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清末四大奇案

第9章 第九章

清末四大奇案 张军 5837 2018-03-22
馬新貽被剌案傳到京師,猶如一顆炸彈在紫禁城內炸開。十五歲的同治帝看完奏報,大驚道:“謀刺重臣的事情,此是千年第一案。最近的一件也只在唐朝元和十年的時候(公元815年),丞相武元衡在早朝時為盜所害。到現在已經一千多年了,今朝身邊又出此事,實在讓朕深為駭異。”當即下旨:魁玉督同司道各官趕緊嚴訊,務得確情,盡法懲辦。 慈禧更是先一步得到消息,她當天下午即將曾國藩與李鴻章召到儀鸞殿商量。慈禧太后坐在鸞座之上問道:“這事豈不甚奇?” 因為事涉自己原任的兩江之地,曾國藩急忙誠惶誠恐地回答:“這事很奇。”卻不敢再說什麼。 李鴻章若有所思:“谷山那地方,近來屢有奇絕之事,過去從來沒有這些事的。” 曾國藩聽了一驚,明明是說南京的事,怎麼扯到自己的家鄉湖南去了(谷山是湖南長沙一處地名)。是李鴻章無意說錯,還是有意為之,以暗示慈禧此案與湘軍有關?馬新貽的案子自己也悄悄派人打聽了,好像的確牽扯到湘軍的事情。雖然他認為這事最多不過是湘軍中下級軍官的謀劃,但身處是非之時,他也不得不小心行事。

但慈禧並未深究此話,只是說:“馬新貽是國家重臣,這個案子必須一二品大員、督撫要職才有資格查辦。這樣才能顯出朝廷的決心來。張之萬辦事很好,他做漕運總督,對兩江的事與人都比較熟悉。我看派他去辦此案不錯。” 曾國藩又不疼不癢的回道:“張之萬是個精細人,定能辦好此案。” 李鴻章道:“張之萬是個中庸的人,不會有偏袒,他去也可安定一下那裡的人心。” 慈禧太后以五百里加緊的上諭,指派漕運總督張之萬,“馳赴江寧,會同魁玉,督飭司道各員,將該犯設法熬審,務將其中情節,確切研訊,奏明辦理”。此諭剛發,接著又發密旨,說“此事案情重大,斷不准存化大為小之心,希圖草率了事。” 張之萬是道光丁未科狀元,其弟是後來支持新法、操練新軍、在兩廣大敗法軍、建造中國第一個兵工廠大名鼎鼎的張之洞。張之洞是同治二年的探花,時任湖北學政。張之萬與其弟張之洞雖是同胞,但脾氣大不相同。張之萬做事沉穩,學問精深,在官場之中上下通融也頗有幾分能耐。但此人膽子極小,非常怕事,特別不願意沾惹有關軍務的事。這一回得了慈禧的懿旨,雖是不敢怠慢,但也十分膽顫。對同僚道:“江寧乃是非之地,我此去兇多吉少。若步馬新貽之後塵,也說不定。家裡有什麼事,還請各位照顧。”又將漕標的數十號官船,上千名兵丁都調來,護著自己順運河南下,他自己一直躲在艙裡不露面。

其時正值深秋,紅蓼白蘋,運河兩岸的風光頗為不惡,這天由河入江,到了瓜州地方,張之萬在船裡悶了好多天,想上岸走走透透氣。 剛下船走了一陣,忽然內急,看看四周,蒿草高過人頭,遠遠延開去,隨風起伏,如大浪一般,四周裡除了自己的人寂寂無音。只在遠處有些農人正在田野勞作。本來隨便找個地方如廁是不難的,但張之萬深怕這裡藏著刺客,轉臉對漕標參將說:“你親自帶領兩百親兵,將這裡圍住。” 不一會兒,只見兩百威風凜凜的綠營兵,拿槍弄刀,團團將茅廁圍住。遠處正在收割稻子的老百姓,大為驚異,不知道那裡出了什麼事,以為是在拿賊,有膽大好事的跑來瞧熱鬧,才知道是“漕帥張大人”上茅廁。於是張之萬人還未到,他的笑話先到了江寧。魁玉一見了面便拿他打趣,“天下總督,漕帥最闊,拉個野屎都得派兩百小隊守衛。”

張之萬苦笑道:“玉公,不知江寧城裡還有多少綠營軍,這湘軍都是六親不認的敢死之士,我可信不過。馬新貽的案子,未必沒有湘軍的事。” 魁玉將城內形勢告知,張之萬鬆口氣道:“我是奉旨來會審的,一切都要仰仗老弟。” “不然,不然!”魁玉搖著手說:“你是特旨派來的欽差,專為查辦此案,當然一切聽你作主。” 兩個人一見面便互相推責,誰也不想兜攬此事。按道理,張之萬是奉旨查案,且是從一品的文官,因當他作主才是。但畢竟張之萬的推功要比魁玉精深,最後定下來是彼此有關,和衷共濟。當夜魁玉為張之萬設宴接風,陪客有署理藩司孫衣言、臬司梅啟照、候補道袁保慶。 袁保慶時任營務處總辦,平日抓散兵游勇,頗為嚴厲,是馬新貽的親信之人。那孫衣言與馬新貽也處的不錯,馬新貽對其有知遇之恩。兩人對馬新貽之死耿耿於懷,在席間極力主張對張文祥用刑,不追出主使的人來,決不罷休。

張之萬隻是吃菜喝酒,並不說話。待眾人問的急了,只說“好好”,“對對”,並不明確表態。魁玉與梅啟照是目前兩江的最高長官,這兩人又是一種主意。張文祥背景深厚,要審出來,卻不能用重刑。怕的是有人在用刑之時暗中下手腳,將張文祥弄死,那可不是玩的。另外,朝延對此事逼的甚急,前次所報的“拿獲行刺之凶犯,始則一味混供,迨晝夜研鞫,據供系河南人,名張文詳,直認行刺不諱,而訊其行刺之由,尚屬支離狡詐”。並不能讓慈禧滿意。朝廷諭旨責備道:“情節重大,亟應嚴切根究,爾等一味搪突,原屬失職。務將行刺緣由究出,不得含混奏結,否則嚴懲不怠。”所以此時是欲進無路,欲退無門,一直在想辦法讓張之萬將此事承擔下來,也好卸責。

張之萬敷衍掉了袁、孫二人,卻最終沒有推掉魁玉和梅啟照的請求,只好答應第二天便提審張文祥。 第二天一早,孫衣言和袁保慶早早到了欽差行轅,在花廳裡陪著張之萬閒談。過了一會兒督署派來當差的武巡捕來報,說張文祥已經解到,請欽差升堂。 不久,魁玉、梅啟照也到了。一行人坐上堂,張之萬坐了正首。張文祥被帶上堂,站在堂上立而不跪。衙役用踢其膝窩,張文祥紋絲不動,只是冷笑。張之萬並不計較,倒是袁保慶大怒道:“好刁惡的東西,公然蔑視朝廷命官,把國家法度放在了何處?真正十惡不赦!來人啊,先給我夾了!” 張之萬一聽此言,急忙制止道:“大刑之下,焉有實言。先不要動。” 袁保慶只好作罷。張之問讓梅啟照發問。但來言去語,都只是以前那些話。梅啟照根本無心要問案,所以是你有來言我有去語,問來問去,十分很熱鬧,卻非問在要害上面。直到日上三竿,也沒什麼進展。

到了中午一同用飯的時候,孫衣言忍不住道:“張大人,張文祥是個奸詐的小人,不用重刑,讓他吃些苦頭,難吐實言。望大人考慮。” 袁保慶也附合道:“此人十分狡猾,在堂上一派胡言,妄圖玷毀馬太保的清譽。再這樣審下去,恐怕流言傳出去,對不住新亡之人啊。” 張之萬道:“既是如此,那就不要審了。” 幾個人一聽都吃了一驚,沒想到張之萬說出這話來,正思謀著該如何對答。張之萬接著道:“張文祥不肯供,只有抓他的親屬來問,這樣就不怕他胡說了。還有,張文祥是條硬漢子,若用重刑,輕了怕他仍不招供,反倒讓人抓了內有情弊的話柄;重了,擔心刑傷人命,你我都吃不了兜著走。若是加刑於其親屬之上,就算他是一條鐵骨硬漢子,也不敢再吐狂言。”

幾個人聽了恍然大悟齊聲說高,只有魁玉暗笑,這明明是個拖時間的緩兵之計,卻說的官冕堂皇,真不愧是個老油條。 因為孫之言、袁保慶等人盡心催辦,只用了十天,就將張文祥作捻軍時生的一對兒女,從浙江湖州府找到。同時帶來的還有張文祥亡妻的嫂子以及一干鄰居。張之萬命人將他們收了監,卻又拖了十多天,不肯升堂問案。袁保慶等的急了,託了魁玉打問。那魁玉雖然知道張之萬是不願沾腥。但朝廷連連催辦,這事總要有個了結,如此下去怎麼能行?這張之萬一連數天,在南京城裡游玩賞景,根本沒把這件事當作一回事,他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魁玉打發了袁保慶,立刻換衣服乘轎去找張之萬。門前差人見了魁玉施個禮道:“魁大人,我家大人說您來不用通禀,直接帶您去書房。”

魁玉笑道:“他還以為他是諸葛呢,擺出一個料事如神的架勢來。” 魁玉進了書房,見張之萬正拿著一個禀帖在看,見了魁玉,隨手將禀帖壓在硯下,起身迎接,說道:“老弟,此番來是為了張文祥的案子吧?” 魁玉道:“張大人,我知道您是能拖則拖,靜觀其變,不願意深究下去。但朝廷是下了決心要審明白的,口氣越來越嚴厲;下面馬新貽的那幫人也不斷催問。這一案到最後如何定讞?該有個打算。打算好了我們就照這條路子去走。我想您已經胸有成竹了吧。不如點醒下官,也讓我放心一些。” 張之萬道:“這幾天我在南京城中私訪,倒是了解了不少事情。” 魁玉道:“都傳說張大人是懈怠公務,哪裡知道您有這樣的心機。” “是麼?說我懈怠公務?哈哈。由他們說去吧。汪瑞裕茶館掛了《江寧刺馬》的彈詞牌子,生意還不錯。我聽了聽,是說張文祥原是馬制台的小舅子,因為他妻子生的艷麗,被馬制台騙奸。被夫人發現,要告到京里,並告訴張文祥。馬制台便將夫人毒死。張文祥為姐姐報仇,蜇伏數年,幾次尋找機會,終於將他刺死。報仇之後,不但不逃,反而主動就縛。”

魁玉瞪著眼睛大聲道:“一派胡言,怎麼會有這種事?漁色負友的名聲是好隨便安的麼?可嘆馬制台屍骨未寒,又遭此污衊。我勸大人不要再瞻前顧後了,儘早結案,還馬制台一個清白的名聲。” “不僅是彈詞,聽說在上海還有人編了戲去演,編了書去說。都是把張文祥誇成一個為友復仇、義薄雲天的義士。你不覺的奇怪麼?案子尚未了解,怎麼外邊就有了定語,且都是朝著一邊倒。這個必是有人搞鬼。” “大人說的對,我立刻就派人去查,是誰這麼陰毒。此人也必是張文祥的幕後主使。” “我說了這些你還不明白麼?你再看看這個。”張之萬將方才壓在硯下的禀帖遞給魁玉。魁玉接過來,見是一個無頭禀帖。禀帖上說,前兩江總督馬新貽,為江蘇巡撫丁日昌的兒子候補道丁蕙蘅派人所殺。

丁蕙蘅是丁日昌的獨生子,是正房所生。因為丁日昌公事繁忙顧不上管教,正妻早亡,丁蕙蘅在幾個姨太太的放縱下,不僅不愛讀書,而且是常常混在外面吃喝嫖賭,惹事生非,仗著老子的勢力橫行蘇州。後來丁日昌看他實在不成器,單靠他自己的本領是賺不了功名了,愛子心切,只好替他捐了生員,再捐監生,再捐四品候補道台,一步一步捐下來,花了數万兩銀子。丁蕙蘅戴上了青金石頂戴,穿上了四品官服,不念老子的辛苦,倒更覺的自己有所倚仗,目空一切起來。不僅在蘇州,即便在整個蘇南,提了丁蕙蘅沒有不搖頭的。同治八年九月,丁蕙蘅乘其父因公出差的時候,帶了一幫狐朋狗友出外嫖娼。在妓院內遇到一群水師勇兵,雙方爭風吃醋,導致群毆。丁惠衡一幫人哪裡是這群勇兵的對手,幾個人被打的鼻青臉腫,有機靈的急忙跑回巡撫親兵營找來幾百號人助拳。親兵人多勢眾,將水勇全部拿下。丁公子抹著被打出的鼻血下令“棍責”,聲稱打死勿論,不想行刑者也是剛才捱過打的,下手太狠,竟將水勇錢有得亂棍打死。鬧出人命,事情一下子變的無法收拾。何況這水師一貫囂張,哪裡能善罷甘休,要擺平此事,難度極大。幸而丁日昌與李鴻章交情極深,丁日昌知道此事後,先將兒子痛打一頓關了起來,發急書請李鴻章出面斡旋。本來李鴻章已經準備向水師的元老新貴楊岳斌、彭玉麟、李朝斌、黃翼升等人求情的。但此時的兩江總督馬新貽從中插了一槓子。 若不從人情來講,單說法度,那蘇州地面上的事,兩江總督馬新貽是有權利也有義務來管的。他對丁日昌在江蘇與自己爭權早就看不慣了,如今有機會給他上嚼子,哪裡會放過?於是,不留情面,公事公辦,將丁家公子破壞風紀、釀成刑案的報告遞到北京。這邊丁日昌已經用五千兩銀子將苦主擺平,就等著水師那邊賣李鴻章一個面子兩邊講和了。馬新貽來這麼一下子,讓他很是被動。丁惠衡聞訊,畏罪潛逃。後來,費了好大的勁,又花了不少銀子,才找一個替罪羊(直接用刑的親兵)銷案,又將幾個在場的家丁當場杖責。這才將此案平下來。但丁惠衡從同治八年臘月初七逃走之後,一直不知去向。直到八月初一,就是馬新貽被刺後的第五天,才回到蘇州。 那麼,丁蕙蘅把一腔仇恨都集中到馬新貽身上,用重金蓄死士殺馬報仇的事,也並非沒有可能。禀帖最後說:“江蘇巡撫丁日昌之子被案,本應歸馬新貽查辦。馬新貽秉公處置,致有此變。聞此言者非吾一人,吾所聞者亦非一人之言。京師已有所聞,江南必有確實公論,望大人明查。” 張之萬道:“我知道你屢受督責,壓力很重,想儘早將此案完結。不過,結了此案就真能萬事大吉了麼?這個案子背後是什麼?你想過沒有。” “我也知道此案可能背景複雜,查的太深了對已不利,但既食大清的俸祿,身為朝廷的命官,受命於上,來查這個案子,就決不能馬虎了事,不了了之。” 張之萬心道:這肯定是被馬新貽的那幫親信催的急了,又受了上面的督責,沉不住氣了。倒說些冠冕堂皇的話來擠兌我。輕輕笑一笑說道:“看來你還是不明白,那我就挑開來說吧。” “大人請講。” “這個案子查清了,你就真能交差了麼?還是那句話,結了此案,不代表萬事大吉,而是麻煩事才開始。你想想,這案子可能是怎樣的結法?其一,真像張文祥說的那樣,馬新貽是殺友佔妻。那麼,袁保文、孫衣言等馬新貽的人會怎樣看你?不但不會感激你,反會恨你將馬新貽的名聲玷污。風傳的馬新貽漁色負友之事因你而得到證實,你又將身處何位?堂堂朝廷一品大員,作下如此之事而遭刺殺,大清的臉面又被置於何處?老弟呀,你這不是一竿子捅下一個大馬蜂窩來,將來挨蜇的不是你又是誰?” “這事如果是張文祥胡亂招供的呢?” “聽我繼續說。第二種結案可能,便是你我都認為可能性很大的湘軍首領。那麼這個人來頭有多大?涉及到誰?你我都不清楚,我們在明處查來查去,他可是在暗裡頭看著咱們呢。查案之中,一不小心做了馬新貽第二,你說值不值。就算是查出來了。這個人如果是朝廷不想懲辦的人呢?你我將被置於何地?若是逼反湘軍,你我又算是功臣呢還是罪人?再說其三,就是這個無頭禀帖。事涉江蘇巡撫丁日昌。丁日昌的底細,你我都清楚,若真是他兒子做辦的,免不了要將他的兒子丁蕙蘅法辦,丁日昌也可能降職或者撤差。那麼你我將來如何面對李鴻章,丁日昌未來重新啟用再入朝堂的時候,你我又怎麼處?這官官相互的道理,你還不明白麼?” “我所說的這三個結果,僅僅是目前所能夠預料到的。它背後的原委到底是什麼?是否還有其他的隱情,查出來後,還會有什麼樣的影響,你知道麼?若這樣一步步查下去,不知在什麼地方一步失足,便會跌落在萬丈深淵中,不僅粉身碎骨,甚至也可能會像馬新貽這樣,背上許多洗不掉、辯不清的穢名惡聲。你我不可不謹慎啊。” 魁玉聽得呆呆的,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道:“好厲害。”不知是說這個案子好厲害呢,還是說張之萬好厲害。嘆了口氣又說:“張大人說的句句都有道理,今後的事我一切都聽您的。但現在朝廷那裡催責的緊,你說咱們該如何辦呢?” 張之萬胸有成竹道:“我這個案子就是要拖,日子久了,朝廷必會另派人來,你我便可脫身。我在京中的耳目已經傳來消息了:直隸總督曾國藩要改任兩江總督,刑部尚書鄭敦謹要做奉旨查辦馬案的欽差大臣。一個是湘軍首領,一個是黑臉包公,這兩個人來了,還愁沒處卸責麼?” 魁玉聽了面露喜色,轉念又問道:“那您又要去哪裡?” 張之萬微微笑道:“我自有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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