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五、婚禮?
拉烏爾走進預審法官的辦公室有好幾分鐘了,卻還看到魯塞蘭露出的驚訝模樣。達韋爾尼先生會來自投羅網,這可能麼?預審法官還覺得不大可能。
拉烏爾伸出手。困惑的魯塞蘭握住它。
“這就是人家稱為強迫握手。”拉烏爾笑著說。
見對方微笑起來,他便開玩笑說:“再說這也有點像我們這案子的特點。有人想再次強迫您對付費利西安·夏爾。今天又想強迫您對付我。”
“對付您?”魯塞蘭說。
“當然!我聽說古索探長口袋裡有什麼證據與我有關。”
“最多不過是傳喚通知書。”
“預審法官先生,這也太過分了。對我,您只要來個電話說:'先生,我需要您指教。'我就會奔來。瞧,我來了。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麼?”
魯塞蘭恢復了鎮靜,被這個人逗趣了。這人幾句話就扯出了合作的氣氛。
於是魯塞蘭命記錄員到司法警察局去,讓他們立即把他剛才要的人送來。接著他口氣輕快地回答:“有什麼要您為我效勞?天哪,就是把您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今天,特別是星期六或星期日,我會告訴您一部分。從現在起,希望讓我隨意行動。”
“達韋爾尼先生,您隨意行動已快兩個月了。您操縱事件,使人監禁費利西安,後來還用托馬斯代替他……這還不夠么?”
“不夠。再給我三天時間。”
“讓我們再考慮考慮。首先讓我們談談費利西安。昨天早上,受我委託去傳喚您的古索探長在明淨居沒有找到您,認為可以趁您不在,到費利西安房裡再搜查一次。在一個隱蔽的藏物處發現了兩件東西:一把刀和一條鋸片。我們可以認為這把刀……”
“法官先生,原諒我打斷您的話,”拉烏爾說,“我可不是來為費利西安辯護的。”
“那是為誰辯護呢?”
“為我自己。是的,為我自己。您似乎在對我進行責備。這些責備其實是真正的指控。我想知道您指責我什麼。我是否弄錯了?”
魯塞蘭取笑說:“達韋爾尼先生,您總是心血來潮。引導我們談話的不是我而是您……簡單地說,我應當告知您什麼?”
“您責備我什麼。”
“好吧,”魯塞蘭清楚地說,“是這樣:這件事的全部波折,我的預審的全部進展,托馬斯的交代和緘默,都使我感到——這話不確切——使我深信您直接參與了這件事,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我不能具體指出來。我冒昧地問您一句:我是否弄錯了?”
“我用同樣坦率的態度來回答:沒有,您沒有弄錯。但我是為您工作。”
“同時也給我添亂,對麼?”
“有例子嗎?”
“是您讓人逮捕托馬斯的。是您授意他如何回答的,不是麼?”
“我承認。”
“這是為什麼?”
“我想解救費利西安。”
“目的何在?”
“為了弄清他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這是司法機關辦不到的。”
“您弄清了麼?”
“星期六或星期日我會弄清,只要您讓我自由行動。”
“我不能同意您這樣,因為您這樣做違背了我的決定。”
“您還舉得出例子麼?”
“舉得出。昨天發生的事。”
“什麼事?”
“我們有理由相信,福斯蒂娜小姐是您安置在醫院作護士看護西門·洛里安的。她是西門·洛里安的情婦,對麼?”
“對。”
“但古索到醫院去訊問她的時候,她已經走了!中午時她接到達韋爾尼先生的電話。古索跑到她住的公寓也沒找到她。她走了!十二點半鐘,她上了一輛汽車。大概是您的車。”
“是的。”
這時,有人敲魯塞蘭辦公室的門。他說:“請進。”
一個身體壯健如同大力士的年輕人進來。
“預審法官先生,您要我來是麼?”
“是的,想打聽一件事。不過,首先讓我介紹一下:這位是司法警察局專員莫萊翁。達韋爾尼先生,您認識莫萊翁專員麼?”
“莫萊翁專員在國防債券失竊案中是亞森·羅平的死對頭。”
“您呢,莫萊翁,”魯塞蘭接著說,“您認識達韋爾尼先生麼?”
莫萊翁好像在發楞,兩眼盯著拉烏爾,一聲不吭。最後,他跳起來,結結巴巴說:“當然……當然認識……見鬼,這是……”
預審法官打斷他的話,抓住他的手臂拖到一旁。他們激動地交談了一會兒,接著魯塞蘭把門打開,並說:“莫萊翁,留在過道上。叫幾位同事來陪您。不論怎樣,保持靜默!不要講話,嗯?”
他轉回來,走得很快。肚子在兩條短腿上跳動。溫厚的臉盤緊皺著。
拉烏爾看著他,心想:“完啦,我被認出來了。說到底,雖然他並不刻意大肆宣揚,但逮住亞森·羅平總會使他高興的……多麼光榮啊!但他敢負責麼?問題就在這裡。如果他採取行動,在逮捕證上簽字,那就無人能禁止他……無人!”魯塞蘭突然坐下來,用鎮紙敲打桌子,情緒激動聲音哽塞地說:“您提出什麼作交換?”
“交換什麼?”
“少廢話。您很清楚您掌握了什麼。”
的確,拉烏爾很清楚這交換意味著什麼。這場交易包含什麼。當魯塞蘭再問一次之後,他斷然回答:“我提出什麼作交換?那就是鋸斷木階兩條木樁,導致伊麗莎白死亡的人的名字,以及襲擊——也就是說殺死西門·洛里安的人的名字。”
“這裡有筆和紙。把它們寫下來。”
“過三天吧。”
“為什麼?”
“因為那時會發生一件事,使我確定兇手是誰。”
“您還沒有確定是誰麼?”
“是的。”
“兇手是誰?我不允許您保持沉默。是誰?”
“兇手或者是費利西安……或者是……”
“或者是誰?”
“或者是熱羅姆和羅朗這一對。”
“嗬!”氣喘吁籲的魯塞蘭嘆了一口氣,“您說什麼?您說的事情是什麼?”
“是星期六早上將舉行的婚禮。”
“但這婚禮與案子無關……”
“有關。我認為如果犯罪者是費利西安,這婚禮不可能舉行。”
“為什麼?”
“因為他瘋狂地愛著羅朗。為了她,他也許兩次殺人,而且曾綁架了她。對於這樣一個女人,他永遠也不會同意她嫁給另一個人……這另一個人他曾經襲擊過……您記得發生慘案的晚上……還有,不僅是愛情的問題……”
“還有什麼?”
“錢財。羅朗在不久的將來會繼承一大筆財產,這是她的一位遠親——事實是她的生父留下的。這位遠親曉得羅朗是他的親生女兒。”
“費利西安要是同意呢?”
“如果同意,那我就看錯他了。兇手就是從謀殺中得益的人。這就是羅朗和熱羅姆。”
“福斯蒂娜呢?她扮演什麼角色?”
“我不清楚。”拉烏爾承認說,“但我知道她活著是為情夫西門·洛里安報仇。要是她圍著費利西安、羅朗和熱羅姆這三個人轉,那是由於女人的本能使她接近他們……讓我們不要再追尋下去了。啊!我不能說一切都弄清楚了!不是的,還有一些說不清的事,只能隨著事情的發展才能弄清楚。不論怎樣,只有我才能把情況弄清。要是司法機關插進來,一切就完了。”
“為什麼?您給我們指出的線索……”
“這線索不能使您得到確鑿的證據。事實真相在我的頭腦裡。這問題的全部資料都在我頭腦裡。沒有我,您將繼續瞎摸瞎撞,就和兩個月來的情況一樣。”
魯塞蘭躊躇不定。拉烏爾走近他,友好地說:“預審法官先生,不要多慮;作出決定之前,應當知道會引出什麼後果。”
魯塞蘭回敬道:“一個預審法官想作出什麼決定,就可作出什麼決定,先生。”
“對,但在作出決定之前,應當讓人曉得將作出決定。”
“讓誰曉得?”
拉烏爾沒有回答。魯塞蘭非常激動,又一沖一沖地走來走去。顯然,他不敢獨自走上他的意識指示的道路。最後,他走到門口,把門打開。拉烏爾看見莫萊翁專員和五六位同事在聊天。
魯塞蘭放了心。有這些人看著,是不會出問題的……於是,他走了出去。
拉烏爾單獨留下來。
一會兒,他把門半推開。莫萊翁很快走上前來。拉烏爾用手向他作了一個親切的表示,接著對著他把門關上。過了十分鐘。魯塞蘭剛才請示了一些或一個地位很高的上級。大概這位上級的意見很專橫,因為他返回辦公室時面帶慍色,這是少見的。他說:“結論是……”
“結論是:到星期六前暫不動手。”拉烏爾笑著說。 “但費利西安不僅是嫌疑犯……”
“我負責看管他。要是他想動,我就把他手腳捆上交給您。要是星期六早上十一點鐘以前您沒接到我的電話,那就是婚禮舉行了。在這種情況下……”
“在這種情況下……?”
“第二天上午九點半到明淨居來一趟。那是星期天,不工作。我們好好談談。要是您賞光共進午餐……”
魯塞蘭聳聳肩膀並低聲說:“我帶古索和他的人來。”
“您愛怎樣就怎樣。但完全用不著這樣,”拉烏爾笑道說,“我只在把商品包好捆好以後才交貨。啊!我忘記了。請您給古索寫幾個字,讓他暫時在維齊納停止任何行動。在這個週末,那裡要保持安靜。”
魯塞蘭同意了,拿了一張信紙。
“用不著,”拉烏爾說,“我已寫好了。您只要簽名就行了……對,信在這裡。”
這一次,魯塞蘭的惡劣心緒消失了。他開心地笑起來。但他沒有簽名,而是打電話給古索。接著他把拉烏爾送到過道盡頭。拉烏爾從莫萊翁和一群警察面前走過時,微微地搖擺著身子,友好地點點頭。
星期四和星期五,拉烏爾和費利西安沒有走出明淨居裝有鐵欄的圍牆。
他們好像對外面發生的一切不感興趣。別人愛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他們既不想知道,也不一定要參與。
他們經常見面,但只是為了商量裝飾和安置設備的事情。他們一句也沒有提及前一天發生的或第二天將發生的事。搜查,新的指控,警察咄咄逼人的威脅,突然的行動自由,羅朗和熱羅姆的婚禮……一切都沒有提到。
其實,拉烏爾也沒有想到這些事。事實是突然也好,神秘也好,對他來說都失去了一切意義。在他心中,只是從心理角度提出了問題。他所以堅持完全弄清楚問題,那是因為他對慘劇中三個演員的性格還有部分不清楚。
兩個月以來,他幾乎目睹了費利西安的全部生活,但由於他不清楚這個年輕人的思想和深層的本能,他無法猜出他暗中的行為。對於羅朗和熱羅姆的內心,他又知道些什麼呢?這兩個遙遠的人物,像幽靈似地消失在霧中。
拉烏爾在猶豫不決的時候總是裝出肯定的樣子,他就是用這種態度與魯塞蘭說話的。而魯塞蘭也受到這種態度的壓力,就像那些被他的權威懾服的人一樣。其實,拉烏爾只能肯定一件事,而且是通過摻有大量直覺的合情合理的推論來肯定的。這就是熱羅姆和羅朗的婚姻本身就是一個結局,費利西安、熱羅姆和羅朗將各自作出自己的解釋。
但是,直到最後一刻,費利西安仍顯得無動於衷。當然,他綁架羅朗的企圖使他再也不能進入鐵線蓮別墅,也使他不能到市政廳和教堂去參加婚禮,但星期六早上,當在市政府簽署婚約的時刻到來時,他臉上的肌肉一點也不緊張,當教堂的鐘聲敲響時,他的情緒一點也不激動。但是,對他來說,一切都完了。他失去了羅朗。她用上了另一個男人的姓氏,她的手指戴上了結婚戒指。
費利西安是想隱瞞自己的感情麼?是絕對控制了自己的神經麼?是完全壓下了自己的愛情麼?拉烏爾熱切地註意著他,但看不到半點這方面的跡象。這年輕人忙於工作,執行他的裝修計劃,好像沒有任何要緊事擾亂他的生活。
在九月晴朗安寧的氣氛中,整個下午就這樣過去了。幾片枯葉靜靜地脫落,無聲地落地。
整個白天,整個夜晚,拉烏爾都在尋思。
“你難道不感到痛苦麼?你難道沒想到等一會就會發生的事麼?怎麼你愛的女人就要屬於另一個男人了,你能接受麼?既然是這樣,你為什麼要綁架她呢?”
夜幕降臨。等夜色一變濃——這是個漆黑、悶熱、充滿奧秘的夜晚——拉烏爾就悄悄地經車庫走出明淨居,在房子四周轉了一圈,來到柵欄附近的暗處站住。他思緒紛亂,回憶起費利西安在岡城喬治·杜格里瓦爾家中跪在保險櫃前,把藍色珠寶盒裡的鑽戒放到口袋裡的情形。他回想起這年輕人在羅朗面前與熱羅姆搏鬥,羅朗結結巴巴地說:“他會殺死熱羅姆的。”他還回想起福斯蒂娜的謎一般的行為。福斯蒂娜下落如何?四個人演的慘劇,有一個沒有到場。福斯蒂娜這個女人會放棄她在暗中扮演的角色麼?
在什麼地方,一座掛鐘敲響了十下。從僕人那裡,拉烏爾得知羅朗的叔叔菲力浦·加維雷從南部帶了兒子媳婦一起來參加婚禮。費利西安也知道此事。家宴已經結束。沒人留在鐵線蓮別墅,除了新婚夫婦。費利西安是否甘心認輸?他不會出來襲擊敵人,消滅羅朗的丈夫?
又過去了一刻鐘,然後半小時的鐘聲敲響……
拉烏爾藏在林蔭大道一株樹後,聽見小徑上的砂礫沙沙直響。有人小心謹慎地緩慢走過來。柵門被輕輕地推開了,接著又關上了。
有人向前走。這是費利西安的身影。
他剛走過大樹,拉烏爾趁他沒有發覺,朝他撲過去,抱著他的腰把他摔倒。
搏鬥沒有持續多久。費利西安受到意外襲擊,抵抗不住,被一塊布包住頭,一條繩子牢牢地綁住。
拉烏爾把他抱到明淨居,用另一條繩子縛在前廳一根柱子上,並用一塊窗簾把他裹得更緊。就這樣把他扔在那裡,有氣無力,不能動彈。
拉烏爾走了,自由行動走了……
“四個人物中的一個被抓住了!”他心裡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