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八一三

第14章 七、黑衣人

八一三 莫里斯·勒布朗 11236 2018-03-22
這時,亞森·羅平覺得,甚至確信,他被敵人誘進了陷阱。他雖然沒來得及識破敵人的詭計,但還是覺察出了其非同一般的周密和詭黠。 一切都考慮到了,一切也都做到了:他的人被調開了;僕人們消失或者背叛了;他本人也被引到了克塞爾巴赫夫人家。 顯然由於事情出奇地順利,簡直是奇蹟,敵人才陰謀得逞,稱心如意。 因為說到底,他本是可以在朋友們接到假信之前趕到這裡的。不過那就變成他的團伙與阿爾唐漢姆匪幫之間的戰鬥了。亞森·羅平想起瑪爾萊舍的所作所為,想起他殺害阿爾唐漢姆,毒死韋爾登茲那個瘋姑娘的罪行,便尋思這陷阱是否僅僅是為他設下的,現在,阿爾唐漢姆那幫手下已經礙事了,瑪爾萊舍是否可能打算挑起一場混戰,以便把那幫傢伙也一同除去。

不如說這只是他的直覺,只是一閃即逝的念頭。現在是行動的時刻。必須保護多洛萊。不管怎麼推測,劫持她也是匪徒們進攻的原因。 他把臨街的窗子微微打開,把槍對準匪徒。只要槍一響,就等於給街坊發了警報,匪徒們就會四散而逃。 “嗨!不行,”他喃喃自語道,“不行,逃避鬥爭,我不同意。機會太好了……再說,誰說得准他們會逃走!……他們人多勢眾,根本不把鄰居放在眼裡。” 他回到多洛萊的房間。下面傳來一些聲響。他尖起耳朵,聽出聲音來自樓梯,於是把房門鎖上兩道鎖。 多洛萊在長沙發上哭泣,身子直抽搐。 亞森·羅平央求道:“您有力氣嗎?我們是在二樓。我可以幫助您下去……在窗戶上堆幾條毯子……” “別,別,別離開我……他們會殺我……保護我吧。”

他把她摟在懷裡,抱到隔壁房間,俯下身對她說:“別動,別害怕。我向您保證,只要我有一口氣,那幫傢伙就誰也別想碰您。” 第一間房子的門被撞動了。多洛萊緊緊抓住他,大叫著:“啊!他們來了……他們來了……他們會殺死您的……您只有一個人……” 他熱烈地說:“我不是單獨一人:您在這兒……在我身邊。” 他想掙脫出來。可是克塞爾巴赫夫人雙手捧住他的頭,深情地註視著他的眼睛,輕聲問:“您去哪兒?要幹什麼?別……別去死……我不願意……得活下去……得活下去……” 她含含糊糊地說著這些話。可是亞森·羅平聽不見。她似乎是把這些話悶在嘴裡,不讓他聽到。不久,她精疲力竭,又暈厥了。 他低下頭,靜靜地打量她一陣子,然後,輕輕地在她頭髮上印上一吻。

然後他回到第一間房。把兩間房中間的門小心關緊,又開亮電燈。 “停一分鐘,孩子們!”他朝門外叫道,“你們就這麼急著要把門搞壞?……你們知道門後是亞森·羅平嗎?當心挨揍囉!” 他一邊說,一邊扯開一扇屏風,把克塞爾巴赫夫人剛才躺過的沙發遮起來,又往沙發上扔了幾件袍子和被蓋。 房門眼看就要被歹徒撞壞了。 “來了!我衝過來了!你們準備好了嗎?好吧,你們誰第一個進!……” 他飛快地扭動鑰匙,扯開門閂。 門一開,立刻湧進一些叫罵,威脅。幾個心懷仇恨的蠻漢擠在門框裡。 可是,他們誰也不敢進來。他們遲疑不決,不安,恐懼,不敢向亞森·羅平撲過來…… 這正是亞森·羅平預見到的情景。 他站在房間中央,一身浴著燈光,伸著手臂,手指間夾著一沓鈔票,一張一張點著,把它們分成相等的七份。然後,他不慌不忙地說:“要是把亞森·羅平除掉了,每人獎賞三千法郎?人家是這樣許的諾,對嗎?現在我加一倍。”

他把錢放在歹徒們伸手可及的桌子上。 舊貨商叫道:“耍花招!想爭取時間。我們開槍吧!” 他舉起手臂。可是他的同夥把他按住了。 亞森·羅平繼續說:“當然,這並不改變你們的打算。你們來這裡的目的:第一是劫持克塞爾巴赫太太;第二,附帶搶劫她的首飾。我要是反對你們這兩點打算,會把自己看作最不體恤人情的混蛋。” “哦!這點,你到底打算怎麼樣呢?”舊貨商不由自主地聽著,忍不住低聲問道。 “啊!啊!舊貨商,我開始對你有興趣了。進來吧,老朋友……大家都進來吧……樓梯上頭有風,……你們這些嫩娃娃小心著涼……怎麼?你們害怕?我可是單槍匹馬……來吧,勇敢點,好乖乖。” 他們困惑而又提防地進了房間。

“推上門,舊貨商……這樣大家更自在。謝謝,好朋友。哦!我經過時,發現那些一千法郎的鈔票不見了。這麼一來,大家就是同意了。也是的,誠信的人嘛,事情總是商量得通的!” “接下來呢?” “接下來?嗬!既然我們是合夥人了……” “合夥人!” “當然!你們不是收了我的錢嗎?我們一塊幹,好朋友。我們一塊,第一,劫走那少婦;第二,拿走首飾。” 舊貨商冷笑道:“幹這些事用不著你幫忙。” “不對,好朋友。” “哪裡不對?” “你們不知道首飾藏在哪兒。而我知道。” “我們會找到的。” “那要明天。今夜別想。” “那麼,我們來談談。你想要什麼?” “那些首飾,我要分一份。”

“既然你知道地方,為什麼不拿呢?” “一個人打不開。有一個密碼,我還不知道,既然你們在這,我就要請你們幫幫忙。” 舊貨商有些猶豫:“分……分……也許只有幾塊石頭,一點破銅爛鐵……” “傻瓜!那些東西值一百多萬吶。” 幾個歹徒聽了一震,立刻來了興趣。 “好吧。”舊貨商說,“要是克塞爾巴赫太太逃了呢?她在另一間房裡,對嗎?” “不,在這兒。” 亞森·羅平移開一葉屏風,讓歹徒們見到他在沙發上堆的那些袍子和被蓋。 “她在這裡,昏過去了。不過我要分到東西以後再交人。” “可是……” “行不行你們快些說。我雖是一個人,可你們知道我的本事。因此……” 匪徒們商議了一下,舊貨商又問:“那東西藏在哪兒?”

“壁爐爐膛下面。由於我們不知道密碼,只好先把壁爐、鏡子、大理石板搬開。而且,好像只能一塊兒搬。活兒很重。” “嗨!我們幹得了。你就會看到的,不出五分鐘……” 舊貨商發號施令。他的同夥立即乾起來,十分賣力,又格外服從安排,令人欽佩。有兩個跳上椅子,用力抬起鏡子,另外四個去抬壁爐。舊貨商則跪在地上,注意爐膛的情況,並作指揮:“加把勁,伙計們!……一起用力……當心!……一、二……啊!瞧,移動了。” 亞森·羅平站在他們後面,兩手插在口袋裡,不無感動地看著他們幹活。 同時,作為大師,作為高手,他又自豪地體味著這件事帶給他的快樂。因為它明顯地證明了他的權威,他的力量,他對別人令人無法置信的影響。這些匪徒怎麼這麼糊塗,一刻也不曾懷疑事情有假,竟至把掌握主動的戰機白白地交給他呢?

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把大號手槍,伸出雙臂,不慌不忙地選好頭兩個目標和隨後的兩個目標。他好像在射擊場打靶一樣瞄準。兩槍齊發,接著,又是兩槍…… 幾聲號叫……四個傢伙相繼倒地,就像射擊場的人像靶。 “七減四,餘三。”亞森·羅平說,“還要來嗎?” 他的雙臂仍然舉著,兩把手槍對準舊貨商和剩下的兩個同夥。 “混蛋!”舊貨商罵道,伸手去摸武器。 “舉起手來!”亞森·羅平叫道,“不然我開槍了……很好!現在,你們把他的武器繳上來,……不然……” 兩個匪徒怕得發抖,扯住他們的頭目,逼他就範。 “媽的,把他綁起來!……綁起來!這對你們有什麼關係?……我一走,你們不就自由了……餵,準備好了嗎?先綁手腕……用你們的腰帶……再綁踝骨。快一點……”

舊貨商不知所措,失去鬥志,放棄了抵抗。亞森·羅平趁兩個匪徒在綁他們的頭目,彎下腰,拿槍把在一人腦袋上猛擊一下,把他們打倒在地。 “幹得真痛快。”他舒了一口氣,說,“可惜太少了,要再來五十個就好了……我正在……十分順手……嘴唇上還掛著微笑……你覺得怎樣,舊貨商?” 那匪徒低聲抱怨。亞森·羅平說:“好朋友,別難過。想想你這是做了一件好事,救了克塞爾巴赫夫人。這樣你就不會傷心了。你的好意,她會親自感謝的。” 他走到內室門口,把門打開。 “啊!”他大驚失色地叫道,站在門口發楞。 房間裡沒人。 他走到窗邊,看見一架梯子靠在陽台上。那是一架可拆卸的鋼梯。 “她被劫走了……劫走了……”他訥訥地說,“路易·德·瑪爾萊舍……啊!強盜!……”

亞森·羅平極力壓住驚慌,思索片刻,心想不管怎樣,克塞爾巴赫夫人眼下似乎並無危險,也就沒有理由擔驚受嚇。不過,他心裡還是竄出一股怒火,便衝到那伙匪徒面前,給那些受傷的傢伙一人幾靴子,踢得他們渾身發抖,又在他們身上搜了一通,把那些鈔票收回來,再把他們的嘴堵上,又找來窗簾、幃幔的拉繩、繫繩,把被單被蓋撕成布條,把那幫傢伙的手腳捆住,最後把七個捆成包裹一般的俘虜一個挨一個排在沙發前的地板上。 “你們現在成了用烤肉釬穿著的一串乾屍,”他嘲笑道,“成了美食家的美味佳餚!你們這群白痴,究竟是怎樣盤算的?現在一個個像是停屍間擺放的溺死者……你們竟要攻擊亞森·羅平,攻擊保護孤兒寡母的亞森·羅平!……你們在打哆嗦?大可不必,溫馴的羔羊們!亞森·羅平連一隻蒼蠅都不傷害……只不過,亞森·羅平是個老實人,不喜歡流氓無賴,而且明白自己擔負的責任。你們說,難道人們可以和你們這些渣滓一起生活?難道可以不珍惜別人的生命?可以不尊重別人的財產?可以不要法律,不要社會,不要良心,什麼也不要?老天吶,那我們會走到哪兒去呀?” 他走出房子,連門也懶得關,就來到街上,一直走到他訂下的那輛出租車旁。他讓司機再叫上一輛車,兩輛車一起開到克塞爾巴赫夫人家門口。 他先就給了一大筆酒錢,也就用不著作那討厭的解釋了。他請兩個司機幫忙,一同抬下那七個俘虜,胡亂塞進兩輛車裡,把門關上。那些受傷的傢伙叫的叫,哼的哼,他也不管。 “當心手。”他說。 他坐進第一輛車。 “上路吧!” “去哪兒?”司機問。 “奧費弗爾河街三十六號,保安局。” 馬達響起來了……汽車開動了。兩輛車組成的奇怪的車隊開始駛下特羅卡代羅坡道。 在幾條街上,他們超過幾輛運送蔬菜的馬車。一些人持著長竿在關路燈。 天上還有星星。空中吹拂著陣陣清風。 亞森·羅平唱起歌來。 協和廣場、盧浮宮……遠處,是巴黎圣母院那巨大的黑影…… 他回過頭,扯開一點簾子:“餵,伙計們,還舒服吧?我也一樣,謝謝。夜色真美,空氣多清新!……” 河街舖了石塊,沒有其他街道那麼平坦,汽車在上面顛來顛去。很快,汽車就來到司法大樓,開進了保安局的大門。 “你們請留在這裡。”亞森·羅平對兩個司機說,“尤其請照顧好七個顧客。” 他進了第一個院子,順著右邊走廊,來到中心值班室。 時刻都有偵探在這裡值班。 “先生們,有獵物,”他一進去就說,“而且是大的。韋貝先生在嗎?我是奧特伊警察分局的新任局長。” “韋貝先生在家裡。要報告他嗎?” “等一等。我有急事。給他留個字條。” 他在一張桌子前面坐下來,寫道: 他封了口子。 “這是給韋貝先生的。事情緊急。現在,我需要七個人去提貨。貨在河街上。” 在汽車前面,一個探長追上他。 “啊!是您,勒伯夫先生。”他對探長說,“我打了一網大魚……整個阿爾唐漢姆匪幫……都在汽車裡。” “是在哪兒逮的?” “他們劫持克塞爾巴赫太太,並洗劫她家的時候。不過,事情經過,以後再慢慢說吧。” 探長把他拉到一邊,驚愕地說:“對不起,您以奧特伊警察分局的名義來找我。可我覺得……請問您是……” “給您送一份厚禮來的人。七個大匪徒呀!” “您到底是誰呢?” “問我的名字?” “對。” “亞森·羅平。” 說罷,他伸腿一絆,把探長絆倒,然後拔腿就跑到里沃利街,見一輛出租汽車正好路過,就跳上去,吩咐司機去泰爾納城門。 暴動路的樓房就在附近。他往三號走。 儘管他沉著冷靜,很有自製力,卻仍然感到忐忑不安。他能找到多洛萊·克塞爾巴赫嗎?路易·德·瑪爾萊舍是否把那少婦帶回自己家,或者舊貨商的倉庫? 亞森·羅平從舊貨商身上搜出了倉庫鑰匙。他按了門鈴,進了大門,穿過院子,再打開舊貨倉庫的門就容易了。 他按亮手電,看清方向。稍靠右邊,有一塊空處,匪徒們最後一次集會就是在那兒進行的。 在舊貨商指出的長沙發上,他看見一團黑色的東西。 多洛萊被幾床被單裹著,堵住了嘴巴,躺在那兒…… 他把她搖醒。 “啊!您來了……您來了,”她斷斷續續地說,“他們沒傷著您吧?” 她又立即站起來,指著倉庫里處:“那兒,他就是從那兒走的……我聽見了……我堅信……必須去……我求您……” “先救您。”他說。 “不,他……先抓他……我求您……抓他……” 這一次,恐懼不但沒有把她壓倒,似乎反倒給了她少見的力量。她迫切希望把折磨她的窮凶極惡的敵人送交司法當局,因此反复說:“先抓他……您必須把他給我除掉,否則我就活不下去……您必須……否則我就……” 他把繩子解開,小心扶她在沙發上躺下,說:“您說得有理……再說,您在這兒不必擔心……等我回來……” 他正要走開,她又一把抓住他:“可您?” “什麼?” “要是那傢伙……” 她促使亞森·羅平投入最後的戰鬥,可是到了最後一刻,她似乎又為他擔起心來,似乎想拖住他。 他低聲說:“謝謝,請放心。有什麼可擔心的?他只是一個人。” 他離開少婦,朝里面走去。如他所料,那兒有一架梯子,靠在牆上,可以通到小天窗那一層。他就是在那兒目睹匪徒們開會的。瑪爾萊舍就是走這條路回他德萊茲芒街的寓所的。 他就像幾個鐘頭以前那樣,走了這條路,進了另一邊的車庫,下到花園,來到瑪爾萊舍那幢小樓背面。 奇怪的是,他竟沒有一秒鐘懷疑瑪爾萊舍會不在家。他不可避免地會和那傢伙相遇。他們之間的生死決鬥將近尾聲。再過幾分鐘,一切都將結束。 他覺得大惑不解!他一抓到門把手,門把手就輕易地轉動了,門也毫不費力就推開了。小樓甚至沒有關門。 他走過廚房,前廳,上了樓梯,毫無顧忌地向前走,甚至沒有想到壓低腳步聲。 走到樓梯平台,他停住腳步,滿頭大汗,血往上湧,壓迫得太陽穴怦怦直跳。 不過,他還是很沉著,能夠自製,頭腦十分清醒。 他把兩把手槍放在梯級上。 “不用武器,”他尋思,“赤手空拳,全憑手上的本事……夠了。……而且更好。” 對面有三張門。他選了中間那張,一擰門柄,沒有任何阻力。他走進去。 房裡沒有點燈。不過,窗子大開著,照進幾絲星光。朦朧中,他看見床上的毯子和白色的床幔。 那兒站著一個人。 他突然擰亮電筒,照著那人。 “瑪爾萊舍!” 瑪爾萊舍蒼白的臉,陰鬱的眼睛,死屍般的顴骨,乾巴巴的頸子…… 他站在五步開外,渾身一動不動。亞森·羅平也說不准這張毫無生氣的臉,這張死人一般的臉是否表現出一絲驚恐或者不安。 亞森·羅平向前走了一步,兩步,三步。 瑪爾萊舍沒有動。 他看見亞森·羅平了嗎?他明白眼前的局勢嗎?似乎他的眼睛望著虛空,似乎他以為自己看到的是一個幻像而不是真實的人影。 亞森·羅平又往前走了一步…… “他要自衛了。”亞森·羅平心想,“他肯定會自衛。” 他朝瑪爾萊舍伸出手去。 瑪爾萊舍沒有反應,沒有後退。眼皮也沒眨。亞森·羅平碰到了他。 亞森·羅平大惑不解,大驚失色,一下失去理智,扳住敵人,把他摔倒在床上,用床單捲起來,又用被子裹緊,捆起來,當作戰利品壓在膝下…… 瑪爾萊舍沒作任何反抗。 “啊!可惡的畜生,我終於打垮你了!”亞森·羅平叫道,因為報了仇,因為高興而有些飄飄然了,“我終於成了主宰!……” 他聽見德萊茲芒街那邊傳來響聲。有人在擂柵門。他衝到窗口,叫道:“韋貝,是你嗎?已經趕來了!太好了!你真是個模範公僕!關上柵門,伙計,跑上來。你會受歡迎的。” 花了幾分鐘時間,他把俘虜的衣服翻了一遍,拿了他的錢包,把書桌、文件櫃抽屜的文件都抱出來,攤在桌上,仔細檢查。 他發現那包書信在裡面,高興得大叫一聲。他答應過德國皇帝,要把這包東西找回來交給他。 他把東西放回原處,跑到窗邊:“韋貝,事情辦成了!你可以進來了!你會發現殺害克塞爾巴赫的兇手在床上,捆得好好的……再見,韋貝……” 亞森·羅平趁韋貝進屋的當口衝下樓梯,跑到車庫,與多洛萊·克塞爾巴赫會合。 他單槍匹馬,逮住了阿爾唐漢姆的七個同夥! 他又把那罪惡滔天的惡魔,匪幫的秘密頭領路易·德·瑪爾萊舍交給了司法當局。 一個寬大的木陽台上,有一個年輕人坐在桌前寫什麼東西。 他偶爾抬起頭來,用茫然的眼神看著山坡上。山上的樹木經不住秋風的吹拂,正在讓最後的樹葉落在別墅的紅瓦頂上和花園的草坪上。然後他又埋頭寫起來。 過了一會兒,他拿起那張紙,朗聲念道: “不錯,”一個聲音在他後面稱讚道,“就是大名家亞瑪布勒夫人,也不見得作得更好。總之,不可能人人都是拉馬丁的。” “您!……您!”年輕人困惑地說。 “是啊,詩人,是我。亞森·羅平。我來看望親愛的朋友皮埃爾·勒迪克。” 皮埃爾·勒迪克像發高燒打擺子似地,渾身直哆嗦。他小聲問:“時刻到了?” “是的,出色的皮埃爾·勒迪克。你在熱納維耶芙和克塞爾巴赫夫人跟前過了幾個月的詩人生活,現在,告別或不如說中斷這種生活的時刻到了。來扮演我的戲裡給你預留的角色吧……我向你保證,一出很有意思的戲,一出小慘劇,結構精巧,完全符合藝術規則,有激動得發顫的朗誦,有歡笑,也有咬牙切齒的詛咒。現在演到了第五幕。就要收場了。現在的主角是你皮埃爾·勒迪克了。多麼光榮啊!” 年輕人站起來:“我要是不答應呢?” “白痴!” “是的,我要是不答應呢?無論如何,誰會逼我服從您的意志呢?誰又會逼我接受我不熟悉的角色呢?況且這角色先就讓我覺得可憎可恥。” “白痴!”亞森·羅平又罵了一句。 他壓著皮埃爾·勒迪克坐下來,自己也在旁邊坐下,盡量溫和地說:“好小伙子,你完全忘了,你本不叫皮埃爾·勒迪克,而是叫熱拉爾·博普萊。你現在所以叫皮埃爾·勒迪克這個叫人羨慕的名字,是因為你殺了皮埃爾·勒迪克那個人,偷了他的身份。” 年輕人氣得跳起來:“您瘋了!您明明知道一切都是您策劃的……” “是啊,我當然知道。可是我把真正的皮埃爾·勒迪克死於暴力和你取而代之的證據交上去以後,司法當局會怎麼看呢?” 年輕人嚇壞了,結結巴巴道:“他們不會相信的……我為什麼幹這種事?有什麼目的?” “白痴!目的那樣明顯,就是韋貝也可以看出。你說不願接受你不熟悉的角色,這是說謊。這個角色,你是熟悉的。皮埃爾·勒迪克不死,演這個角色的就是他。” “可對我來說,對大家來說,皮埃爾·勒迪克只是個名字。他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 “你問這話幹什麼?” “我就想知道。我想知道往哪兒走。” “你筆直往前走的時候,是不是也知道去什麼地方呢?” “知道,如果您提到的目的值得我去的話。” “你以為,我不是為這事,會讓自己吃那麼多苦頭嗎?” “我究竟是誰?請您相信,不管命運如何,我都受之無愧。只不過我想知道。我是誰?” 亞森·羅平摘下帽子,鞠躬敬禮,說:“赫爾曼四世。德—篷—韋爾登茲大公,伯恩卡斯泰爾親王,特萊夫的選帝侯以及其他領地的主人。” 三天后,亞森·羅平駕車載著克塞爾巴赫夫人從舊城牆方向出了城。一路上兩人沒有說話。 亞森·羅平激動地想起在維涅街的房子裡,他要去抗擊阿爾唐漢姆匪幫以保衛她的時候,她那驚恐的手勢和動情的話。她大概也想起來了,因為在他面前,她有些難為情,顯然感到慌亂。 晚上,他們來到一個為枝葉和鮮花所覆蓋的小城堡。城堡上面有個巨大的石板瓦頂蓋。城堡周圍是一個大花園。裡面古木參天。 他們在這兒見到了熱納維耶芙。她已經安頓下來了。她是從鄰近一座城市來的,在那兒挑了幾個僕人。 “太太,這是您的住所。”亞森·羅平說,“這是布魯根城堡。您就在這兒安安全全等著事情了結。我已經通知了皮埃爾·勒迪克,明天,他會來您這兒作客。” 他立即動身走了,要趕到韋爾登茲,把繳獲的那包信件交給瓦爾德馬爾伯爵。 “親愛的瓦爾德馬爾,您知道我的條件,”亞森·羅平說,“……首先,要修復德—篷—韋爾登茲的房子,把大公國還給大公赫爾曼四世。” “我今天就開始與攝政內閣商議。據我所了解的情況,這事很容易辦到。只是這位赫爾曼大公……” “眼下,殿下化名皮埃爾·勒迪克,住在布魯根城堡。核對他的身份所必須的證據我都負責提供。” 當晚,亞森·羅平驅車回巴黎,想積極促使司法當局早日審理瑪爾萊舍和七個匪徒的案子。 這個案子是怎麼審理的,進展如何,這些都無庸贅述,因為大家對那些事實,甚至對那些最微不足道的細節都記憶猶新。這是最引起轟動的案件之一,連最偏遠的村落裡最粗野的農民也在一起議論敘說。 我想回憶的,是亞森·羅平在此案的調查和預審中所起的巨大作用。 事實上,預審是在他領導下進行的。一開始,他就取代了公共權力,下命令作搜查,指示辦案的措施,確定提審的內容,事事應付裕如…… 那一陣,每天早上,當公眾從報上讀到以下這些合乎邏輯、富有權威的字母,這些逐一簽署的姓名銜頭,普遍感到驚訝的情景,大家一定記得起來: 他辦案帶著一股活力,一股熱情,甚至一種暴力。這在他是很少見的。 因為平常他雖然性喜譏諷,卻是充滿一種職業性的寬容。 然而這一次就不一樣了,他充滿了仇恨。 他仇恨路易·德·瑪爾萊舍這個毫無人性的畜生,嗜血成性的匪徒。他一直有點怕這個傢伙。即使現在把這個傢伙打敗了,投入了大牢,但一想起來,他仍像看到蛇一樣覺得恐懼和憎惡。 再說,瑪爾萊舍難道沒有折磨多洛萊嗎? “他鬥了,但是輸了,”亞森·羅平心想,“因此得叫他腦袋搬家。” 至於處置這可怕敵人的辦法,他所希望的就是斷頭台,就是在一個朦朦亮的早晨,讓鍘刀從架子上滑下來,把那顆頭…… 這是個奇怪的犯人!預審法官在辦公室裡審了好幾個月。這個瘦骨嶙峋,臉上無肉,眼睛無神的傢伙真是個怪人! 他似乎神不守舍,心不在焉,不關心怎樣回答審問。 “我叫萊翁·瑪西埃。” 這是他唯一的回答。 亞森·羅平反駁他:“你說謊。萊翁·瑪西埃死了七年了。他出生於佩里格,十歲時父母皆亡。你拿了他的身份證件,可是忘了他的死亡證。喏,在這兒。” 亞森·羅平給法官席送上一份證件的複印件。 “我是萊翁·瑪西埃。”犯人肯定道。 “你說謊,”亞森,羅平又反駁道,“你是路易·德·瑪爾萊舍,祖先是十八世紀在德國安家的一個小貴族,你是他的最後一代傳人。你有一位兄長,先後化名帕爾比里、里貝拉和阿爾唐漢姆。這兄長被你殺死了。你有一個妹妹,伊齊爾達·德·瑪爾萊舍。這妹妹也被你殺死了。” “我是萊翁·瑪西埃。” “你說謊。你是瑪爾萊舍。這是你的出生證。這是你兄長的。這是你妹妹的。” 這三份證件,亞森·羅平都送到了法官席。 此外,除了自己的身份,其餘事情,瑪爾萊舍都不為自己辯護。因為鐵證如山,他大概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他有什麼話可說?人家掌握了四十張便條,經過筆跡核對,認定是他親筆寫給匪徒們的。他拿回這些紙條後,忽略了將它們撕毀。 而且,這些紙條上寫的都是命令,如殺害克塞爾巴赫,綁架勒諾爾曼和古萊爾,追踪斯坦韋格老頭,挖掘加爾舍的地道,等等。他能夠否認嗎? 只有一件事相當奇怪,讓司法機關覺得困惑。當七個匪徒被帶來與他們的頭領對質時,他們竟不認識他。他們從未見過他。瑪爾萊舍給他們作指示,不是通過電話,就是在暗處匆匆遞上這些小紙條,從來不說一句話。 不過,話說回來,德萊茲芒街小樓和舊貨商的庫房相通,這難道不足以證明他們是同謀嗎?瑪爾萊舍在那兒觀察那些匪徒,聽他們說話,監視著他們。 難道就沒有矛盾之處?沒有表面上不相聯繫的事實?亞森·羅平把一切都解釋清楚了。在案件開庭審理那天早上,他在報上發表了一篇著名文章,把案件的經過從頭至尾敘述了出來,把那些尚未披露的情節,一團亂麻似的線索交代得清清楚楚。他指出,瑪爾萊舍瞞著眾人,住在他兄長帕爾比里少校的房間裡,悄悄地在豪華大旅館的走廊裡來來去去,把克塞爾巴赫、旅館僕人和秘書夏普曼都殺害了。 法庭辯論的情況大家都還記得。那場辯論既驚心動魄又沉悶。說驚心動魄,是因為公眾覺得氣氛緊張,同時又勾起了那殺人害命的血淋淋的回憶。 說沉悶,壓抑,晦暗,令人窒息,是因為被告始終保持沉默。 沒有一絲憤怒。沒有一絲意念。沒有一句言語。 他臉色蠟黃,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聽,那副沉著鎮定、無動於衷的樣子真是嚇人!大廳里人們直打哆嗦。那些瘋狂的想像,使大家想到他不是人,而是個超自然的生物,是東方傳說中的神靈,是印度神話中像徵殘忍、冷酷、血腥與毀滅的凶神惡煞。 至於其他匪徒,大家甚至望都不望一眼,這些人物太無關緊要,都被他們本領強大的首領遮住了。 克塞爾巴赫夫人的訴狀是最感人的。在此之前,預審法官頻頻傳喚,可是克塞爾巴赫夫人就是不出面,司法當局也不知道她住在哪兒,這一點讓公眾覺得奇怪,就是亞森·羅平本人也有些納悶。現在,她這個悲痛不止的未亡人出庭作證來了,來向殺害丈夫的兇手提出無可爭議的指控。 她盯著兇手看了好久,只說了這番話:“闖進我在維涅街住所的是他;劫掠我的是他;把我關在舊貨商倉庫的是他。我認出他了。” “您肯定嗎?” “我向上帝,向所有人保證,我不會認錯。” 第三天,路易·德·瑪爾萊舍,又名萊翁·瑪西埃被判處死刑。似乎可以說,他的身份掩蓋了其他同謀的身份,因而使他們的犯罪情節得以減輕。 “路易·德·瑪爾萊舍,您就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他沒有回答。 在亞森·羅平看來,還有一個問題沒有搞清:瑪爾萊舍為什麼犯這些罪行?他想幹什麼?出於什麼目的? 這個問題,亞森·羅平不久就會知道的。他心懷恐懼、深感絕望、受到嚴重傷害的日子臨近了。在那一天,他將獲悉可怕的真相。 眼下,儘管他心裡不斷掠過弄清真相的想法,但還是不再操心瑪爾萊舍案件。他決心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就像從前表示的那樣,又加上克塞爾巴赫夫人和熱納維耶芙這方面已經安定下來,不必擔心,另外,他派讓·杜德維爾去了韋爾登茲,德—篷—韋爾登茲攝政內閣與德國宮廷談判的情況,杜德維爾都會隨時報告,因此,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清算過去,準備未來。 他想讓克塞爾巴赫夫人發現他已經全盤洗手,過上了正人君子的生活。 這個想法激起了他的雄心和未曾料到的感情。他眼前老是浮現出多洛萊的模樣。他自己也鬧不明白是怎麼回事。 他花了幾星期,把將來有可能連累他的罪證全部銷毀,把有可能牽扯到他的線索全部斬斷。他給過去的伙伴每人一筆足以維生的款子,說自己要去南美,跟他們道別。 有一天,他仔仔細細地考慮了一夜,深入地分析了形勢,到了早上,他大聲說:“事情做完了。再也不必擔心了。老亞森·羅平已經死了,讓位給年輕的了。” 有人給他送來一封德國發來的電報。談判結果正如他的預料。攝政內閣受到柏林宮廷的影響,把問題提交大公國內的選民會議議決。而這些選民會議又受了攝政內閣的影響,都同意恢復古老的韋爾登茲王朝,決不動搖。瓦爾德馬爾伯爵負責帶領從貴族和文武官員遴選出來的三位代表,前往布魯根城堡,嚴格審查、確認大公赫爾曼四世的身份,並和大公殿下商定他下月初榮歸故國的有關事項。 “這一回,事情辦妥了。”亞森·羅平說,“克塞爾巴赫先生的宏偉計劃實現了。現在,只剩一件事要辦,就是讓瓦爾德馬爾相信我的皮埃爾·勒迪克是真的。這就像兒童遊戲一樣簡單!明天,熱納維耶芙與皮埃爾·勒迪克將發布結婚預告。將來向瓦爾德馬爾介紹的時候,她就是大公的未婚妻了!” 於是,他興高采烈地坐上汽車,前往布魯根城堡。 他在汽車裡唱歌,吹口哨,並與司機搭訕:“奧克塔夫,你知不知道,你是在給誰開車?是世界的主宰……對,老伙計,你覺得驚愕,嗯?很好,這就是事實。我是世界的主宰。” 他搓著雙手,繼續獨白:“不過,時間還是費了不少。從頭至今有一年了。確實,這是最激烈的鬥爭……媽的!是巨人與巨人的較量!……” 他又重複道:“不過這一回,事情辦妥了。敵人都成了落水狗。我要達到目的,再也沒有阻攔。場地清好了,只等我們把房子蓋起來!手邊就有材料,工匠也是現成的。蓋吧,亞森·羅平,蓋一座與你相配的宮殿!” 汽車開到離城堡幾百米的地方,他讓司機停車,免得自己的到來驚動大家。他對奧克塔夫說:“過二十分鐘,也就是四點整你再進去。把我的箱子放在花園盡頭的小木屋裡。我就住在那裡。” 轉了第一個彎,他就看到兩行椴樹夾著一條道路,氣象森森。道路盡頭,就是城堡。隔著老遠,他看到熱納維耶芙從台階上走過。 他的心微微地激動起來。 “熱納維耶芙,熱納維耶芙,”他動情地說,“熱納維耶芙……你母親臨死時我答應她的話,也同樣實現了……熱納維耶芙,大公夫人……而我呢,守在她身邊,在暗處,照看她的幸福……並繼續執行亞森·羅平的偉大計劃。” 他哈哈大笑,跳到左邊一叢大樹後面,沿著茂密的灌木叢行走。這樣,從城堡各個客廳和正房的窗戶裡就看不到他。 他的意願,就是在多洛萊看見她之前見到她。就像剛才念熱納維耶芙的名字一樣,他也連著念了幾遍她的名字。心中的那股激情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多洛萊……多洛萊……” 他順著走廊,悄悄地來到餐廳。在這間房子裡,透過一塊玻璃,他可以看到半個客廳。 他走過去。 多洛萊躺在一張長椅上,皮埃爾·勒迪克跪在她前面,痴迷迷地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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