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數十三小時
蟲子……
斯蒂芬·考爾滿身大汗,站在一間中國人開設的古巴餐廳後面的骯髒廁所裡。
為了拯救自己的靈魂而用力地搓洗。
啃咬的蟲子、侵蝕的蟲子、成群蠕動的蟲子……
把它們清理掉……把它們清理掉!
士兵……
長官,我現在很忙,長官。
士兵……
搓洗、搓洗、搓洗、搓洗。
林肯那條蟲子正在搜尋我。
林肯那條蟲子眼見之處,成群的蟲子就會跟著出現。
滾開!
刷子迅速地刷洗,前後刷洗,一直刷洗到他的角質層滲出鮮血。
士兵,那些血會成為證物,你不能……
滾開!
他擦乾雙手,抓起吉他盒和背包,推門進了餐廳。
士兵,你的手套……
驚恐的老闆盯著他那雙鮮血淋漓的手,和他臉上瘋狂的表情。 “蟲子。”他喃喃地對餐廳裡的所有人解釋,“操他媽的蟲子。”然後衝到外頭的街上。
匆匆走上人行道之後,他逐漸平靜下來,腦袋裡想著他應該做的事。他必須幹掉喬迪,當然。必須幹掉他必須幹掉他必須幹掉他必須……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叛徒,而是因為他對那個傢伙……
你為什麼幹這種事,士兵?
……透露了許多關於自己的信息。而他也必須幹掉林肯那條蟲子,因為……因為如果不干掉他的話,成群的蟲子就會找上他。
必須幹掉必須幹掉必須必須……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士兵?你有沒有在聽?
剩下的大概就是這些事了。
然後他會離開這座城市,動身回到西弗吉尼亞,回到山上去。
林肯,死了。
喬迪,死了。
必須幹掉必須必須必須……
沒有任何事情再讓他留滯此地。
至於那個妻子……他看看手錶。剛剛過了晚上七點鐘。很好,她可能已經沒命了。
“是防彈的。”
“也防那些子彈嗎?”喬迪問,“你說它們會爆炸!”
德爾瑞向他保證防彈衣的功效。這件背心是由一層覆蓋在一張鋼板上面製作而成的,重量為四十二磅。萊姆並不認識城裡有任何一個警察穿著,或曾經穿過這樣的背心。
“但是,萬一他打我的頭怎麼辦?”
“他想要幹掉我的程度,遠遠超過想要幹掉你。”萊姆表示。
“那他怎麼會知道我在這裡?”
“你覺得他怎麼會知道,笨蛋?”德爾瑞兇巴巴地說,“我會告訴他!”
德爾瑞用背心將瘦小的喬迪緊緊地套住,然後丟給他一件風衣。他在百般抗議之後,衝了一個澡,換上了一套乾淨的衣服。那一件蓋住防彈背心的寬大海軍藍夾克並不合身,但是卻讓他看起來體格強壯。他看著鏡中清爽乾淨的自己,露出了來到這個地方之後的第一個微笑。
“好了。”塞林託對兩名臥底的警官表示,“帶他到市中心去。”
兩名警官領著他走出大門。
他離開之後,德爾瑞看了對著他點頭的萊姆一眼。高瘦的他嘆了一口氣,然後彈開手機,打了一通電話到哈得孫空運給一名等在那裡接電話的警探。聯邦調查局的技術小組在機場附近的一處繼電器的箱子裡,發現了一個夾在哈得孫空運電話線路上面的遙控竊聽器。不過他們並沒有拆掉這個竊聽器;事實上,在萊姆的堅持下,他們確認了竊聽器仍正常運作,並置換了電力微弱的電池。萊姆安排的新陷阱需要用到這個裝置。
喇叭擴音器里傳出了數聲鈴響,然後是“咔嚓”一聲。
“我是蒙代爾警探。”一個低沉的聲音說。蒙代爾並不是真的蒙代爾,他是依照事先寫好的稿子念的。
“蒙代爾,”德爾瑞開口說。對一個康涅狄格農莊出生的人來說,他的聲音聽起來還真是純真。 “我是威爾森警官,我們現在在林肯這裡。”(不能用“萊姆”,因為棺材舞者只知道他叫做林肯。)
“機場那邊怎麼樣?”
“仍舊安全無恙。”
“很好。聽我說,有一個問題,是關於一個幫我們工作的反情報人員,喬·德奧弗里歐。”
“就是那個……”
“對。”
“那個自首的傢伙,你和他一起行動嗎?”
“是啊。”平常也叫做弗雷德·德爾瑞的威爾森表示,“那個狗雜碎。不過他現在跟我們合作。我們要載他回去他的老鼠洞,然後再回到這裡。”
“'這裡'是哪裡?你的意思是回到林肯那邊嗎?”
“沒錯。他要回去拿他的藥。”
“操,你們為什麼答應他?”
“他開了一個條件。他幫我們逮住那個殺手,林肯就答應讓他回去拿一些藥。就是那個老地鐵站。不管怎麼樣,我們不會派出一整個護送的車隊,只有一輛車,所以,我才打給你,我們需要一個好司機。你曾經和一個你非常欣賞的人一起出過任務,對不對?”
“你說的是一個司機嗎?”
“甘比諾那件案子?”
“對了……我想想看。”
他們照這樣一直演下去。萊姆一直都非常佩服德爾瑞的演技,演誰像誰。
那個偽裝的蒙代爾警探——也應該頒給他一個最佳配角獎——表示:“我想起來了。托尼·格里登,不對,是湯米,一個金發的傢伙,對不對?”
“對,就是他,我要用他。他在這一帶嗎?”
“不在,他在費城。那件劫車案挺棘手的。”
“費城!太可惜了,我們二十分鐘之內就要出發了,等不了那麼久。好吧,我就自己開吧。但是那個湯米,他……”
“那傢伙還真他媽的能開車!他能夠在兩個街區內甩掉盯梢的車子!老兄,那真是精彩。”
“如果能用他就好了。好吧,謝了,蒙代爾。”
“一會兒見。”
萊姆眨了眨眼睛,對於一個癱瘓者來說相當於掌聲鼓勵。德爾瑞掛上電話,緩緩地吐了一口氣。 “我們等著瞧吧。”
塞林托樂觀地表示:“這是我們第三次下餌,這次一定上鉤。”
林肯·萊姆並不認為執法的時候可以使用這種定律,不過他還是說:“但願如此!”
距離喬迪那座地鐵站不遠的地方,斯蒂芬·考爾坐在一輛偷來的車子裡,看著一輛政府公務轎車停靠在路旁。
喬迪和兩名便衣警察爬下車子,檢視著周遭的屋頂。接著他跑進地鐵站,五分鐘之後,臂下夾著兩個包裹衝進車內。
斯蒂芬並沒有看到支援的後備警力,也沒有尾隨盯梢的車輛,他竊聽到的消息正確無誤。他們驅車上路之後,他開始跟在他們後面,一邊在心裡想著,世界上大概沒有任何一個地方像曼哈頓一樣,可以輕易地進行跟踪而不會被發現;他在愛荷華或弗吉尼亞絕對無法這麼做。
那輛便衣警車開得相當快,不過斯蒂芬也是一個身手矯捷的司機,在他們朝著上城開去的路上一直跟得很緊。轎車開到中央公園西面,路經一幢七十年代的房子前面時,車速逐漸緩慢。房子前面站著兩個男人,雖然身穿便服,但是很明顯都是警察。他們和便衣警車的司機之間交換了一個信號,可能表示“一切都沒問題”。
所以就是這裡了,這就是林肯那條蟲子的家。
車子繼續往北行駛。斯蒂芬也跟著走了一會兒,然後突然停下來,爬出車子,提著吉他盒匆匆躲進樹林裡。他知道那幢房子附近一定有人看守,所以他迅速地移動。
就像一頭鹿一樣,士兵。
是的,長官。
他消失在一簇小樹叢後面,朝著那幢房子往回爬,並在一株正在發芽的紫丁香樹下找到了一塊凸出的岩石作為掩護之後,打開吉他盒。載著喬迪的轎車這時候在一陣尖銳的聲響當中迴轉,駛近那幢房子——車子在眾多的汽車之間做了一次U形迴轉,然後急速往回行駛。
他看著那兩名警察爬出車子,四處查看,然後沿著人行道護送極度驚恐的喬迪。
斯蒂芬彈開望遠鏡的護蓋,仔細地瞄準叛徒的背部。
突然,一輛黑色的車子疾駛而過,把喬迪嚇得驚慌失色。他睜大了眼睛,然後甩開兩名警察,跑進房子一旁的巷子裡面。
他的護送人員轉過身,手放在他們的武器上,盯著嚇著他的那輛車子。當他們看到了車子裡面的四名拉丁女孩之後,明白只是一場假警報。兩名警察笑了起來,然後其中一人跑去把喬迪叫出來。
但是目前的斯蒂芬對這個瘦小的傢伙並不感興趣。他不能一次將那條蟲子和喬迪一起解決掉,所以林肯才是他現在要幹掉的人。他可以感覺得到那一股飢渴,那一股需要,就像他需要搓洗雙手一樣地強烈。
開槍射擊窗子裡的那張臉孔,幹掉那條蟲子。
必須必須必須必須……
他透過望遠鏡觀察建築物的窗戶——他就在那裡,林肯那條蟲子。
一股顫抖閃過斯蒂芬的全身。
就像他的腿和喬迪廝磨的時候,冒出的那股電流一樣……只不過這一回的快感高出了千倍。事實上,他已經興奮得喘不過氣。
為了某種理由,斯蒂芬並不驚訝看到那條蟲子原來是個殘廢;事實上,這就是為什麼他會猜測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就是林肯的原因。因為斯蒂芬相信,只有一個傑出的人才能夠逮著他——一個不會被日常生活的雜事干擾的人,一個智慧超群的人。
成群的蟲子可以成天在林肯的全身上下蠕動,但是他卻感覺不到。它們可以爬進他的皮膚裡,但是他卻一點也沒有知覺。他是免疫的,而他無法受到傷害的事實,讓斯蒂芬恨得咬牙切齒。所以在華盛頓特區執行那件工作的時候,窗子裡的那張臉並不是林肯。
或者真的是他?
不要再想這件事了!停下來!如果你不停止去想這件事的話,蟲子就會上你的身。
爆破彈已經裝進了彈夾。他讓一發子彈上了膛,然後再次掃視房間。
林肯那條蟲子正在跟一個斯蒂芬看不見的人說話。位於一樓的房間看起來像是一間化驗室,他看到了一個電腦屏幕,還有一些化驗設備。
斯蒂芬將槍帶纏繞在身上,讓自己的腮幫子緊緊地貼著槍托。一個涼爽、潮濕的傍晚,空氣相當沉重,爆破彈也較容易得到支撐,不需要再經過校正。目標只不過在八十碼之外,拉開保險閂,呼吸,呼吸……
從這個位置,如果射擊頭部的話應該較容易上手。
呼吸……
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他透過瞄準器的十字線觀望,林肯那條蟲子正盯著電腦屏幕。他將十字線的中心對准他的一隻耳朵。
扳機上的壓力開始上升。
呼吸……就像性愛一樣,就像射精一樣,就像撫觸著堅挺的肌膚一樣……
用力一點。
再用力一點……
斯蒂芬及時注意到了。
林肯那條蟲子的袖子上面有一道細微的不對稱,不過並不是一道皺褶,而是某種扭曲。
他鬆開扣著扳機的手指,然後透過望遠鏡,仔細地研究了一會兒眼前的景象。斯蒂芬將紅田牌望遠鏡的解析度調高,盯著電腦屏幕上面的字形——那些字母全都是反方向的。
一面鏡子!他看到的是一面鏡子!
又是一個陷阱!
斯蒂芬閉上眼睛。他差點就露出了行踪;他感覺畏縮,全身因為爬滿了成群的蟲子而嚇得說不出話來。他看看自己的四周,知道公園裡面一定埋伏了十多個搜尋與監視小組的特警,配備著麥克風,等著找出開槍的確切位置。他們會用裝著星光望遠鏡的M16步槍瞄准他,然後用交叉的火力逮住他。
殺人許可,不需要勸降。
他在絕對的安靜當中,迅速地用顫抖的雙手拆下瞄準器,然後和槍支一起收進盒子裡,一邊努力地抑制那股噁心、畏縮的感覺。
士兵……
長官,走開,長官。
士兵,你到底在……
長官,操你媽!長官。
斯蒂芬鑽過樹叢,走到步道上,然後悠閒地穿過草地朝著東邊行進。
沒錯,他現在比以前更為確定,他絕對必須幹掉林肯。他需要一兩個小時的時間來想出一個新的計劃,來考慮他接下來應該怎麼做。
他突然走出小路,在灌木叢裡停了好一會兒,傾聽、觀察他的四周。他們擔心他如果注意到公園裡空無一人的話會起疑心,所以甚至沒有封閉公園的入口。
這是他們犯的錯誤。
斯蒂芬看到一群和他年齡相當的男人,外表看起來是一群雅皮,不是穿著無領長袖運動衫,就是一身慢跑的裝扮。他們提著裝了球拍的袋子和背包,朝著上城東區的方向走去,一邊走還一邊大聲談笑。他們的頭髮因為在附近的運動俱樂部淋浴過而閃閃發亮。
斯蒂芬等到他們從身旁走過,然後就好像自己和他們是一夥人一樣地跟在他們後面。他給了他們其中一人一個慷慨的笑容,然後用輕鬆的步伐,一邊瀟灑地搖晃著吉他盒,跟著他們朝通往上城東區的通道走去。
註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