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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三、船工屋

砲彈片 莫里斯·勒布朗 8992 2018-03-22
保爾·德爾羅茲沒有說一句話。他把俘虜的手腕綁在背後,押著他,趕回浮橋,周圍漆黑一片,不時閃過陣陣微光。攻擊仍在繼續。然而不少逃兵企圖溜走,守衛浮橋的志願兵用步槍迎擊他們,德國人自以為被擊潰,這種箝制行動加速了德國人的失敗。 保爾抵達時,戰鬥已告結束。但敵人很可能在給哨所司令派的援軍的支援下馬上發起反擊,因此必須立即組織保衛戰。 德國人在船工屋構築了強大的工事,周圍佈滿壕溝。船工屋由底層和唯一的另外一層構成。樓上的三間房組合成一間大房子,另外還有一個閣樓,過去是一個傭人的居室,有三級木樓梯通向這個閣樓,閣樓的門像一個壁櫃一樣開在這間大房子的里牆上。這個閣樓就留給保爾安排了;保爾把俘虜帶到了這裡,他令他躺在地板上,用繩子將他的手腳捆住,最後結結實實地把他捆在一根樑上。在他處理俘虜的同時,一股仇恨的怒火向他襲來,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好像要把他掐死。但他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又何必這麼急呢?在槍斃這傢伙之前,或者把他交給士兵去槍斃之前,讓這傢伙向他解釋,這不是更有意思嗎?

這時中尉進來了,他就大聲地向中尉報告,以便讓大家,尤其是要讓赫爾曼聽見:“我的中尉,我向你介紹一下這無恥之徒,他就是德國的間諜頭子之一的赫爾曼少校,我身上帶有證據,如果我有什麼不測,那你們就不要把這傢伙漏掉了。然而,如果必須撤退……” 中尉笑著說:“這是不能接受的一種假設,我們將不會撤退,就是在非常不得已的情況下,我們也寧願下令炸掉這個哨所,因此,赫爾曼少校將同這個哨所一起被炸掉。你可以放心。” 兩名軍官共同商議了防禦措施;大家很快就開始乾起來。 浮橋被炸掉,沿運河的壕溝加深了,機關槍都調過頭來對付敵人。至於保爾那裡,他叫人把一堵牆正面的土袋運到另一面,並讓人借助於拱垛中的支柱加固了似乎最不結實的那部分牆。

五點半鐘,在德軍探照燈的照耀下,有幾顆砲彈落到了附近地區。其中一顆砲彈擊中了船工屋,重砲開始清掃纖道。 匆忙派出的自行車部隊天亮前不久通過這條纖道。貝爾納·唐德維爾走到部隊的最前面。他解釋說,走在一個整營前面的兩個連和一個工兵排已集結上路了,但是由於敵軍炮火的影響,他們不得不沿著沼澤地在纖道的邊坡下面並在邊坡的掩護下行進。因此他們的行軍速度放慢了,至少還有一個小時才能到達。 “一個小時,”中尉說,“這太慢了。但這是可能的,因此……” 他正在下達新的命令,讓把他們的崗位分配給自行車部隊的戰士,這時保爾上來了。保爾正要給貝爾納講述他是如何活捉赫爾曼少校時,他的內弟向他宣布:“你知道嗎,保爾,爸爸和我一同來了!”

保爾嚇了一跳。 “你父親到這裡來了?你父親和你一起來的?” “是這樣,完全是這樣!這是很正常的事啊!你想想看,他要找這樣的機會已經有一段時間了……哦!我想起來了,他已被任命為少尉翻譯官。” 保爾沒有聽,他只是在想:“唐德維爾先生到了這裡……唐德維爾先生,也就是埃米娜的丈夫。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是活著還是死了,或者他過去一直是一個女陰謀家的受騙者?或者,他現在對那個已經消失的她還保持著懷念和愛情?絕對不是,這是難以置信的,因為存在著這張照片,這是四年以後拍的照片,而且已經從柏林寄給了他!因此,他知道,那麼……” 保爾心裡非常局促不安。間諜卡爾透露的情況從一種奇怪的角度突如其來地給他描繪過唐德維爾先生。現在由於形勢的發展變化,就在他剛剛俘獲赫爾曼少校的時候,唐德維爾卻來到了他身邊。

保爾轉向閣樓。赫爾曼少校的臉緊貼在牆上,他動彈不得。 “那麼你父親呆在外面了?”保爾對他內弟說。 “是的,他是騎一個士兵的自行車來的。這個士兵跟在我們後面跑,而且受了一點輕傷,爸爸在給他治療。” “去找他吧,如果中尉對此無不便之處的話……” 一顆榴霰彈爆炸,彈片在他們前面堆起的土袋上穿了很多窟窿。天亮了,敵人的一支部隊突然出現在距我們最多不過一千米的陰暗處。 “大夥兒做好戰鬥準備!”中尉在下面喊道。 “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開槍!任何人都不得暴露自己!……” 只是在一刻鐘之後,保爾和唐德維爾先生才交談了四五分鐘。交談也是時斷時續的,保爾都沒有時間思考他對伊麗莎白的父親應採取什麼態度。過去發生的這場悲劇,以及埃米娜伯爵夫人的丈夫在這場悲劇中可能扮演的角色,在保爾的思想上,所有的這一切和哨所的保衛戰都交織在一起……儘管他們之間存在著愛,但他們握手的時候幾乎是漫不經心的。

保爾命令用床墊堵住窗口,貝爾納堅守在大房子另一端的崗位上。 唐德維爾先生對保爾說:“你有把握堅持得住,是不是?” “絕對有把握,因為必須堅持下去。” “對,必須堅持下去。昨天,我在師部和我為其作翻譯的英國將軍在一起,他對這次進攻作了分析。這個陣地屬第一流陣地,因此堅守是必須的。我從這裡看到了同您見面的可能性,保爾。我了解你們團駐守在這一帶,所以我要求隨同被指定為……的分遣隊做隨軍翻譯。” 他們的談話又一次中斷了,一顆砲彈穿過屋頂,把麵向運河的那堵牆震裂了。 “沒有傷著人吧?” “沒有傷著任何人。”有人回答。 過了不久,唐德維爾先生又開始說起來了:“最奇怪的是,我當天晚上在上校家裡碰到了貝爾納。你想想,我加入了自行車部隊該是多麼高興啊!這是我在小貝爾納身邊多呆一會兒的唯一的辦法,也是來和你握手的唯一的辦法,……另外,我一直沒有得到我可憐的伊麗莎白的消息,貝爾納和我講了……”

“哦!”保爾激動地說,“貝爾納已和您談了城堡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嗎?” “至少談了他能夠了解到的那些情況,有許多事件難以解釋,貝爾納說,保爾,你對這些事情有更準確的情況。那麼,伊麗莎白為什麼要留在奧納坎呢?” “這是她自己同意留下來的,”保爾回答說。 “我到後來才從信中得知她的決定的。” “我知道,但是你為什麼不把她帶走,保爾?” “在離開奧納坎的時候,我想了一切必須的辦法讓她離開。” “好,但是你本不應該撇下她而離開奧納坎,一場災難就起源於這裡。” 唐德維爾先生談著,語調中有幾分嚴厲;保爾在思考著,他堅持說:“你為什麼不把伊麗莎白帶走?貝爾納告訴我,發生了一些很嚴重的事情。他還說,你暗示還有其他特別的事情,你也許能向我解釋……”

保爾似乎看出了在唐德維爾的心裡隱隱約約地存在著某種敵對情緒了。 這使他很生氣,何況這種敵對情緒來自一個其表現令他困惑不解的人。 “您認為,”他向他說,“您認為現在是向您解釋的時候嗎?” “對,對,我們隨時都有可能分開……” 保爾不讓他講完,突然向他轉過身子,高聲說道:“您說得對,先生!真是一種可怕的想法。令人可怕的是我不能回答您的問題,您也不能回答我的問題。伊麗莎白的命運也許取決於我們將要說的幾句話!因為,在我們中間一句話就可使真相大白,一切都可能使我們苦惱。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從現在起就必須談個清楚。” 保爾這樣激動,使唐德維爾感到吃驚,他對保爾說:“叫貝爾納來不合適嗎?”

“不!不!”保爾說,“無論如何也不要叫他。這件事,他不應該了解,因為這關係到……” “因為關係到什麼?”唐德維爾問道,他越來越感到驚訝。 他們跟前的一名士兵被一顆子彈擊中,倒了下去,保爾急忙走過去;子彈擊中前額,那士兵死了。還有兩顆子彈穿過一個洞口;這個洞口太大,保爾已吩咐下面的人堵住了一部分。 唐德維爾一直在幫助他,繼續他的談話:“你希望貝爾納不要聽我們的談話,因為這關係到什麼?……” “因為這關係到他的母親,”保爾回答說。 “關係到他的母親?怎麼!這關係到他的母親?……也就是關係到我的妻子?我不明白。” 通過工事的槍眼,看到被水淹沒的平原中,有三支敵軍部隊正在通向船工屋對面運河的狹窄堤道上向前推進。

“當敵人部隊進入離運河兩百米的距離內時,我們就開始射擊,”指揮志願兵的中尉說,他是來這兒檢查防禦工事的。 “但願他們的大砲不會把這哨所破壞得太厲害!” “我們的援軍呢?”保爾問道。 “他們還要三十到四十分鐘才能到達。在這之前,75毫米口徑炮正進行猛烈的砲擊!” 空中,砲彈交叉著呼嘯而過,有些砲彈傾瀉在德軍部隊中間,有些砲彈則在工事周圍開花。 保爾在各處奔跑,鼓舞士兵們,給他們提建議。 他還不時地去小閣樓,查看赫爾曼少校,接著又回到自己的戰鬥崗位上。 他不斷地思考著作為一個軍官,作為一名戰鬥員應負的責任,他也不斷地思索著必須向唐德維爾先生說什麼。但這兩個困擾著他的念頭混合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搞得他很不清醒。他不知道如何向他的內弟解釋,怎樣去澄清那難以說清的情況。唐德維爾幾次問他,他都一直不予回答。

他聽到了中尉的聲音。 “注意!……瞄準!……開火!……” 這命令重複了四次。 最接近船工屋的那個敵方縱隊在我方彈雨下,傷亡慘重,好像猶豫不決,但其他縱隊已與它接應,該縱隊又重整旗鼓繼續攻擊了。 兩枚德軍砲彈在船工屋頂爆炸。屋頂一下被掀起,正面牆壁被炸倒幾米,三人被壓死。 一場暴風雨過去了,出現了暫時的平靜,但是保爾這時十分清醒地感到了他們每個人所面臨的危險,所以他絕不可能忍耐很長時間。他突然下定決心,開始粗暴地向唐德維爾先生詢問情況,他開門見山地對他說:“首先一句話……我必須知道……您是否確信唐德維爾伯爵夫人死了?” 他立刻補充說:“是的,您可能覺得我這個問題不可思議……您之所以覺得我這個問題不可思議,是因為您什麼也不知道。但我並不是瘋子,我要求您回答我的問題,就像我有時間給您說明和解釋這一問題的所有理由一樣。埃米娜伯爵夫人是不是真的死了?” 唐德維爾先生剋制著自己,同意使自己處在保爾所要求的那種精神狀態。他說:“是不是有某種理由使你認為我的妻子還活著?” “有一些非常可靠的理由,我敢說這些理由是駁不倒的。” 唐德維爾先生聳了聳肩,以堅定的語氣說:“我妻子是在我懷裡死去的。我是用嘴唇感到了她那雙冰涼的手。當人們深深愛著的時候,這種冰涼是非常可怕的。我根據她的意願,親自用新娘時的連衣裙裹住她的身體;封棺的時候,我也一直在場。那麼下面的問題呢?” 保爾邊聽邊思考著:“他說的是真實情況嗎?對,然而我可以接受?……” “那麼下面的問題呢?”唐德維爾重複著他的問題,語調更顯得急切。 “下面,”保爾繼續說,“下面另外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是:掛在唐德維爾伯爵夫人小客廳裡的那幅像是不是她的肖像?” “當然是,是她的一張立像……” “代表伯爵夫人的物品,”保爾說,“她的肩膀上是不是披著一條鑲有黑色花邊的方圍巾?” “對,是一條方圍巾,因為她喜歡圍著這條圍巾。” “那圍巾前面是用浮雕寶石做成的、周圍鑲有金質蛇的胸針扣起來的嗎?” “對,是一塊舊的浮雕寶石,這是我母親傳下來給我的,我妻子一直戴著它。” 一次未經深思的衝動激起了保爾的怒氣,他覺得唐德維爾先生肯定的回答好像是供詞。他氣得全身發抖,一字一句地說:“先生,您沒有忘記我的父親是被暗殺的,是吧?我們兩個過去也經常談論這件事。他是您的朋友。唉!殺害他的那個女人,我見過,她的形像在我腦子裡越來越深刻。她的肩上披著一條鑲黑色花邊的方圍巾,胸前佩帶一枚用浮雕寶石做成的周邊鑲有金蛇的胸針。我在您妻子的臥室裡見到了這個女人的肖像……對,在我新婚之夜,我看到了她的肖像……現在您明白了嗎?……您明白了嗎?” 在這兩個男人之間,這個時刻是悲慘的時刻。唐德維爾先生兩手緊緊握著手中的步槍,一直在哆嗦。 “然而他為什麼哆嗦?”保爾尋思著,保爾越來越懷疑。這種懷疑甚至會變成一種真正的指控。 “是妻子的背叛,還是被揭去假面具而憤怒使他這樣哆嗦呢?我應不應該把他看成是他妻子的幫兇呢?說到底……” 由於用力過猛使他感到手臂扭了一下。唐德維爾先生臉色鐵青,結結巴巴地說:“你竟敢!這麼說我妻子殺害了你的父親!……你是在發狂!我的妻子不論是在上帝面前,還是在凡人面前,都是一位聖潔的女人!而你竟敢?啊!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讓我把你痛打一頓!” 保爾迅速地擺脫出來。他倆都被一種狂怒情緒所傷害,當時戰鬥的喧囂聲、嘈雜聲,加上他們爭吵的那種瘋狂勁兒,更進一步刺激了他們的憤怒情緒,以致差一點兒在這砲彈和槍子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的時候互相扭打起來。 又一堵牆倒塌了。保爾在下達命令,他同時也想到了呆在牆角里的赫爾曼少校。他本可以把唐德維爾帶到赫爾曼少校面前,讓罪犯和同謀者對質。 然而,他為什麼不這樣做呢? 他突然想起,從口袋裡抽出那張從德國人羅森塔爾的屍體上找到的埃米娜伯爵夫人的照片。 “這個,”他說,接著把這張照片放在他面前,“您知道這是什麼嗎?上面寫有日期,即1902年。您不是斷言埃米娜伯爵夫人已經死了嗎?嗯!請您回答:這是一張在柏林拍攝的照片,是您的妻子在她死後四年寄給您的!” 唐德維爾先生搖晃著站不穩了。他的氣也似乎一下消了,接著而來的是無比的驚愕。保爾拿著那張照片,即那確鑿的證據在他面前揮舞。他聽到他在低聲說:“誰從我這裡偷走了這張照片?這本來和我在巴黎的證件放在一起的……而且我為什麼沒有把這張照片撕了呢?……” 他聲音非常低沉地說著:“啊,埃米娜,我心愛的埃米娜!” “難道這不就是供認嗎?但這種供認是用那樣的措辭,對一個背有凶殺惡名的女人又是那麼溫柔,這究竟是一種怎樣的供認啊!這種供認又意味著什麼?” 從底層傳來了中尉的喊聲:“除十人外,所有的人都進前面的戰壕。德爾羅茲,你應保留最優秀的射手,自由射擊!” 貝爾納指揮的志願兵火速下了樓。敵軍儘管遭到了損失,還是接近了運河。甚至一些工兵小組已經出現在運河的左邊和右邊,他們常常一批一批地更換,忙著把散落在岸邊的船隻集中起來。為對付這迫在眉睫的進攻,中尉已把部隊集中在第一線;屋裡面射手的任務是冒著敵人的砲火不停頓地進行射擊。 射手一個一個地倒下去,現在已倒下五名射手了。 保爾和唐德維爾先生忙得團團轉,同時他們還要共同商討下達的命令和要完成的行動。由於在人數上處於極大的劣勢,所以能頂住的希望很小,但也許能堅持到援軍的到達。這樣就能確保對這個陣地的控制權。 由於雙方士兵混雜在一起,法國砲兵無法進行有效的砲擊,因而停止了砲擊,而德軍大砲的目標始終是船工屋,砲彈時時在這裡爆炸。 又一個士兵受了傷,人們把他抬到閣樓,放在赫爾曼少校的旁邊,但他幾乎立即就死亡了。 船工屋的外面,士兵們在運河的水面上,甚至在水里,在船上以及在船的周圍同德軍進行著搏鬥,那裡進行著激烈的肉搏戰,喧囂的喊殺聲,復仇的吼叫聲,痛苦的呻吟聲,恐懼的尖叫聲,勝利的歌聲……一片混亂的局面。 保爾和唐德維爾先生都很難進行射擊。 保爾向他的岳父說:“我擔心堅持不到援軍的到達,因此,我必須預先告訴您,中尉已採取措施要炸掉船工屋。由於您臨時來到這裡,沒有具體任務,因而也沒有給您什麼名份,但是一個戰鬥員的責任……” “我是以法國人的資格呆在這裡的,”唐德維爾反駁說,“我將呆到最後一分鐘。” “那麼,我們也許有時間結束我們的談話,請聽著,先生,我盡量簡單明了地說。然而,如果一句話或者唯一的一句話就能使您明白,那麼我請您立即打斷我的話。” 他明白在他們之間存在著無窮無盡的黑暗,他也明白,他不論是罪犯還是無辜者,不論是他妻子的同謀還是受騙者,唐德維爾先生都應該知道一些保爾所不了解的情況;他懂得這些情況只有對事件進行詳盡的說明才有可能逐步明朗起來。 因此他開始敘說了。他從容不迫地心平氣和地敘說著,唐德維爾先生安靜地傾聽著。與此同時,他們不停地射擊,裝彈,用肩膀頂著槍,瞄準,擊發,然後又重新鎮定地裝彈,瞄準,擊發,如同他們在做射擊練習似的。那死神就在他們周圍,在他們頭頂上無情地施展它的淫威。 但是,保爾剛剛敘說到他同伊麗莎白到達奧坎納,進入封閉的房間,看到肖像後的恐怖感之後,一顆重型砲彈在他們的頭頂爆炸,他們的身上都濺滿了砲彈的碎片。 四名志願兵被擊中,保爾的脖子受傷倒了下去。儘管他沒有哼一聲,但他很快就感到他的思維逐步變得模糊不清,他都記不住自己的思想觀點了,然而他在竭力掙扎,他那神奇般的意志,使他還有一點力氣支撐著他,使他還能夠進行一些思考和想起一些印象。因此,他見到他的岳父跪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他終於向他開口說話了:“伊麗莎白的日記……你將在營房裡我的手提箱內找到這本日記……另外還有我自己寫的幾頁……這幾頁將會使你明白……但是首先必須……喏,看著被捆著的那個德軍軍官……他是間諜……要看住他……殺了他……如果不這樣,元月十日……但你一定要把他殺了,是嗎?” 保爾再也無法說下去了。此外,他隱隱約約地看見,唐德維爾不是跪在那裡聽他講或照顧他;因為他自己也被子彈擊中,滿身都是血,他蜷曲著身子;最後他蹲了下來,發出陣陣越來越嘶啞的呻吟聲。 在這間大房子裡此時籠罩著一片寂靜;在這寂靜過後就是劈劈啪啪的步槍聲。德軍大砲停止了砲擊,敵人的反攻可能進展順利。保爾動彈不得,只好等著中尉宣布那可怕的一聲爆炸。 他幾次喊出了伊麗莎白的名字,他認為以後不會有任何危險威脅她了,因為赫爾曼少校也將與他同歸於盡。此外,她的弟弟貝爾納完全能夠保護她。 然而,這種寧靜的心境慢慢地消失了,首先變得不安起來,接著又出現了苦惱,最後竟感到越來越痛苦。這是噩夢,還是某種病態幻覺在折磨他? 閣樓的另一邊有被他拖過去的赫爾曼少校和一名士兵的屍體,多可怕呀!他似乎感到,赫爾曼少校已割斷了捆著他的繩索,看到他已站起身子,在他周圍瞧著什麼。 保爾用盡全身力氣睜開眼睛,又竭盡全力讓眼睛一直睜著。 但是,一個越來越濃重的黑影蒙住了他的眼睛,他透過這黑影,就像夜間見到的那種模糊景色一樣,辨別出了赫爾曼少校,他正在脫去自己的大衣,向旁邊的那具屍體欠著身子,從屍體身上脫下藍色呢軍大衣,又把這件大衣穿在自己身上,隨後摘下死者的軍帽戴在自己頭上,把領帶系在脖子上,拿起他的步槍、刺刀、子彈,最後以這副裝扮走下三級木樓梯。 可怕的幻夢!保爾本想懷疑這是不是幻夢,但也想相信這是由於自己發熱昏迷而突然出現在幻夢中的某個幽靈。但是一切事實都已向他證明這一幕是真的。對保爾來說,這是最不能忍受的一次痛苦:赫爾曼少校逃走了! 保爾非常虛弱,他考慮不到當時出現的那種情況。赫爾曼少校想到了殺保爾和唐德維爾先生沒有?少校知不知道他們就在這裡?知不知道他們兩個都受了傷,而且就呆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呢?這麼多的問題都是保爾不曾想到的。只有一個念頭時常出現在他那虛弱的大腦裡:少校在潛逃。全靠了他那一身軍服,他才混進了志願兵的隊伍!他利用某種聯絡信號回到了德國人那裡!他可能自由了!他可能又要對付伊麗莎白,迫害她並置她於死地了! 啊!如果能夠爆炸就好了!讓船工屋爆炸吧!那樣的話,少校也就死了…… 在他不省人事的時候,保爾仍寄予著這樣的希望。他有些喪失理智,思想也變得越來越混亂,很快,他眼前就一抹黑了,再也無法看見,再也無法聽見…… 三星期後,部隊總司令、一位將軍在已改為軍事醫院的布洛內一座古城堡的台階下面下了汽車。 後勤部門的一位軍官在門口等待他的到來。 “德爾羅茲少尉已知道我這次訪問嗎?” “知道,我的將軍!” “領我到他房間去。” 保爾·德爾羅茲已經能站立了,脖子上包紮著一條繃帶,臉色安詳,精神很好。 他對以其力量和冷靜拯救了法國的大首長的來訪非常激動,他很快地使自己保持了一個軍人的姿勢。然而,將軍握著他的手,以溫和而親切的語調高聲說:“請坐,德爾羅茲中尉,……我說的是中尉,因為自昨天起這就是你的新軍銜。不,不要感謝。啊唷!我們還欠你的情呢!現在已能站立啦?” “對,我的將軍,傷並不十分嚴重。” “好極了,我對我所有的軍官都滿意。但是我還是更喜歡像你這樣朝氣蓬勃的小伙子,這就不是以多少打來計算的問題了。你的上校向我遞交了一份關於你的專門報告,裡面講了你一系列無與倫比的行動,因此,我在考慮要不要打破我規定的製度,要不要將這個報告向公眾宣布。” “不,我的將軍,我請您不要這麼做。” “你說得對,我的朋友。不願公開自己的姓名,這是一種崇高的英雄主義氣概;目前,我們的一切光榮都屬於法國。因此,我將再一次給你授勳並將授予你一枚十字勳章;你已被提名授予十字勳章。” “我的將軍,我不知道怎樣……” “另外,我的朋友,你如果還有什麼要求的話,那我請你給我這個機會親自滿足你的願望。” 保爾笑著點點頭。將軍那樣和善與親切的關懷,使他感到很親切,因而一下子消除了那種拘束感。 “要是我過於苛求呢?我的將軍?” “說吧,沒關係。” “好吧,我就說。下面就是我的要求:首先給我兩星期的康復期休假,這個假期從元月九日(星期六)算起,也就是說從我出院的那天算起。” “這不是一種優待,而是一項權利。” “是的,我的將軍!但我有權去我願意去的地方度這個假。” “這當然可以。” “而且,我口袋裡還應有一張您親手簽署的免費乘車證。這張證應給我以往來於法國各條戰線以及要求給我所必要幫助的行動自由。” 將軍看了一下保爾,然後說:“你在這方面向我提出的要求是非同一般的,德爾羅茲。” “我知道,將軍!但我準備幹的這件事也是非同一般的。” “那好吧,就說定了,那麼還有呢?” “我的將軍,我的內弟貝爾納·唐德維爾中士和我一樣參加了船工屋的這次戰鬥,他和我一樣負了傷,而且也被送到同一所醫院。他十有八九也和我同時出院,我希望他也有同樣的假期,並獲得批准與我同行。” “這也說定了,還有什麼要求嗎?” “貝爾納的父親,派駐英國部隊的少尉翻譯官斯泰發納·唐德維爾伯爵,那天一直戰斗在我身邊,也負了傷。我得悉他的傷儘管嚴重,但最近已脫離了危險,他現在已被轉到一所英國醫院……我不知道是哪一家醫院。我請求您,在他的傷一痊癒就讓他到這裡來,並把他留在您的參謀部直到我回來向您報告我承擔的任務情況為止。” “沒問題,就這些吧?” “差不多就這些了,我的將軍。最後剩下的就是要謝謝您的好意,同時我要求您給我一份現在關押在德國的,您又特別重視和關心的二十名法國俘虜的名單。這些俘虜將最晚從現在起十五日內獲得自由。” “嗯?” 儘管將軍非常冷靜,但他似乎還是有些發楞。他重複著說:“從現在起十五日內獲得自由!二十名俘虜!” “我保證完成任務!” “行嗎?” “事情將按我說的那樣發展。” “無論這些俘虜屬於什麼樣的級別?不論他們的社會地位如何?” “是的,我的將軍。” “是通過一些全世界公認的常規辦法嗎?” “我們採用的方法,不可能引起人們的任何異議。” 將軍再次看了看保爾,他是以領導者的身份來觀察他的。他習慣於識別人,恰如其分地評價人,他知道,這個人不是那種吹牛的人,而是一個善於決斷,善於實幹的人;這個人在他面前規規矩矩,信守自己的諾言。 他回答說:“很好,我的朋友。這份名單明天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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