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機三上尾隨著那個青年來到東京都廳。
到這裡來是付出了很大辛苦的。三上勞累了一天,凌晨兩點才回到車庫,打上一個盹兒,六點鐘就得起來清掃和整備車輛,和下一班辦理交接手續。直到八點鐘聽完所長訓話才能回家。三上在今天早晨和同事說自己有點事,拜託了一下,便直奔大森而去。他認為那青年如果是都廳職員,一定會到公共汽車站來等車的。都廳是九點上班,那人應該在八點鐘左右來到汽車站。
這種判斷是不錯的。按說應該到山中消失的那條街去找他,又怕萬一走錯了就不好辦了,只好裝作等車的樣子在那里站著。他穿了一身很一般的西服。司機從汽車裡解放出來了。
候車的人很多。開過兩輛車之後,山中的矮小身影在照像製版所的轉角那裡出現了。當然,他是不會認出三上就是昨夜的那個出租汽車司機的,看上去倒像個低薪的普通職員。
三上緊排在山中的身後,等開過兩輛車後,終於擠上了同一輛車。雖然知道這個人的去向,但也不敢疏忽,他在山中的背後緊盯著。
來到品川站。
三上跟在山中身後下了車,又改乘去山手線的電車。車上擠滿了人。山中一手拿著在中途買來的體育報,一手揪著吊環,窩曲著身子讀著。報上刊載著公開賽后起之秀——巨人投球手的消息。三上越過山中的肩頭偷看著。他也是個球迷。
來到東京站的丸內。已離都廳很近了,山中在路上不停地和熟人打著招呼、交換著笑臉,疾步向廳裡走去。看來他是個很勤懇的職員。
三上盯在小個子青年的身後,看著他上了二摟,在長廊裡拐了幾個彎,推開旁邊的門走了進去。
門上有“衛生課”黑地白字的牌子,三上站在走廊裡透過玻璃窗蹺著腳向室內望去,只見那些九點差十分剛剛上班的職員們正紛紛落座。山中在靠牆的一邊坐著。
看來,這個人年紀很輕,在課裡的地位也不高。
——這樣的一個人還經常跑酒吧、搞女人,花錢一定很多,薪水少是辦不到的。太可疑了。這個人究竟乾了些什麼呢?真不明白。
三上見山中從茶室裡打來熱茶,一面呼呼地吹一面喝著。他不由得想起他們所長說的,在殺人現場從出租汽車下來的那個男人。那個人一定是山中,但這和他亂花錢是不是有關係呢?還有這以前在銀座的那家茶座裡遇到的留小鬍子的大個子,和他的亂花錢有什麼關係沒有呢?
如果能查明這些就有把握了。他離開窗口,站在走廊裡,正好這時碰上一個遲到的職員。
“向您打聽一下,衛生課有一位山中先生嗎?”
“有啊。”
那人連忙答道。
“我打聽的這個人叫山中貞雄,衛生課的那位是不是叫這個名字?”
“山中貞雄是和過去的一個電影導演同名,這裡的是山中一郎。”
“是嗎?謝謝您了。”
都廳下班時間在下午五時,不能總在這等著。再說,夜里三點睡到六點多一點兒就起來了,感到很睏。不如先回公寓睡上一覺,到四點左右再來。
這計劃沒有毛病。
三上再次來到衛生課的外面,正好五點前十分。從原先那個窗口一看,只見職員們正忙著作下班的準備。
三上又升始尾隨在走出來的山中身後。三上認為他不會直接回大森的。
是不是去“克洛鎮”酒吧,和真由美相會去呢?時間還早。那隻有去電影院了。山中從都廳出來走了一段路之後,又停下來。
哈哈,要坐出租汽車了。三上猜測著。
果然是這樣。山中叫了一輛車,與此同時,三上也在稍遠的地方叫了一輛。
完全出乎三上的意料,山中在新宿的一家飯店門前下了車。
一看招牌是“清燉嫩雞筑紫”。這是新宿的一家最大的飯店。
三上估計,山中一下班就來到這家飯店,一定會呆到很晚才會出來的。
“筑紫”飯店面對著新宿電車道,是一座很壯觀的華麗建築。只見乘坐自用車、出租汽車的顧客絡繹不絕。飯店門口,女侍忙碌地迎接著客人。
三上想,這種飯店一定是很昂貴的,看來山中一郎絕不是等閒之輩,又逛酒吧又進這麼豪華(三上認為是豪華)的飯店,不用問,靠那點薪水是絕不可能的。他這樣揮霍,錢又是從哪裡來的呢?一定不是從正道來的。
在衛生課工作並不是什麼闊氣的差事,一提起來,使人馬上就聯想到是掌管倒垃圾、拉運屎尿一類的事。
這類課的一個青年職員,即使花錢與身分不相稱,也不會和貪污受賄聯繫到一起的。彷彿衛生課與貪污無緣似的。
這樣看來,山中一郎肯定另有生財之道。這和田村町殺人現場,他蹲在屍體旁的奇怪舉動連在一起看,一定有問題。
警視廳目前正在追尋這個不知姓名的山中,在他這奢侈生活的背後,不管怎麼說也有著犯罪的臭味。
三上過去沒有與山中正面相見的機會,他想今夜該是時候了,如果再疑遲就會叫他從自己的手裡溜掉。那就使多日的計劃全部落空。
三上下決心在飯店門外等候山中一郞。
因為對方說不定什麼時候出來,這樣呆呆地等人,倒需要一種耐性。
他站在飯店大門附近的牆下。電車的燈光和其它車的前燈時不時地射在他身上,在忙亂繁華的氣氛中反倒看不出他是跟踪埋伏在這裡的。
過了三十來分鐘,開來一輛出租汽車,一定是又來客人了。他抬頭一看,從車裡下來一個大個子。再看那個人的臉,“啊!”三上幾乎叫出聲來。
原來是那個小鬍子——就是前些天在銀座那家茶座里和山中相會的那個人,也就是自己從高圓寺松樹町拉到“克洛鎮”附近的那個人。
他屏住氣看著,只見小鬍子到了“筑紫”門口,那高大的身影霎時隱沒了。
這麼一來,就可以把山中和小鬍子完全連結起來了。這個小鬍子是什麼人呢?不用說,他和山中之間準有一個生財的秘密。
三上總這樣站著在生理上也是不允許的,憋著尿,腳也站麻了。想找個地方坐一坐,又找不到一個坐處。明亮的飯店的拉門上時隱時現的人影隨著歡快的三弦聲晃動著,外面卻刮著寒風。不知對方什麼時候才能出來,他漸漸感到寂寞無聊了。
既然進了這樣的大飯店,山中和小鬍子絕不會很快就出來的,怎麼也得兩個多小時。如果吃了清燉嫩雞接著再喝酒,那時間就要更長了。
這麼一想,就覺得自己在這裡吃苦一點意義也沒有了。猛然向電車道那面一看,彈子房明亮的燈光便映入他眼簾。
一動不動地等在這,莫不如去玩會兒彈子,那樣會覺得時間過得快一點兒。他本來就很喜歡玩彈子。三上看了看腕上的表是六點二十五分,便離開飯店門前。穿過電車道,進了彈子房。
三上掏出一百元從女店員那裡買了彈子。這裡場地很大,排列著六台彈子機。一聽到機槍般發射彈子的響聲,他的心立即緊張起來。還有兩個鐘頭的富裕時間,滿可以從容地玩個痛快。最初,機器裡還往外彈射,到了中間便不再射了。全部被吃掉了。
七點二十分。還不要緊。
三上又買來彈子。就迗樣在各個機器上玩著玩著就像往常一樣上了癮,把精神完全放在輸贏上了。起先他還時不時地註意著斜對過那飯店的門,後來只熱衷於彈子,便忘乎所以了。當他想起來的時候,已是八點半鐘了。
三上趕忙出了彈子房。 “筑紫”二樓的燈光還亮著。見有三個客人從門口下來正在穿鞋,山中和小鬍子的身影還沒有出現。接著又有五六個客人走了出來。三上有些不安了。是不是在玩彈子的那兩個小時裡,山中和小鬍子已經走了呢?如果真的那樣,在這裡再等也是枉然。
三上想到這裡,便向筑紫的大門走去。
“山中先生還沒有回去嗎?都廳的那個山中先生。”
三上向坐在門裡的兩個侍女問道。
“哎呀。”
兩個侍女彼此看了一眼。那表情像認識山中似的。這些飯店的習慣是不大愛講顧客們的事。
“您是從哪來的?”
侍女中年齡較大的一個問道。
“我是山中先生的朋友。聽說他確實到這裡來了,對了,是兩個人,還有一個高個子留小鬍子的人。”
“是不是叫山中就不大清楚了,”侍女說道。 “要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早就走了。”
“啊?什、什麼時候?”
“大概一小時以前吧。”
三上悔恨極了,悻悻地離開飯店。他恨不得敲自己的腦袋。追到這裡,等了又等,這是為了什麼呢?壞就壞在這附近有個彈子房。
三上賭氣地第二天又向公司請了一天假。
這天從早便下著小雨。
三上在十二點鐘以前到了都廳,來到衛生課的窗前向裡一看,只見山中正在抄寫什麼。
“對不起,能不能給叫一聲山中先生?”
他向窗口那裡的一個女人請求道。
這時已是十二點了。職員們都忙亂地離開椅子,準備去吃午飯。在雜沓的氣氛中,山中面現詫異地走了過來。
儘管山中兩次乘坐過三上的出租汽車,可是一個開汽車的又怎麼能給他留下什麼印象呢。當他來到三上身邊的時候,險上現出一副驚訝的神情。
“您是山中先生吧?”
三上小聲問道。
“唔,是的。”
“有件關於您個人的事,想跟您談談。”
“您是哪一位啊?”
山中困惑不解地看著三上。
“我姓三上。是出租汽車的司機。”
“出租汽車?”
“對了。這事說起來有些複雜,能不能出去談談呢?”
“在這談不合適嗎?”
“不,在這會被人聽到的。恐怕對您不太方便吧。”
這話很見效。山中的臉色煞時變得陰沉了。他想從三上的面部表情了解什麼似地盯看著,但還是弄不明白。他預感到的只有一點,就是這個初次見面的司機給他帶來的絕不是一般的什麼信息。
“那麼,就出去吧。”
他乾脆地答應了。
兩個人肩並肩地走出這現代化的大廈。
“到茶座去好嗎?”
“這附近有嗎?”
三上問道。
“有啊。”
山中聳了聳肩膀,表現出惱怒般的冷淡,但這也掩蓋不住他內心的不安。
“去哪家茶座都行,不過……最好是都廳人員不常去的地方。”
聽了三上這話,山中又是一怔。
山中把三上領到很遠的一家茶座。
路上山中極力裝出內心平靜的樣子,停下來啣上一支紙菸。三上立即替他打著了打火機,但心裡卻暗自嘲笑這個對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