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壞人們

第19章 第二節

壞人們 松本清张 12014 2018-03-22
這兩天的報紙依然沒有關於中年女屍的報導。真是不可思議!為什麼就是發現不了呢?距離寺島被殺已經超過一百二十個小時了。悶熱潮濕的天氣只會讓屍體更早腐化,噁心的屍臭一定會引起路人的注意。 說起來,那附近應該有飢腸轆轆的野狗出沒,可能屍體早就被野狗撕咬得四分五裂了,戶谷想像著野狗銜著還沒吃完的死屍頭四處亂跑的樣子,鮮血從野狗的牙縫間滴落下來,塗滿了寺島豐凌亂的長發,她的手腳都被扯了下來,零落地四散在草叢裡。 戶谷搖搖頭,現在不是空想的時候。屍體還沒有被發現,這才是現在最大的問題。難道真的像他之前考慮的那樣,有誰移動了屍體?會是誰呢?戶谷覺得自己又鑽進牛角尖裡面,立刻轉換思路。也許,自己太過糾結於“屍體會被發現”這個假設,如果屍體變成一堆白骨,就算被人看見了也算不得什麼。報紙上不是經常有這種報導嗎?當然,要是被發現時只剩下樹根一樣的白骨,就再理想不過了。寺島畢竟是被戶谷掐死的,若連有淤血痕蹟的皮膚都腐爛了,就不會留下絲毫證據。

再等等吧,對任何事情都不要盲目樂觀,還是要做好寺島的屍體遲早會被發現的打算,昨天仔細思考的那些不在場證明,必須要讓藤島千瀨好好記住。 藤島千瀨這次肯定會幫助自己,一直以來,不管發生什麼狀況,她都能幫忙渡過難關。那晚戶谷去找藤島千瀨時,她很快就覺察到了他的不對勁,當時,戶谷還沒有認真考慮不在場證明的細節問題,所以也沒有告訴她真實情況,如果她知道這次殺掉的是寺島豐,估計她會更加積極地配合戶谷。 藤島千瀨對寺島豐一點好感都沒有。以前,她每次遇到戶谷都會固執地質疑:“你和寺島有一腿吧?”儘管戶谷死都沒有承認,但事到如今,也是時候對藤島千瀨和盤托出了,反正寺島豐也已經死了,藤島總不至於還會嫉妒得發瘋吧。沒準,當她聽到被戶谷親手殺害的正是自己一向討厭的寺島時,她還會心存快意地站到自己這邊。就算她不這樣想,這回也輪到她來回報自己了,戶谷上次可是竭盡全力地協助她殺害了自己的丈夫,再加上她又深愛著戶谷,她應該沒有拒絕戶谷的理由。

戶谷立刻給藤島千瀨的店裡打去了電話。 “不好意思,她現在不在。”接電話的是店裡的女招待。藤島千瀨和槙村隆子不一樣,她不會假裝不在,應該是真的出去了。 “什麼時候回來?” 對方聽出是戶谷的聲音,更加禮貌地道:“她說要晚些回來,可能十一點左右吧。要是她回來了,我會轉告她醫生您打過電話,好嗎?” “好的。”戶谷想了一下,“那就這樣吧。” 戶谷聽到藤島千瀨不在的時候,頓惑失望,竟然有種被拋棄的感覺。 戶谷看看表,已經過了三點,該給槙村隆子打電話了。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給槙村的店裡打去電話。 電話接通了,還是每次接電話的那個女學徒。 對方待戶谷說出名字,答道:“請您稍等一下。”

這次竟沒被拒絕,戶谷稍稍有些奇怪,不禁側耳緊貼話筒。 “餵?” “是隆子小姐嗎?我是戶谷。”聽到槙村的聲音,戶谷立刻興奮地坐直身子。 “我知道,有什麼事嗎?”槙村隆子的聲音很客氣,聽起來她的氣似乎已經消了。 “你這樣問未免也太泠淡了……這些天我一直在給你打電話。” “我聽說了。” “你真的都不在嗎?” “既然告訴您我不在,那當然是不在了。” “隆子小姐,請不要生氣了,請給我一個機會,讓我當面向你解釋。” “不,不需要勞您大駕,對於您的為人,我已經相當了解了。” “別這麼說嘛,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想好好和你說說話,更想听到你的聲音……” 這時,話筒忽然傳來另一個女人“喂喂”的聲音:“喂喂?你去向久保田先生說說我的事情吧,上一次見面的時候……”

戶谷驚呆了,這是一個中年女人嘶啞的聲音。 “喂喂,我們現在正在通電話,請你掛斷電話!”戶谷趕緊催促對方道。 “啊,好奇怪,”那個聲音問道:“是串線了嗎?” “是串線了。你打的哪個號碼?”戶谷問。 “真是奇怪啊。喂喂?那個,久保田先生……” 戶谷亂了方寸,他有些害怕地在電話里大聲叫道:“隆子小姐,喂喂!” “我在。” “我這邊電話串線了,不好意思。” 經過剛才的突發狀況,戶谷現在覺得呼吸混亂,耳朵嗡嗡作響。 “我想解開我們之間的誤會,請務必見我一面吧!” “我覺得沒什麼必要。總之,我已經看透你所說的誠意了。” “但是,隆子小姐——” “喂喂,久保田那邊……”那個聲音又插了進來,戶谷倒吸了一口冷氣。

“請你替我向他問好,上次的事情還沒有說完,這次我想再跟他談談。請你轉告他。”戶谷仔細聽著那個聲音,幾乎忘了自己正在給槙村打電話……那是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一樣的低啞,一樣的平板,簡直就是寺島豐的翻版。 “喂喂?又串線了嗎?”槙村的聲音傳來讓戶谷如夢初醒。 “怎麼樣了?那個事情怎麼處理?”戶谷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什麼?”槙村疑惑道。 “沒什麼。啊,對了,見面的事情,你考慮得怎麼樣了?”戶谷總算回過神來。 “我看沒必要再見面了,您也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 “隆子小姐,不要說這樣的話。總之,讓我再見你一面。明天晚上可以嗎?” “不行。” “那後天呢?後天晚上可以嗎?後天晚上我一定要見到你。”戶穀不顧一切,內心亂做一團。

“這樣嗎?”槙村隆子意外地妥協了,“到時候看情況吧,你後天再打電話過來確認一次。” “謝謝。那後天下午兩點左右我再打來。” “嗯,能不能見您,只能看當時的情況。” “好的,再見,” 戶谷急忙掛掉電話。他現在無法平靜下來,原因並非他終於等到了槙村隆子的允諾,而是因為剛才電話中摻雜進來的那個聲音。戶谷茫然地坐著,他想,應該是幻聽,一定是自己太過憂慮寺島豐的事情,才會把別人的聲音錯聽成寺島的,準是神經過敏了。雖然自己沒有覺察,可身體究竟還是出了問題,戶谷把手指塞進耳朵裡又快速拔出,耳朵“嗡”的一聲轟鳴,像是有新的空氣進入耳朵裡。 但是,那聲音簡直和寺島豐的聲音太像了,誰聽了都會將其錯認為是寺島的聲音。而且,偏偏在他和槙村隆子通話的時候串線,著實蹊蹺!然而,戶谷並不信所謂的“巧合”,科學已經否定了一切不合理的超自然現象,戶穀不禁嘲笑自己的荒唐聯想,寺島的屍體早就不知道腐爛成什麼樣子了。

自那女人在被他掐住脖子的一瞬間,她的呼吸和聲音就已經永遠在這個世界上消失,到她死去那一刻為止,她從前對著戶谷甜蜜私語的聲音,就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樣,也從世界上消失了,再也聽不到。雖然有和她極其相似的聲音,但卻不會是她本人,是的,在這個世界上和那女人聲音相似的人可能成千上萬,這毫不奇怪,一定要先振作精神才行。 戶谷敲了敲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叫護士拿杯水過來。他一口氣喝完之後,電話忽然響了。護士正好在一旁等著戶谷喝完水,於是戶谷就讓她去接了電話。護士拿起話筒,戶谷一動不動地在旁邊看著。 “是下見沢先生。”護士把話筒遞給戶谷。 戶谷如釋重負,把杯子還給護士,接過話筒。 “是我。”戶谷等著護士關上門才出聲。

“我是下見沢。你很忙嗎?”下見沢的聲音聽起來有氣無力,一如既往。 “不是特別忙,什麼事?” “有急事要找你商量,你妻子的律師給我打了電話。那個律師剛好認識我,他說會直接跟我談這件事。” 頓時,戶谷像是被人摑了一巴掌,心想:那女人終究還是把離婚變成了律師之間的對話,戶谷豎耳傾聽,這次電話沒有串線,只有下見沢的聲音清晰地傳送過來。 “怎麼樣?能來嗎?” “可以。”戶谷問道:“什麼時候?” “最好現在就過來。我一會兒還有事,明天必須去法庭,這種事要拖下去很麻煩,我想好好跟你商量一下該怎麼做。” “好的,去你那邊?” “對,我等你。” 掛斷電話,戶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那女人到頭來,還是不念舊情向自己發出了最後通牒。雖然不知道她想要多少錢,但數目肯定少不了,就算戶谷明知那些錢是用來供養她的新情夫,可要是少出一分,離婚的事怕是解決不了。事實上,他手頭可能連妻子要求的一半金額都沒有,看來,必須讓藤島千瀨早點拿出這筆錢來,下次跟藤島千瀨討論不在場證據的時候順便把這件事也一併解決了吧。

戶谷來到車庫,開車出門。 下見沢的事務所離醫院很遠。戶谷的車朝著鬧市區的方向駛去,道路兩旁的行人從容不迫地走著。不,戶谷覺得,他們肯定都各有各的煩惱,只是看起來悠閒罷了。 紅燈亮了,戶谷手撐方向盤把車停了下來。戶谷的前方就是人行橫道,透過車前的擋風玻璃,他木然地看著往來路人的側臉。每個人的臉孔看起來都差不多,沒有誰能引起他的興趣。上班族打扮的男人、帶孩子的婦女、手拉手走在一起的年輕女孩,全日本哪裡都是這樣的景象。 忽然,戶谷的眼神停留在了左側步行街正在行走的一群路人的背影上,目不轉睛瞪著那裡。透過人們肩膀之間的縫隙,戶谷看到一個穿著和服的女人的身影。那和服和腰帶的顏色,都是戶谷再熟悉不過的,原本記憶中那個虛幻的身影彷彿正化作實體在自己眼前行走。這身和服和腰帶,應該裹在北多摩郡山林裡寺島豐腐爛的屍體上啊!

信號燈變成了綠色。戶谷故意把車速放得很慢,追逐著那個女人的身影,就連髮型都格外相似。當汽車開到那女人旁邊時,戶谷感覺呼吸在瞬間停滯了。仔細一看,還好,他發現和服的花紋並不同,雖然看起來非常相似,但可以確定不是寺島所穿的那件和服,只是因為和服和腰帶的顏色相同,戶谷才認錯了。戶谷的車超過那個女人的時候,回頭瞟了一眼,這個瘦高女人和寺島的相貌長得完全不同。 跟在戶谷後面的車響起了催促的喇叭聲,戶谷加快了車速。他鬆了一口氣,在內心深處檢討著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麼?該不是真的有些神經衰弱了吧?寺島豐穿的和服很普通,那種顏色的和服在這個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件,振作一點!戶谷一邊叱責自己,一邊用力握緊方向盤。 戶谷到了下見沢家。 “怎麼了?”下見沢坐著,抬頭看著進來的戶谷,“真不像你啊,頭髮亂糟糟的。” 下見沢的書房光線很差,讓人感到很陰鬱,現在明明是正午時分,卻昏暗得像到了傍晚。就連門窗的質量也很差,要是遇上風大的天氣,門窗還不停地吱嘎作響。 “來得急了點。”戶谷道。 “我想也是,邋裡邋遢也不像你的風格。你氣色看起來也不是很好啊!”下見沢道。 “是吧……”戶谷故意避開下見沢的視線,點上支煙,直入正題道:“那個女人委託的律師說了什麼?” “這裡有文件,自己看吧。”下見沢遞了個信封給戶谷。 是戶谷妻子的代理律師寫給下見沢的信,來信的大概意思是請下見沢盡快與戶谷慶子的代理律師商談戶谷夫婦的離婚事宜。 “對方律師好像認識我,相信我們談幾句就能搞定。”下見沢遠遠地看著戶谷道:“我覺得你還是盡快處理為好,反正你遲早都要離婚,早解決早脫身,何況你還要準備解決下一個問題呢!”下見沢的所說的“下一個問題”似乎是在指槙村隆子。 “我也知道處理這些麻煩事很費時間,到底要花多少錢才能解決?” “這個嘛,一般離婚須支付的贍養費大約是五六百萬元,考慮到你的社會地位,給個一千萬算是比較合適的。但你畢竟也不是什麼富豪,估計花個七百萬元就能辦妥了。” “七百萬嗎?”戶谷覺得這個數目還可以接受,“很好,就這樣辦吧。” “好的,那就用這個數作為談判的底線。老實說,你真拿得出這筆錢嗎?這種事一旦商定便要立刻付錢,以免節外生枝。” “能。”戶谷乾脆地答道,如果只要區區七百萬,就找藤島千瀨要去,這點小錢應該不成問題。 “好,那我就這麼跟那邊談去。”談完公事,下見沢的表情緩和了許多,“你最近怎麼樣?和槙村小姐有沒有更進一步?” “沒有。槙村小姐正生我的氣呢。” 戶谷藉機跟下見沢訴著苦,不過,他只輕描淡寫說那天是因為別的事情讓槙村白等一場,並未提寺島豐一事,“那之後,我不管每天打多少次電話去她都不肯接,後來我接連打了四五天,學徒每次都說她不在店裡。不過,她今天終於接電話了,但還是沒消氣。” 聽戶谷倒完苦水,下見沢笑道:“我這還是第一次聽說啊,槙村小姐從沒跟我說過。” “什麼?你一直跟她有聯繫嗎?” “也不是一直,偶爾打個電話,基本上都是談論和你結婚的事情。” “什麼?”戶谷情不自禁地湊近了上半身。 “就是商量你們的婚事啊。槙村小姐說,今年結婚應該不可能了,她想改在來年年初。她甚至還談到,和你結婚後想繼續現在的事業,你也繼續經營著醫院。她還為不知道能不能家庭和事業兩者兼顧而發愁呢!” “真的嗎?”戶谷吃了一驚,從剛剛槙村對自己的態度來看,這樣的話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真不敢相信。” “為什麼?我真的是聽她說的。” “……”戶谷完全想像不出槙村會說那樣的話,這好消息讓他呆若木雞。 下見沢坏笑起來:“你還真是不了解,女人不就是這樣嘴硬心軟嗎?” “……” “唉,在你面前說女人真有點班門弄斧的感覺,不過,女人的心思難道不是這樣嗎?我還真是一點也不知道你在她那受的是這種待遇。聽她說話的口氣,我還以為你們正打得火熱呢。” “可實際情況就是我剛才跟你說的那樣。” “嗯,要真是這樣,那不正好表明她對你有意思嗎?” “……” “也就是說,她只是在和你鬧彆扭。要是她對你沒有一點意思,還不早就和你解除婚約了,她這麼跟你說了嗎?” “這倒沒有。她雖然沒這麼跟我說,但曾提出過要和我斷絕交往。” “看!這就是證據,比什麼勸說都有效。她雖然說了要斷絕交往,但對結婚的事隻字不提,這說明她還守著最後的底線。簡單說來,她只是想和你鬥鬥氣而已,畢竟,她天性好勝,你不這樣覺得嗎?” 戶谷聽下見沢這樣一分析,心裡稍微踏實了一點,覺得情況也確是這樣。 “槙村小姐還跟我提了一件很在意的事情。”下見沢繼續道,“這事我前些時候也跟你提過,如果和你結婚,她還是想確認一下你的財產狀況。畢竟,一個女人獨立經營著事業,總有一種怕被男人騙的擔心。” 這件事下見沢不知向戶谷提醒了多少次。 “對方現在很著急想了解這一點呢。你啊,還是盡快解決這個問題為好,在某種意義上,女人就是要靠這種實際的事情才能最後下定決心。” “也許吧。”戶谷發起愁來,一提到籌錢,戶谷就只能將希望寄託在藤島千瀨的財產上,忽然,他想起之前下見沢曾說過幫忙借款的事情。 “你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沒有。你都沒給我什麼回音,我以為你不感興趣,也就沒繼續下去了。” “不,我沒那個意思……拜託你了,儘早借到錢最好。” “那好,只要你下定決心,我立刻就去辦。”下見沢用力地點了下頭,“實際上,我曾經當過對方的顧問律師,所以對方非常信任我。在給你打電話之前,我也跟他稍微提過一下,對方說只要是我開口借錢,兩三千萬都藉。” “真是太感謝了!那,我能不能藉兩千萬?”戶谷在心裡打著算盤:給離婚的妻子七百萬,不,盡量壓縮到五百萬,這樣,給槙村看的戶頭上就會剩下的一千五百萬,應該可以順利過關。先用下見沢借來的錢解決燃眉之急,反正這些錢只需從藤島千瀨那裡拿來還上就行。 “兩千萬嗎?”下見沢瞇著眼睛,“好的。這麼小的數目,很快就可以還上。” “利息高嗎?” “高,這種錢的利息絕便宜不了,不過,你是打算很快就還吧?” “是的。” “這不就行了嗎?如果是高利息,長期下來肯定吃不消,若是短期,這不是就是最好的籌錢方法嗎?” “這倒也是。”戶谷略微考慮了一下,他估計能在三個月之內從藤島千瀨那裡把錢拿到手,於是道:“好,那就拜託你了。” “那就交給我吧。對了,還有條件。” “什麼條件?”戶谷盯著下見沢的臉問道。 “你花錢這麼大手大腳,要是把現金全都給了你,還不知道你會用來做什麼。” “我就這麼沒信用嗎?” “你少裝模作樣,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幹的壞事。” 戶谷心頭一緊,下見沢所謂的“壞事”是指他沉湎女色和亂花錢。 “沒話說了吧?”下見沢故意苦笑道:“所以附加條件就是,這筆錢我會全部幫你存入銀行,這樣也能幫你省下不少麻煩。” “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直接把現金給了你,沒准給槙村過目的錢都會去向不明。” “不會的,你放心。” “不行!不行!”下見沢連連搖頭,“而且,要是你日後不還就麻煩了。還是給槙村小姐看銀行存摺更好,不過,這東西存的時間太短容易露餡,存款時間還是要稍微長一些。這樣吧,先存上一個月。槙村小姐可能會要求直接去銀行查看你的賬戶,所以,這筆錢你可不能隨便動用。” “別這樣!”戶谷申辯道:“我肯定能把錢還上。” “哦,你真了不起!你哪來這麼強的自信?” “這個啊,暫時還不能說。”戶谷自然不能告訴下見沢,他計劃從藤島千瀨那裡把錢弄來。 “看!你還是不可信。高利貸是你借的,要是以後還不了,首先遭殃的就是我這個中間人。” “那要怎麼做?” “其實就是由我在銀行用'戶谷信一'的名義開個賬戶,把兩千萬打進去,你只要讓槙村隆子看存摺就好了,很簡單的。” “這樣啊!那我明白了,就拜託你了。” 戶谷覺得自己確實省了不少麻煩,所以乾脆直接把事情全權交給下見沢,不管怎麼說,就算借的這筆錢拿不到現金,總算也能達成與槙村結婚的條件。不過,這樣的話,自己就沒辦法從中拿出七百萬的現金給妻子,不,是五百萬了。這個可是必須支付現金的,比起去和藤島千瀨要錢耽誤時間,這錢從下見沢這邊借來要更快一些。於是,戶谷把這個想法告訴了下見沢。 “是啊。”下見沢裕酌著,“好吧,那我就總共借兩千七百萬,給你七百萬現金。” “好,就這樣定了。” “但這筆錢你只能看看,要原封不動地交給你妻子才行。” “那也沒辦法。” “這是你自作自受。好,那就這樣吧,再有,借錢的手續你也全都委託給我吧,你應該不想看高利貸放貸人的臉色吧?” “那當然。” “真的委託給我了?” “我信得過你。” “好,那我就代辦了,至於抵押的東西……”下見沢繼續道:“就像我們上次說好的,用醫院的地皮,對吧?就算對方再信任我,畢竟還是生意人,不會傻到在沒有任何抵押的情況下,平白無故藉出去兩千七百萬這麼大一筆數目。” “行,但是,相關文件都要讓我過目。” “當然,這種事還是小心為妙。你記住了,準備給槙村小姐看的錢也是臨時藉來的,一有錢就要馬上還給對方,就算到時你不想還,我也會督促你還掉,錢一到你手頭,就不知道會花到什麼地方!對了,抵押的時間是三個月,還清借款的同時,抵押就會撤銷,這些也由我來做。” “那就拜託你了!” “好,那我一會兒就給那邊打電話。”下見沢敲著自己的後腦勺,“怎麼樣,最近有什麼事嗎?”他似乎輕鬆多了,拿出煙點上火。 被問到“有什麼事”的時候,戶谷突然產生了想把寺島豐的事情告訴下見沢的強烈衝動,這時候不說出來反倒不自然。寺島護士長失踪的事情無疑是個異常事件,要是現在遮遮掩掩,以後肯定會遭到質疑,倒不如先說出來,為日後鋪墊一下。 “說起來,我那邊有一個叫寺島豐的護士長,你有印象吧?” “啊,就是那個歲數不小的護士長吧?實在沒有什麼好印象。她怎麼了?”下見沢把上半身靠在破舊的沙發扶手上。 “那女人這些天突然不見了,一聲不坑地走了。” “離家出走了?”下見沢一副頗感意外的神情。 “到底是不是離家出走,現在還不好說。她的行李都在,我已經向警方報案了。” “真的呀!怎麼回事啊?”下見沢饒有興致地看著戶谷。 “不知道。她一直像個妖怪似的,替我那個死了的爹留守在家裡。這次她忽然不見了,我反倒覺得很蹊蹺。” 下見沢臉上浮出了淺笑:“你和她有什麼吧?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了。” “說實話,老早以前我和她還有那麼點關係,現在早就沒有了。” “看,我沒說錯吧?你就是這種男人。” “不過,我們現在已經完全沒關係了。” “她這次失踪恐怕與你有關吧。該不會是察覺了你和槙村小姐的事情生氣了吧?” “不可能。” “那可不好說,女人的直覺特別敏銳。你要是真想和槙村小姐結婚,現在最好別出什麼婁子。” “你儘管放心吧。” “我只能暫時相信你了,這次我是媒人,你最好別讓我丟臉。” “我知道。” “警方那邊有護士長的消息嗎?” “什麼都沒有。”戶谷故意表現得很樂觀,“那女人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自己回來了。不過,等她這次回來,一定得跟她做個了斷。” “那就好。像這種會遺留禍根的芽,還是要全部提前摘了的好。” 戶谷去了藤島千瀨的家。 “您回來了。”女傭一如既往地招呼道。 戶谷問她藤島千瀨在不在,女傭點了點頭。戶谷連招呼都沒打就拉開了隔門,徑直走了進去,藤島千瀨正站在裡面解和服的腰帶。 “誰?”藤島千瀨回頭,“怎麼了?” 戶谷很隨意地坐在一個坐墊上盤起腿,目不轉睛地盯著藤島千瀨。藤島千瀨像是剛剛回來,正在換上家居服。她有好幾件價格不菲的和服,現在正在脫的這件,是其中最昂貴的一件。從她今晚的穿著和妝容推斷,她應該是去見了位很重要的人物。 藤島千瀨旁若無人般任和服的長襯衣滑下來掉在榻榻米上,胸罩緊緊貼在豐滿的肉體上。她把平時的家居服搭在肩上,扣上腰間的鈕扣裹住圓潤的身體。她拍了兩下手,吩附女傭進來把她脫下來的衣服疊起,女傭接到命令後旋即退下。戶谷嘴裡始終叼著煙,看著眼前的這一切。 “累死了。”藤島千瀨如釋重負般,歪著坐下來。 “你去哪裡了?”戶谷問道。 “有個客人。”藤島千瀨打量著戶谷的臉,“你的臉色不太好,怎麼了?” 戶谷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嗎?我最近經濟有點緊張,被逼得四處借錢。” “馬上就提錢!”藤島從鼻孔裡哼了一聲,“你不會又是從哪個女人那裡回來的吧?” “別說傻話。我現在哪兒有這個閒工夫?”戶谷正準備開口提借錢的事,藤島千瀨順手拿出一根煙點上,抱怨道:“最近有點鬱悶,我可能會去溫泉住兩晚。” “很好啊!”戶谷問道:“哪裡的溫泉?” “想去鬼怒川那邊,不過還沒最後決定。” “咦?你一直那麼拼命賺錢,難得聽你主動說起去哪裡玩呢。” “是啊,掙錢這種事,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努力也沒用!” “你好像徹悟了。” “嗯!” “誰讓你明白過味兒來的?” 藤島千瀨的臉色一變,緊緊盯著戶谷:“我自己想通了——你為什麼這麼問?” “難不成是被今晚見的那個人影響了吧?” “你在懷疑我?” “沒有,算了,隨你怎麼說吧。” “你可別誤會,的確是我自己忽然想休整一下。”藤島千瀨揉著額頭道。 “還真是少見。” “什麼?” “你怎麼不邀請我一起去?” “我倒想邀你同去,但只待兩個晚上,要是和你去,不多玩幾天也不過癮呀。” “這樣啊,你自己安排吧,反正我現在也離不開東京。” “你就那麼忙嗎?” “是啊,忙死了。剛才不是說了嗎?窮人哪裡有空閒。”戶谷試圖切入正題,“我前些日子拜託你的事,怎麼樣了?” “錢嗎?” “嗯。現在手頭很緊,你能先給我兩千萬嗎?” “說得輕巧,兩千萬可不是小數。” “這我知道,不過,就這一回了。有了這筆錢我也能緩過來。好嗎?” “……” “反正我也快和你結婚了,幫我一把吧。” “你說得倒好聽,你妻子那邊呢?” “我現在正在和她辦離婚手續,五百萬就可以搞定,我跟你借的兩千萬里頭就包括了這筆錢。” “真的?”出乎意料的是,藤島千瀨並沒有表現出戶谷所期待的感動,“你的這種話,我已經聽了無數次了。” “不!這回絕對沒問題。對方已經請了律師,我也拜託了下見沢,這次肯定能和她徹底斷個乾淨。” “是嗎?不過,你不總是用這樣的理由騙我嗎?” “這次真的沒問題!你就再幫我一把吧,求求你了!你上次不是答應了嗎?” “是啊!” “你真絕情!” “跟錢有關的事,誰會嬉皮笑臉?” “那肯定。不過,我現在已經窮得叮噹響了,既要給妻子贍養費,還有好些別的開銷。你能在四五天之內把錢給我嗎?我問過下見沢,他說離婚不過是履行法定手續,一個禮拜之內就能搞定。但是,沒有錢,一切都白搭。求你了!” 戶谷望著藤島千瀨的側臉,臉上厚厚的贅肉讓她的鼻子顯得更加扁塌,彷彿正在嘲笑他。 “我。”戶谷鍥而不捨道,“我為了你已經作出不少犧牲了。” 藤島千瀨的目光緩緩地轉向戶谷,銳利地盯住了戶谷的臉。戶穀不甘示弱地迎接上她的視線,有那麼幾秒鐘,兩個人誰也沒開口,就那麼僵持著。終於,藤島千瀨敗下陣來,首先移開了視線。 “好,我答應你!” “真的?你真的願意幫我?” “嗯,等我從溫泉回來再說吧。” 戶谷離開藤島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一整天的奔波,總算是有所收穫,不僅在下見沢那裡搞定了那筆借款,藤島千瀨也答應了給他兩千萬一事。得到藤島千獺的承諾,讓戶谷心里頓時輕鬆了不少,戶谷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要是沒有她丈夫的那件事,兩千萬這麼大的數額,哪會這麼容易到手?只要抓住藤島千瀨的這個致命傷,她就只能乖乖地服從戶谷。 戶谷從來不相信女人的愛情,不相信女人會對男人真心忘我地付出。特別是藤島千瀨這樣視財如命的女人,絕不可能讓愛情超越金錢。不,跟藤島千瀨之間還談不上愛情,不過是滿足肉體慾望罷了。 戶谷若有所思地開著車在黑夜里疾馳。他忽然覺得就這樣直接回家好像少了點什麼,不如去那個地方看看,他一直很在意今天看見的那件和服。要是以前,他會因為警戒心,強壓著想去確認的心情,可現在,他覺得如果不親眼確認一下,就會像魚刺卡在喉嚨裡般坐立難安。 下定決心後,戶谷在中途改變了行駛方向。看看表,已經過了十一點,他跟藤島千瀨在房間裡折騰了兩個多小時,和藤島千瀨豐滿的身體糾纏過後,從窗戶裡吹進來的田間涼風讓他感到甚是愜意。 甲州街道上人煙稀少,只剩下黑乎乎的田地。來往的車輛還有很多,每一輛車的速度都很快,戶谷再次改變方向,駛進一條狹窄的小道。這裡幾乎沒有車輛過往,車窗和道路兩旁的黑色樹梢劃擦而過,車燈照向了雜草叢生的小路深處。快到了,戶谷慢慢降低車速,緩緩開到山坡上。路越來越窄,只有零星的燈火偶爾從樹縫間閃露出來,周圍一個人影都沒有。戶谷把車停下來,熄滅車燈。 有很長一段時間,戶谷都一直靜靜地坐在車裡。他透過玻璃察看著周圍,並未發現人,但保險起見,戶谷又在車裡等了十多分鐘。他仰望天空,只能從樹梢間看到點點星光。終於戶谷平靜地打開車門,頓時,寒氣十足的夜風劃過臉頰,戶谷像突然置身冰天雪地,他深呼一口氣,不禁哆嗦起來。他從汽車工具箱裡拿出手電筒,放在了口袋裡,眼睛逐漸適應了夜的黑,他沿著一條小徑走著,記憶中的樹林就在這附近。拐過一個彎後,戶谷走進了林子深處。 除了膝蓋劃過灌木叢的沙沙聲,周圍靜悄悄的,澉白的小路隱藏在茂盛的草叢裡,漸漸看不見了,戶谷非常小心,一直沒開手電筒,他記得,這個小樹林的一側是黑漆漆的灌木叢,沿著這些灌木叢走過去,下邊應該有一個斜坡。就是這裡,戶谷停下腳步,在原地待了足足五分鐘觀察四周,確認安全後,戶谷用腳慢慢試探著走了過去。 要是有誰故意躲在這裡,這動靜肯定會被聽到。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一個星期了。就算是再有耐心的刑警,估計也早就放棄了吧?說到底,不過是自己胡思亂想罷了,事實上,這裡壓根就沒人,不過,從最壞的角度考慮事情總不會出錯。 戶谷在黑暗中辨別著大致方位,儘管他感覺就在這附近,他也沒有立刻把手電筒打開,哪怕是灌木叢裡的蚊子跑到臉上,他也只是不出聲響地把它驅開。過了好幾分鐘,戶谷確信沒有人在,終於打開了手電筒,灌木叢中浮出了一個圓形的白色光輪,樹木的影子隨之向後移動著。他的直覺沒錯,確實就是這個地方,他還記得這裡樹枝的形狀。一往下看,戶谷的呼吸瞬時變得艱難起來——什麼都沒有!本該從灌木叢中伸出來的白色襪子完全不見踪影。 那天,寺島豐的屍體確實滾入了這個拱形的樹叢裡啊! 戶谷瞪大眼睛,愣住了,手電筒的光線顫動一下,樹木的影子也隨之大大地顫動一下,他的手在抖!屍體竟然不見了!他將電筒光照進更深的灌木叢,還是一無所獲,只是把一片片雜亂的草葉看得更清楚而已。 屍體被移動了!是誰?為什麼?是怎麼移動的屍體?戶谷害怕被人看見手電筒的光,小心翼翼地照過去,他必須尋找屍體移動的痕跡,要不怎麼能甘心?戶谷極其小心地走下斜坡,雜亂無章的干枯樹枝刺破他的褲腿,時不時還會鉤住他的外衣,像被某人猛地抓住,他花了好些時間摸索著下了斜坡,下邊遍布著雜草和灌木叢。打開手電筒,戶谷把光束照向那個拱形的空隙,這裡並沒有飄蕩著屍體的腐臭,樹葉和雜草密密麻麻地交錯重疊著,光只能照在表面。肯定不會錯,屍體就是滾落到了這裡,他絕不會眼花,現在那個空隙裡的雜草也明顯有被壓過的痕跡。 戶谷環顧四周搜尋著雜草被折斷的痕跡,然而,也許因為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草已經重新長了起來,所以,無論是人的腳印還是移動物體的拖痕,什麼都沒有留下。 莫非屍體自己會走路? 莫非……一個念頭在戶谷腦子裡一閃而過,不,不可能。他當時那麼用力地掐她,她還怎麼可能緩過氣來,要是真的沒被掐死,寺島豐肯定會披頭散發,徑直找戶穀興師問罪。心胸那麼狹隘的女人,怎麼可能放過戶谷這個殺人犯? 周圍依然鴉雀無聲,唯一能聽到的聲響,就是自己每次走動時和灌木叢的摩擦聲。戶谷慢慢地向前挪動著,小樹枝踩在腳底下紮得他腳生疼。 突然,手電筒的光照到了一個地方有些奇特,那裡沒有長草,紅色的土裸露在外邊,而且比周圍高一些,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為堆砌的。肯定是有人把地面挖開,然後又把土覆蓋上去,被挖出來的枯草散在四周。戶谷目不轉睛地盯著隆起的那堆土,土色還很新,而且距離拋尸地方連十米都不到。 戶谷把手電筒往相反的方向照過去,逃命似的往回跑。他跑得幾乎喘不上氣來,額頭也被樹枝擦破,流出了鮮血,他本能地支配著雙腿在樹枝和草叢間努力地奔逃,不知道被絆倒多少次,連臉頰和手都被荊棘劃傷了。戶谷雙手緊緊地拽著草,爬上斜坡,喘息越來越急。戶谷連滾帶爬逃回車上,久久不能平靜下來。他感覺喉嚨很乾,粗重的喘息像風聲一樣在耳邊迴響。 戶穀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開車沿原路返回的。車前燈照著遍布野草和小石塊的小路上,他不顧一切地踩下油門,到底是誰把寺島豐的屍體埋在了那裡?戶谷這才意識到,有第三者介入了自己的犯罪。 他開著車在甲州街道上行駛,後邊趕上的車不知向他鳴了多少次喇叭。戶谷的車在路上左搖右晃,後邊的司機以為他在打瞌睡。而事實上,戶谷全神貫注地緊緊握著方向盤,可不知怎麼,就是使不上勁。 那是一具被掐死的屍體,誰看見都能立刻判斷出來。那女人白晳的脖頸上清楚地現著青紫的指印,就像痣一樣明顯。為什麼發現者不但沒有報案,反而將屍體埋了起來?怎麼會變成這樣?那裡的土確實很新,鼓起的土堆也恰好能埋下一個人,寺島豐的屍體正在那個土堆下慢慢腐爛。 戶谷的呼吸越來越亂,似乎永遠也恢復不了平靜。是誰,又是為什麼把寺島豐的屍體埋在那個土堆下?這樣看來,那個人可能親眼目睹了他犯罪的全過程,想到這裡戶穀不禁打了個哆嗦。刻意埋葬他殺害的人,是想要什麼報酬嗎?或者說,是勒索,不,已經過了一個星期了。寺島豐的臉早就慢慢腐爛,已經認不出是誰了,這樣一來,勒索的籌碼也會減少。要是真想勒索,早就該行動了,對方為什麼還沒有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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