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九節
朱芳華已在巡捕房的審訊室內坐了一天一夜,按體力來講,她應該早已扛不住了,然而意志力卻是驚人的,只睡一個鐘頭居然能讓她保持住端正的坐姿,幾個警察連番審問,從她嘴裡講出的答案都是一模一樣的。 “箱子裡的屍體是誰的?” “不知道。” “那箱子裡的人是你殺的嗎?” “不是。” “箱子為什麼會到你手裡?” “這箱子不是我的,我交給上官小姐的箱子裡放的是常風的遺物。” “胡扯!你丈夫的遺物為什麼要交給公公的女人去保管?!”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著。” 每次盤問都到這裡結束,巡捕將她在施家的房間、後花園搜了個遍,均一無所獲。而上官珏兒發現的那個碎屍,亦只有經火焚燒過的頭顱與四肢,軀幹部分卻不知去向。至於死者的身份,更是無從辨別,只經由法醫鑑定,勉強認出是具男性的屍體。朱芳華的父親從江西老家趕上來,欲將女兒帶回鄉下暫住,把病養好,孰料她卻死活不肯,只說:“我如今還是施家少奶奶的身份,哪裡能回去那種地方再住?你們且不要管我,他的混賬弟弟一天沒送上刑場,我便不回去!”興許是施逢德自認教子無方,內心有愧,竟也不反對,還讓下人服侍這位大少奶奶。 只是那“箱屍案”卻又讓濟美藥房與上官珏兒雙雙出了回名,最麻煩的是,亦曝光了施逢德與這位電影明星的關係。一時間各大報紙周刊均拿這件摻了血腥味兒的桃色新聞登頭條,風頭竟遠遠蓋過月竹風家的滅門慘案,上官珏兒的《香雪海》片場的“大戰”便是證明。 那日上官珏兒一到片場,便被記者與影迷包圍,一批女二號琪芸的擁護者在旁發出陰險的噓聲。記者每每問及“上官小姐與濟美大藥房施老闆可是情人關係?幾時能吃到你們的喜糖”時,“琪芸迷”們便冷笑,於是兩派影迷起了衝突,乃至大打出手,將整個片場搞得一片狼藉,最後不得不動用警察來製止。唐暉當時亦在現場,只聽得此起彼伏的尖叫裡只兩個字是清楚的——淫婦。 於是頂著“淫婦”稱號的上官珏兒被保鏢護送上車,唐暉一直緊緊跟隨,只是有些害怕看到她的臉。她還會不會似從前那樣波瀾不驚,把苦都悶在心裡?正想著,右手腕卻被她抓住,她似乎有些發抖,手心冰涼,他不得不抬頭看她,一張濃妝的臉,鮮紅唇色都是畫出來的,一對柳眉虛若浮雕。 “你費心了。”她只說了這一句,便貓下腰鑽入車篷。他怔怔望著,反復回味腕上一抹她留下的餘溫,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繩索。只可惜,那隻是空浮的關懷,完全使不到點上。儘管唐暉將上官珏兒寫成是抵擋住壓力與誹謗勇往直前的“女英雄”,然而普通人總愛觀賞名人的陰暗面,那叫“取樂”。所以她的勉強,她的疲憊,都映在無數個表演式的笑容裡了,真當是職業式的悲哀。 藤箱的秘密大白天下之後,杜春曉卻陷入了恐慌,因答案與她猜測中的不一樣,可能和施常云預料的亦有些偏差,於是她不得不拿了一份《申報》再次回到看守所內,與那兇殘的死囚交流。 “這箱子會在嫂子手裡頭,真有趣……”到底長期待在封閉空間裡,疏於照顧,施常云的頭髮和鬍子已長得不成形狀,令他彷彿瞬間蒼老了十歲。
“而且那具屍體還是男性。” “所以杜小姐又有何高見?” 杜春曉沒有搭腔,卻笑道:“施少也殺過人的,您倒是說說,殺人是什麼感覺?” “哈!哈!”施常云喉嚨裡擠出兩聲尖笑,遂正色道,“殺人是什麼感覺,杜小姐不是再清楚不過了麼?” “什麼意思?”她突然有些莫名的心慌,眼前的兇殘罪犯,雙目如刃,似是已刺穿她的過去。 他勉強從欄杆裡伸出三根手指,撫了一下她冷冰的手背,突然叫出她另一個名字:“喬安娜,你怎麼還不去找斯蒂芬呢?” 她腦中像過了閃電一般驚愕,只不敢表露:“我會去找他的,你放心。” “女人太驕傲不是好事。”施常云縮回手指,“你以為把過去埋得很深,它就真的消失了?喬安娜,你用那破牌把多少人騙得團團轉,沒想到自己也有天真的時候呀。” 杜春曉的記憶已被暗處伸來的一隻手抓住,往那深不見底的地獄拖去……她掙扎著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往出口走去。 施常云施咒一般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去找斯蒂芬,去找他!你曉得只有他能給你答案,也讓你不再逃避自己的罪。我們是一樣的人,一樣的!” “一樣的”三個字,讓杜春曉開了竅,倫敦的陰霾巷道再次向她逼壓過來,剎那間她雙手血紅,指尖滴落黑色的汁液……她驚覺,十二年前的往事並未隨她漂洋過海回到青雲鎮而改變,反而在歲月的磨礪下愈發鮮明起來。 他是誰? ! 施常云的惡煞面孔在她腦中獰笑、皺眉…… 他是誰?為什麼會知道我留洋時的英文名字? 她緊張得幾乎要嘔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