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沉睡的人面獅身

第6章 第六章

“恢復正常,”何頓說。 他試圖不帶諷刺地說。他一時忘了他們是圍坐在小孩玩的沙坑邊沿,偏處攝政公園昏暗的一角,而且時間已經晚得想必接近半夜了。他彷彿看到自己身處寬階宅,置身寒冷廳堂,周遭全是嘴角歪扭的面具,一如希莉雅所期望。 希莉雅的眼睛和想像力都如同夢想家,如同詩人。她可以強烈感覺到所有外在的事物,而且受到感動:形狀和顏色,布面的質地或者某個聲音的語調,她都能無比生動地模仿出來。不過內在意義——表情或者手勢背後的人性動機——她所知甚少,猜得到的又更少。 她完全沒有懷疑到。她從沒想過…… 何頓驚覺,她從沒想過,索林·馬許和桃樂絲·洛克之間或許有了狂熱、危險的關係。 這個想法原先只是掠過他的腦海而已。不過念頭並未消逝。他想起早先他出現在窗口時索林和桃樂絲在黑暗裡猛地分開,他想起那封沒有拆閱的電報,也想起索林所有慌亂的行為,於是這念頭得到了肯定。

這段關係,當然,有可能是在瑪歌死後開始的。畢竟索林已經當了6個月的鰥夫。如果他們考慮要結婚的話——呃,雖然索林39或40歲,而桃樂絲只有19歲,不過這也不是什麼無法克服的困難;而且就金錢的觀點來看,更加糟糕的配對也不是沒有。這會兒只剩一個黑色的問號還在徐徐蠕動。 假如這段情是在瑪歌死前開始的呢? 不管索林可能怎麼虐待瑪歌,他會過分到……? 何頓的思緒又拉回現在,因為希莉雅先前跟雪普頓醫生低聲而急促模糊地講了些話,這會兒醫生正以他一貫平靜祥和的方式回答。 “當然,親愛的!不過你也了解,那場遊戲裡謀殺犯的面具讓你印象非常深刻吧?非常,非常深刻。” “當然,”希莉雅緊著喉嚨同意道,“深刻到我得為瑪歌的死負起部分責任。”

兩個聲音呼道:“胡說!”雪普頓的呼聲或許比何頓的快了一些。不過希莉雅沒聽進去。 “我知道凱斯華那個藥品櫃裡頭有瓶毒藥,”她堅持道,帶著緩慢而且含蓄的清晰,“我知道我見過瑪歌陷入那種情緒的模樣,滿臉通紅,好像才下了個決定。不消多聰明就可以知道是什麼決定。 “可是,當晚我們回到凱斯華後,我做了什麼? “我沒到瑪歌那裡,沒找她講話,沒把那瓶討厭的毒藥倒進排水孔。我倒是做了什麼?'謀殺'遊戲搞得我心煩意亂——真是笨得可以——所以我什麼也沒做。 “而且我的時間其實很充裕。我們到家時還早,才剛過11點。可是,老天!我卻非得趕回自己房間獨處!好笑的是,雖然精神亢奮,但我卻累得像是一早就開始打網球。我頭好昏,幾乎連換個衣服都沒辦法。也許是因為喝了太多雪利酒。

“我做了夢。夢到自己站在台上,是個空曠的地方,台下圍了一大群人,高聲喊叫取笑我,搭著'噢,蘇珊娜'的曲調唱我的名。好惡劣,像群獸一般。有人一直繞著木台轉。我誰都看不到,因為我臉上罩了個白袋子。之後我才曉得我脖子還纏了根油膩膩的繩子。 “我就記得這麼多,然後…… “有人抓住我肩膀猛搖。我看到是索林。房裡有道橘光,太陽出來了,但還是冷颼颼的。索林站在我旁邊,穿著晨袍,頭髮一團亂,臉上有胡碴。他只是說: “'得起床了,希莉雅。你姊姊死了。'” 就在這時,正當她要講到故事高潮時,希莉雅的態度出現180度大轉變。她的聲音不再顫抖,也沒有絲毫緊張的痕跡。聲音冷靜清晰,帶著何頓從沒料到的、潛藏在她天性裡的堅決和果斷。希莉雅坐得筆直,雙膝併攏,紅鞋插進沙裡,美麗的頸子稍稍弓著,兩手平放在地面上。他對她最最深刻的記憶莫過於此時。

就這樣,那冷靜的金屬聲音一絲不苟地冒出一個個音節。 “索林沒說:'瑪歌死了。'他說:'你姊姊死了。'就像律師或者殯儀館老闆一樣。我只是看著他。於是他馬上開始嘰里呱啦地說:'夜裡她上床前,一陣歇斯底里;我打電話給雪普頓醫生,然後我們把她抱上床,盡力救她。可是她沒多久前走了。'然後他就告訴我他是怎麼在她起居間的躺椅上找到她的。接著又說:'雪普頓醫生這會兒在樓下,正在開死亡證明書!' “就這樣。 “我什麼也沒說。我起床,穿上晨袍,然後衝去瑪歌的臥室,打開門。 “窗簾沒拉上,橘光流瀉而入。瑪歌躺在床上,非常平靜,身上的睡袍皺巴巴的。1月她就要滿36歲了,她好愛年輕人喲。我沒碰她。是死了的模樣,就跟媽媽咪過世時一樣。我看著她一會兒,然後跑到浴室。當時我的手還很平穩,完全沒有發抖,於是我翻看了那個藥品櫃。

“我前一天晚上看到的毒藥瓶不見了。” 希莉雅停頓一下。 “我又回到臥室,看著她。整棟房子彷彿跟瑪歌一樣靜止不動地死去。沒多久(處在那種狀態,你是先有感覺然後才真的看到)我注意到另一件事。我注意到她的衣服——四散各處,好像是索林和雪普頓醫生隨手亂扔的。 “我剛才說過,而且刻意要你記住了——前夜瑪歌穿的是銀色絲棉禮服。不過這會兒我看到的禮服卻是黑的,被扔在一張椅子上。黑天鵝絨,低胸,左肩別了個鑽石胸針。我從沒見她穿過。 “散在床腳邊跟地上的是黑色絲襪、嵌了假鑽扣環的黑鞋,還有寬口內褲跟吊襪帶。這下子,我想我就全都懂了。 “瑪歌浪漫多情。那件黑色禮服想必是在她某次穿著或者某個時候有了紀念價值。所以洛克家的派對結束,她回到這里以後,才三更半夜換了衣服打扮整齊,好像要赴晚宴。(如果我打算自殺的話,也許就會這麼辦,雖然我承認我永遠沒有勇氣。)瑪歌吞下毒藥。她把瓶子扔出浴室窗口。然後她就走到起居間,癱在躺椅上等死。

“她常說她也許會來這套。這會兒她果真做了。 “我轉身沖向起居間。電燈仍然亮著——她沒關,當然——而且我瞧見爐格子裡頭有大火燒剩的灰燼。我還有個機會可以確定。 “瑪歌一向會寫日記。她老是一頁接著一頁寫個沒完,我真搞不懂,我就沒辦法。日記都擺在同一個地方,很大一本上了鎖,放在起居間一張中式的書桌裡。我找到那書,開了鎖,可是去年一整年的日記都給割掉了。火爐裡頭…… “我記得當時注意到——模模糊糊地——火爐用具裡有兩把火鉗,一隻是銅製把手,從瑪歌臥房的火爐拿來的。可是日記連一點痕跡都找不到。全成了灰,一頁一頁地被燒毀了,堆在其他灰燼上頭。 “她還在顧全顏面,你知道。她不希望別人曉得。我四處看了房間,鑲金線的白緞,深紅地毯還有猩紅窗簾,也看到那張躺椅。你知道,索林就是在那張椅子上勒她脖子的。

“我抓狂了。我猛地跑出起居間,穿過瑪歌死後躺著的玫瑰紅臥室,又進了浴室。我覺得我非得,非得,非得確定毒藥瓶不在藥品櫃裡頭。我開始重新翻看瓶子。可是這回我的手在抖。有個瓶子倒下來,然後一個接一個,哐啷啷掉進洗臉盆,噪音傳遍整間屋子。 “我抬頭一看。是索林,站在通往他臥室的門口,左手抓住門框,看著我。 “浴室有扇位在高處的外推式彩色玻璃窗,因為和窗框形狀不合所以從沒上鎖。我記得當時覺得有股好冰冷的空氣襲上我頸背。 “索林說,聲音拔高:'老天,你在這兒乾什麼啊?' “我說:'是你幹的。'他只是瞅著我,離開門口往前踏一步,然後我便開口:'你那樣對她等於殺了她,毒藥簡直就像你親手遞給她一樣。我會跟你討回這筆債的,索林·馬許。'

“突然他左手往後一甩,砰地撞上掛在洗臉盆旁邊那面牆的刮鬍刀帶。 “我就說:'打啊。拿刮鬍刀帶打我啊,像你對付瑪歌一樣。不過我不會和瑪歌一樣逆來順受。這點你最好搞清楚。' “他一時沒答腔,只是喘著氣。然後——讓我覺得好噁心——他微笑起來。他長了一堆胡碴的臉孔笑起來,溫和、友善、烈士般的笑容。你可以想像,而且他就要直接飛上天堂和聖潔的天使做伴去了。 “他說:'希莉雅,你情緒不穩。換衣服去吧。'然後他就回他臥室,把門關上。” 希莉雅再次停頓。這席話,包括她跟索林的談話,她都是用同樣冷靜,沒有感情的語調講述出來的。收尾時,她一腳踢向沙土,語調近乎輕鬆。

“瑪歌給葬在凱斯華教堂墓園的新家族墓室裡頭。你還記得吧,唐,媽媽咪老說她想葬在新墓室,因為舊的那個太擠了?” “嗯。我記得。” “媽媽咪的願望一直沒實現,”希莉雅說,“新墓一直到她死後才蓋好。不過,瑪歌葬禮前約莫一天——因為,聽好了,索林說這一來新墓室可以增添幾分聖潔肅穆,以及——我想他還說了'氣派'兩個字——幾具古早前的德沃何家人的棺木給抬到新墓室安葬。瑪歌連死後都沒法跟媽媽咪或者我們的父母在一起。噢,不!她是跟……” 這時希莉雅的聲音變了,變得氣憤填膺。她跳起身,退到沙坑外站著,呼吸重濁急促。 “雪普頓醫生,”她央請道,“當時是你照看瑪歌的。你就不能說句話嗎?”

“是啊,醫生,”何頓沉著臉同意道,“我也正要問你同樣的問題呢。” 雪普頓醫生咕噥一聲晃一下,站了起來。何頓也是。雪普頓醫生反射動作般調整了他的夾鼻眼鏡。他轉身面對希莉雅時,寬闊的臉——茸茸白髮環住他光禿的腦袋——看來十分慈祥。 “怎麼樣,親愛的?”他愉悅地問。 “什麼怎麼樣?” “你覺得好些了嗎?”醫生問道。 希莉雅瞪看他。 “對。當——當然我覺得好些了!可是……” “那就好!”雪普頓醫生點點頭。 “這就是羅馬天主教告解制度的智慧所在。不過,當然,”他寬闊的臉因為半幽默的道歉而生出些皺紋,“如今我們是加了些點綴,取個科學名稱。喏,希莉雅,我以你家多年老友的身份,想請你幫個小忙。你肯嗎?” “成!當然!如果我幫得上的話。” “那好!”雪普頓醫生說。他沉吟起來。 “明天,據我了解,你要到凱斯華待幾天。我——呃——知道馬許先生打算巡看壕屋並賣掉它。” 何頓看到希莉雅嚇一跳,雖然這對她顯然不是新聞。不過雪普頓醫生滿腦子在想別的事。 “哎!”醫生說,寬容地揮了揮手。 “沒關係啦!到鄉下住幾天,呼吸鄉下的新鮮空氣,當做度假吧;我自己也受不了倫敦吶。我要你幫個小忙,希莉雅,等你回城以後。” 她的聲音拉高。 “什麼忙?” 雪普頓醫生小心翼翼地摸向他西裝背心左上方的口袋,然後摸向右上方口袋,最後才拿出一張名片。他仔細檢查起來,中氣十足而愉快地鬆口氣,這才交給希莉雅。 “回城以後,親愛的,我要你去拜訪地址印在卡片上的男人。聽好了!他可是百分之百合格的醫生,德高望重,也是心理分析師。我要你告訴他……” 唐·何頓一聽,覺得像是臉上挨了一拳。希莉雅的感覺想必更糟。 “就是那個心理醫生,”希莉雅說,“你來倫敦找他談了我的事。我——我講的話你還是半個字都不信!” “哎,好了!”雪普頓醫生沉吟道,撅起嘴唇。 “正如某位名人在某個場合所說,何謂真相?這事兒……” “醫生,”何頓說,努力克制自己的聲音不要因憤怒而顫抖,“希望你能好心地回答一個直截了當的問題。我們才聽了個直截了當、很有說服力的事實陳述。你到底是信還是不信?” 雪普頓醫生想了想。 “我以反問的方式,”他提議道,“來回答可好?”他鼓起如簧之舌對希莉雅說。 “假設(注意,只是為了討論方便!)馬許太太是自殺好了。假設馬許太太是因為被先生虐待才尋死的。” “然後呢?”希莉雅問,眼睛在長長的睫毛底下發亮。 “你這樣大肆喧嘩鬧出醜聞甚至(老天保佑!)要求開棺驗屍,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呢?或是你希望得到什麼好處呢?法律對馬許先生無可奈何。這點你一定要搞清楚,親愛的。照法律來看,你動不了他。” “沒錯,”希莉雅平靜答道,“不過我可以毀了他。我可以戳破他那層厚皮。我可以毀了他。我說到做到。” 雪普頓先生微微吃了一驚。 “好女孩兒!得了,別這樣!” “有什麼不對嗎?” “好女孩兒!這純粹只是想報復,你說對吧?認識你這麼多年,親愛的,從沒見你起過報復心吶。這會兒你可不想開先例,對吧?” “問題不在於,”何頓切入,“起不起報復心或之類的。問題是在於伸張正義!” “喔,對。毋庸置疑。說來你覺得馬許太太是自殺嗎,先生?” “不,”何頓答道。 “你不覺得?” “不。我想她是給預謀害死的。” 巴拿馬帽從雪普頓醫生大指節的手指裡落下,滾進沙坑翻了幾下。顯然他從未想過是“預謀害死”。他彎了身嘟噥著撿起帽子,然後又挺直腰。 “你覺得是謀殺,嗯?”他沉吟道。 “我說啊,我說!”雪普頓醫生語氣平板,暗藏諷刺意味,登時叫何頓雷霆大發、信心動搖。 “醫生,聽好了!身為門外漢,可容我問一聲,怎麼好端端的人會莫名其妙死於腦溢血?” “這樣子好了,”雪普頓醫生提議道,坦誠地微笑伸出他的帽子,“我原本——呃——打算搭明早第一班火車回威爾郡的。不如這樣子好了。我現在住的旅館位在……在哪裡呢倒是?啊,對。威別克街。威別克街!何不就明早到那兒找我?10點吧。” “不要!”希莉雅叫道。她用眼神向何頓求助,好誠摯的求助。 “不要去,唐!他——他想單獨見你。他想趁我不在旁邊自衛的時候,跟你談我的事!” “別激動,希莉雅!” “你不會去吧?會嗎?” “醫生,”何頓說,“謝謝你好心的提議。我恐怕無法接受。不過,可不可以請你現在就告訴我瑪歌·馬許太太的死因?” “可以的,先生,”雪普頓醫生應話。他的眼光晃向希莉雅。 “不過我不打算講。” “很好。該怎麼做這就很清楚了。希莉雅告訴我,她已經寫信給警方……” 雪普頓醫生的駝肩抖動起來。 “她寫信給警方?” “前天,”希莉雅告訴他。 “總之,”何頓拼了命希望能讓這場會談和睦進行,因為這會兒氣氛眼看就要繃到最高點,“我打算明早去蘇格蘭場。我還有個朋友在戰事處——法蘭克·渥倫德,他也許有些人脈。” “年輕人啊,”雪普頓醫生抖著聲音說,一本正經的模樣因為高齡以及疲倦就要解體了,“你被蒙蔽了。你墮入愛河。這會影響判斷。眼下是樁悲劇。大悲劇。” “這點我再同意不過,醫生。我一直很喜歡瑪歌。” “說來你是強迫我當著這位年輕女孩的面,說到和她有關的事囉?說出來只會叫你難過,叫她更加沮喪。” 何頓訝詫極了。 “好!如果你要這麼講的話……” “你非講不可,”希莉雅字字清晰地插嘴道。 此時近旁某處傳來喧鬧的呼喚聲,但被矮籬和樹木悶住了。的確,聲音近得他們都可以聽出是遊戲場外那條小路上有沉重的腳步踩在碎石子上。腳步開始響起,然後停下來,好像某人正在四處張望,然後又繼續走下去。憂慮的聲音一直在叫喊著: “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 是歐貝的聲音。 何頓到哪兒都認得出來。聽說歐貝這個姓原本是歐布林,不過老早就沒有半點愛爾蘭發音的味道了。她的教名無人知曉,不過打從德沃何家兩個小孩能說話以來,大家都只叫她歐貝。上氣不接下氣的歐貝,髮型還是一次大戰那種款式,是這世上最疼希莉雅和瑪歌的人。 “沒錯,”呼喚聲起時,希莉雅宣佈道,“是歐貝。很不幸,索林把她弄得我就算只是散個步她都大驚小怪。別應她,我說了!她也許不會想到遊戲場。雪普頓醫生!” “怎麼,親愛的?” “你不是有話要告訴唐嗎?” “如果這樣一來可以阻擋蘇格蘭場和其他當權者的話,”雪普頓醫生回道,拎起袖子抹過前額,“好吧。希莉雅跟你提過馬許先生虐待妻子吧,年輕人?說他始終不肯罷手。說她有一次看到馬許先生攻擊他太太,還想勒死她吧?” 何頓把答案丟回去。 “希莉雅是跟我講過,沒錯!那又怎樣?” “只是,”雪普頓醫生說,“整個故事沒半句真話。” “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哭號聲轟隆隆打破寂靜,正如雪普頓醫生的話轟轟打入何頓的耳膜。 雪普頓醫生舉起一隻手,手心向外。 “馬許先生,”他表明,“從沒那樣過。恰恰相反。而且我可是有資格證明,在這整樁悲慘的事件裡頭,他從頭到尾,”蒼老的聲音顫抖著,“表現得都像我們這一代人所謂的完美紳士。他對他太太好得沒話說。” “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 “接下來,年輕人,是馬許太太所謂的企圖以'番木鱉鹼'自殺。這可是子虛烏有。沒人握有番木鱉鹼,也沒人服用。我可以直截了當這麼說。” “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希莉雅小姐!” “看在老天分上,”何頓說,忽然旋向歐貝聲音的方向,“拜託誰叫那個女人閉嘴好嗎?”他鼓脹肺部大聲吼。 “在這兒吶,歐貝!在遊戲場!”他旋身面對雪普頓醫生,往前踏一步差點倒栽蔥跌進沙坑。 “先前提到,有一回馬許太太抱怨不舒服,”雪普頓醫生繼續說,“那隻是病痛而已。我總該曉得,你說是吧?番木鱉鹼是希莉雅的錯覺。 “如果,”他補充道,“事情僅止於此倒還好!”雪普頓醫生摸摸他的錶鍊,語氣更加困惑了。 “如果僅止於此,我還不會把她的胡思亂想看得多嚴重。因為偶爾是會……呃,發生不可避免的誤解。” “哈!”何頓說。 “誤解!這就叫閃爍其詞對吧?這下你承認有個什麼會導致誤解囉?” “先生,容我講完好嗎?” “請。” “希莉雅產生錯覺,以為馬許太太真是死於某個子虛烏有(這我可以擔保)的瓶子裡倒出來的不知名毒藥。她的錯覺其來有自。是別的幻想帶來的結果。很危險。” “對索林·馬許而言?” “對她自己。而且很不幸地你還沒聽到最糟的哩。希莉雅跟你講過她姊姊死後隔晚,她看到鬼魂在長畫廊遊走嗎?” 折磨耳膜的沉默再次蔓延在空洞的夜裡。 “呃!”雪普頓醫生說。 “也許是那些駭人的謀殺犯面具帶來的效應——當初在洛克住處對她造成很深的影響。不過,這她跟你講過嗎?” “沒有,”何頓說。 希莉雅猛地抽搐一下,背向他們。 “親愛的女孩兒!”雪普頓醫生不悅地說。 “沒人在怪你。可別那麼想。你也是不由自主啊。所以我們才想將你治好。而我,”他龐大的臉皺縮起來,“我只是個老派的鄉下醫生。我敢說這位紳士氣消了以後,應該也會同意。你說呢,歐貝小姐?” “說啊!”何頓喃喃道,猛拉指關節啪地一響。 “說!說啊!歐貝!” 在他後頭幾步之處,歐貝的身影籠罩過來:紅色的臉孔在這種光線底下看來灰灰的,眼睛鼓凸,嗚茲嗚茲的呼吸聲從她龐大的胸部升起。 “看著我,歐貝!”何頓說。 “你認得我嗎?” “唐先生!”她先是猛吞口氣,然後責怪起來。 “一副我真不認識你的樣子吶!再說,索林先生跟我講了你在這兒。他——噢,老天!”歐貝兩手摀上嘴巴。 “索林先生跟我說了一定要叫您'唐納爵士',因為他打算跟您談筆生意,我們都得討好您。噢,老天,真正再糟不過了!這會兒請您原諒,先生,我真的得把希莉雅小姐帶回家,然後……” “聽著,歐貝,”他的眼光制止了她,她彷彿撞上了一堵牆。 “雪普頓醫生剛才講的那堆垃圾我不清楚你到底聽了多少。不過我知道你對希莉雅的感覺。我知道你向來對她的感覺。我信任你。雪普頓醫生講的不是真的,對吧?” 樹木窸窣低語,有道鞦韆微微響起怪誕的嘎啞聲,歐貝如同受傷的野獸哀鳴起來。不過她沒辦法——事實上沒辦法——避開他的眼光。 “沒錯,唐先生,”她斷斷續續地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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