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塔羅女神探之繭鎮奇案

第3章 第二節

夏冰最厭倦夏季,他是正月裡生的人,抗寒怯熱,但不是胖子,身材細得像竹竿,戴一副黑圓框眼鏡兒,頭髮梳成時髦的中分,一派文弱書生的氣勢,講自己是警察都無人肯信,所以從小就被人取笑說和杜春曉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一語成真,只要杜曉春不嫁,夏冰便至今也沒有娶妻,爹娘跟他吵過不知多少回。有一回去相親,他當面便回絕了人家,夏母為此絕食了整三日,事後他也沒有怎樣,依舊每天樂呵呵地去保警隊報到。 被叫去天韻綢莊辦案那天,正落雷陣雨,夏冰兩隻腳都被水捂著,走起來扑哧作響。趕到綢莊的時候,臉上糊滿雨珠,已睜不開眼。只依稀聽得隊長李常登的大嗓門兒叫得震天響,竟蓋過那巨大的雨聲去了。 “小夏,趕緊過來,把死人抬裡邊去!”

李隊長指的死人,正挨著天韻綢莊後庭院裡的井沿上坐著,因全身被粗井繩拴綁,副隊長與兩名警察已在那里費力解了半日。夏冰前腳剛踏進案發現場,他們後腳便要抬屍。 “看著點兒鞋!”副隊長身上的雨衣早已不頂用,瞇著眼衝夏冰大吼。 夏冰急忙擼一把打在眼睛上的水,再看看腳底,發現自己竟站在一汪血紅裡。那血分明是從屍首的腰腹部流出來的,分不清性別的死人中間被挖開了一個洞,大概腸子都被雨衝出來了,流得滿地都是。他不由退後了一步,看到一位穿著考究的中年男子執著把油紙傘站在不遠處看著,面部僵硬,像是靈魂早已出竅。李隊長此時又催促起來,夏冰只得咬牙切齒地跑到井邊,幫副隊長喬越龍抬起那死人,那血洞因受外力拉扯,變得愈發地大,幾塊大小不一的碎肉落到地上,又與雨水匯成血流,在眾人腳邊蔓延。

屍首被抬進庭院旁邊的一間柴房,平放在木床板上之後,夏冰方看清死者是個女人。稀濕的頭髮胡亂散在腦後,一張素白面孔上,那對大如深淵的眼睛還是半睜著的,似乎恨不能爬起來與保警隊一道去尋找真兇。 夏冰拼命忍著吐,看李隊長在那裡翻查屍首。小鎮上案子少,隊裡自然也沒幾個人,所以李隊長還要兼任仵作。那執油紙傘的中年男人不知何時,也已站在柴房內,冷眼旁觀他們的舉動。 “雖然肚子上被挖了洞,可死因卻是勒斃啊。”李隊長解開死者的衣領釦子,脖頸處果真有一圈烏青血痕,“可認得她是誰?” 中年男子知李隊長是在問他,便語氣平板地答道:“好像是大小姐房裡的丫頭,叫雪兒,前年剛送進來的。” “您又是哪位?”喬副隊長脾氣有些火爆,與李隊長穩重內斂的做派對比鮮明,因此兩人出來辦案審犯人,都是前者唱紅臉,後者唱白臉,雙劍合璧,天下無敵。

“杜亮,這兒的管家。” 這名字一下勾起夏冰的回憶,早前聽杜春曉講過自己有個叔叔在有錢人家當大總管,威風得不得了,具體那“有錢人家”姓甚名誰,她卻含含糊糊不講出來。算來算去,青雲鎮也只有經營綢緞生意的黃家算得上不折不扣地金玉滿堂。青雲鎮原本是個民風懶散的荒鎮,誰知竟出了黃天鳴這麼號人物,頭腦聰明,精於算計,眼光與膽識亦較常人要卓越許多,一下便看中小鎮邊郊那幾百畝桑樹田,種桑必定養蠶,養蠶便可織綢。他不像那些鼠目寸光的養蠶戶,把繭子低價賣給外省來的紡織廠,而是和外省人公然叫板,開出雙倍價格搶回蠶繭,並招了一批鎮上的閒散人來做工,因此那年春繭上市之後,很快便發了筆橫財。 黃家大宅院與天韻綢莊連在一道,建於鎮東最繁華的魚塘街。雖是車水馬龍、熱鬧非凡的地界,黃家人除了必要的應酬外,卻鮮少出門。從老爺到下人,行事都低調得很,與他們在青雲鎮的顯赫地位極不相稱。喬副隊長的老婆是按摩師傅,因被請去給黃家大太太鬆過幾次筋骨,所以多少還有些了解裡頭的情況,喬副隊長用四字形容過黃家的人:高貴冷血。夏冰至今不明白“高貴”與“冷血”兩個詞如何能拼湊到一起,根本是完全不搭調的嘛!所幸這回借處理命案的時機,總算可以堂堂正正進這大戶人家“參觀”,可惜出來接待的竟只有一個大管家。

“我們能見見黃老爺嗎?” 李隊長提出的要求很合理,府上死了人,自然要跟主人家了解情況,誰知杜亮的回復出乎意料,只說:“老爺最近身體抱恙,不便見客。” “我們不是客人,是來查案的,查府上有人被殺的案!”喬副隊長即刻像被點燃的爆竹。 杜亮只是弓著身子,訕笑道:“老爺吩咐過啦,幾位爺有什麼需要儘管提,我們能幫則幫,雪兒這丫頭來的時間短,老爺哪裡能對她有印象?所以就不必打擾了。幾位爺若想知道些什麼,直接問我就是了,我是在下人房裡待慣了的,他們的事兒多半還知道一些。能在咱們幾個中間解決的事兒,就不必勞煩老爺太太們了吧。” 言下之意,死的只是個下人,在黃家人眼裡算不得什麼,只要盡快把屍首抬出去,解決她的身後事兒,抓不抓到真兇都不重要。夏冰終於見識到富貴人家的冷漠與傲慢,死個丫鬟好比死了條狗,只需安排另一條“狗”去應付便夠了。

“杜大管家這話講得可就不對了,不管怎麼說,府上出了命案,說明這裡不安全,今天死的是個下人,明兒可不保證黃家老爺太太們不受牽連啊!你現在這麼阻著攔著,到時候出大事兒了,你可擔當得起?” 杜亮沉默片刻,眼角竟擠出一絲冷笑:“自然擔當得起,若不敢擔當,在下也就不站在這兒招呼各位了。” 這一句倒讓夏冰對杜亮刮目相看,不禁感慨此人與杜春曉果然是有血脈淵源的,連那股吃軟不吃硬的倔強都一模一樣。 “死者是大小姐房裡的丫頭吧,我們能見見大小姐嗎?她可能是雪兒遭遇兇手之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 夏冰的提議有些冒失,卻不無道理,杜亮沒有拒絕的理由。
見到黃夢清的時候,她正坐在一架鋼琴旁邊忘情彈奏,琴架上擺著的一隻圓口高腳杯裡裝了淺淺一汪紅酒。夏冰平素也喜歡收集西洋樂唱片,所以尚辨別得出大小姐拙劣的技巧,只好皺著眉,也不敢打斷,忍受著毫無生氣的音符。音符與嘈雜的雨聲混雜起來,折磨他的耳膜。而且這位大小姐也並不怎麼漂亮,細眉細眼的,一束燙捲髮用手絹紮住,穿硬綢背心配長褲,白襯衫領口與袖子上的花邊倒是很別緻。

“雪兒真的死了?” 一曲演畢,黃夢清拿起架上的紅酒啜了一口,發出享受的嘆息,瞬間暴露某種奢華嬌媚的氣質,係受過高等教育的貴族才具備的。那份難得的雍容,竟彌補了她外貌的缺陷,將她調整成一位極富魅力的千金小姐。 “是。”杜亮答得簡單乾脆。 “屍體在哪兒?我去看看。” “大小姐,那丫頭的死狀有些……還是別去了,到時嚇著您了,我可不好向老爺交代。” 杜亮的顧慮是對的,應該沒有哪個女人看到如此血腥的屍首還能保持鎮定的。 黃夢清亦不再堅持,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站起身來,對著窗外漸止的雨滴深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從空氣裡嗅出那丫鬟慘烈的死狀。 “大小姐,我們是來向您了解情況的。”李隊長秉性直率,平素最煩附庸風雅,所以對黃夢清彈鋼琴的架勢反感透頂。他只想快點了解一些情況,然後回家把身上的濕衣服烘乾,舒舒服服睡覺。

“你又是誰?”黃夢清的個性果然與她的琴藝一樣臭。 “這位是我們鎮上保警隊的李大隊長,負責調查這起命案。”夏冰唯恐氣氛僵住,忙搶過話頭,“想問問黃小姐,您最後見到雪兒是什麼時候?” 黃夢清剛要開口,門外卻傳來一陣亂響,只見一個腰圓體闊的胖丫頭咚咚咚跑進來,喘氣道:“小姐,大太太來了!” 話音未落,一位穿黑旗袍的中年婦人已抬頭挺胸入室,跟在她後邊的丫頭渾身稀濕,正忙著收起剛剛替主人遮雨的湖綠色滾金邊綢傘。 那婦人雖看上去已過不惑之年,卻保養得極好,皮膚比黃夢清還白皙些,亦是窄額鳳目,唇角生一顆細痣;腦後梳起碩大的發鬏,斜插一支金貴的紅瑪瑙簪子。看神情像是很不高興,氣焰也囂張。 “夢清,剛剛聽老杜說你房裡的人出事兒了?”她顯然眼裡沒保警隊的那些人,一雙眼只看著自己的女兒。

大太太孟卓瑤系黃天鳴的原配夫人,據說是與丈夫共過患難的,吃得起苦,手段又強悍,系惹不起的胭脂虎。 “娘,我沒事的。” “嚇著沒?”孟卓瑤一把抓起黃夢清的手,拉到自己胸前,臉色瞬間柔和了許多,“我早說那丫頭一臉狐媚相,早晚要出事兒的,當初就該狠下心把她攆出去。” 黃夢清竟向母親嫣然一笑,說道:“人都死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自然是要說的!”孟卓瑤嗓門不禁高了,“就說咱們不該太菩薩心腸,惹得這一身臊。過幾天就要祭祖了,你看多不吉利!” “娘,你安心先回去,我跟保警隊的人談談,死人的事兒總不能當沒發生。你早些歇息,明兒我過來跟您詳說祭祖的事兒。”黃夢清半哄半勸的,將母親扶至門口。丫頭站在門檻外頭候著,忙將傘撐起來。此時黃孟兩人細長的單眼皮挨得極近,果然是對氣韻相似、外貌無比貼合的母女,雖然傲慢得有些讓人生氣。

孟卓瑤走後,夏冰依然想繼續剛才的問題:“黃小姐,請問您最後見到死者是什麼時候?” 黃夢清折回鋼琴旁,坐下,在琴鍵上滑了幾下,指尖流出刺耳的碎音,隨後抬頭笑道:“兩個鐘頭之前吧。” “當時是什麼情況?” “當時……”她刻意頓了一下,回道,“她靠著庭院裡的老井坐著,肚子像被掏空了,流了很多血。” 夏冰驚道:“那麼說,是您第一個發現屍體的?!” 黃夢清點頭的姿態極為優雅,屋外突然電閃雷鳴,將她那張平庸的面孔照得雪亮。 夏冰腦中浮現出喬副隊長評價黃家人的四個字:高貴冷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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