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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二、封閉的臥房

砲彈片 莫里斯·勒布朗 7422 2018-03-22
伊麗莎白和保爾同車子拉下了一段距離,車子停下來等他們。他們到達一塊相對平坦和寬闊的高地時,便在路邊席地而坐。利瑟龍山谷就像那青翠而柔軟的曲線在他們的眼底下伸展過去;一條小河,蜿蜒於山谷;兩條白色的公路傍河而下,它們目睹了這裡的風雲變化。朝後看,就是高維尼城,在萬里無雲的晴空,人們至多可以看到這座城市一百來米的地方。再往前走四公里,就可看到高高矗立的奧納坎城堡的小塔樓和古老的城堡主塔的廢墟。 年輕婦人聽到保爾的敘述嚇壞了,很長時間都說不出話來。她終於又向保爾說:“唉!保爾,這一切都是多麼可怕!你是不是感到非常難過?” “從那時起我就再也想不起什麼了,一直到我呆在一個我陌生的房間裡我還是什麼也想不起來。當時我由我父親的一位年事已高的姊妹和一位修女照顧和治療。這間房子是座落在貝爾弗和邊界線之間的一家旅店裡的最漂亮的房間。事情是這樣的:在我來到這房間之前十二天的一個早晨,確切說是凌晨,這家旅店的老闆發現兩具軀體躺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這是別人在夜間放在那裡的。兩具軀體渾身是血。經初步檢查,發現其中的一具已經冰涼,這就是我父親的屍體;我呢,還有點氣,但呼吸已相當的微弱!

“傷後恢復期拖得很長,因為傷癒後又幾次復發和幾次發高燒。在這種情況下我得了譫妄症,我多麼希望得救!我那位唯一的親戚,年事已高的姑媽一直守在我身邊。她的盡心,她的關懷值得欽佩。兩個月後她把我帶回到她自己的家裡。這時我的傷差不多快痊癒,但是我父親的死以及我父親死時的那可怕的慘狀使我感到痛苦不堪,所以我用了幾年的時間才完全恢復健康。至於這慘案本身……” “怎麼?”伊麗莎白說,她滿懷著熾烈的感情,用自己的胳膊環抱著她男友的脖子,以示保護他。 “好啦,”保爾說,“永遠也不可能揭開這個謎。然而法國的司法機關為努力查證他們能夠利用的,也就是我給他們提供的那唯一的情況,以極大的熱情和極細緻的工作做出了努力。但是所有這些努力全都失敗了。此外這些情況也太含糊不清了!這件事發生在一個林間空曠地,發生在那裡的一個小教堂的前面。除了這些情況之外,我還知道什麼呢?到哪裡去尋找這個林間空曠地呢?又到什麼地方去發現這個小教堂?這起慘案究竟發生在什麼地區?”

“但是你們,也就是說你和你的父親在那次作全法國旅行的時候去過這個地區,我認為,為了探尋事件的根由,你可以追溯到你們從斯特拉斯堡動身的那個時候……” “嗨!你很清楚,人們並沒有忽視這條線索。法國司法機關並不滿足於取得德國司法機關的支持,還派出了他們最精銳的警力去當地。但確切地說是在後來,即在我到了懂事的年齡時,我才覺得最奇怪的事情是他們竟沒有發現我們曾經路過斯特拉斯堡的任何踪跡。沒有發現任何踪跡,你明白嗎?但是有一件事我是堅信不疑的,這就是我們在斯特拉斯堡至少呆了整整兩天,我們在那裡吃得好,睡得也好。受理這起案子的預審法官最後作出了結論,像我這樣一個孩子的回憶,尤其是像我這樣遍體鱗傷和悲痛欲絕的孩子的回憶是不足為憑的。但我知道這完全是不公正的,因為當時我知道這件事,現在我仍確信這件事。”

“那麼後來呢?保爾。” “後來嘛。我就不能不對事實進行比較了。這些事實是無可爭辯的,而且是很容易核實,也很容易恢復它的本來面目的。比如兩名法國人在斯特拉斯堡小住;他們乘火車旅行;他們在行李房寄存過手提箱;他們在阿爾薩斯鎮租用兩部自行車等等。我一方面將法院完全無視這些事實和皇帝直接介入此案這個主要事實相聯繫;另一方面我又對上述這些事實和這個主要事實相比較。” “但是當時你得讓法官在思想上接受這種比較,如同你自己思想上接受它一樣……” “當然,但是沒有一個法官,沒有一個行政長官,也沒有一個記錄證人證詞的官員願意承認皇帝那天在阿爾薩斯。” “為什麼呢?” “因為德國報紙此前報導過他那時正在法蘭克福。”

“在法蘭克福!” “是的。皇帝要求在哪裡出現,報紙就會報導他在那裡露面;而皇帝不希望自己在哪裡出現的時候,報紙就絕對不會報導的。儘管如此,在這點上我還是被指責犯了錯誤,此案的調查也碰到了重重障礙,同時跟隨而來的是大量的謊言,大量的不在現場的證明,因而許多事情都難以辦成。我認為,所有這一切正好說明了權力無限的當局所施加的一種長久和有力的影響。這種解釋是唯一可以接受的。哦!兩名法國人竟可以住在斯特拉斯堡一家旅館,但旅館登記簿上卻找不到他們的名字,難道這不是問題嗎?要么就是登記簿被沒收了,要么就是登記簿中的這一頁被撕掉了。因此無論在其他什麼地方都找不到我們的名字,都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踪,都取不到任何證據。小旅店或大旅館的老闆和傭人,車站的職員,火車上的僱員,自行車出租人,以及那麼多的下屬人員也就是說那麼多的幫兇,他們統統接到了對此事保持沉默的命令。而這些人中又沒有一個敢不服從的。”

“那麼以後呢?保爾,你必須親自去尋找這些證據吧?” “是的,我去尋找過!自我青少年時期起我已四次穿過邊界線,從瑞士到盧森堡,從貝爾弗到隆維,我詢問過好多人,我也研究過好多與本案有關的跡象。我不知道在多少時間裡冥思苦想,希望得到那麼一點點回憶以便啟發自己。但是我什麼也沒有得到。在那漫漫的黑暗中仍看不到任何回憶的閃現。通過對過去朦朧的回憶,在腦海裡僅僅出現了三幅畫面:出事地點的景象:林中空曠地的樹木,古老的小教堂,通向林中的小徑,這些是那次兇殺案的見證;第二是皇帝的形象;第三是殺害我父親的那個女人的面貌。” 保爾講話的嗓音越來越低,痛苦和仇恨使得他的面部肌肉在痙攣。 “噯!那個女人啊,我就是活到一百歲,我也清楚地記得她的形象,就像看了一場表演,它的每個細節都歷歷在目。她那張嘴的形狀,她那富於表情的眼神,她那顏色深淺不同的頭髮,她那步履的獨特之處,她那手勢的節奏感,她那體形,所有這一切都裝在我的腦子裡,但並不是我臆造出來的幻覺,而是我本人所經歷的事實的一部分。有人也許會認為,在我患譫妄症期間,我思想上的一切神秘的力量都被調動起來進行思索,現在對過去的那些可怕的往事已全面徹底地領悟了。雖然今天我的思想不再被疾病所困擾,但某些時候,特別是當夜幕降臨,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思想上不免感到一種痛苦,因為我父親被殺害了;而殺害我父親的那個女人還活著,還活得開心,活得富有,活得榮耀,還在繼續乾著挑起仇恨和進行破壞的勾當;這女人還一直逍遙法外。”

“保爾,你能認得出這個女人嗎?” “我能認得出這個女人嗎?女人可是千千萬萬啊!即使歲月會使她變老,但我仍然能從她那老婦人的滿臉皺紋中發現曾在九月的一個黃昏殺害我父親的那個年輕女人的那張臉。難道我會認不出來!我還記住了她那連衫裙的顏色。這是可信的嗎?她當時穿著一件連衫裙,肩上披著一條鑲有黑邊的方圍巾。衣服上,佩戴著一枚胸針——一顆有分量的浮雕寶石,鑲有一條金色的蛇,而蛇的兩眼是由兩顆紅寶石製作而成。伊麗莎白,你會看到我沒有忘記這些,我永遠也不會忘記這些。” 保爾沉默不語,伊麗莎白哭了。過去的回憶使她和她的丈夫一樣陷入恐怖和痛苦之中。他把伊麗莎白拉過來緊緊靠著自己,親吻著她的前額。 她對他說:“不要忘記這些,保爾!這種罪惡將受到懲罰,因為它必將受到懲罰。但是不應該使你的生活陷入這個痛苦的回憶中。現在我們是兩個人,而且我們相愛,你應當看到未來。”

奧納坎城堡是十六世紀的一座漂亮而古樸的城堡:上面是四個小塔,塔頂都帶有小鍾樓;塔身的高大而呈鋸齒狀尖頂的窗子清晰可見;第二層有一個外陽台,可看到那伸出來的欄杆。 草地勻稱而整齊,點綴在長方形庭院的四周,形成了城堡前面寬闊的廣場。左邊和右邊的草地一直伸向花園、樹林和果園。這些草地的一側,築有寬闊的平台,從那裡可以眺望利瑟龍山谷的景色。這平台和城堡的走向一致,因而加固了那古老的城堡主塔的廢墟。 這一切很有氣派。城堡周圍是農莊和田野。這地產要維護好,必須以積極的和審慎的經營為條件,這是省裡最大的地產之一。 十七年前,在奧納坎最後一個男爵死後的一次拍賣中,唐德維爾伯爵,也就是伊麗莎白的父親按照他妻子的願望購置了這片地產。他結婚五年來首先辭去了騎兵軍官的職務,把全身心都獻給了他所愛的女人;他還經常陪伴妻子去旅行。一個偶然的機會使他們夫妻倆來到奧納坎進行訪問。那時候拍賣奧納坎的消息剛剛在當地報紙上公佈,很快就要組織具體實施。埃米娜·唐德維爾對此非常熱心。伯爵當時一直在四處尋找一份田產,希望經營田產能夠打發他的閒暇時間,於是通過一名法官做成了這筆買賣。

在當年的冬天,他從巴黎主持了城堡的修復工程。由於以前的主人廢棄了這座城堡,所以修復工程是必須的。他要求住宅必須舒適,同時要求住宅必須美觀。因此他給城堡寄來了各種擺設品、掛毯、工藝品,還派來了一些大畫家。這些畫家同時還在為他裝飾巴黎的旅館。 次年八月他們才在城堡安頓下來。他們在那裡度過了幾週甜蜜的生活。 他們身邊還帶著當時只有四歲的,他們親愛的女兒伊麗莎白和伯爵夫人剛剛生下的男孩貝爾納。 埃米娜·唐德維爾全力照顧自己的孩子,她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城堡大花園半步。伯爵在他的警衛熱羅默的陪同下經常巡視他自己的農莊,也經常在自己的獵場打獵。 然而在十月底,伯爵夫人受了風寒,接著身體不適,並留下了相當嚴重的後遺症。唐德維爾伯爵決定把她和孩子一塊送到南方去。兩星期後,伯爵夫人又大病復發,三天后就故去了。

伯爵感到絕望,因為他明白:生活結束了;同時他也明白:不管出現什麼情況,他將再也感受不到歡樂,甚至再也體會不到任何一點慰藉了。他活著,既不是為了他的兒女,也不是為了在他心里維繫著一種對死者的崇拜,而是為了一種永遠的懷念,這就成了他生活下去的唯一的理由。 一方面他不能返回曾在那裡有過非常幸福生活的奧納坎城堡;另一方面他不允許有任何闖入者住在那裡。他命令熱羅默關上城堡的門和百葉窗,並禁止使用伯爵夫人的小客廳和臥房,任何人都不得入內。熱羅默的另一項任務是把農場出租給農民並從他們那裡收取租金。 這樣一下切斷和過去的聯繫還不足以使伯爵從痛苦中擺脫出來。對這樣一個只靠著對妻子的懷念而活著的男人來說,一切能勾起他對妻子懷念的東西,如那些熟悉的物件,居住的環境,那些房屋和風景都使他倍受折磨,都使他感到痛苦。連他自己的兩個孩子也喚起他一種無法抑制的痛苦感情。他有一位年紀較大的姐姐,孤身一人住在外省的肖蒙。他將自己的女兒伊麗莎白和兒子貝爾納託付給她,便出去旅行了。

伊麗莎白的姑母阿莉娜是一個克己讓人的本分人,伊麗莎白就在姑母的身邊,度過了她的童年。在這童年時代裡,她成長為一個溫柔、認真而勤勉的女孩,她的內心世界在其思想和性格形成的同時也逐漸形成了。她接受了一種優良的教育和非常嚴格的道德規範。 到二十歲的時候,她已出落為一個體魄健壯、思想大膽、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當然她的臉上仍掛著一絲憂傷;有時候微笑起來,她臉上的憂傷頓時雲消霧散,又顯得很天真、很熱情。這就好像是命運給人們留下的苦難和幸福預先掛在她的臉上似的。她的眼睛總是淚汪汪的,可以看出她對任何事情都是要動情的。她那一頭淺淡的環形捲髮襯托出她臉上的喜色。唐德維爾伯爵每當他在兩次旅行的間隙和女兒呆在一起時,漸漸感到了女兒的可愛之處,連續兩個冬天都帶著她去西班牙和意大利。因此,她在羅馬遇見了保爾·德爾羅茲;在那不勒斯他們又重逢了,而後又在錫拉庫斯,接著又在穿過西西里的一次長途旅行中第三次、第四次相遇。這種親密的感情像一條繩索把他們緊緊地“綁”在一起,一旦分開,他們就感到了這根繩索的力量。 和伊麗莎白一樣,保爾也是在外省受的教育。他和她一樣,也是在一位克己為他的一位親戚家里長大成人的。他的這位親戚試圖用她的關懷和愛撫使他能忘掉童年時代的那次悲慘的遭遇。雖然她並沒有使他忘卻這件事,但她至少成功地繼承了他父親的事業,把保爾培養成了一個正直無私、熱愛工作、知識廣博、愛好運動和對生活充滿好奇的小伙子。他從中心學校畢業後,接著去部隊服兵役,他在德國呆了兩年,就地研究了一些使他感興趣的工業工藝問題。 保爾身材高大,體格健美,一頭黑髮向後背著,一張不太豐滿卻顯得倔強的臉,給人們的印像是有活力,有朝氣。 他和伊麗莎白相遇後,一個完完全全的感情世界呈現在他面前。而在此之前,他一直是蔑視這種感情的,因此,無論是對他來說,還是對年輕女子來說,都是一種帶有幾分意外的感情陶醉。愛情在他們心裡產生了新的活力,使他們變得隨和而輕鬆起來,特別是熱情和喜悅與過去那種嚴肅的生活強加在他們身上的習俗形成了鮮明的反差。保爾一回到法國,就向年輕的姑娘求婚,姑娘呢?也以身相許。 唐德維爾伯爵在他們結婚前三天訂婚時,宣佈在給伊麗莎白的嫁妝中再加上奧納坎城堡。兩位年輕人決定去那里居住,保爾將在這一地區的工業區內購下並經營一個工業企業。 七月三十日,星期四,他們終於在肖蒙成婚,結婚儀式非常簡單,只有幾個至交參加了儀式,因為當時大家都在關切著戰爭。儘管他相信情報,但唐德維爾伯爵仍認定這種可能性尚無法預測。在有證婚人入席的家庭午宴上,保爾認識了伊麗莎白的弟弟貝爾納·唐德維爾,他剛剛十七歲,在中學讀書,當時已開始放大假,他坦率、活潑,保爾喜歡他。他們約定,過幾天后貝爾納就去奧納坎城堡找他們。 最後,在一點鐘時,伊麗莎白和保爾乘火車離開了肖蒙,他們攜手一塊動身去奧納坎城堡;他們新婚後的幾年將在那城堡裡度過,伴隨他們的將是展現在他們面前的幸福、寧靜的美好未來。 下午六點半,他們看到熱羅默·羅莎莉站在城堡台階上迎候他們。這是一位善良的女性。她體態肥胖,臉色紅潤,一副高興的神情。他們利用晚飯前的時間,急急忙忙在花園裡轉了一圈,接著又參觀了這座城堡。 伊麗莎白抑制不住自己激動的心情,儘管沒有任何回憶能使她激動和興奮,但她好像感到了她母親身上的某種東西,然而她對母親的了解卻很少很少,她甚至都記不起母親的模樣了,她母親在這裡度過了她最後一段幸福的時光。在伊麗莎白的思想裡,她那已故母親的身影似乎在沿著那彎彎曲曲的庭院小徑緩緩走動。那寬闊的綠色草地散發出一種特殊的清香,那樹葉在微風中輕輕抖動,發出簌簌的響聲。這響聲,她甚至認為過去也是在這個地方,也是在這個時候聽到過它,當時她母親就在她身邊聽著這樹葉響聲。 “你看上去有點傷感,是嗎,伊麗莎白?”保爾問道。 “傷感,我不是傷感,而是有點不安。在這裡迎接我們的是我母親。過去她夢想生活在這隱蔽的古堡裡,而今天我們也是懷著同樣的夢想來到了這裡,因此,我感到有點不安,是這種不安的心情使我心裡感到難過。我好像是一個陌生人、一個撞入者破壞了這裡的寧靜。你想想,我媽住在這座城堡裡已經很長很長時間了!她孤身一人住在這裡,我父親從來也沒有想過到這裡來;我想,我們也許沒有權利到這裡來,因為我們,我們對不是我們的那些東西表現得毫不在意。” 保爾微笑著說:“伊麗莎白,我親愛的,你只是有點不適應罷了,當人們在傍晚時分到達一個陌生地方時,常有這種不適感。” “我不知道,”她說,“也許你說得對,……然而對某些不安,我卻無法迴避。這是多麼違背我的本性啊!保爾,你相不相信預感?” “我不相信預感,你呢?你相信嗎?” “是的,我也不相信。”她一邊笑一邊吻著他說。 他們在這座城堡的客廳和臥室裡所看到的情景不禁使他們感到驚訝。根據伯爵的命令,一切擺設都和埃米娜·唐德維爾生前的擺設完全保持一致。 過去的小擺設,如:刺繡品、鑲花邊的方巾、小巧玲瓏的藝術品、十八世紀漂亮的扶手椅、弗朗德勒的掛毯,還有伯爵過去為裝飾他的住所精心挑選的家具等等,都保持在原來位置。因此,他們一下就進入了一種倍感親切的優美的生活環境。 吃完晚飯後,他們又來到花園,他們緊緊擁抱著,默默地在花園散步。 他們從平台看到那一片黑暗的山谷裡有幾處亮光。那古老的城堡主塔的遺址仍堅實地聳立在還有一線餘輝的灰暗的空中。 “保爾,”伊麗莎白低聲地說,“在參觀城堡的時候,我們曾從一張用掛鎖鎖著的門前經過,你注意到了嗎?” “在大走廊的中間,”保爾說,“緊靠我們臥房的那扇門,不是嗎?” “是的,就是那扇門,這就是我可憐的媽媽曾住過的小客廳。我父親要求把這小客廳以及和小客廳相連的臥房都鎖上。熱羅默上了一把掛鎖,然後把鑰匙寄給了我父親,這樣從那以後,任何人都沒有進去過。小客廳現在還是當時的那個樣子,一切我媽用過的東西,比如她沒有作完的針線活、刺繡品及一些通俗作品等都陳列在小客廳裡。正面的牆上,也就是兩扇緊閉著的窗子之間的那牆上,掛著我母親的肖像。這是一幅全身像,是我的父親一年前請他的朋友、一位大畫家繪製的。我父親對我說,這幅肖像是我媽媽最完美的一幅畫像。旁邊是供祈禱的跪凳,是我父親用的。今天早上,父親把這小客廳的鑰匙交給了我,我答應跪在這條凳子上,面對這幅肖像祈禱。” “咱們去看看吧,伊麗莎白。” 年輕婦人拉著她丈夫的手,上了通向二樓的樓梯,她的手微微地顫動著,走廊裡的燈早已點亮,他們停住了腳步。這是在一堵厚牆上開的門,又寬又高,頂上裝飾著冠形的金色浮雕門鏡。 “把門打開吧,保爾。”伊麗莎白說,她說話的聲音有點發抖。 她把開門的鑰匙遞給了保爾,他打開了掛鎖,抓住了門的把手,但是她突然緊緊抓住了她丈夫的胳膊。 “保爾,保爾,請等一會……我心裡有點驚恐不安!你想想看,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這裡,來到我母親的面前,來到她的肖像前……快來呆在我身邊,親愛的……我感到一個小女孩的生活好像又從頭開始了。” “是的,小女孩的生活……”他說,同時把她拉過去,讓她緊緊地靠在自己的身邊,熱烈地擁抱著她,“這也是一個妻子的生活……” 她丈夫的擁抱給了她勇氣,於是急忙從她丈夫的懷裡掙脫出來,悄聲地說:“咱們進去,我親愛的保爾。” 他推開了門,接著又回到走廊,取下牆上的一盞掛燈,回到小客廳,把燈放在獨腳小圓桌上。 伊麗莎白已穿過房間,站在肖像前了。 她母親的臉正好處在暗處,於是她把燈又挪動了一下,使燈光照射到她母親的整個肖像上。 “她多美啊!保爾。” 保爾向肖像走過去,抬起了頭,伊麗莎白有些支持不住了,跪在祈禱凳上。但過了一陣子,保爾一句話都沒說,她才轉眼瞧保爾,頓時驚呆了。 保爾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那最可怕的情景嚇得他面如土色,兩隻眼睛瞪得溜圓。 “保爾!”她大聲喊道,“你怎麼啦?” 他開始向門口後退,但他沒有辦法把視線從埃米娜伯爵夫人的肖像上移開。他像醉漢那樣搖搖晃晃,兩臂使勁地亂舞著。 “這個女人……這個女人……”他結結巴巴地說,而且聲音沙啞。 “保爾!”伊麗莎白哀求著說,“你想說什麼?” “這個女人,就是這個女人殺害了我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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