邊的圍牆雖然開了個小小的後門,不過剛才也鎖上了。所有人都要保持警惕——” “那HM到哪裡去了呢?” 馬斯特司的表情說明他不想再浪費時間討論這個了。他大步邁向前門,握住把手,正要開門時,又轉過身來。 “我不能透露太多,年輕人,”他說,“不過可以告訴你一點,”隨即馬斯特司徹底爆發了:“我對這地方發生的一切已經受夠了,事實就是這樣!知不知道驅獸人,小伙子?打獵時要是野獸躲著不出來,驅獸人就穿過樹叢,打草驚蛇,將他們轟到獵人的槍口下。啊,就這麼回事,我就是這種人。晚安” 砰的一聲,門在他身後關上了。奧黛麗緩緩環視大廳,目光掃過那座石梯。又掃過那兩具盔甲——一具黑色,一具鍍金—巋然不動地挺立在它們的底座上。 她喃喃道:“他說那些究竟是什麼意思啊?” 吉特聳聳肩。奧黛麗走到火爐旁馬斯特司剛才站的地方,佯作鎮定地打開手袋,取出粉盒,開始對鏡補妝。雖然她努力控制自己,那急促的呼吸還是被吉特看在眼中。 奧黛麗轉了轉頭好調整光線,眼睛還看著鏡子,說道“吉特,你知道這是個什麼夜晚麼?” “今天是四月三+日怎麼了?” “四月的最後一夜”奧黛麗說,“今晚魑魅魍魎都會四處活動的。” “我的天,你這女人,難道自己就不害怕” “真希望桑迪在這兒。”奧黛麗還是盯著鏡子,“那蠢貨,那隻不會說話的豬!他的腦子可比我們其他入加在一起都好用。我敢打賭,他一定能找出……找出……” “奧黛麗,聽我說,”吉特猶豫著,“你真的很愛桑迪是麼?” “他也愛我只是……我卻沒多少身家可配得上他。”奧黛麗笑了笑,關上粉盒,“喔,事實就是如此,何必否認呢?桑迪的心意完全服從於他的理智。” “聽著,奧眾麗!其實這和我無關,不過一…難道你被傷得還不夠深嗎?” 奧黛麗瞪著他。 “你又何嘗不是被海倫傷得很深呢?” “完全是兩碼事!海倫也幫不上我,如果……如果……” “如果有人割了她的喉嚨?” “我差不多就是這意思。” “可別誤解了!” 那黑色的雙眸軟化下來,“我是說吉特,你現在不難過麼?” “為了什麼而難過?” “失去時才追悔莫及,”奧黛麗說,“為了你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為了你沒告訴海倫你對她的心意,雖然你原本還有機會。不是麼,吉特?” “對。” “海倫的財產乃至全世界的金錢,現在又有什麼區別?不都是一文不值?大禍臨頭的時候,錢再多,又還不都是像跳蚤咬過一樣無足輕重罷了。但你真是個死硬死硬的白痴,就是不肯承認你愛她。現在她不翼而飛了。” “別說了,真要命!” 短暫的停頓。 “我—我很抱歉,吉特。” “沒關係。” 奧黛麗把粉盒放回手袋裡,啪的一聲合上袋扣:“但我希望桑迪也能明白這一點。他心中最重要的問題並不是錢,他真的很愛我,吉特。但他是個演員,是個蹩腳的騙子。他愛上了海倫的財產,同時又總在麻痺自己的感情,和那些三流的交際花混在一起,比如說……” “誰?” “茱莉亞·曼斯菲爾德”奧黛麗答道,“那個自詡'高雅之極'的茱莉亞,對格洛斯特這種乏味的小地方毫無興趣,一心嚮往外面的大世界。” (現在,震驚之餘,事悄漸漸明朗了。還好,曼斯菲爾德小姐不是什麼危險人物。) “奧黛麗,這就是為什麼之前我提到她的名字時,還有後來你在書房的窗邊看到她的時候,你的表情像妖怪一樣,對不對?等一下!你要去哪裡?” “睡覺去”奧黛麗疲憊地說,“要是我更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好了,真丟人啊,”她話音一轉,“不,不用來陪我!我能平平安安地回房間的,謝謝!我要把門鎖上,喝點威士忌。除非……” “除非什麼?” “假如HM也失踪了,一定要告訴我。”奧黛麗說。 她款款走向樓梯時,吉特聽見高跟鞋踏在石地上的清脆響聲,看見那銀狐披肩與一頭黑髮輕快地甩動。奧黛麗不慌不忙地走上樓去,但當她到了上一層的時候,吉特知道,她哭了。一片靜寂,只有爐火僻啪作響,大廳的彎頂下,一切復又歸於沉睡。 五一節前夜。惡靈出遊之時。 吉特·法萊爾手扶壁爐邊緣的石頭,凝視爐火,佇立良久。然後他緩步上樓,回到自己的臥室。 他的臥室在二樓北側,恰好位於書房正上方。吉特關上門,沒有開燈,背靠著門又站了好一會兒。 房間的窗戶面北,窗格不大,中央飾以塞文大宅隨處可見的那種花紋。今晚夜色宜人,窗子像小門一樣敞著,月光如水傾瀉進來,在地面灑下一片銀白,勾勒著吊頂床罩那暗淡的輪廓,撫摩粉那幾張高腳椅。左邊窗戶底下那張安樂椅孑然一身,壁爐內的柴火還未點燃。 失去時才追悔莫及。 他不該想這些。該死的,別胡思亂想了! 吉特伸手去開燈,卻意識到自己並不需要光。光線會讓這整間屋子和真實世界一覽無餘。而在黑暗的保護傘下,可以徑自蜷成一團,任由思緒半夢半醒無牽無掛。 他摸索著來到窗邊,筆直地坐在安樂椅上,塔上的鐘敲響了十一點。 為了你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為了你沒告訴海倫你對她的心意,雖然你原本還有機會。 放鬆!放鬆下來! 有什麼用呢?你還是睡不著。 吉特站起身來。睡衣就在床上。他脫下外衣,以平素罕有的慢動作將其小心掛起,換上睡衣,披上沉重的羊毛睡袍,把腳伸進拖鞋,又坐回安樂椅中。 椅子旁邊有張橡木小桌,桌上放著煙灰缸、雪茄、火柴,還有幾本催眠用的閒書,昨晚他曾試過用它們來扼殺自己的想像力。吉特在黑暗中摸到一根雪茄點燃。 你真是個死硬死硬的白痴。你就是不承認你愛她。現在她消失了。 這真是最難熬的一夜。 雪茄頂端那一星橘色火焰,是那麼虛無渺茫湊到他嘴邊,旋又離開煙霧騰起,也如鬼魅一般。難怪人們都說盲人體會不到吸煙的樂趣。現在要做的就是戰胜對失眠的懼意,然後…… 吉特深深陷入椅中,試著放鬆肌肉,半閉雙眼,把煙頭伸進煙灰缸,雖然手指還握著它。 不如背背散文得了。至少找視散文的節奏,或許睡意也會隨之而來。問題是,出於本能,你免不了會挑上自己喜歡的快節奏散文,吉卜林或者切斯特頓的,只會給想像加溫。那些可不行,想點別的……別的…… 此地,世界如斯靜謐 此地一切煩惱遠離 風已沉睡浪也難起 夢復一夢惝恍猶疑。 就是這個。就是這個!朦朦朧朧間他聽見自已的囈語,在暗夜裡低迴淺吟,隨晚風逡巡而去,單調沉緩,如鐘面上滴答流走的時間一般平靜無波。 阻斷了生命之戀曲 櫻脫了希望與恐俱 海倫!梅倫!海倫! 我們以簡潔的祈請, 感謝上蒼一切神祇, 幸喜生命終有盡時; 死者長眠永不復醒 “安然歸入海洋,”這幾個字眼幾乎低不可聞。吉特的手掌心朝上,輕輕從橡木桌面滑落,但他沒有聽到那細細的磨擦聲。 一陣黑色的醉意攫住了他,攜他遠去。他自在遨遊,那個世界裡再無傷痛留存,再無大錯可以鑄成,再無張口結舌的登腳對白,也再沒有人提醒他會追悔莫及。但這初始的景象漸漸有了變化,越來越黑,越來越冷他知道自己降臨到了妖物之國,與從前一般無二的夢魘。他無法脫身折返。他試過,但不知是什麼力量推著他繼續往前。他正站在一座方形的高塔之巔,只待縱身一躍。此時…… 大宅里敲響了一點的鐘聲,劈裂薄霧,破空而來。 即使穿著羊毛睡袍,吉特·法萊爾仍不免雙肩一緊,打了個冷戰,陡然從安樂椅中驚起,他摸了摸椅子,發現這是真實的。 又做夢了。 他伸手去拿兩小時前就熄滅了的雪茄,但手在半空中停住了。 正落山的月亮仍在散發微光,煞白得如同死寂一般,透過小小的窗格,在地上投下淺淺的暗影。影子一直延展到床邊,仰望著上方垂下的頂罩與厚厚的簾幔。 站在床腳邊,直勾勾盯著他的,不是別人,正是海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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