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我的前妻們

第19章 第十八章

“上樓去吧,”停頓了片刻,HM說。他刻意壓低了大嗓門,很有些拿不定主意,“我不得不讓你們看到這一幕。該死,只能這樣!現在走吧。” 貝莉爾沒說話,沿著HM的手電筒光束,腳蹬長簡靴噔噔噔大步走在前頭。比起這氣味污濁、水聲汩汩的地下室,哪怕上面的那些怪屋也要讓人舒服得多。 HM猛地指了指房子正面他們先前待過的那個房間,那德國軍宮還在桌子後頭晃悠著,豆大的雨點頻頻衝撞他身後的窗櫺。 HM跟在貝莉爾和丹尼斯身後又一次步入這間屋子,關上門。 “我知道,”HM從凹陷的帽簷下打量著他們,“馬斯特司叫我別把你們帶到這兒來,也許他是對的。”他躊躇著說,“有些時候連我這身經百戰的老傢伙都覺得噁心,因為現在還沒啥不愉快的事情出現,煞風景可還在後頭呢。”

“您說的煞風景究竟是指什麼?”丹尼斯問。 HM上上下下審視著他:“你們也看到了,藉著這老套的軍隊訓練方式打掩護,能幹出多麼惡毒而巧妙的勾當,我巴不得忘了它。可是所謂的煞風景,孩子,戲還沒開場呢。” “你要是肯為我想想的話,”貝莉爾說,“就別再提剛才那東西了。” 似乎是在故作輕鬆,貝莉爾漫不經心地坐到桌子邊上,完全對身後那個人偶不屑一顧,雙腿隨心所欲交疊著。但她一開口,緊張的情緒就暴露無遺。 “把屍體扮成人偶吊起來的是不是布魯斯?”她喊出聲。 “嗯哼,確實如此。” “他當然是清白的吧?” HM眼睛一直盯著牆角。 “噢,當然,雖然笨得可以,但卻清清白白,一貫的蘭瑟姆作風。你說對不?”

他一臉兇巴巴的,根本沒給貝莉爾答話的時間,就接著對丹尼斯說: “總體說來,孩子,蘭瑟姆確確實實是將屍體藏在一個即使你看著它的時候也看不見它的地方。和這附近所有人一樣,他對這間瘋狂之屋非常了解。 “你發現沒,方圓這片地區人煙極為稀少,真有趣,附近的人們很少來,連孩子們幾乎也不來玩。我想,”HM壓低嗓音,神情詭秘,“我想他們一定非常懼怕接近此地。任何冒險走進地下室的人都會如願看到一具污穢不堪的人偶吊在半空,臉上蒙著頭巾。要是我沒把光束打到那皮鞋和長襪上,你自己就什麼也不會發現。” 他打開手電對準自己的臉,乍看去活脫脫一個深謀遠慮的食人魔,然後又將它塞回口袋。 “可布魯斯這麼做的理由呢?”貝莉爾追問,“為什麼?”

“唔……說來話長。我得先談談羅傑·波雷。” “等一下!”丹尼斯·福斯特憤憤不平。 “怎麼啦,孩子?” “我受夠了,”丹尼斯怒吼,“別再玩這種貓捉老鼠的智力遊戲,又是一堆暗示隱語冷嘲熱諷之類的。” “喔,不!”HM厲聲反駁,“現在自然不是說風涼話的時候,我是要把前因後果全部分析清楚。” 雷聲漸漸隱退在遠方,但雨勢仍未減分毫,窗外銀閃閃一片朦朧,雨滴從空蕩蕩的窗櫺灑入,濺起一層薄簿的水霧與泥灰。 HM扶起一張木椅,檢査一番椅腿牢固與否後坐了下去,從雨衣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支雪茄塞進嘴裡,用打火機點燃。 小小兩團火焰在HM的眼鏡片上跳躍。丹尼斯突然憶起一個月前在阿爾夫的酒吧里,他也是如此這般端坐在桌旁。

“錯誤的問題!”HM突然說。 “什麼?” “錯誤的問題!”HM咆哮著,狠狠熄滅打火機。雪茄煙頭上紅光盈動,輕煙騰起。 “今天早上,”他接著說道,“當你們倆故意偷聽一場私人談話時——”HM威嚴地冷笑道,“這種事我自己絕對不屑為之——你們也都聽到我對波雷進行的性格速寫了。 “你們都聽到了,這傢伙是如何在離棄祖國後,逐漸發現倫敦才是他的狩獵樂土,女人才是他的天生獵物;他是如何滋生出瘋狂的自信,如何凶相畢露地享受了謀殺安德蕾·庫珀的極大樂趣。 “而也正是這一次,警方盯上了他。 “警方知道他挑上了這個占卜師的性感小助手,知道他給她買了好些衣服,還知道他帶她前往北方,在約克郡的斯卡布拉住進他以理査德·巴克萊之名租下的一間小屋——”

貝莉爾忍不住插嘴:“伯克萊?”她尖叫道,“可那不是和那誰的名字一樣麼……” “是巴克萊,”HM說,“巴——克——萊。”他猛吸了幾口雪茄,“你能不能先安靜聽我講完?” “好吧,我只是突然想到別處去了而已。” “他就在那裡殺了她,”HM好奇地看看貝莉爾,“而她的男友報警了,於是追捕的大網就此撒開。 “現在讓我再重複一下昨天說過的。這些警察,說好聽點,頭腦真是一根筋。當X最後一次被人看到和Y一起待在某座房子裡,隨後又失踪之時,他們就死死認定屍體要么藏在房子裡,要么埋在房前屋後的地裡。他們的全部賭注都押在這上面,你們也聽到馬斯特司親口承認。而實際上每個案子裡他們都押對了寶。 “他媽的,看看然後他們都準備幹什麼!

“還記得和吧?於是他們會按圖索驥在花園里外挖出幾百碼寬的大坑;想到埋掉兩任妻子和三個孩子的情景,他們便要依樣畫葫蘆撬開水泥鋪就或石塊砌成的地板;然後他們還將效仿,把地下室也翻個底朝天;鑑於蘭德魯的高招,他們又少不得掘穿壁爐探查一番;他們還會搜遍各種各樣的鐵皮箱,因為克羅斯經當初就是用水泥把他老婆封裝在樓梯底下一隻大鐵箱裡的。 “他們還免不了砸爛磚牆,掀開樓板,仔細丈量兩間屋子之間牆壁的厚度。喔,我的天!他們的搜索就像埃德加·愛倫·坡筆下那位G警長一樣鉅細無遺。而且直至他們確信屍體的確不在房子里之後,才會開始琢磨更遠的地方。” HM停了下來。 丹尼斯和貝莉爾面面相覷。在這所孤立於暴雨中的人偶之家裡,他們耳畔彷彿迴盪著波雷的狂笑。

HM把帽子往後一推,有點過分熱情地欠了欠身。 “那麼請注意,這些全部都被報紙詳盡地刊載出來。報上說警方'急於晤見'(這個詞總能令我好一陣哆嗦)一個名叫羅傑·波雷或者羅傑·鮑德溫或者理査德·巴克萊的男人。人所共知,警方正在'調查'巴克斯、蘇塞克斯、約克郡等地的一些住宅。 “但波雷都乾了些什麼呢? “他以R·本尼迪克特的身份,公然和新一任妻子前往託基。他和從前一樣弄了套帶家具的房子。幾天后他便察覺有人在夜間監視自己——馬斯特司也承認了。扼死他老婆時他也知道警察就在屋外沒多遠。謀殺當時房間的窗簾居然也還開了條方便他人窺視的小縫。次日一早是個大晴天,他卻戴著帽子穿上雨衣出門,簡直是迫不及待要昭告天下他即將逃之夭夭似的。”

HM瞇起一隻眼瞅了瞅手中的雪茄。 “好,我們都同意波雷是出了大紕漏,當然!但沒人會相信他比發情期的野兔還瘋癲,竟會如此自投羅網吧?事實上他極其害怕被捕,這直接促使此後十餘年間馬斯特司的血壓居高不下。 “波雷此舉讓警方輕易斷定他殺了這個女人,然後藏屍於屋內。這未免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暈頭轉向。除非…… “他媽的!等一下!除非……?” HM又停了下來,高高揚起眉毛,似乎有意在引導他的聽眾接過話茬。 丹尼斯和貝莉爾對望一眼,貝莉爾無奈地聳聳肩。 “除非——什麼?”丹尼斯只好發問。 “除非,”HM答道,“這正是他希望警方能夠想到的。” 丹尼斯瞪著他。 “先等等!波雷希望警方認為他又犯下一起謀殺?”

“嗯哼,對極了。” “他還希望他們認為他又把屍體處理掉了?” “正是。” “可原因呢?” “因為在他的甜蜜生活中就這麼一次,”HM答道,“波雷根本沒殺害任何人,也沒有處理掉任何一個女人的屍體。” 貝莉爾驟然往後一縮,撞上了那個德國軍官,一時被人偶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尖叫出聲。雨聲綿延不絕,壓迫著丹尼斯的神經。 “HM,老天在上,你究竟在暗示什麼啊?” “一起假謀殺。”HM說。 他聚精會神、形容怪異地吸著雪茄,片刻後才再度開言。 “現在請想像一下波雷——注意,他非常安全!——有可能在那種情況下進行謀殺嗎?結果會怎樣呢? “我來告訴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麼。就像拂過襯衣下擺的一絲微風,五十年內警察都不會發現問題所在。現在他們認為情況已經很明顯了,一直以來就百分之百確定,波雷以某種巧妙的方法又殺了一個人,在房子裡就把她處理掉了。注意到了沒?在房子裡。

“那麼,木魚腦袋們,你們看出這整件案子的關鍵了嗎? “波雷恰恰是希望他們往這個方向去考慮那些真實的受害者,安吉拉、伊麗莎白和安德蕾,因為實際上他根本不是那麼幹的。他將她們的屍體藏在——房子外面的某個去處。但是,警方遲早都會把搜索的目標從房子裡移到外面更遠的地方,上帝啊,那他就完了。於是,只要警方確定他是用了在屋裡毀屍滅蹟的蠢辦法,那麼波雷就安全得有如無罪開釋一樣了。 “他非常安全。明白了沒?” 雨勢漸弱,屋裡的光線也稍稍亮了些。 “啊哈!”HM心滿意足地將雪茄塞回嘴裡,搓著雙手,“這事很巧妙,不過我們先把它放在一邊,先集中解決另一個問題。 “如果把波雷的第四起謀殺看做一起假謀殺的話,我們能不能發現一些新東西呢? “嗯,有的。 “'波雷太太',幾乎是個幽靈般的隱身人。據我們所知,波雷太太與任何人都保持距離,就連在屋外監視的警察也從未仔細觀察到她的真面目,只是遠遠看見她若干次而已,因為給他們的指示是不要接近波雷。她沒有任何朋友,之前沒有結過婚。我所能找到的只是一個大大的X,這就是她。 “很自然地,波雷必須有個女性同夥來助他一臂之力。這個扮演'波雷太太'的同夥,在現實生活中卻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人。你們肯定已經猜到她是誰了吧?” 貝莉爾發出的聲音就像個燒開的水壺。 “你也知道我們根本就一頭霧水嘛!”她尖叫著,“那同夥是誰?” “米爾德里德·萊昂絲。” “米爾德里德·萊昂絲?”貝莉爾驚呼。 “噓!”HM慌忙從嘴裡取下雪茄,東張西望,“老天在上,你能不能小聲點!” “可是——米爾德里德·萊昂絲?” “嗯哼。” “但她是……” “警方最有力的證人……”丹尼斯補充。 “但她的證詞完全不足以宣判波雷犯下謀殺或其他罪名,”HM故作天真地瞄了他們一眼,“看來你們有點吃驚啊?” “差不多吧。”丹尼斯說。 “可你們再想想,如果把波雷這次'謀殺'視為他自救的詭計,那麼米爾德里德·萊昂絲就必是同夥無疑了。即便拋開'從窗簾縫裡偷窺'那俗套拙劣的說辭不談,她也是唯一一個聲稱曾在近距離見過'波雷太太'並與其交談過的人。 “如果你們要證據,我就給你們證據。你們還記不記得大約一個月前那天晚上,我們都在格拉納達劇院附近阿爾夫·帕特里奇的酒吧里?” 貝莉爾自是印象深刻,她深吸一口氣,“當然記得。” “迄今為止,”HM說,“我向你們闡述的觀點,都是多年前看過馬斯特司寄來的那摞羅傑·波雷一案的資料後所隱隱產生的念頭。 “咳!”回溯往事,HM氣就不打一處來,“那隻黃鼠狼先是說不需要我出手相助,然後居然又厚著臉皮給我寄來波雷的材料,說什麼我能不能行行好讀一讀,然後給點意見? “我真的是個特別謙遜溫和的人哦,小姑娘。不騙你。我的談吐歷來都很文明,從不說髒話,他媽的。管他呢,拜託!我忍氣呑聲,告訴他這材料我收下了…… “我的意思是,”HM咳嗽一聲,忽然記起自己是多麼崇高,忙忙擺出一副虔誠穩重的模樣,“我是說這事兒真讓人不爽,對吧?而我管不了那麼多,還是把案卷認認真真硏究下來了。” “你真是聖人啊,”貝莉爾承認,她又是迷惑,又是害怕,又是被這老妖怪的嘴臉搞得哭笑不得,“但究竟——” “我這不是就要說明了嗎?” “好吧!” “在酒吧那天晚上,馬斯特司說他們掌握了新證據,'某個不知姓名的作者寫了一個關於波雷的劇本並寄給蘭瑟姆先生,而且此人知道的未免太多了'。這當然意味著作者可能就是波雷本人;後來證明這一猜想是正確的。'他知道那目擊者是個女人,'馬斯特司說,'他知道她在什麼地方看見了什麼東兩;他掌握的情報,按理說只有警方、你和萊昂絲本人才知道。'” “而我當時停止了點煙的動作,”HM補充,“感覺腦門上被人用高爾夫球桿狠狠來了一下。” “為什麼?” “唔,小姑娘,”HM說,“想必你也無數次問過自己知道那些事實的都有誰,還有為什麼。但波雷怎會知道那些的呢?” 一陣沉默,雨還在下。 “如果你仔細閱讀過那份被布魯斯·蘭瑟姆修改過的劇本的原稿的話,”HM強調,“這個要點就更令人震驚了。你們看過沒?” “看過啊!”貝莉爾點頭,“布魯斯昨晚拿給我看了。” “兩週前我來到艾德布里奇時他也給我過目了,”HM說,“難道你沒發現什麼嗎,小姑娘?” “親愛的,恐怕我那時太慌張了,所以我……我……” “波雷,劇本的作者,”——HM小心斟酌著措辭——“知道那個女證人是'紅頭髮'的。他還知道她那晚上跑來是為了一張十先令的假鈔。他甚至知道(哎呀!)她是騎自行車來的。他怎會曉得這些呢?” “不可能!”丹尼斯·福斯特不由得喊道,“這不可能!除非……” “除非,”HM接過話茬,“波雷與米爾德里德·萊昂絲聯手做戲來耍弄警方。” 丹尼斯在屋裡來回走了兩步。 “人生如戲!”丹尼斯嘀咕著。 “你說什麼,孩子?” “沒什麼,爵士,您繼續吧。” “有沒有這種可能,我問自己,米爾德里德·萊昂絲一人分飾二角,既是她自己,又扮演波雷太太呢?” “答案是:易如反掌。我們知道,萊昂絲這女人開的打字社里並無助手;她可以自由來去,無人注意。我們也知道,警方只在夜裡監視那間平房,所以她可以通過那片樹林(平房就建在樹林前面)偷偷潛回而不被發現。早在警方開始監視之前,她便用幾天時間來在路人、郵遞員、屠夫的小伙計等人眼中創造出一個'波雷太太'的形象。 “那考究的髮型,配上波雷提供的珠寶首飾(顯然是假貨),任何人眼中的她——總在遠處!——要么是和丈夫一起在花園裡喝茶,'濃情蜜意';要么就是靠在草坪上的躺椅裡小憩。這個形象樹立起來之後,她就無須再走近那房子一步,直到七月六日那個決定性的下午。 “跟得上思路吧? “那天下午她以米爾德里德·萊昂絲的身份,帶上一台打字機公然騎自行車前往。她自然什麼信件都沒打,只是走進房子,然後又扮成波雷太太出來,最後一次和她的'丈夫'喝茶,隨後又在傍晚搖身變回萊昂絲。 “當晚,戲碼的高潮上演!根本就沒有什麼假鈔,那隻是她的障眼法,如此便可順理成章地解釋為什麼她下午去了一次,晚上又再次造訪。她確實是騎自行車去的,也的確從窗簾縫裡瞄了瞄波雷本人,然後撒腿開溜了。大功告成。” HM搖著腦袋,輕輕吸了口快熄滅的雪茄。他的話音中竟洋溢著一股欽佩之情。 “這齣戲的精妙之處,你們發現沒有,就在於它即使穿幫了也不打緊。設想一下,整個流程中這兩人要是出了點差錯呢?要是半路殺出點意外狀況呢?如果第二天早上波雷出門準備開溜的時候,那名猶豫不決的警察大喊一聲'餵!'呢?” “喔!那也沒啥大不了。根本沒有人被殺,波雷盡可以掛著他那著名的微笑對警察說:'你們之所以追緝我(一個無辜的人!),無非是基於那些你們自己心裡都知道證實不了的嫌疑。你們總不能怪我在你們眼前玩幾個無傷大雅的小把戲吧?無論如何,你們究竟準備拿我怎麼辦?' “另一方面,如果這齣戲成功了…… “喔,去他娘的! “你們不介意我再重複一遍波雷非常安全吧?一勞永逸地安全了,那接下來他要扮演準呢?警方永遠不會査出他到底對受害人做了些什麼。因為他們調査的方向完全南轅北轍:沒完沒了地搜索正常的房屋,還有根本不在屋裡的屍體。 “誰會去懷疑米爾德里德·萊昂絲,這個準備在起訴時出庭的證人,這個將把波雷送上絞架的女孩,其實是波雷的同黨?我估計波雷那冰冷渺小的靈魂深處,必然是對此歡騰不已。他仔仔細細地指點過她,在接受詢問時要說什麼,如何應對。 “不過這也並非易事。我非常肯定,米爾德里德·萊昂絲在警察面前那種歇斯底里,是真正的歇斯底里。她嚇得六神無主。但波雷堅信她能辦到,她能辦到他交代的任何事,因為她是他所敬慕的米爾德里德。” 過了片刻HM又補上一句: “我說,我有沒有提過,波雷相當聰明?” 屋子裡的寒意似乎又深了一層。米爾德里德·萊昂絲那張臉,那張還沒變得又瞎又啞、眼裡嘴裡還沒填滿沙子的臉,緩緩浮現在丹尼斯的想像中,盯著他看。 “他——所敬慕的——米爾德里德。”貝莉爾重複著,打了個寒戰。 “嗯哼。” “波雷的又一個女人?” “不錯,但有所不同。” “昨天,”貝莉爾剛開了個頭,喉嚨裡就像打了個結似的。她的十指緊緊握住身體兩側的桌沿。丹尼斯望著她在窗前背光的身影輪廓,濕漉漉的頭髮,以及包住頭髮的那條濕漉漉的絲巾;那個德國軍官傾身向前,彷彿也聽得入神。 “昨天,”貝莉爾接著說道,“當您在高爾夫球場上和馬斯特司先生交談時,您說毎個連環殺手都有一個避風港般的女人,一個他在兩次謀殺之間總會與之共同生活的女人。” HM點點頭。 “通常,”他避開貝莉爾的目光,“那都是個姿色平平、貌不驚人的女子。這世上的波雷們似乎總能從她們那裡尋求慰藉。” “'史密斯和他的伊迪絲·佩格勒,蘭德魯和他的費爾南達·西格里特,而羅傑·波雷——'和他的米爾德里德·萊昂絲?對嗎?” “嗯哼。” “當時我快要暈倒了,”貝莉爾忽然擰絞著雙手,“真怕您指的那女人就是我,”她又抬高了嗓門,“但這個女人,您說過,是他們絕不會殺害的。” “小姑娘,這就是我犯下大錯的地方,”HM有一瞬間緊閉雙眼,“波雷的確殺了她。他做了史密斯和蘭德魯從未做到的事。但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得不殺她?為什麼?” “因為他已經徹底拋棄她了,”HM答道,“他已經整整十一年沒和她見面,也沒捎去只言片語告訴她自己身在何處。當一個女人為你經受煉獄之火般的煎熬以後,你萬萬不能如此待她。” 煉獄之火…… 此時丹尼斯·福斯特清清楚楚地在想像中描摹出一幅圖畫,其景象曾多次掠過他的腦海,但他卻始終沒參透其中深意。他看見了米爾德里德·萊昂絲從格拉納達劇院的側門溜出來時那張臉:那種鬼鬼祟祟和激動不安,那種恐懼與勝利相交織的情感,還有那左顧右盼的藍色眼珠。現在他得到答案了。 那是一種怨恨之情,切入骨髓的怨恨。 在畫中,米爾德里德·萊昂絲呼吸著,生活著,從一個滿臉雀斑的姑娘蛻變為憔悴暴躁的婦人。她的形象充盈於這雨幕籠罩下的陰暗房間。丹尼斯怔怔望著正朝HM說著些什麼的貝莉爾,直到有個東西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並使他渾身汗毛直豎,霎時警覺起來。 貝莉爾肩後現在站著兩個德國軍官。 丹尼斯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這試膽之屋、人偶之屋,該不會又對他們玩什麼惡作劇吧?迎著窗口看去,這第二個人偶站在第一個左側一點點,身形模糊,但它的頭盔沒那麼圓,胸口和腹部也沒有彈孔。相反,它的手還在窗沿上悄悄滑動…… “HM!”丹尼斯大喊,猛然沖向窗口。 他的左手觸到了一件濕滑的雨衣領子,右手則離奇而本能地揪住一條領帶,那東西像小狗的項圏一樣纏繞上他的手指。他猛地一拉,那人偶發出一聲倉皇的尖叫。 亨利·梅利維爾爵士站起身,嘴裡咒罵著,手電筒的光束掃過房間,鎖住站在窗外那個男人的臉龐。 這個大張著嘴、紅潤的臉頰上既驚且怪、在窗外窺視他們的人,是霍瑞斯·齊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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