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壞人們

第15章 第五節

壞人們 松本清张 5264 2018-03-22
藤島千瀨的丈夫死了,戶谷完成了第二次殺人計劃。第一次殺人計劃的對像是橫武辰子。這兩次的殺人方法基本相同,但也有不同之處。橫武辰子死時,除了戶谷,還有寺島豐在場;而藤島千瀨的丈夫嚥氣時,在場的除了缺乏經驗的護士,還有牌友。顯然,後一個場合的安全指數更高一些,三個牌友都認為藤島千瀨的丈夫是病死的,對外也會這麼宣稱。而且醫生出診也帶了護士隨行,至於是熟練的護士還是實習護士,對於旁人來說基本看不出任何區別。 兩次殺人案的執行者也不一樣,第二次是戶谷親自所為,死者的妻子則是教唆犯和同謀者,戶谷對自己和橫武辰子的關係守口如瓶,所以橫武只會被醫院裡的工作人員當做普通病人。不過,藤島千瀨和戶谷的親密關係雖然對外保密,家裡的佣人們卻知道得一清二楚,藤島千瀨為了戶谷進出自如,還特意建造了專門的出入口。

然而,戶谷正利用這點執行了殺人計劃,大多數妻子殺掉丈夫是為了和情夫結婚,但戶谷卻沒有這個打算,這點足以為他洗脫嫌疑。而且,藤島千瀨的丈夫是在朋友們面前倒下的,並接受了醫生的緊急治療,目擊者做夢也不會想到醫生為他注射的不是救命之藥而是要命之藥。藤島千瀨叫戶谷過來為丈夫診治也合情合理,兩人之間的親密關係傭人們也是知情的,叫其他醫生來反而顯得不自然,這種突發狀況,誰都會叫最熟悉的醫生過來的。 失去丈夫的藤島千瀨不久就會向自己逼婚,但是,戶谷完全可以拒婚,而且理由冠冕堂皇:“如果現在馬上和你結婚,別人會怎麼想?我畢竟是你丈夫臨終時的診治醫生,你最好裝作和我不認識,離我遠一點。”戶谷已計劃好拒婚的完美藉口。

戶谷已將藤島千瀨丈夫的死亡證明書寫好,死者家屬會將它送到區政府,然後拿到火化許可證。這樣,合法的殺人就此完結,毫無漏洞,按照先前的計劃順利地結束。 和從前一樣,區政府沒有打來電話詢問戶谷,戶谷開具的證明書並未引起懷疑,這是兩次謀殺的又一共同點,但戶谷對此卻隱隱有些擔憂,他並不想故伎重演,多次採用同樣的方法,勢必會引起懷疑,也會暴露出執行者的無知。 戶谷如是考慮著,同時也計劃著下一次的犯罪目標:寺島豐。 藤島千瀨為丈夫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規格完全體現了在銀座經營一家大型服飾用品店的藤島家應有的氣派,戶谷也參加了,和橫武辰子的情況不同,這次自己不露臉反倒不好,所以他堂堂正正地來了。 葬禮在一家著名的寺廟裡舉行,憑弔者眾多,可見藤島千瀨交際甚廣。

身著喪服的藤島千瀨始終背向坐著,不時拿出手帕擦鼻子,戶谷感慨她的演技竟如此逼真。 靈堂裡迴盪著誦經的聲音,戶谷環顧四周,沒有發現異常,他一直擔心有便衣刑警混雜在人群裡。 他經常聽人說,警察在調查他殺案件時,會混在參加葬禮的人群中,通過觀察憑弔者的神色確定嫌疑人,犯人參加葬禮的不在少數,本來想要掩飾,結果卻欲蓋彌彰,因為表演得過頭了。 所以,表現要自然。戶谷站在一般憑弔人員當中,表情嚴肅。他很滿意自己的表現,雖然還是會感到不安。戶谷向四周張望,沒有發現注視自己的人。大家都低著頭,忍受著無聊而且毫無悲傷氣氛的冗長葬禮。 該死的人已經死了。懦弱的丈夫即便活著,也得不到妻子的尊重,過著悲慘的生活,與其在世間苟且偷生,還不如為有能力的人做出犧牲。戶谷認為,藤島千瀨的錢將會對自己未來的發展大有幫助,並暗暗盤算著如何使用它們。

憑弔者中沒有人真正為故人哀悼,因為故人在世時碌碌無為,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親友席上的人們也沒有流露出憂傷之情,只是像徵性地垂頭肅穆。 輪到戶谷上香了,由於後面有人等著,所以沒有耽擱太久。戶谷穿鞋時,聽見後面有人叫他,一回頭,看見一個肥胖的男人。 對方禮貌地向戶谷行禮,戶谷這才認出他就是那晚到藤島家打麻將的洋貨店老闆。 “前幾日辛苦您了,今天您特意來參加葬禮,十分感謝!”洋貨店老闆的語氣聽起來像是死者家屬。 “哪裡哪裡,應該的。” “醫生您確實盡力了,但他還是走了。給您添麻煩了。” “您客氣了。我也沒幫上什麼忙。” “千萬別這麼說!”洋貨店老闆揮著手,“這都是命中註定的。他能在夫人身邊去世,又有醫生您的照顧,也可以安心地走了,無論如何,謝謝您啊!”

“您也辛苦。”戶谷之所以這麼客氣,因為他是事件的目擊者,說不定還是自己的重要證人,所以格外尊重。臨別之際,戶谷還鄭重地對他彎腰致意。 戶谷走出靈堂。他很久沒來過這裡了,這座寺廟歷史悠久,建築風格古樸,既然來到這裡,不如順便參觀一下,散散心。 他爬上低緩的坡道,兩旁的樹木鬱鬱蔥蔥,戶谷年輕時也曾來過這裡,現在還記得山上有很多名人墓地。他當時似乎是在這里和某個女人幽會,也不知那個女人現在怎麼樣了,十二三年前的事情,現在回想起來,還真是有些陌生了。 憑弔者們正陸續走向門外,戶谷站在坡上,對靈堂的景像一覽無遺。屋頂是古銅綠的,欄杆和柱子呈現出歷經風雨的古韻。 夕陽西下,四周一片赭紅,坡下似乎有所小學,不時傳來孩子們的喧鬧聲。

戶谷想起了寺島豐,她才是最危險的女人。如果戶谷果真和槙村隆子結婚,她一定會不顧一切破壞。她身無分文、無家可歸,也就更加無所畏懼,這才是讓人害怕之處。 眼下,寺島豐十分關注喪夫的藤島千瀨和戶谷之間的進展。那晚,寺島豐按戶谷的要求去參加橫武辰子的頭七,而戶谷到第二天早上才回來,當時她並未深究,只問了句:“只有實習護士嗎?”戶谷辯解事出突然,只能帶實習護士前去。這個女人疑心很重,也許她早已看穿了戶谷的把戲,只是沒有馬上揭穿。 戶谷周圍古墓林立,青苔密布的墓碑隱藏在厚密的草叢中。 和橫武辰子及藤島千瀨丈夫的情況不同,寺島豐沒有親人,如果將她處理掉,不會有人向警方提出控訴,何況,她在醫院裡也不得人心,大家都忙於生活,一個和自己不相干的人失踪或死亡,也不會太引人在意。這一次,突破口就是孤獨,種種想法在戶谷的腦海裡隱約浮現,不過還沒有成形。

突然,身後傳來腳步聲。戶谷回頭一看,居然是下見沢作雄。 戶谷吃了一驚,下見沢卻鎮定自若,好像早就知道戶谷一定會在這裡。他背著手,一副自得其樂的表情。落日餘暉照著靈堂的屋簷,戶谷周圍暗了下來。 “是你啊!你也來了?”戶谷先開了口。 “你來這裡做什麼?”下見沢問道。 “沒什麼。倒是你,來這裡做什麼?”戶穀不知道下見沢的來意,便盯著他的臉,想要發現什麼。 下見沢沒有馬上回答,向前走了兩三步才突然感慨道:“藤島千瀨的丈夫還是死了啊。”他還是穿著褪色的西服,表情曖昧。 “是啊!”戶谷簡短地回答,仍然盯著他。在夕陽的餘暉下,他的表情更難辨了。 “是你診治的吧?”下見沢望著別處。

“是夫人叫我去的。” “噢,很急麼?” “沒能趕上,”戶谷同樣回答得簡潔明了。對下見沢問話的用意,戶谷全然不知,但肯定不只是寒暄。他到底是在試探自己,還是有別的目的?戶穀不能確定。 “我在憑弔者中看到你了。葬禮結束時想找你,卻沒見人影,沒想到你待在這裡。”下見沢突然話鋒一轉。 “這麼說,你是特意來見我的?”戶谷半開玩笑道。 “也不是,我很久沒來這裡了,就想到山上散散心,沒想到碰到了你。”下見沢眺望著遠處的風景。此時,夕陽已經消逝,墓地和叢林都籠罩在暮色中。 “找我有什麼事?”戶谷問道。 “就是你拜託我的事情。”下見沢回答。 “什麼事啊?” “你忘了嗎?是槙村隆子的事情啊。”

“是嗎,有什麼情況?”戶谷一直盯著下見沢。 “她打來電話,答應了和你結婚,但是她有條件。” “條件?” “以前跟你說過的。槙村隆子很在意你有多少財產,你是不是跟她吹噓過?”下見沢嘲諷地看著他。 “她跟你說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你們的媒人,她想盡快看一下你的財產清單,否則不能安心。當然,這是我的猜測,她認為如果結婚,男女雙方應門當戶對。也就是說,無論是人品還是財力都不要有太大懸殊,經濟上的不平等會為日後的婚姻生活蒙上陰影。”下見沢繼續慢悠悠地說道:“我跟她說,戶谷你很想和她儘早結婚,她同意了,只是希望儘早了解你的財產狀況,這可不是隨便說說,怎麼樣,你準備好了嗎?”

戶谷雖已想好從藤島千瀨那兒得到這筆錢,但也不能操之過急。 “怎麼樣,有辦法嗎?”下見沢追問道。 “再等一個月吧。我會有辦法的。”戶谷答道,他決定一個月以後再從藤島千瀨那兒要錢。 “那就晚了!再這麼磨磨蹭蹭,她會起疑心的,她可是女強人。” “那什麼時候方便?” “當然是越早越好。你現在有錢嗎?” 戶谷認為隱瞞下見沢無濟於事,便實話實說:“現在沒有。” 下見沢背著手,搖頭晃腦地問:“那,你醫院的房產有沒有抵押出去?” “這個有。” “土地呢?還沒有抵押出去吧?” 戶谷沉默了。醫院的地皮無論如何都要保住,這是父親留下來的財產,所以戶谷只抵押了醫院的房產,仍然保留著八百平方米的土地。 “還沒有。”戶谷想了想,回答道。 “那,你把土地抵押了吧。畢竟,你拿給她看時,銀行存款至少得有兩千萬日元,當然,我會跟她說這筆存款和醫院的地皮沒關係,我向你保證,她一直很相信我。”下見沢繼續遊說:“要向槙村證明資產,銀行存款是必須的,這個不僅僅是亮給對方的底牌,也是一種資本。你之前告訴她自己持有績優股,但是為了避稅,轉移到了他人名下,她如果想看股票,我也有辦法處理,只要藉一下就行了,但你得早點籌到銀行存款。” 戶谷陷入了沉思,從藤島千瀨那兒拿到一千萬還需要時間,而且她一提到錢就會變得很吝嗇。然而,她無法拒絕戶谷這個共犯的要求,戶谷手握她委託殺人的把柄,從她手裡拿到錢只是時間的問題。按照下見沢的建議,先把土地作為抵押借來兩千萬,然後馬上從藤島千瀨那裡拿錢去償還貸款,抵押土地也只是權宜之計。 於是戶谷開口道:“就按你說的辦吧。” 一定要和槙村隆子結婚!事已至此,如果就此罷手,槙村隆子會離他越來越遠。 下見沢點了點頭:“下定決心就好!你的地皮有多大?” “八百平方米。” “那一帶的地價是一平方米五萬日元吧?”下見沢在他面前踱來踱去。 “應該是七萬!”戶谷叫了起來。 “那隻是估價。”下見沢馬上糾正,“這種價格不是標準價格,你醫院的房產已經抵押了,價格自然要打折扣,滿打滿算也只能藉個一千五六百萬,怎麼樣?借嗎?” 戶谷再次沉默,許久才瞥了下見沢一眼。周圍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樹木的縫隙中依稀露出寺廟明亮的燈光。 “怎麼樣?我來當中介,還是早點借到為好,利息方面我爭取讓對方給你優惠,雖說是高利貸,好歹可以填補你的資金漏洞了。”下見沢不緊不慢地說。 一千五六百萬,算來最終還是由藤島千瀨來出,而且為了槙村隆子,戶谷現在也不得不出此下策。 “好,那就拜託你了。”戶谷下定決心。 “那好,我明天就去辦,”下見沢的聲音乾巴巴的。 “有門路嗎?” “正因為有,所以才和你商量。”下見沢抻了抻皺巴巴的衣襟。 “對方是什麼人?” “是一家大商店的老闆,這家商店是股份制的,他是那裡的社長,信用很好。”下見沢信誓旦旦,竭力讓戶谷放心。 “先說到這裡吧,我得回去了,”下見沢話鋒一轉,向戶谷告辭。 “這就走了?” “還有急事,所以失陪了。我可是最最擔心你的事,這才趕來告訴你。” 說完,下見沢轉身離去。戶谷仍然站在原地,目送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夕陽下的石坡上。一絲難以名狀的不安浮上心頭,彷彿某種東西正在從自己的手中消失。 戶谷回到醫院,走進房間換上便服,他現在心神不寧,腦海裡迴盪著下見沢的話,他走進陳列室。燈光下,古銅的壺泛著幽幽的光澤,白瓷的瓷質溫潤細膩。戶谷望著自己的愛物,心情漸漸平靜下來。 陳列架上擺著一個古瀨戶的壺,缺了蓋子,古人經常把它當做骨灰盒。現在,藤島千瀨的丈夫也躺在骨灰盒裡,即使有人懷疑也無濟於事,證據已經灰飛煙滅了。 戶谷看著陳列架上的志野茶碗,多少有些困惑。藤島千瀨為什麼對自己拿走這個茶碗一言不發?忘了嗎?不,不可能。受戶谷的影響,藤島千瀨也經常買下古董,不僅如此,她也會向朋友和熟人誇耀。女人總是愛屋及烏,不知不覺地和愛人的興趣趨同,這是女人對男人本能的阿諛。她雖生性吝嗇,但有幾次碰到珍品,也曾毫不猶豫地為戶谷買下。不過,這需要事先和她商量。既然藤島千瀨對這個茶碗隻字未提,戶谷當然不會主動提起。 莫非,藤島千瀨一心想除掉丈夫,早就忘了茶碗的事情? 女傭悄悄地進來禀報:“您的電話。” “誰打來的?” “是槙村小姐。” 戶谷離開房間,拿起話筒。 “貿然打電話給您,真是不好意思。請問您今晚有時間嗎?”槙村的聲音帶著欣喜之情。 “有事嗎?” “我想見您,如果方便,能過來一趟嗎,我知道一家不錯的飯店。您吃過飯了嗎?” “不,還沒有呢。” “正好,一起吃怎麼樣?” 槙村隆子為什麼今晚主動打來電話?傍晚時戶谷剛見過下見沢,也許,下見沢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不然,這個電話來得也太湊巧了。戶谷心中有些忐忑,反正這種狀態也沒法待在家裡,不如外出赴約。正要答應槙村,戶谷感覺後面有人進來,只覺些許微風拂過,卻並無腳步聲。回過一看,果然是寺島豐,他的聲音不自覺地頓住了。 “您在考慮嗎?”電話那邊的聲音直截了當,“如果覺得不方便,就算了吧。” “不不,沒有的事兒。一會兒見!”戶谷果斷地回答。 寺島豐走近戶谷,站得離他很近,裝作一無所知。 “我今天晚上八點關店,您八點四十來可以嗎?” “應該沒問題。” “那我就等著您了。” “好的。”戶谷放下電話,瞪了寺島豐一眼。 她也冷冷地回瞪戶谷道:“誰的電話啊?槙村小姐吧?這次打算追她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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