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塔羅女神探之名伶劫

第27章 第六節

上官珏兒初嘗瀕臨崩潰的滋味時,正在拍《風流嬌娃》。戲裡要演一個交際花,因與富家少爺真心相愛,意欲沖破命運屏障,尋找真正的幸福;未曾想命運弄人,那富家少爺被逼要娶門當戶對的千金小姐,他不同意,便被父親以重病逼迫,無奈之下,竟與交際花雙雙殉情。這個電影劇本,上官珏兒頭一次看,竟看到淚流不止,於是想也不想便接下來。可拍到間中時,她被施逢德包養的醜聞便開始瘋傳,小報記者日夜在她住所蹲守,她情急之下,還去住了幾天旅館,終究又被他們找了出來。於是報紙寫得更加難看,講她與秘密情人在酒店開房日夜尋歡,把她氣得險些暈厥。 依唐暉的話講:“你既做了這一行,就得有這些心理準備,別去聽人家講了什麼,關鍵自己做得是否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四字甫一出口,他便後悔不止,可已來不及了。她果然咬住那句話不放,回頭笑道:“你覺得哪些事情與我來講,是天經地義的?” 他答不上來,只覺小胡蝶——抑或講金玉仙的魂靈正俯在他肩頭吐息,他恍惚認為她還活著,躲在暗處,監視他的一舉一動,包括他對上官珏兒的癡情。那一腔熱血,曾經是在那死魂靈身上用過的,還有另一個女人…… 連日以來,上官珏兒曉得自己不能回家,便與唐暉在百樂門舞廳參加派對。她的狐毛披肩日益龐大,已能遮住她半張面孔,她還是不肯除下,只待唐暉邀她入舞池,方才將它挽在臂彎上。 “為何不除掉?我幫你交給服務生?”唐暉牽住她戴長蕾絲手套的雙手。 “不必,我有些冷。”她的濃黑眼影幾乎把一雙眼都埋進陰霾裡去了,是悲是喜亦瞧不清楚。

他握住她的手,直覺她身體的冰涼已透過蕾絲絹布傳遞給他。 禦花園酒店不似酒店,保留了某些皇家後花園的氣勢。唐暉亦是頭一次進來,上官珏兒引領他穿過種滿枯薔薇與金邊冬青的庭院,步入歐式洋房。 上官珏兒訂的那一間,系“紅房”。紅絲絨窗簾,紅底波斯花紋地毯,連床邊的燈罩都顯得艷光流水,人站在裡頭,便彷彿被濕暖的陰道包圍。唐暉瞬間有些迷失,直到上官珏兒的嘴唇送上,將他包圍在更深幽的飢渴裡。 他終於看清她被光線渲染成淡粉的裸體,原來有些部分並非他想像中那樣。淡褐的乳頭周圍有一暈櫻粉般的餘韻,小腹白得耀眼,沿著那裡微凸的紋路親吻,可以吻到左側一粒細小的胎痣。她動作有些急迫,像是強行將他塞入體內的,那裡還是乾澀的,所以抵進的辰光她忍不住叫了一聲。他有些遲疑,卻見她含淚將額頭抵在他胸前,似是要抓住一些早已遠離她多年的歡愉。他不忍再進入,想以愛撫替代侵占,她卻似發了狂,不斷緊收,他從未如此猶豫,卻又想完全擁有,再不放棄……

唐暉對香艷並不陌生,但與上官珏兒的交纏卻令他感到無比疏遠,他曉得她的心不在這裡,而是隨著情慾與乾枯的下體一併游離了,連斷腸的疼痛都不曾令她恢復知覺。想到這一層,他不禁有些氣惱,男性尊嚴使得他不由自主地要切除對她的憐愛,哪怕她是這樣無助地望著他。 於是乎,他們在這片“紅海”裡各自沉淪。 他終於起身,走入浴室沖洗,她仍臥在鬆軟的被子裡,沒有一點想動的意思。他披了睡袍出來,見她睡著的姿態很淒涼,便想叫醒她,給她講些寬慰的話。可不知為何,他又把衝動壓了回去,坐回到椅子上,看她被窗簾染紅的面龐。那血色如此虛假,他幾乎想吻去她的偽裝,人卻站起,換上衣服,作好離開的準備。 她仍然沒有動靜,睡得像個嬰孩,彷彿他的去留與她沒有絲毫關係。所以他帶上門的那一瞬間,發出的動靜都輕得要命,生怕碰得響了,夢便要碎。

是誰的夢?他尚來不及去想。只知道,這一走,他是不會再回來了。
深秋的空氣如霜劍刺出,洞穿了上官珏兒的身體,她坐在黃包車上只覺有千萬把刀在對她實施凌遲。原以為,性愛能令其麻木、放鬆,卻不想那疼痛愈發清楚,幾乎要去她半條命。已過凌晨,大抵連小報記者都不會再跟進她,唯有這樣的辰光,她才是自由的,路過洋行的櫥窗,還能往裡望一望,看看有無自己喜歡的服裝式樣。她再不用東躲西躲,男人與名利在這一剎那都與她無關,她只需享受片刻清靜的寒意便足夠了。 “要去哪裡?”車夫在問。 她想也沒想便報出一個地址,遂有些懊悔,想改一改,孰料那車夫已拖起車奔出老遠,似是她這一決定,便永無回頭之日。她只得這麼樣坐著,任憑命運將她拖向那個方向。

現如今,除了那裡,她也實在想不出能去什麼別的地方。 那個施逢德買給她的“安樂窩”,二層小洋樓上的綠蘿早已爬不動了,只餘下稀稀拉拉幾根枯線吊在竹架子上,院落一角的雞冠花在夜色裡縮成一團灰紙,頹敗得很,可窗口居然還亮著一豆浸滿希望的燈火。 “姆媽,還不睡?”她推開門,便聞見一陣食物的甜香。 “也不知你何時回來,所以天天等得晚一些,今朝果然等到了。”姆媽從廚房裡走出來,手用抹布裹了捧出一個瓷粥罐。 她勉強笑一笑,心裡卻在哭叫:“好的呀,正巧肚皮餓得受不了,這個粥是甜是鹹?” “桂花蜜糖粥,甜的,現在燒咸粥也不好吃了。”姆媽忙掀開蓋子,一股熱氣汩汩冒出。 她忙將臉挨近那熱氣,鼻尖即刻發紅,眼圈也跟著暖起來。她忙給自己盛了一碗,端起便要上樓。

“我去樓上吃,馬上就睡了。”她一面走,一面憋住喉嚨裡的哽咽。方才發現,自己是個不祥的人,否則,緣何所有好事到了她手中,最後都成了壞事?大抵她是與這個世間緣分太薄,才會被厭嫌到此。 想到這一層,她已無力抬腿,只得扶住樓梯,在那裡發怔。 “怎麼啦?” 姆媽在樓下喚了一聲,將她從悲愴的思緒中拉回。 “沒……沒什麼。”她拿著粥碗的手在發抖,步子倒是提起來了,徑直往房間裡去了。 進了房,冷得出乎她意料,於是拉亮電燈查看,才發現隔陽台的落地玻璃門沒有關,風正從那裡自由灌入。她忙上前關上,呼嘯聲於是被擋在門外。 她神情木然地坐在梳妝鏡前,端起粥吃了一口,味道鮮甜蜜骨,極暖腸胃,於是再吃一口,再吃一口……

樓下姆媽將粥罐放進保溫煲內,洗了手要去睡了,卻聽見樓上響起吱呀的腳步聲。 “怎麼又下來了?” “把碗洗掉。”她柔柔應了一聲,姆媽聽起來卻有些背後發毛。 “不要洗了,放到明朝好了。”她上來接過女兒手裡的碗,發現女兒的手出奇潮熱,於是拿過來焐住,笑道,“手倒是蠻熱麼。” 孰料女兒竟抽回手,摀住鼻腔咳嗽起來,咳了半日都沒有停歇的樣子。 “要不要喫茶?”姆媽去絞了一條毛巾,並一杯熱茶,端上桌來,她卻怎麼也顧不上接。 姆媽有些急了,去拍女兒的背,這一拍女兒便順勢倒地,兩隻手還是摀住口鼻,血水不斷從指縫裡滲出來。 “乖女兒,怎麼啦?怎麼啦?要緊哇?”姆媽已手足無措,手裡抓著毛巾,只想盡快將女兒鼻腔裡流出的紅色液體再壓回去,彷彿這樣便能挽回她疾速流逝的生命。

“姆媽,救我!救我——” 上官珏兒終於放開雙手,露出被血水浸淫成一片狼藉的容顏,她不斷抓撓空氣,一頭精心梳理過的碎捲髮已乾枯,與血汗凝結成塊,貼在額角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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