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十二小時
暮色包圍著他們。
再次坐回利爾噴氣機左駕駛座的珀西·克萊,看到了前方一簇來自芝加哥的燈光。
芝加哥中心批准他們降到一萬兩千英尺的高度。
“開始下降。”她一邊宣布,一邊拉回節流閥,“要求自動終端資料廣播服務。”
布拉德將他的無線電接到機場自動資訊系統,然後大聲地將系統告訴他的信息重複一遍。 “芝加哥信息:天空無雲,風向二五〇,風速三節,氣溫華氏五十九度,高度表撥定值三〇點一一。”
布拉德設定高度表,珀西則對著麥克風說:“芝加哥進場管理台,這裡是利爾95FB,在一萬兩千英尺的高度加入你們,航向二八〇。”
“晚上好,FB,下降並維持在一萬英尺的高度。預定進場跑道二十七右。”
“收到了。下降並維持在一萬英尺,預定進場跑道二十七右,95FB。”
珀西並不願意往下看。在他們下面不遠的地方,是她丈夫和飛機喪生的地點。她不知道他是否也得到降落在奧黑爾機場二七右跑道的指示,不過這種可能性非常大。如果是這樣,航空交通管制中心也會引導他經過她目前正在通過的空域。
或許他就是在這個地方開始撥電話給她……
不行!不要去想這件事。她命令自己:駕駛你的飛機。
她用一種平靜而低沉的聲音說:“布拉德,這將會是一次目視進場,由二十七右跑道抵達。監看進場,並念出指定的高度。我們到達近場邊緣的時候,請監看航速、高度以及下降的角度,下降速度超過每分鐘一千英尺的時候警告我。復飛的動力是百分之九十二。”
“知道了。”
“機翼十度。”
“機翼,十度,十度,綠燈。”
無線電發出聲響。 “利爾95FB,左轉航向二四〇,下降並維持在四千英尺。”
“95FB,從一萬英尺降到四千,航向二四〇。”
她拉回節流閥,飛機稍微平緩了一些,引擎刺耳的聲響跟著減小,讓她可以聽見空氣呼呼的聲響,就像在夜間開啟的窗戶旁,聽著微風吹拂床單所發出的低語。
珀西對著後面的貝爾喊道:“你差不多就要開始第一次經歷利爾噴氣機的降落了。讓我們瞧瞧我著陸的時候,有沒有辦法不在你的咖啡上造成漣漪。”
“只要讓我完整無缺地降落就行了。”貝爾一邊說,一邊將安全帶像蹦極的安全繩一樣地用力係緊。
“什麼都沒有,萊姆。”
萊姆倒進胃口地閉上眼睛。 “我不相信,我就是不相信。”
“他走了。他們相當確定他剛剛來過這一帶,但是麥克風什麼聲音也沒抓到。”
萊姆看了一眼他讓托馬斯靠在房間一角的大鏡子。他們一直等著爆破彈飛進來將它擊碎。中央公園里布滿了霍曼和德爾瑞的特勤小組隊員,全部都在等著那一聲槍響。
“喬迪在什麼地方?”
德爾瑞竊笑了一聲。 “他被路過的車子嚇壞了,躲在巷子裡。”
“什麼車子?”萊姆問。
德爾瑞又笑了笑。 “他以為是棺材舞者,結果轉身看到了四名肥嘟嘟的波多黎各小妞。那個小混帳表示若不關掉你屋前的街燈,他就不出來。”
“不要理他了。等他覺得冷的時候,自己就會跑回來。”
“或者等他想要拿錢的時候。”
萊姆繃起了臉。這次的陷阱又未奏效,讓他感到非常失望。
是不是有什麼缺失?還是棺材舞者擁有什麼怪異神力或第六感?這樣的想法讓身為科學家的萊姆十分反感,但是他又沒有辦法完全不予理會。無論如何,就連紐約市警察局有時候也會請靈媒來辦案。
薩克斯朝著窗口走過去。
“不行。”萊姆對她說,“我們還不確定他已經走了。”塞林托拉上窗簾的時候,也小心地避開窗戶。
奇怪的是,不知道棺材舞者確實的位置,反而比起他在二十英尺外用一把大型來复槍指著你的時候,更令人覺得恐怖。
庫珀的電話這時候響了起來,他拿起話筒。
“林肯,是調查局爆破組的人。他們查過了爆炸物的參考資料檔案後,表示那些乳膠有一個可能的匹配。”
“他們怎麼說?”
庫珀聆聽了一會兒電話。
“這一類特定的橡膠並沒有線索,不過他們表示,這和利用高度引爆雷管所使用的材料並沒有抵觸,因為裡面有一個乳膠氣囊充滿了空氣。當飛機上升的時候,高空的低壓會讓氣囊擴張,並在某個特定的高度擠壓成炸彈內部的電閘。觸點完全之後,炸彈就接著引爆。”
“但是這一枚炸彈是由定時器引爆的。”
“他們只告訴了我關於乳膠的事。”
萊姆看著裝了炸彈碎片的塑膠袋。視線落在定時器上,想著:“為什麼它會如此完整?”
因為它被裝在一片凸出的鋼嘴後面。
但是棺材舞者也可以把它裝在任何地方,他可以把它擠壓在塑料炸藥裡面,讓整枚炸彈的體積縮減。定時器完整無缺,第一眼看上去似乎是一種疏忽,但是他現在有些懷疑。
“告訴他,飛機爆炸的時候正在下降。”薩克斯說。
庫珀轉達了她的意見。他又傾聽了一會兒之後,接著回報:“他說可能只是組裝時的一點差異。飛機爬升的時候,擴張的氣囊打開了引信的保險;飛機下降的時候,縮小的氣囊終止了迴路,然後引爆炸彈。”
萊姆低聲說:“定時器是假的!他把它裝在一片金屬後面,讓它不會遭到摧毀。所以我們會認為那是一枚定時炸彈,而不是高度引爆彈。卡尼的飛機爆炸的時候在什麼高度?”
塞林托迅速地流浪了美國國家運輸安全委員會的報告。 “它當時剛剛下降到五千英尺以下。”
“所以他們在邁克洛尼機場外爬升五千英尺的時候,打開了炸彈的引信,然後在芝加哥附近,降到那個高度以下的時候引爆。”萊姆表示。
“為什麼選擇在下降的時候?”塞林托問。
“這樣飛機才會離得很遠。”薩克斯說。
“沒錯。”萊姆表示,“這樣棺材舞者才會有時間在爆炸之前,順利地離開機場。”
“但是,”庫珀問,“為什麼他要如此費事地誤導我們認為是某一種炸彈,而不是另外一種?”
萊姆看到薩克斯和他一樣迅速地找到答案。 “不!”她叫道。
塞林托還是沒有想出來。 “什麼事?”
“因為,”她表示,“爆破小組今晚在搜查珀西的飛機時,尋找的是一個定時炸彈,他們一直在尋找定時器的聲音。”
“這也就表示,”萊姆脫口說出,“珀西和貝爾的飛機上也被裝了一枚高度引爆彈。”
“下降率每分鐘一千二百英尺。”布拉德叫道。
珀西稍稍地拉回利爾機的操縱桿,減緩了下降的速度。他們剛剛飛過了五千五百英尺。
這時候她聽見了一個聲音。
一種奇怪的嘀嘀聲,她從來沒聽過類似的聲音,至少不曾在利爾35A上面聽過。聽起來像是警報器之類的東西,但是距離遙遠。珀西檢視了一下飛機,但是沒有看到任何亮起紅燈的地方。嘀嘀的聲響又重新出現。
“五千三百英尺。”布拉德喊道,“那是什麼聲音?”
珀西聳聳肩。
過了一會兒之後,她聽見一個聲音在她身旁大喊:“拉起來,往高處飛!馬上!”
羅蘭·貝爾熱騰騰的呼吸出現在她的臉頰旁邊。他蹲在她的旁邊,手上拿著手提電話。
“什麼?”
“飛機上有一枚炸彈,利用高度引爆的炸彈!我們一降到五千英尺就會爆炸!”
“但是我們在……”
“我知道!拉高!拉高!”
珀西大聲喊道:“設定動力,百分之九十八;報告高度!”
布拉德一秒鐘也沒有猶豫,立刻將節流閥往前推;珀西則將利爾機往上拉高十度。貝爾往後蹣跚幾步,然後跌倒在地上。
布拉德叫道:“五千二百英尺,五千一百五十英尺……五千二百。五千三百,五千四百……五千八百,六千。”
珀西·克萊在她的飛行生涯當中,從來不曾發過求救信號。有一回,一群不幸的鵜鶘選擇了她的二號引擎進行自殺,造成皮託管阻塞,於是她發布了一次報告緊急狀況的信號。但是現在,她在她的職業生涯中首度叫出:“求救,求救,利爾95FB。”
“請說,FB。”
“報告芝加哥進場管理台,我們收到機上被裝置炸彈的消息,需要立刻升高到一萬英尺,航向無人地帶的上空等待航線的緊急許可。”
“收到了,95FB。”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飛航管制員平靜地表示:“維持目前的二四〇航向,允許升高至一萬英尺。我們正在調度你們周圍的飛機……將詢答器的電碼轉換至七七〇〇,並進行訴報。”
布拉德一邊變換詢答器的設定——調整自動發送FB遭遇麻煩的警告訊號到四周所有雷達設施的電碼——一邊不安地看著珀西。訴報的意思就是透過詢答器發送信號,讓航空交通管制中心的每一個人,以及其他的飛機知道雷達上的哪一個光點是利爾。
她聽見貝爾對著電話說:“除了我和珀西之外,曾經接近飛機的人就只有那個業務經理羅恩·塔爾博特——並不是懷疑他這個人,不過他幹活的時候,我的人一直像獵鷹一樣站在他的肩膀上盯著他。還有運送引擎零件的傢伙也接近過,是格林尼治一帶的'東北物流',不過我仔細查過他了,為了確定確實是他本人,我甚至拿到他家的電話號碼,打了電話給他的妻子,讓他們通過話。”貝爾又聆聽了一會兒才掛掉電話,“他們會再打給我們。”
珀西看了看布拉德和貝爾,然後轉身回去駕駛。
“燃料呢?”她問她的副駕駛,“還能夠用多久?”
“我們的耗油量比預估的低,因為逆風一直都不嚴重。”他計算了一下,“一百零五分鐘。”
她謝了上帝、命運,還有她自己的直覺,因為她在起飛前做了不在芝加哥補給燃料的決定,而加了足夠飛到聖路易的燃料;還有聯邦航空管理局規定的四十五分鐘額外飛行時間的燃料。
貝爾的電話又開始嘀嘀作響。
他接聽了之後,嘆了一口氣,然後問珀西:“那家'東北物流'是不是送交了一具滅火筒內芯?”
“該死,他是不是把炸彈裝在裡面了?”她氣憤地問。
“看起來是這樣。貨車送貨到你們公司的路上,才離開倉庫不久,車胎就洩了氣。司機忙了大約二十分鐘。康涅狄格的州警剛剛在爆胎地點一旁的灌木叢裡,發現了一些類似滅火用的二氧化碳泡沫之類的東西。”
“該死!”珀西不由自主地朝著引擎的方向看了一眼,“我還親手把它裝了上去。”
貝爾問:“萊姆想要知道溫度會不會引爆炸彈?”
“有一些地方溫度很高,但是內芯的溫度還好。”
貝爾向萊姆轉述了之後,表示:“他要直接打給你。”
過了一會兒之後,珀西在無線電裡聽見了接通聯網的聲音。
是林肯。
“珀西,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又大又清楚。這一回他逮住我們了,是不是?”
“看起來是這樣。你們還能飛多久?”
“大約一小時四十五分鐘。”
“很好,很好。”萊姆說,然後停頓了一會兒,“好吧……你能夠從機艙內部接近引擎嗎?”
“不行。”
又一陣猶豫。 “你有沒有辦法讓整個引擎分離?例如拆掉螺栓之類的,或是讓它脫落?”
“沒有辦法從機艙裡面做。”
“你有沒有辦法在空中補充燃料?”
“補充燃料?這架飛機辦不到。”
萊姆問:“那你有沒有辦法飛到足以讓炸彈的機械裝置凍結的高度?”
他腦筋轉動的速度快得讓她吃驚,這是她永遠都辦不到的事情。 “或許可以。但是即使是用緊急的下降速度,我指的是俯衝,也需要八九分鐘才下得來,我不認為炸彈有任何部分能夠維持完全凍結這麼久。而且衝擊可能會把我們拆散。”
萊姆繼續說:“好吧,如果讓飛機繼續往前飛,而你們從後面跳傘呢?”
她當下的念頭是她永遠不會拋棄她的飛機,但是實際考量之後,她答复:如果把利爾35A失控的速度,機門、機翼和引擎的設計考慮進去,跳出飛機的人極可能因為衝撞而喪命。
萊姆再度沉默了一會兒。布拉德咽了一口口水,然後在他的打褶褲上擦拭他的雙手。
羅蘭·貝爾緊張得前後不停地搖晃。
沒救了,她心想,一邊望著下面陰暗深藍的暮色。
“林肯?”珀西問,“你還在嗎?”
她聽見他的聲音。他正從他的化驗室或臥室裡打電話給某個人。他用一種不耐煩的聲音說著:“不是那一張,你知道我說的是哪一張地圖。我要那一張做什麼?不對,不對……”
寂靜無聲。
愛德華,珀西心想,我們倆的生命一直都是以平行的方式一起向前的,或許我們死亡的方式也一樣。然而,她更為羅蘭·貝爾感到難過。一想到留下他孤苦無依的孩子,就令人無法忍受。
這時候她聽見萊姆問:“你們剩下的燃油還能讓你們飛多遠?”
“如果使用最高效率的設定……”她看了看正在忙著計算的布拉德。
他回答:“如果維持高度的話,大約可以飛八百英里。”
“我有個構想,”萊姆表示,“你們能不能飛到丹佛去?”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