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酒吧世界

第13章 第十三章968號房間裡的替身

酒吧世界 松本清张 10327 2018-03-22
四天來,安島和島崎澄江都沒有給元子來電話。橋田常雄也沒有到店裡來。元子估計,安島可能去找過江口老人,說服他同意讓元子看看他的記錄內容。 元子最急切等待的是澄江和她的聯絡。但是,她又不能往梅村店裡給澄江掛電話,就是用假名也不方便。元子是站在澄江的立場上為她考慮的,澄江很少有外人來電話,如果自己去打,恐怕要引起女主人和其他服務員的懷疑。 第五天下午一點以前,澄江終於來了電話。 “老闆娘,好久沒見啦,身體好嗎?”澄江的問候向來都是小心謹慎,很有禮貌。 “哎呀!我可一直在等電話啊!”元子不是嘴上說說,而是真心話。 “是嗎?真對不起。沒想到這四、五天,店裡這麼忙啦。” “你現在在什麼地方?”

從聽話筒裡可以聽到車輛和人的嘈雜聲。 “我在一條木大街上的公用電話亭裡,是出來辦事順便打給您的。” 澄江住在梅村店裡,沒有自由的時間出來。 “你能不能向店裡請兩小時的假?” “如果是現在,兩個小時還可以。” “那麼,我就到赤坂附近去吧,有話對你說。” “明白啦。不過,在赤坂附近,說不定會被梅村的人看到,我想再到稍遠一點的地方好。” 澄江也很謹慎。 “可也是呀!那麼,就去原宿吧。從原宿車站沿著外,朝青山路走一百五十米左右,右側有一個拜拜怡茶館。”元子把臨時構思出來的地圖告訴澄江。 “拜拜怡,是嗎?” “這個名字好記,兩點鐘我們在那裡碰頭吧。” “明白了。在原宿的拜拜怡,兩點鐘,對嗎?”澄江規規矩矩地重複了一遍。

“在那裡談到四點可以嗎?” “可以。店裡從四點半就開始準備工作,漸漸越來越忙,只要能在四點半以前回店來,就不要緊。” 元子一面敏捷地換上衣服,梳洗打扮,一面想這次和澄江的談話是一次關鍵性的談話,成功率到底有幾分,是四六開,還是三七開?澄江需要錢,梅村店最近就要歇業,幸好她要求到咖爾乃來當女招待。從赤坂飯莊的女服務員,下落到酒吧間當女招待,也是為了盡快增加收入。實際上,澄江自己也說過這樣的話:“到咖爾乃來,那怕豁出身體也要拼命幹。”她也是過了三十歲的女人,必須對今後的生計作打算。 乘井頭線的車到澀谷,再換乘國鐵線,到原宿車站下車,連化妝打扮的時間在內,總共才用了一個小時。 元子進了拜拜怡茶館一看,島崎澄江已經提前來了。茶館不大,客人也不擁擠。在畫著瑞士湖的巨大畫像下,澄江身穿素淡衣服坐在那裡。但是,她今天的化妝比平時濃艷一些,在暗淡的店內,她那白皙的面孔顯得特別快活。她的容貌本來就很端正,再經這麼仔細地一化妝,看上去就更漂亮了。

這次談話的內容,元子認為不能開門見山,只好先和澄江海闊天空地漫談一通。 男侍端著咖啡走近前來,元子便問: “所謂拜拜怡是什麼意思?” “是萊芒湖畔一個美麗小城的名字。” “咦,怪不得掛著湖的照片呀!” 男侍一走開,元子又說: “真想到瑞士去觀光一次呀!” “我也是。” 元子一面漫無邊際的聊著天,一面在雜談中始終思考著那關鍵性的問題,究竟用什麼語言開口最恰當,並想像著各種各樣的反應。因此,她的眼神也自然在澄江的臉上搜來查去。她想,自己一旦向澄江提出那關鍵性的問題,就非要成功不可。 澄江也不知元子叫她來究竟有什麼事,滿面狐疑。 “橋田先生最近還經常到梅村店裡去嗎?”

“是的,他仍然常去。” 關於梅村店的女主人和橋田的親密關係,元子是聽安島說的,她估計澄江一定也知道。澄江說話的聲音所以很小,正是這個原因。 “我說,澄江小姐。” 元子把上身向前探出去,接著問: “你覺得橋田先生這個人怎麼樣?” 澄江感到莫名其妙,彷彿不明白元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橋田先生是梅村店的熟客,和女主人似乎也很親密,怎麼,你有什麼不好意思嗎?” 元子盡量作出一副和藹可親的面孔看著澄江。 “……這話只是咱倆在這兒說說,你告訴我,絕對不會走漏出去。橋田先生最近常到我店裡來,我想了解一下他的人品怎麼樣。” 元子試探性地把話只說到這種程度,再仔細觀察澄江的反應,可進則則進,可退則退,採取進退兩套策略。

澄江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她那水靈靈的高鼻樑頗給人以魅力。 “我說說心裡話吧。” 澄江突然仰起臉來,一點也不含糊地說: “我不是小瞧人,我打心眼裡討厭橋田那種人。” 元子雖然得到了回答,可是這回答過於直率了,使元子想不出別的話來再說下去。 “怎麼啦?是他的容貌,還是他的性格?”元子溫柔地笑著追問。 “對,老闆娘,兩方面我都討厭。”澄江也和藹地輕輕笑著回答。她用她的笑語巧妙地沖淡了她強硬的語調,可見她在待人接物方面,到底是個安之若素的女人呀! “橋田先生確實不是使人好感的男人,他那張臉,一般來說屬於醜男人一類。不過,男人長相,如果經常看,看慣了,也就覺不出反感了,慢慢還會覺得挺有興味的。相反,那些自認為帥的男人,反而容易使人厭倦,那些人一老,容貌的衰朽非常明顯,使人感到可憐。”

“不過,橋田先生那張臉,就是看熟了也討人厭,活脫脫象飯館裡的,光有寬度,沒有長度,疙疙瘩瘩,又粘粘糊糊,實在叫人噁心。” 澄江對橋田的形容,和元子的感觸完全一樣,但是,她沒敢在這時候笑出來。 “正像您所說的那樣,確實有的醜男人,經過長期和他接觸熟了,也就覺不出他醜了,這是因為他的品行和性格好,感動了和他接觸的人,所以就看不出他臉上的醜相了,就連難看的麻子,也會覺得是美麗的酒窩。”澄江進一步申述自己對男人的看法。 “那麼,你看橋田先生的性格怎麼樣?”元子問。 “是劣等中的劣等,壞上加壞。他的確很能幹,但他是為了錢。才疏德劣恐怕就是指他這樣的人。”澄江回答元子。 元子沒有想到澄江對橋田的印像這麼壞,她認為自己的打算沒有希望了。不過,元子還沒有完全死心,她還要最後試試看。

“你在梅村店裡,是不是一見了橋田就表現出很厭棄?” “哪會?那種情緒可不能表露,他是客人呀!” “那是不是還要熱情地笑著應酬他呢?” “是的,那是我工作的本分。” “佩服。那麼,蒙在鼓裡的橋田又是怎麼看你的哪?” “……” “印像不壞吧!” “也許是的。”澄江眼神裡流露出羞澀。 “是不是常向你獻殷勤?” “沒有,我感覺沒有。”澄江答話的聲音雖小,但語氣是肯定的。 “不,我明白。像你那樣漂亮的隆長臉型的女人,性情又溫柔,年齡也過了三十,又是身材苗條的細高挑兒,這正是橋田先生最喜歡的。” “老闆娘,您怎麼這樣說哪?” “沒有錯。矮矬子胖男人,最喜歡你這種體型,橋田先生也是這種男人,這方面的知識我懂,他常叫到房間來的那些藝妓,不都是你那種體型的女子嗎?”

“這麼說來,倒也是呀。”從澄江變化不定的眼神來看,她似乎想起了橋田喜歡的藝妓。 “是吧!我說的沒錯吧!澄江小姐。怎麼,橋田先生沒對你流露過這種態度嗎?” “我還沒有覺察到。” “你們二人單獨在房間裡這樣的場合下,他沒拐彎抹角來引誘你嗎?” “沒有。” “他雖然什麼也不說,可是目光一直盯著你的時候還是常有的吧?” “這我也沒感覺到。”澄江的眼皮泛起一點紅潤。 “你一定是為了謹慎,什麼也不說。但是我相信我的推測沒有錯。你是他去的高級飯莊里的女服務員,他當然不好公開引誘,可是當只有兩個人在房間裡,沒有其他任何人的時候,他一定要掐一把擰一把什麼地,向你挑逗,是不是?”

“這就是有,也是禮節性的握手。梅村店的熟客,握手的事是常有的。” “握手寒暄的事在咖爾乃店裡也有,但是,握手的情況有所不同。如果確實是禮節的寒暄,握手用力是輕鬆的,相反,假若有暗示什麼意思的話,握手用力就特別重。” 元子講到這裡的時候,不覺想起五天前的晚上,安島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和她調情的。她接著又問: “是吧,橋田先生的握手是很用勁的吧?” “記不清楚啦。”澄江這次的回答有點兒畏畏縮縮。 “另外,沒有別人在場的時候,橋田先生一次也沒有約請你出去吃飯嗎?” “在笑談當中說過這類話,但不是真的。” “你看,這就是試探性地對你引誘呀!” “不過,那確實是玩笑話,因為是玩笑,我也沒在意,只是當耳旁風一笑了之。”

“開玩笑,那是藉口,實際上,橋田先生是在試探你,他怕被你堅決地拒絕,丟人顯眼。所以他要十分謹慎小心,悄悄地慢慢地向你靠近,僅僅從這一點上來說,橋田先生肯定非常迷戀你。” “哎呀,老闆娘,說到哪兒去啦!” “我雖然不在場,可是橋由先生的表情和內心活動,我彷佛親眼看到似的。” 澄江這時臉上露出了尷尬的表情。 對面桌位上的青年男女,親熱得鼻尖都要相碰了。還有雙雙對對的情侶挽著胳臂進來。 元子把通過身邊的男侍叫住,重新要了兩份紅茶。 “對了,澄江小姐,關於你的情況,實際上橋田先生對我說過了。” 元子為了激起澄江的好奇心,又隨意編造起來。 “喔?我的情況?”澄江愕然地把臉朝著元子。 “是的。橋田先生在我店裡並沒有提過你的名字。但是,我店裡的女招待,沒有一個他喜歡的。就是坐在席位上,橋田先生的臉上也總是表現出不滿足的情緒,沒有辦法,我就問:'您喜歡什麼樣的女性?'他說:'我經常在赤坂的梅村店,那裡的女服務員很招人喜愛,我讓她迷住了。可是那里和酒吧間不同,人家在那種地方工作,我又和店裡的女主人很熟,怎麼好公開表示自己的心意哪!'橋田在說這些話的時候,情緒十分急躁。我猜想,他喜歡的那個女子就是你,除了你以外,你還能想出梅村店裡還有哪個女服務員讓他這般思慕呢?” 澄江雖然沉默不語,但她沒有否定,只是那特別複雜的表情叫人捉摸不定。 若說男人,憑他怎麼花言巧語,討厭就是討厭,討厭的男人就是讓他們摸一下,也要渾身發冷。這一點澄江是不會說出口的。不過,像她這般漂亮的女人,除了她談到的男人以外,一定還有許多風流韻事,只是現在沒有了,也許她心裡正寂寞。 男侍端了紅茶來,元子喝了一口,似看非看地盯著澄江,又道: “澄江小姐,你想到我店裡來,是不是認為收入會比在梅村店裡多?” “是。”澄江瞟了一眼紅茶,點了點頭。 “我這樣問你可能有點哪個……可是從你的年齡來看,我覺得應該考慮一下將來怎麼辦了。” “是這個理兒。如果有可能的話,我想在新宿或是澀谷的小巷內開一所簡便飯館,並且還想漸漸發展到烹飪店。這是我的願望。” “好極了。那麼,你現在要到酒吧間來當女招待,是不是要為將來開店積攢資金?” “是的,是有這個打算。” “不過,只是當女招待,恐怕沒有那麼多的收入,再說,當女招待,在穿戴方面需要花相當多的錢,公寓的房租,最近也很貴。” “我在生活上盡量節儉,並且要想方沒法,慢慢為開店積蓄資金。” “你不是說要在咖爾乃店裡拼命工作嗎?啊,對了,你說過到了咖爾乃豁出身體也要拼命幹。” 澄江低下了頭。 “那好。我當時聽你說這話的時候,曾經批評了你,覺得你的說法有損我店的風紀。但是,如果能想個不影響我店的風紀,又能多收入的方法,那倒沒有關係。我所說的有損店裡的風紀,是指有的女子不論和什麼樣的男人,都隨便到旅館裡去鬼混。如果不是這種情況,比方說,是已經選定了的對象,那就是正當的戀愛,對店裡的名譽一點影響也沒有。” “……” “所謂選定的對象,就是根據你的計劃,一定要選擇一個有錢的人。你可別只看那些風流小生,長相挺帥,實際上沒幾個大子兒,在生活上緊巴巴的。象橋田先生那樣的人,他既然能把梅村店買下來,錢還不老鼻子了!再說他的錢,在性質上純屬不義之財,對他喜歡的女人,肯定會慷慨解囊相助。” 澄江一直低著頭洗耳恭聽,臉上逐湃紅潤起來。 “我說,不管什麼事都有一種機遇,你總想還有比這更好的事,就會把它錯過去。結果會鬧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關西話不是有一句'捉老鱉'嗎?就是這個意思。” “……” “不論是簡易飯店,還是烹飪店,現在這個年頭都需要款子。為此,當橋田先生向你提出要求,你就是不願意,只要閉一會兒眼睛使他滿意,不就解決問題了嗎?是他十分迷戀你,你只要隨和他一下也就行了。你若是討厭他,也沒有必要和他長期交往,等你有了真正的心上人,就把他甩開。這樣作的目的,是為了早日把自己的店開起來,不管是簡易飯店,或是烹飪飯店,總是早有比晚有好。我的體會就是這樣,與其被人僱擁,不如自己當個小業主,小點也沒有什麼,到那時候,就是來向你求婚的男子,在人品、職業等方面,也會有所不同的。” 澄江一直在默默無語地聽著元子的話。 晚上六點以前,元子又一次來到了Y飯店的第十五層樓。這一次,她沒有走近哥倫布酒吧間,而是在連接哥倫布酒吧間和哥斯達黎加西餐館的走廊頭上,坐在一條細長的門廊裡。在上一次來檢查的那個窗邊上俯瞰赤坂見附一帶,周圍非常廣闊。 元子到來後十分鐘,忽然聽到: “哂,讓你久等啦!” 隨著身後傳來的搭話聲,橋田常雄出現在眼前。今天夜裡,橋田全身的穿戴,仍然是高檔衣料。他的面孔和身姿都比平時好看一些。但是無論怎麼穿戴打扮,就憑他那長相和身段,一看而知是個暴發戶。 “快,我們趕快到對面去吧?”橋田精神飽滿,連那嘶啞的嗓音都變得不那麼難聽了。 兩人走近餐館的桌位上,連菜單都沒仔細看,橋田就對男侍說: “我沒時間啦,請盡量給我們上不費時間的菜。”橋田向繫著蝴蝶結站在桌旁的男侍說。 男侍指著菜單上的幾個菜名徵求他的意見,他也不同元子商量,告訴男侍,只要快,什麼都行。酒,指名要了法國白蘭地中的VSOP。 橋田在吃飯時間上安排得匆匆忙忙,目的是為後面多留點時間。因為元子要在八點半回她店裡去,動作遲頓了怕時間不夠用。橋田這時氣喘吁籲,過度興奮,元子心裡一清二楚,她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終於等到今晚了呀!” 男侍剛走去,橋田笑著朝元子擠眉弄眼,急速地閃動著一雙貪婪的目光。他那張使人厭惡的臉譜,確實象澄江說的,活像八頭芋,光有粗細,沒有長短,滿臉疙疙瘩瘩,粘糊糊,滑餾餾的。那油膩的粘質,彷彿是精力的分泌物一類的東西,從毛孔裡沁出來,化成了油汗。 橋田從口袋裡取出一隻象玻璃棒一樣的塑料鑰匙掛圈,藉著桌上的背蔭,悄悄遞給了元子。 “鑰匙上寫著房間的號碼:968。快把它裝進你的手提包裡。”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元子把那隻細長的鑰匙掛圈裝進手提包裡。 橋田看著元子收起了鑰匙,心情踏實下來,說,“吃完了飯,請你馬上先到房間去,我等十分鐘左右再去敲門。” 橋田的語調雖然壓得很低,但卻彷彿詳細說明的樣子一再叮囑。元子深深點頭表示會意。 兩人吃飯時,沒說什麼話。橋田一面匆忙地揮動著刀、叉,一面似乎在想像著將要發生在968號房間內的甜蜜幽會。元子也在默默想著自己的心事。她在祈禱自己預訂好的計劃能夠成功實現。 晚飯匆匆地吃罷,元子好像喉嚨裡堵著什麼,連飯菜的口味都沒品出來。橋田更急,飯後既沒要水果,也沒訂咖啡。 “你八點半回店不誤事吧?”橋田不放心地又一次盯問。 “嗯。九點過點也沒關係。” “是嗎?那可太好啦!”橋田滿臉蕩漾著喜悅。 “那麼,我這就……”元子把餐巾放起來,又道: “我先走啦,再見。” 元子站起來,在客人和男侍面前,她故意向橋田鞠了一躬。 “失禮啦!” 橋田的回禮也和元子一樣,但他的眼神有些異樣。 元子離開桌位,朝出口走去,驀地,又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急轉身,朝坐在椅子上的橋田返回來。 橋田正在莫名其妙的時候,元子轉到他身邊俯在他耳旁小聲說: “您不是說十分鐘以後到房間去嗎?我想請您等二十五分鐘以後再去。” “咹?” “您不懂,那種事,女方事前要做許多準備。” 元子裝出害羞的樣子說,橋田彷彿領會了似地連連點頭,暗示自己明白啦,明白啦。接著,元子又轉過身來,背著他那心滿意足的臉走出了餐館。 元子乘進電梯降到第九層停下來,從十五層樓上和她一塊乘電梯的青年男女很快走岀去,只剩下元子在裡面。房間的鑰匙藏在她手提忽裡,鑰匙上的房間號碼是968,她本來應該在九層樓上下電梯,但她沒有下來。直到電梯降到三層樓,綠色的厚門開了,她才走出來。 這一層的左側是旅館的服務台,右側是另外的快餐館和咖啡店。在那中間,裝有連接一樓的自動扶梯。緊靠電梯前方,是靠近升降口的窗邊,一個穿和服的女子背朝後站在那裡。衣服和帶子也很眼熟。 “讓你久等啦!”元子從背後走到島崎澄江身旁。 澄江恭恭敬敬地低頭施禮,問候聲彷彿堵在喉嚨裡那樣細小,但是兩隻眸子卻急速地來迴旋轉。 元子從手提包裡把刻著968號房間號碼的鑰匙掛圈拿出來,遞到澄江手中。 “趁著別人沒看見,快點收起來。” “是。” 澄江彷彿下定了決心的樣子,把鑰匙裝進了自己的手提包內。 “橋田還在十五樓的餐館裡,二十分鐘以後,他就到968號房間去,在這之前,你先進去。” 澄江眼簾低垂,下巴微微收了一下。 澄江今天夜裡的化妝比往常濃艷一些,在窗外淡泊的燈光映照之下,比平時顯得更加漂亮,看得出來,她對今天晚上將要發生的事,已經有了充分的精神準備,她從梅村店裡出來的時候,藉口說親戚到東京來了,臨時請了假。 “橋田先生本來認為是我在968號房間等他,如果他去一看是你,一定會大吃一驚。” 兩個人面向窗口緊挨著站在那裡,輕聲細語地相互說著。 澄江那白晳的喉部咕嘟一聲動了一下,嚥下一口口水,從這時候開始,她的心臟也加速跳動起來。 “到時候你就照商量的說,老闆娘怎麼也離不開自己的店,所以讓我替她來。” “這樣能行嗎?”澄江顧慮重重地問。 澄江最大的擔心,是如何解釋自己和元子的關係。本來,元子在這個問題上,也費了好多心思,但一直沒有想出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來。她想,與其設計編造一些理由讓橋田覺得不自然,倒不如由澄江自己向他說明,她最近要辭掉梅村店的工作轉到咖爾乃來。元子在和澄江交談這件事的過程中,兩人很親密了,所以元子請她今晚當替身。 橋田會怎麼樣呢?到時候他到房間一看,像變魔術一樣,元子忽然變成了澄江,他一定會大吃一驚。但是,如果對他說明上述原因,他也能夠理解。再從橋田來說,和澄江發生關係,若是在梅村店裡誘惑她只能偷偷摸摸,而今天,她既然作為咖爾乃的女招待,又兼老闆娘的替身來,橋田心里當然更輕鬆了。這些,都是元子和澄江之間已經商量好了的。 可是,澄江還有一個顧慮,那就是關於讓她當替身的事,不知橋田是否答應。她問元子“這樣能行嗎?”也就是這個顧慮。 “行,我擔保。”這一點上,元子也下了保證。 “會嗎?橋田先生到房間一看是我,會不會說'你來幹什麼?'結果一生氣,把我趕出去?” “不,絕對不會。”元子笑了笑,又道: “……以前我不是說過,橋田先生早就愛上你了,但是,因為你在梅村店裡,在以女主人為首的眾人面前,他才至今沒有向你求愛的機會,這次你當替身,這是他意想不到的幸運從天外飛來,因為這事很突然,開始,他可能很驚奇,但是馬上,他就會感到這是作夢也想不到的大喜事,會高興得手舞足蹈。” “會這樣?” “肯定會的。橋田先生雖然很好色,但終究不能說只要是女人,誰都可以,還是有喜歡和不喜歡的。比如說你和我相比,他雖然也在我身上打過主意,但是能夠得到你,他就更是心滿意足了。” “可是,今天夜裡,橋田先生是準備和你幽會的呀!不是嗎?” “澄江小姐,你要有自信呀,今天晚上,你顯得格外漂亮,漂亮極了!” 事實也的確是這樣,元子甚至對澄江有點兒嫉妒。 “橋田先生見到你,絕對不會說出趕你回去那樣的話。相反,倒有可能跪在你面前,點頭哈腰地向你求愛哩。” “噢!”澄江朝下看。 “還有,澄江小姐!”元子聲音很小,但很清晰地接著說: “錢的事,可不能今天晚上當場收錢。” 澄江羞得臉紅到耳根,說: “是,錢的事,我已……”她搖搖頭,沒有說下去。 “一是你不好意思,再說收了錢,很可能讓人誤想其他,讓人瞧不起。” “我明白!” “等以後,我作為你的代理人,替你向橋田先生要錢。” “是。” “不過,就一次幽會,太沒力量了。” “……” “我想,再幽會五、六次好,那樣的話,就能湊個整兒。” 澄江繼續低著頭,她小聲說: “說心裡話,我也是想得到一筆錢。” “是吧!為了積累資金,需要一筆款子,好的,你放心,聽我安排就是了。” “是,那我就照您說的做……不過,橋田先生能要求和我繼續幽會嗎?” “肯定能,他一定會約請下一次的幽會,他會主動懇求你。” “可是,今天夜裡我是您的替身呀!橋田先生會不會說下一次和您幽會呢?” “澄江小姐,今天夜裡你真漂亮,你怎麼不拿出自信來哪?橋田先生不會放開你,他得到了你,就不會再把我看在眼裡啦!” “哎喲……” “你別擔心他,倒是你有沒有問題啊?” “您說的是什麼事?” “你對橋田先生那麼厭惡,能做到他說什麼你做什麼嗎?會不會一見面就嚇得逃走了呢?” 澄江沉默不語,也許她自身也有這種衝動的可能性,這也是可以理解的,澄江確實對橋田的長相和性格,進行過各種各樣的諷刺挖苦,也確實是那樣。 可是,元子還擔心,萬一到時候澄江逃走,就麻煩了,所以她千方百計說服澄江安下心來。 “你的心情,我最了解,不管怎麼說,現在要在這裡忍耐下去,為了籌集必需的資金,也要下這個決心。對方只是喜歡你的身體,你也要用他這一點達到你的目的。至於愛情什麼的,一切都不要去想。” 元子在店裡的桌位上,也常聽到一些淫猥之談,昔日的妓女在被厭惡的嫖客抱在懷裡的時候,不得不集中精力數著天花板上的節孔。可是對於澄江,當然不能這樣露骨地教給地。從前面自己說的那些話裡,澄江可能理解了這個意思,所以她一直緊皺眉頭,彷彿已經鑽進牛角尖裡似的,機械地點著頭。從她的情緒來看,決心是已經下定了,元子不禁對她產生了一點憐憫之心。 “你滿足了橋田先生的要求,我保證向橋田給你要報酬。這些事,我可能嘮叨太多了,反正都包在我身上吧。” “是,那就請您多費心吧。” “你直接要,恐怕他不給,我若是插進去,他就得乖乖拿出來。他這個人雖然很有錢,但也很小氣。和他交涉,要有手腕,恐怕你在這方面還差點吧!” “那樣使人害臊的話,我確實難以啟齒。” “是吧,所議像我這樣是第三者,又是你的利益的代表者,什麼要求都能提出來。不過,澄江小姐,你可要把橋田的全部行動毫無保留地告訴我。” “……” “你也許害羞,不好意思說,可是,只要把橋田的行為如實告訴我,我就有辦法和他交涉。男人啊,往往在床上要甜言蜜語地許諾一些東西,好使女方高興,滿足自己的慾望。而那些枕邊上的不負責任的情話,就會成為要錢、或解決問題的有力證據。所以我讓你如實地告訴我,明白了吧?” “明白了。”澄江說到這個節骨眼上,有力點了點頭。 元子心想,只有掌握這些東西以後,才能向橋田討價還價。 “哎呀,你快點吧!不然,橋田先生趕在前面,就得在房間外面徘徊呀!” 二十五分鐘的約定,差不多快過去了。 澄江急忙進了電梯,她正向元子點頭的時候,左右兩扇電梯門徐徐關閉起來。這時澄江的身姿反映在元子眼裡,宛如一隻正在赴上祭壇的羔羊。 元子下到一樓,但她沒有離開電梯附近。她是擔心澄江會不會再翻悔逃出來,倘若真的逃下來的話,她就必須經過一樓出入口才能出去。 旁邊是藉地戶的商店街,拐角處是女人服飾品商店。元子一面看著五光十色的櫥窗,一面監視著電梯那個方向。 電梯每次降下來,都有人從中走出,男女數量基本上是半對半,元子一直沒有發現澄江的身影。 十分鐘,二十分鐘,等了二十分鐘後,元子心想,澄江倘若從968號逃出來,這時候也該下來了,所以她每當看到穿和服的女子下來,心裡都激烈地一跳。她向上看著電梯上的表針指示盤。表針指在“9”字上停止以後,再往下每活動一下數字,她都密切注視著走出來的客人。 元子一直等了三十分鐘,始終沒有看見澄江從電梯裡走出來。過了三十分鐘還沒出來,她估計沒問題了,澄江一直關在968號房間裡。 元子想像,橋田進了房間,一看是澄江,必然要大吃一驚,接著,他就要向澄江問清到底是怎麼回事。算上兩人在這方面花的時間,三十分鐘也是夠了,還不出來,就說明橋田沒放走澄江。眼下,澄江那羞怯瑟縮的肩膀,也許已經抱在橋田的臂彎裡了。 元子這才離開那裡。隔著一條寬馬略,有一家茶館,二樓的窗戶上閃出了紅色的燈光。 元子還是不放心。她走進那家茶館,就在二樓的窗邊選定了一個位子。對面旅館的出入口,以及和二樓相連的人行橋,全部看得一清二楚,所有出來的人,都在視野範圍以內。 四十分鐘過去了。 元子心裡暗想,澄江可能正在968號房間裡解開衣帶,脫下衣服,連雪白的襪子也脫下來了。或者,也許已經穿上了旅館的浴衣,正在走向浴室。那矮胖的橋田大概也笑嘻嘻地裸露著身體出現在澄江眼前了,澄江沒有辦法拒絕他的靠近。兩個人進了浴槽,熱水象瀑布一樣從浴槽邊沿溢了出來。橋田不可能老老實實在浴槽裡,熱水越來越漫出來,熱氣蒸騰,水霧濛濛,浴室的燈光和水霧渾然融為一體,恍恍惚惚,若明若暗,元子恍若看到了,兩人糾纏在一起的身影映照在毛玻璃上。 元子想著想著,不知不覺,自己的心胸急速跳動起來,頭部好像在充血,腰下身也感覺沉甸甸的。 元子本來不應該有這種狼狽感。澄江不正是她一手導演的利用工具嗎?按理來說,兩人越是打得火熱,就越對元子說話有利,元子若是冷靜地觀察這一切,心裡也該很踏實才是。 可是,元子這種心不由己的興奮感到底是怎麼回事哪?僅僅空想了一通?不,是自己受了空想的刺激。那麼,這是怎麼回事呢? 元子感到,前幾天晚上在車裡受到安島的異性感染,這時候又在自己身上甦醒起來了。她很煩躁,恨不能用指甲抓自己的肌膚。但是,當時安島用嘴唇抿她耳朵時在身上引起的快感;手在膝蓋上被他的手撫弄的時候,引起直到腦門的神經麻木;頸項上受他哈出的熱氣感染而引起的瞬間的陶醉,這一切感覺都是她第一次體會到的。年輕的時候,她倒沒有體驗過這種特殊的肉感滋味。 元子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一些特殊場合,客人見了自己經常打趣說:老闆娘,作為女人,你已到了最佳年齡,如果比作金槍魚,那是凝脂般的最鮮美的部位。當時的玩笑,元子現在從實際感觸中得到了驗證,自己確實已到了那種年齡了。 元子漸漸煩躁起來,頭痛,腰部四周酸軟,喉嚨乾燥。可是不論喝果子汁,或是飲紅茶,都不起作用。 她打開了筆記本,那上面記著安島富夫辦公室的電話號碼,還有他高級公寓的電話號碼。 現在七點了,安島可能在辦公室裡。江口大輔活著的時候,安島給他當秘書,江口一死,安島馬上成立了一所“安島政治經濟研究所”,辦公室設在芝一帶的大樓裡。 安島如果不在辦公室裡,再向他公寓裡打電話看看。元子一手拿著筆記本,朝茶館的公用電話走去。她已經完全失去自製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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