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的早晨,崎野龍夫突然在社里出現。
“怎麼樣,身體好了嗎?”
“瘦了一點啦。”
見到龍夫的同事們都向龍夫打招呼寒暄著。
龍夫緻禮答謝:“謝謝!已經好了。”
典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了一眼龍夫,心想並不好。實際上,他看上去像不舒服似地無精打采。他的臉色髮灰,就像別人說的那樣,臉龐瘦下去了一圈。
這會是裝假演戲嗎?典子心想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麼他的演技可太高明了。現在不管怎麼看,他都像個病號。
龍夫走過來,一遇到典子的目光就說:“謝謝!”同時他還微微地點了點頭。
因為典子曾說過去探望過龍夫,所以這時地裝作答禮道:“已經痊癒了嗎?”
典子話裡有話,一半是在其他同事面前裝裝樣子,另一半是想挖苦龍夫一下。一想到連招呼都不打就擅自去旅行,典子就生氣。
龍夫嚴肅地說道:“對不起,讓您擔心了。”
他然後又看了看正中間的桌子小聲說道:“總編輯還沒來啊。”他說話時有氣無力。也許是下巴上長著稀疏長鬍子的緣故吧,他使人感到格外憔悴。典子歪著頭心裡想,真怪!
正當典子想問龍夫什麼的時候,蓬頭散發的白井總編輯出現了。
“哎。”
總編輯向龍夫叫了一聲,然後在自己的桌子前面坐下。龍夫站起來,走到白井桌旁,恭敬地鞠了一躬。
“實在對不起,隨便請假不來上斑,真對不起。”
總編輯靠在自己的椅子上,望瞭望龍夫的臉。
“氣色有些不大好呵。已經病癒了嗎?”
“是的,不要緊。在這麼忙的時候請假休息,真對不起。”
龍夫又一次鞠了一躬,然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了。白井的視線還是沒有從龍夫身上離開。典子嚇了一跳,因為她從旁邊看出白井總編輯的目光裡閃著一種異常的神情。典子心想,是不是他看破了龍夫的裝病?
然而,這次白井溫和地招呼了龍夫:“崎野君,馬上就派給你任務有些對不起,你能到齋藤先生那去採訪一趟嗎?”
龍夫回頭道:“是,知道了。”
“在這以前,已經跟他打好了招呼。他說什麼時候都行。如果你身體允許的話,就去一趟。”
典子看到總編輯的目光在一瞬間又恢復了原來那種溫和慈祥的神情。他的這種表情看上去像是在關心愛護龍夫。
“明白了。”
龍夫把筆記本和鉛筆放進了自己的衣袋裡。
白井用手指啪嗒啪嗒敲起了桌子。這時他轉向典子叫道:“利子。”
“登載在下一期雜誌上的攝影報導的解說詞已經求吉田給寫了。照片排版印刷如不快點送印刷廠就趕不上了,所以請你去他那兒取一下稿子。”
典子邊點頭邊說道:“是。”
總編輯好像工作暫時告一段落似地說道:“涼快些了啊。”說著,他就站起來向窗口方向走去。這時已經不用吹電扇了。
典子看了一眼龍夫。他也好像約典子似地看了一眼典子。典子用目光對龍夫暗示一下,然後裝作要去喝茶的樣子向打開水的地方走去。
在那等了一會兒,穿著上衣的龍夫也像是要喝開水的樣子走了進來。在那窄小的地方除了他倆沒有其他任何人。
龍夫看著典子的臉只說了一聲:“對不起。”他看上去確實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走近一看,龍夫的臉上顯出非常疲勞的神色。
龍夫匆匆地說:“聽管理員說,你已經看到我留給你的信了。”
“看到了,因此……”
典子在這兒與龍夫約定了見面的時間地點。如果有人進來就不好了,所以,典子只匆忙簡短地說了幾句。
典子從作家吉田氏家取來稿子,在銀座站下了地鐵。這時已經是下午2點鐘了,離與龍夫約好見面的時間還有15分鐘。
典子從電車路旁向銀座裡面走去。白天的氣候在陽光下還很熱,但是街上的人群卻川流不息。汽車排成了長隊,走走停停緩慢地開動著。道路越來越窄。當典子停下正想過馬路到對面去的時候,有人朝她說了聲:“啊,你好!”
典子一轉過身,看見在強烈的光線下有一位清瘦的紳士正在朝她笑。典子猶豫了一下,但馬上又想起來了。他就是兩天前在田園調布的小松氏家見到過的客人。典子有他的名片,他是一家位於日本橋那邊的大廈股份公司的總經理。
典子邊鞠躬邊說道:“前些天失禮了。”
客人這時仍然笑著問道:“正在忙工作嗎?”
典子曖昧地回答道:“是的。”現在正要去與龍夫在約好的一家飲食店會面。
大廈股份公司總經理和藹可親地邀請道:“如果不忙的話,能不能一起到哪兒喝喝茶?”
“謝謝!可是,現在有點……”
“是嘛,正忙著呢。我現在有空,所以正在街上溜達溜達。正像小松君說的那樣,每天只收收房租就行了。那麼,再見!”
大廈的總經理笑著舉起一隻手,然後就轉身離開了。
典子來到約好的飲食店一看,龍夫已經來了,正坐在一個昏暗的地方。在他面前的桌子上的冰激凌盤子已經空了。
“讓你久等了。今天難得來這麼早啊。”
典子在龍夫對面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龍夫說了聲“噢”,看他的樣子還是沒有精神。這與平時的龍夫的確有很大不同。
“別那麼無精打采的,怎麼啦?”
典子本來想責怪他什麼招呼都不打就外出旅行,一看見他這付模樣不忍心再責怪,換了一句話。
“嗯,有點累了。”龍夫用手搔了搔頭。
“一下子什麼也不說就外出旅行了,真讓人討厭。為了對總編輯說謊,我費了不少精力。我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崎野先生裝病的同謀者似地被總編輯看出來了。”
典子的這番話與其說是責備,不如說是牢騷。
“對不起。對不起。這裡面有很多原因。”龍夫低了低頭認了錯。
“那麼疲勞地回來了,到底去哪了?講講你的理由。”
“嗯。”
龍夫皺了皺眉頭說道:“請再等等。現在還有點不太好說。”
“什麼?”
典子吃驚地看著龍夫。
“老毛病又犯了。這人真怪,人家為你操了那麼多心。”
不知不覺說了出來,突然典子覺察到了這些表露出某種感情的言詞,自己有些不知所措。
“不好說也罷。”典子馬上又改變了口氣。
“可是,至少到哪兒去了總可以說吧?”
“嗯。”
龍夫無奈地點了點頭,然後只說了句:“是京都。”
“京都?”
典子瞪大了眼睛,她馬上想,是什麼事使他到那兒去的呢?
龍夫好像看出了典子的疑問似地說:“去調查了一件事。但那幾乎完全徒勞。”
“不僅去了京都,附近的一些縣也走了走,但幾乎等於空手而歸。真讓人失望。”
噢,龍夫那非常疲勞的神情終於明白了。原來是辛勞加失望使他面容削瘦、臉色壞得像病人一樣,但是,龍夫沒有進一步多說他所調查的是什麼事。
“總編輯——”
典子有點可憐龍夫,換了一個話題。
“他說請崎野先生上班以後繼續慢慢調查田倉事件,決不是要把那件事放棄不管。”
“他說過那種話嗎?”
龍夫把視線轉向某處,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那裡。
“總之,現在收集稿子的工作忙起來了。幹這些本職工作也是沒法子的事。在崎野先生休病期間,我在約稿人的家之間奔波忙得不可開交。”
“那真抱歉啊。”
龍夫的回答就像心不在焉似的。
“是呵,是呵。這麼說……”典子卻很活躍。
“在她先生家聽到了有關總編輯的議論。”
“嗯。”
“不是小松先生說的,是去先生家的一位客人說的,他是日本橋附近一家大廈股份公司的總經理,我還收了他的名片。那位看了我的名片後還問我:'白井良介是在你們那兒吧?'”
龍夫突然把視線轉向典子的臉。
“他與白井總編輯青年時代在京都是同一所學校的同學。他還笑著說過,當時的白井是個美男子,而且還是個愛好文學的青年。我是第一次聽到這些,所以聽得很有意思。”
龍夫的目光變強了。
“那個人叫什麼名字?”
典子打開手提包,在名片本中找了找,馬上就把那張名片拿出來了。
“是這位。剛才在來這兒的途中還在那邊見過面。”
龍夫搶過名片,目不轉睛地看著。
——T大廈股份公司總經理新田嘉一郎
“餵!”
龍夫突然大喊一聲。
“利子,你見到過這個人了嗎?”龍夫睜大著眼睛,瞪著典子。他的大半個身子都從椅子裡探出來了。
“是呵,那……”
典子剛想說當然見過,所以才交換了各自的名片,但一看龍夫那麼認真地呆愣著,她就把後半截話嚥下去了。
“餵,快說呵!”
龍夫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從京都轉到鄰近的幾個縣,到處都找遍了。原來他本人就在東京呀!而且你在最近還見到過他!”
“對!”
這回輪到典子吃驚了。
“崎野先生到京都是為了要找這位新田先生嗎?”
“不,剛開始並沒有想到要找他。到京都才知道有新田嘉一郎這麼一個人。我怎麼找他也找不到。我到處找他,直到精疲力盡,最後終於灰心回到了東京。沒想到你就在東京見到了他。這真具有諷刺意味。”
“到底是為什麼去找新田的呢。”
“這以後再說。總之,我倒了大霉。真感謝你發現了新田先生。確實是無條件地感謝你。”
龍夫獨自一人情緒高昂。典子像是在旁觀龍夫這種旋風般的變化。
“餵!利子,我想馬上見見那位新田先生。理由以後再說,請你先打個電話,問他現在方便不方便。”龍夫把上身伸向典子這邊。
典子受了龍夫的感染,什麼也沒說就向在店鋪結帳台旁邊的電話走去。她感到龍夫的目光在她背後緊緊地盯著。
典子一隻手拿著大廈總經理的名片,一隻手照名片上的號碼撥了電話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