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追憶似水年華

第105章 第二卷(13)

在聖皮埃爾德伊夫站,上來了一位光彩照人的年輕姑娘,可惜她不是小圈子的成員。我兩隻眼睛怎麼也離不開她那玉蘭花般的肌膚,烏黑閃亮的眼睛和她那令人讚嘆的高貴身段。片刻後,她意欲打開一扇車窗,因為包廂裡確實有點熱,她沒有徵求眾人同意的意思,由於就我沒有穿外套,她問我道:“有點兒風您不會感到不舒服吧,先生?”聲音輕快,涼爽,含著融融笑意。我真恨不得對她說:“請您跟我們一起去維爾迪蘭府吧”;或是“請告訴我您的芳名與地址。”可我回答道:“不,風不會讓我不舒服,小姐。”接著,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身子也未抬一下,問道:“有煙不會讓您朋友討厭吧?”說罷點燃了一支香煙。到了第三站,她輕輕一跳,下了車。翌日,我問阿爾貝蒂娜那姑娘會是誰呢。我好妒,因此,提起女人,我倒很踏實。阿爾貝蒂娜告訴我她不知道,我認為她的回答還是十分真誠的。 “我多麼想再見到她!”我高聲道。

“放心吧,總會再碰到的。”阿爾貝蒂娜回答道。具體到這一特殊情況,阿爾貝蒂娜說得就不對了。我與那位年輕貌美的抽香煙姑娘既沒有再次碰到,也未弄清她身分。下面諸位自可看到,我為何不得不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停止尋覓那位姑娘。但是我未曾忘卻她。我經常一想起她,渾身便燃起瘋狂的慾火。可是,這種慾望的反復出現,迫使我們靜心思考,如果想要帶著同樣的慾望與姑娘相見,那就得回到十年前去,然而經歷十度春秋,那位年輕姑娘花容早已憔悴。有時是可以與某人邂逅重逢,但間隔的時間卻無法一筆勾銷。直到後來,象寒夜般淒涼的日子突然降臨,您再也不去尋覓那位年輕姑娘或別的姑娘,您甚至會為尋找她們感到恐懼。因為您再也不覺得自己尚有相當的魅力可以惹人喜愛,有足夠的力量去愛了。當然,這並不是您已經到了那種本來意義上的無能程度。談到愛,完全可以比以往任何時候愛得更深。但是,您感覺到自己所存的力量微乎其微,已經無力去從事那一偉大的愛的事業。長眠早已留下間隙,此間,您已無力出門,也已無力說話。能把腳踏在該落的台階上,便是一種成功,就好比別人翻空心跟斗沒有失手。若在這種狀況下被哪位心愛的姑娘看見,哪怕您還保持著年輕時的容顏和滿頭棕髮,該多難堪!您再也經受不起與年輕人同步行走所造成的疲憊。要是肉體的慾望非但不減,反而倍增,那活該!別人會領來一位他們無需再惹其歡心的女人,與您同床共枕一夜,然後終生不再相逢。

“也許一直沒有小提琴家的音訊。”戈達爾說道。在小圈子裡,當天的轟動事件,就是深得維爾迪蘭夫人寵愛的小提琴家突然擺手。此人在東錫埃爾附近服役,平常每星期三都來拉斯普利埃用晚餐,因他獲准可在半夜十二時歸營。然而在前天,信徒們第一次怎麼也沒有在火車上找到他。大家猜想他錯過了車子。維爾迪蘭夫人先後又派馬車去接第二班車以及末班車,可還是空車而歸。 “他肯定被關了禁閉,不然,他不見人影別無解釋。啊!哎,你們知道,軍隊裡,要對付這些放蕩不羈的人,只要有個倔脾氣的軍士就足夠了。”“要是他今晚再撂手,可要更丟維爾迪蘭夫人的面子了,”布里肖說道,“因為我們可愛的女主人今晚恰好第一次接待把拉斯普利埃出租給她的近鄰,康布爾梅侯爵夫婦。”“啊,今晚接待康布爾梅侯爵夫婦!”戈達爾驚嘆道,“我可絕對不知道。當然,我和你們大家一樣,知道他們總有一天會來的,可沒料到來得這麼快。噯,”他朝我轉過身來說道,“我跟您說過什麼了:謝巴多夫親王夫人,康布爾梅侯爵夫婦。”重複這些姓氏,猶如受到其旋律的搖盪,他對我說,“您看見了吧,咱們都運氣不錯。不管怎麼說,您一矢中的,來了個開門紅。相聚的將是無與倫比的傑出人物,可謂濟濟一堂。”他接著又朝布里肖轉去身子,補充道:“女主人可能要生氣了。我們早該到達助她一臂之力。”自從維爾迪蘭夫人到拉斯普利埃之後,當著信徒們的面,她總裝模作樣,似乎萬般無奈,不得不邀請一次房主。這樣,她來年就可佔有較好的條件,她說,她這樣做,純粹是出於利益考慮。但是,她再三表示討厭跟小圈子之外的人一起用晚餐,簡直視之為猛獸,因此一推再推。如果說一方面,這次晚餐由於她寧願不明言的某些附庸風雅的原因,令她欣喜的話,那另一方面,她誇大其辭,一再表白的那些理由確實讓她有點兒恐懼。因此,她至少有一半誠意,她向來認為,這個小圈子獨一無二,為稀世珍品,需要幾個世紀的努力,才可能建立類似的團體,以致一想到小圈子裡就要擠入外省人,不同得渾身發顫,那些外省人對四聯劇,對“大師巨匠”一無所知,在普普通通的交談中也無法擔當自己的角色,他們如來維爾迪蘭府上,豈不攪黃非凡的星期三聚會,這星期三是無與倫比、極易損壞的傑作,宛若威尼斯的彩繪大玻璃,只要走個音,就足以將其震碎。 “再說,他們很可能都是最為強硬的'反派',是些掛軍銜佩飾帶的傢伙。”維爾迪蘭先生說。 “啊!這事呀,我才不在乎呢,人們議論這件事的時間已經夠長的了。”維爾迪蘭夫人回答道,她是一個誠心誠意的德雷福斯支持派,不過其目的是想在她這個德雷福斯支持派佔優勢的沙龍里得到某種社交生活的回報。然而,德雷福斯派在政治上獲得了勝利,在社交生活方面則不然。對上流人士來說,拉普里,雷納克,比卡爾和左拉仍是叛國賊,只能被排斥在小核心之外。因此,維爾迪蘭夫人介入政治之後,一心想回到藝術中去。再說,丹第和德彪西在事件中不是“處境維艱”嗎? “就事件而言,我們只需將他們置在布里肖一邊。”她說道(在信徒中,這位大學教授是唯一擁護參謀部的,這使他在維爾迪蘭夫人心目中的地位大大降低)。 “沒有必要非得沒完沒了地談論德雷福斯事件。不,事實上,是康布爾梅夫婦讓我感到厭煩。”至於信徒們,他們一方面受到內心那種不可明言的慾望的刺激,渴望結識康布爾梅夫婦,另一方面又被維爾迪蘭夫人偽裝厭煩的假象所蒙蔽,她口口聲聲說討厭接待康布爾梅夫婦,因此,每天與夫人交談,他們都要重新搬出夫人自己曾經提過的那些有助於發出邀請的卑劣理由,盡量使這些理由變得難以駁斥。 “請您最後定奪吧,”戈達爾重複道,“這樣您在租金方面就可得到讓步,由他們負擔花工的工錢,您盡可坐享草坪帶來的歡樂。為了這一切,煩一個夜晚也很值得。我說這些是為了您好。”他補充道,儘管有一次,他乘坐維爾迪蘭夫人的馬車,曾在路上與老德·康布爾梅夫人的車子相遇,再加上在車站他呆在侯爵身邊,被當作鐵路僱員,感到丟臉,心臟怦怦直跳。至於康布爾梅夫婦,因他們的生活圈子距社交活動甚遠,因此絲毫體味不到幾位時髦女子談及維爾迪蘭夫人時往往帶著某種敬意,以為維爾迪蘭夫人就是這種人,只能跟放蕩的女人結交,也許都沒有合法結過婚,至於“出身高貴”的人,她這一輩子可能就見過他們夫婦倆。因此,他們紆尊降貴,去她那兒用晚餐,純粹是為了與一位女房客處好關係,指望她在度假季節多來幾次,尤其當他們在上個月獲悉她剛剛繼承了一筆數百萬的遺產之後,更是打著如此算盤。他們默默地準備著這個不可避免的日子到來,從未開過一句趣味低級的玩笑。然而,維爾迪蘭夫人多少次當著信徒的面定下日期,卻一改再改,弄得他們毫無指望,以為這一天不再來臨了。她裝模作樣,朝令夕改,其目的不僅僅在於公開顯示這次晚宴給她造成的煩惱,而且還在於引起那些住在附近,有時意欲撂手的小圈子成員的擔心。這並非因為女護主猜透了這一“偉大的日子”對他們來說就像對她一樣,令人愉快,而是因為一旦使他們堅信這次晚宴對她是個最為可怕的苦差使,她便可喚起他們的耿耿忠心。 “你們總不至於讓我獨自一人跟那些中國人在一起吧!相反,我們人應該多一點,聚在一起分擔厭煩。自然,我們到時不可能談我們感興趣的東西。必定是一個糟糕的星期三,您有什麼法子呢!”

“確實,”布里肖對著我回答道,“維爾迪蘭夫人很聰明,為準備她的星期三傾注了巨大的熱情,我認為她很不樂意接待那些出身高貴但毫無思想的鄉紳。她實在下不了決心邀請那位享有亡夫遺產的侯爵夫人,但還是屈尊請了她兒子與兒媳。” “啊,我們可見到康布爾梅侯爵夫人?”戈達爾說道,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儘管不知康布爾梅夫人是否漂亮,但自以為應在微笑中投入幾分淫蕩與些許故作風雅的殷勤。但是,侯爵夫人這一稱號本身在他腦中激起了一個誘人、風流的形象。 “啊!我認識她”。茨基說道,他有一次與維爾迪蘭夫人一起漫步,曾與她路遇。 “您說認識她,並不是聖經意義上的認識吧?”大夫說道,從長柄眼鏡下方瞟出一眼,他這是在開一句他尤為喜愛的玩笑。 “她聰明,”茨基對我說道。 “當然,”他見我什麼都不說,便微笑著加重每一個字的份量,繼續說道,“她聰明又不聰明,她缺乏修養,浮淺,但生來對美的東西富有鑑賞力。她寧肯一聲不吭,也決不說一句蠢話。再說,她俏麗,很有幾分姿色。若要為她作幅肖像,說不定挺有趣。”他半瞇著眼睛添了一句,彷彿她就端坐在他的面前,他正在細細打量。我的看法與茨基以如此微妙色彩所表達的恰恰相反,於是,我只告訴他,她是一位傑出的工程師勒格朗丹先生的妹妹。 “呃,您瞧,您就要被介紹給一位漂亮的婦人。”布里肖對我說道,“誰也料不到會引起怎樣的結果。克莉奧佩特拉連貴婦人都算不上,是個地位卑微的小女子,是我們的梅拉克筆下一個輕佻、可怕的小女子,可結果呢,不僅對那個傻瓜安東尼,而且對古代世界都產生了影響。“我早已被介紹給德·康布爾梅夫人了。 ”我回答道。“啊!這樣一來,您就是去老熟人的家鄉了。 ”“我為將見到她感到格外高興。 ”我答道,“因為她曾允諾給我一部出自貢布雷以前那位神甫之手的有關這一地區地名的書,我可以藉機提醒她許過的諾言。我對那位神甫挺感興趣,對詞源也有興趣。 ”“您別太信他提出的那些詞源,”布里肖回答我說,“那部書在拉斯普利埃就有,我曾玩著瀏覽了一番,沒有值得我感興趣的東西,裡面謬誤百出。我這就給您舉個例子。 'bricq'(布利克)一詞在我們周圍地區的地名構成中用得很多。那位勇敢的神職人員一時閃出一個稀奇古怪的念頭,認為該詞源於'briga'(布利加),意為高地,防地。他在克爾特部落中已經考證出這一點,如Latobriges(拉托布利克),Nemeto-briges(納梅托布利克)等等,甚至在Briand(布利昂),Brion(布利翁)等一類詞中也如此。言歸正傳,就我們有幸與您一起穿過的這個地區而言,Bricquebosc(布利克波斯克)意為高地樹林,BricGqucvillc(布利克維爾)意為高地居處,我們在抵達梅恩維爾前一站要停靠的Bricquebec(布利克貝克)意為溪邊高地。然而,根本就不是這麼回事,因為bricq是古斯堪的納維亞語的一個古詞,意思只是指:橋。同樣,就fleur(弗勒爾)一詞而言,德·康布爾梅夫人的寵兒煞費苦心,一會說它與斯堪的納維亞語中的floi,flo兩詞有關,一會又說它源自愛爾蘭語中的ae,aer兩詞,恰恰相反,該詞無疑出自丹麥語的fiord,意為:港口。還有,那位仁慈的教士認為拉斯普利埃附近的Saint—Martin—le—Vetu(聖馬丁勒維蒂)意為saint—MarGtin—le—Vieux(Vetus)(里馬丁勒維厄,即老聖馬丁)。可以肯定,Vieux一詞在這一地區的地名組合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Vieux一般源自Vadum,意為淺灘,如那個稱作LesVieus的地方。這正是英國人所說的“ford”(如Oxford,HereGford)。但是,在個別情況中,Vieux並非源自Vetus,而是來自Vastatus一詞,意思是荒蕪,一毛不長的地方。附近就有個地方叫Sottvast,即為VastdeSetold;Brillevast即為VvstdeBerold。我認定神甫考證錯了,何況Saint—Martin—le—Vieux以前就叫作Saint—Martin—duGast,甚至還叫過Saint—Martin—deTerregate。不過,這兩個詞中的字母'v'和'g'為同一個字母。大家說devaster(毀壞),也說gacher(糟踏)。 Jacheres(休閒地)與gatine(出自古德語的wastinna,貧瘠的沼澤地)意義同一。因此,Terregate,即指terravasGtata。至於Saint—Mars,以前(持非正統觀點者得受指責!)叫Saint—Mard,即為Saint—Medardus,有各種叫法,如Saint—Medard,Saint—Mard,Saint—Marc,Cinq—Mars,甚至還叫過Dammas。此外,不應忘記附近有一些地名也都帶有Mars一詞,明確地證明了源自異教(其神為Mars),該詞源在這一地區仍具有生命力,但那位聖人卻拒不承認。奉獻給神祗的高地尤其多,如朱庇特山(Jeu-mont)。你們那位神甫置若罔聞,無論基督教在何處留下痕跡,都引不起他的注意。他甚至到Loctudy遊歷過,他說那是一個蠻族的地名,可實際上,該地名為LocusSanctiTudeni,他也未在SammarGcoles一詞中看出SanctusMartialis來。你們的那位神甫,”布里肖見我感興趣,便繼續說道:“他認為以hon,hom,holm結尾的詞蓋出自holl(hullus)一詞,意為山丘,可該詞實際上源於古斯堪的納維亞語的holm,意思是島,該詞您十分熟悉,如在Stockholm(斯德哥爾摩)中,它在這個地區中廣為流行,如laHoulme,Engohomme,Tahoume,Robehomme,Nehomme,quettehom等等。 ”這些地名使我回想起了那一天,阿爾貝蒂娜本來想去昂弗勒維爾—拉比古(布里肖告訴我該地名得之於該地先後幾位領主中兩位的名字),後來又建議我一起去羅布奧姆(Rebohomme)吃晚餐。“納奧姆(NeGhomme)離卡爾克蒂伊特和克利圖爾普斯不近吧? ”我問道。

“完全對。Nehomme就是leholm,意思就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子爵尼謝爾的島或半島,他的名字也尚在Neville這一地名中。您剛才跟我說卡爾克蒂伊特(Carquethuit)和克利圖爾普斯(Clitourps),對德·康布爾梅夫人的寵兒來說,又是一個機會,謬誤迭出。毫無疑問,他極為清楚地看出了carque之義為教堂,亦即德國人的Kirche。您熟悉querqueville吧,更不用提Dunkeraue了。我們最好還是稍停片刻,談談Dun這個眾所周知的詞,對克爾特人來說,該詞意為高處。這個詞,法國各地都可找到。你們的那位神甫就在Duneville面前迷住了,在厄爾—盧瓦爾省境內,也有Duneville這個地名,他本來還可以在歇爾省找到ChateaudunDunle—roi;在薩爾省找到Duneau;在阿里埃日省找到Dun;在涅夫勒省找到Dune—lesplaces等等地名。Dun一詞使他在考證Douville(多維爾)這個地名時又犯了一個可笑的錯誤,我們等會兒就要在多維爾下車,維爾迪蘭夫人舒適的馬車正在那恭候。Douville,拉丁文中為Douvilla,”他說道,“實際上,Douville就坐落在高山下。你們的神甫無所不知,他總該意識到自己鬧了一個差錯。他確實在以前的一本教區清冊中讀到過DouGville一詞。於是,他便改變看法;依他之見,Domville是聖米歇爾神甫的一個世襲封地,即dominoabbati。他為此發現感到欣喜,可是,自克萊蘇埃普特教士會議之後,聖米歇爾山的人們過的是一種醜聞百出的生活,只要考慮到這一史實,那他的發現就相當荒誕了,若要目睹到該海岸線的君主國丹麥國王在那一帶大搞奧丁神祭禮,而很少祭祀基督的話,那就沒有比這更離奇的了。此外,臆想n變成了m,我對此並不感到奇怪,其要求的變化幅度遠比不上Lyon一詞正規演變的幅度大呢,Lyon一詞也是源於Dun(Lugdunum)。但是,神甫最終還是搞錯了。Douville從未叫過donville,而叫Doville,即EudomisVilla,意為Eudes(歐德)的村寨。DouGville從前叫Escalecliff,意思為陡坡之階。大約在1233年,Escalecliff的領主歐德·勒布代耶赴聖地;出發時,他把教堂交給了布朗施朗德修道院。於是有了禮尚往來:村寨改稱為他的名字,幾經演變,成了今日的D ouvi學;倘若沒有這一歷史見證,那Douville也有可能源自Ouville一詞,亦即泉水的意思。 ai(如Aigues—Mortes)的形式源自aqua,通常演變為eu或ou。然而在Douville附近,恰有一些聞名遐邇的泉水,如Caquebut。您想像神甫一定會在那兒發現基督教的痕跡感到無比高興,儘管在那一地區傳教似乎很難,因有不少聖人不得已去那兒佈道,先後有聖烏薩爾,聖戈弗魯瓦,聖巴薩諾爾,聖洛朗·德·布雷夫當,後者最終與博貝克的修道上握手言和。但是,就tuit而言,作者錯了,他將之視作toft這一形式,意思為破房子,如在Criquetot,Ectot,Yvetot等地名中,而實際上是thveit,意思指採伐地,開墾地,如在Braquetuit,leThuit,Regnetuit等詞中。同樣,如果說他承認Clitourps一詞源自諾爾曼語的thoup,意思為村寨,他卻堅持認為該地名的前一部分由Clivus派生而來,意為山坡,可它實際上來自Cliff,為懸崖的意思。不過,他鬧出了最大的差錯,並非因為他無知,而是因為他固執己見。作為一個法國人,不管他有多出色,可有必要否認明擺的事實,把聖洛朗—昂—布雷當作赫赫有名的羅馬教士嗎?然而,那涉及的是聖勞倫斯·奧圖爾,都柏林的大主教。但是,您那位朋友的宗教偏見比愛國熱情更為強烈,出了許多顯而易見的錯誤。比如,離我們的主人居住的拉斯普利埃不遠的地方,有兩個Montmartin,一個叫Montmartin—surmer,另一個叫MontmartinenGraignes。關於Graignes一詞,仁慈的神甫未鬧出差錯,他清楚地看出了Graignes在拉丁文中為Grania,在希臘文中為creCne,意思為池塘,沼澤地;類似Gresmays,Grlan,Grenneville,Lengrlnne等例子不勝枚舉。可關於Montmartin,您那位所謂的語言學家非認為這是以聖馬丁命名的堂區。他以聖人是他們的主保為依據,但沒有意識到那位聖人是後來才被奉為主保聖人的;或者毋寧說他因對異教懷著刻骨仇恨,而喪失了判斷力;他不想明白,如果涉及的真是聖馬丁,那何不像說MontSaint—Michel(聖米歇爾山)那樣取名Mont—SaintMaitin呢?而MontMartin一詞以帶有濃重的異教痕蹟的方式,專指指祭祀Mars神(瑪爾斯戰神)的神殿,確實,我們迄今尚未掌握這些神殿的遺跡,但是,附近地區那些寬敞的羅馬營地的存在無可置疑,證明那些神殿很有可能存在過,儘管考證不出Montmartin這一地名,以徹底消除疑問。您瞧,您到拉斯普利埃將得到的那本小冊子,並不是寫得最好的。 ”我提出異議,說在貢布雷時,神甫經常教給我們一些頗有趣味的詞源。“他對自己的地盤很可能會熟悉些,諾曼底之行令他陷入迷惘境地。 ”“也未治好他的病,”我添了一句,“他帶著精神衰弱症來,又拖著風濕病去。 ”“啊!那是精神衰弱症造成的。正如我的恩師波克蘭可能會說的那樣,他是在文獻學中患了精神衰弱症。哎,您說,戈達爾,您是否覺得精神衰弱症有可能會對文獻學產生不良影響,文獻學又可能會對精神衰弱症產生鎮靜作用,而精神衰弱症的治愈最終會有可能導致風濕病? ”“完全如此,風濕病和精神衰弱症是神經一關節病的兩種替代形式。人有可能因為轉移作用,由一種病症轉化為另一種疾病。 ”“傑出的教授說起話來,”布里肖說道,“請上帝寬恕我,用的法語也摻雜著拉丁語和希臘語,擁有莫里哀式記憶的浦爾貢先生本人也可能以如此方式說話!允許我說一句,我的叔父,我是想談我們民族的薩爾塞①…”他話未說完,教授驚跳起來,嚷叫道:“哎呀。 ”他終於以發音清晰的語言高聲道:“我們已經過了梅恩維爾(哎!哎?),連雷納維爾也過了。 ”他剛剛發現火車停靠在老聖馬斯站,幾乎所有旅客都下了車。“他們可不該跳站的。也許我們談論康布爾梅夫婦時沒注意。 ”“請聽我說,茨基,等一等,我這就告訴您'一件好事情',”戈達爾

-------- ①薩爾塞(1827——1899),法國著名戲劇批評家。 故意拿出一副在某些醫學圈常見的神態說道,“親王夫人可能就在列車上,她也許沒有見到我們,進了另一個包廂。我們去找找她。但願這不會引起事端!”說罷,他便領著我們大家尋找謝巴多夫親王夫人。他終於在一節空蕩蕩的車廂的一角發現了她,她正在閱讀《兩個世界評論》。在漫長的人生歲月中,她因害怕遭受非禮對待,漸漸養成了習慣,安於自己的落足之地,無論在生活中還是在列車上,總是呆在自己的那個角落,等別人先向她道安再伸手還禮。當信徒們進了車廂,她還在繼續看雜誌。我馬上認出了她;這位女子,儘管有可能喪失了自己的地位,但仍不失出身之高貴,無論怎麼說,像在維爾迪蘭夫人這樣的沙龍里,準是顆珍珠,可是,她正是兩天前我在同一趟列車上遇到的那位太太,我還以為她有可能是哪家妓院的老闆娘呢。她的社會身分曾那麼難以捉摸,一旦我得知她的姓名,一切便就水落石出了,就好比猜謎語,大傷了一番腦筋之後,最後得了謎底,模模糊糊的一切因此而變得一清二楚,就人而言,這個謎底就是姓名。坐在一位女子的身邊,與之同車旅行,怎麼也猜不透她的社會地位,可兩天后,突然弄清了她為何許人,此中引起的驚詫,較之在新雜誌中看到上期字謎的謎底而帶來的驚喜,要有趣得多。大餐館,娛樂場和“小火車”是揭開這些社會之謎的家族博物館。 “親王夫人,我們在梅恩維爾錯過了您!您允許我們在您的車廂就座嗎?”“當然可以。”親王夫人說道,她聽見戈達爾對她說話,只從她那本雜誌上抬了抬眼睛,那眼睛如同德·夏呂斯先生的一樣,儘管相比較而言,更溫柔一些,但明明看清了面前的人,卻裝著沒有發現;戈達爾考慮到我與康布爾梅夫婦同時受到邀請,這對我來說本身就是具有相當份量的舉薦,稍過片刻,他便作出決定,把我介紹給親王夫人,親王夫人彬彬有禮,彎了彎腰,可看她臉上顯出的神色,好像是第一次聽說我的姓名。 “見鬼,”大夫嚷叫道,“我妻子忘了讓人給我白背心換鈕扣。啊!這些女人,什麼都想不到。您永遠都別結婚,明白了吧。”他對我說道。這是他見別人無話可說時常開的玩笑之一,自以為開得適時,不由得用眼角瞟了親王夫人和其他信徒一眼,因他身為教授,又是科學院院士,他們都微微一笑,對他情緒愉快,毫無架子表示欣賞。親王夫人告訴我們,那位年輕的小提琴家又找到了。他昨日因犯偏頭痛困臥病榻,今晚一定到場,屆時還將攜來他父親的一位好友,是他在東錫埃爾遇到的。親王夫人是從維爾迪蘭夫人處獲悉了這些情況,早上,她與維爾迪蘭夫人一起進了餐,親王夫人對我們說,那聲音快速,帶有俄羅斯音調的小舌顫音r在喉嚨眼裡發得含糊而又輕微,彷彿不是r,而是l。

“啊!您早上與她一起進餐!”戈達爾對親王夫人說道,可眼睛卻盯著我看,因為此番話的目的在於向我顯示親王夫人與女護主的關係親密無間。 “您,您可是一位忠實的信徒!”“對,我喜歡這個聰明的小圈子,它令人愉悅,毫無惡意,也不趕時髦,裡面的人個個才智橫溢。”“哎呀!我可能把車票弄丟了,怎麼也找不著。”戈達爾嚷道,不過並未顯露出過分的不安。他心裡清楚,有兩駕雙逢四輪馬車在多維爾迎侯我們一行,即使無票,鐵路僱員也會給他放行,甚至還會脫帽以表敬意,對自己的寬容作出解釋,即他已清楚地認出戈達爾是維爾迪蘭家的一位常客。 “他們不會因此把我抓到警察室去。”大夫下結論道。 “您剛才說,先生,”我問布里肖道,“這一帶有聞名遐邇的泉水,您是怎麼知道的?”“下一站的站名對此就是個證明,此外還有許多別的證據。下一站叫作Fervaches(費爾瓦施)。”“我不明白他想說什麼意思。”親王夫人咕噥道,那聲調像是對我表示客氣,“他煩我們,是嗎?”“可是,親王夫人,Fervaches的意思是溫水,即fervideaquoe……噢,提起那位年輕的小提琴家,”布里肖繼續說,“戈達爾,我倒忘了告訴您一條大新聞。您知道原來那位深得維爾迪蘭夫人恩寵的鋼琴家,我們可憐的朋友德尚布爾不久前已經過世?可怕啊。”“他年紀還輕輕的,”戈達爾回答道,“也許肝臟出了問題,出了麻煩,前段時間他的臉色就難看得要命。”“可他並不怎麼年輕,”布里肖道,“早在埃爾斯蒂爾和斯萬去維爾迪爾夫人府上那段時間,德尚布爾就已經聞名京城,令人驚詫的是,他在國外竟未得到成功的洗禮。啊!據聖巴諾姆說,他生前可不是福音書的信徒,這個人。”“您搞混淆了,那個時候他不可能去維爾迪蘭府上,他當時還是個吃奶的孩子呢。”“可是,除非我這隻老腦袋瓜的記憶靠不住,我記得德尚布爾常為斯萬彈奏凡德伊的奏鳴曲,當時那個圈子與貴族鬧翻了,誰也料想不到斯萬有朝一日竟會成為我們民族的奧黛特的夫君,成為資產階級化了的女王之夫。”“那不可能,凡德伊的奏鳴曲在維爾迪蘭夫人府上演奏時,斯萬早就不再踏她的家門。”大夫說道,他就像有的人,忙得不亦樂乎,自以為記住了不少有用的東西,可卻丟三拉四,末了倒讚歎那些無所事事的人有一副好記憶。 “連您的熟人都記錯了,您又沒有得記憶衰退症。”大夫笑微微地說。布里肖承認自己有誤。列車停靠了。是拉索尼(LaSogne)站。對該地名,我感到莫名其妙。 “我多麼希望弄清所有這些地名的意義所在。”我對戈達爾說。 “您就請教一下布里肖,他興許知道。”“LaSogne,意思就是鸛,學名Siconia”。布里肖回答道。我非常渴望就別的一些地名求教於他。謝巴多夫夫人忘了自己向來珍惜自己的“角落”,親切和藹地主動跟我換了位置,以便我跟布里肖交談更方便些,我對別的一些詞源頗感興趣,希望討教布里肖,親王夫人說得很肯定,坐車旅行,無論正坐,反坐,還是站著,她都無所謂。因她對新成員的內心想法一無所知,所以仍處於戒備狀態,不過當她認清了他們的善良用心之後,便想方設法討大家的歡心。火車最後停在了多維爾—費代納站,該站距費代納與多維爾差不多遠,鑑於這一特殊原因,便取這兩個地名為站名。 “見鬼,”當我們來到檢票口的柵欄前,戈達爾大夫裝出一副剛剛才發現的樣子,嚷叫道,“我怎麼也找不著我的票了,可能弄丟了。”可是鐵路僱員一摘帽子,說沒關係,還畢恭畢敬地微微一笑。親王夫人(像是維爾迪蘭夫人府的一位女官,正在細細吩咐馬車夫。由於康布爾梅夫婦的緣故,維爾迪蘭去人未能來車站,平常,她也很少來車站)讓我和布里肖與她同上一輛車。大夫,薩尼埃特和茨基上了另一輛車。

車夫儘管年紀輕輕,卻是維爾迪蘭府的頭把式,唯他一人是名副其實的正式車夫;白天裡,他領他們夫婦倆四處遊逛,因為他熟悉這兒的大道小徑,晚上,他負責去把信徒們接回府上。需要時,他身邊帶上個“臨時傭工”(由他選擇)。這是個善良的小伙子,樸實,機靈,不過一臉苦相,目光發呆,說明他這人多愁善感。但是,眼下他心緒極佳,樂滋滋的,因他終於如願以償,為他兄弟在維爾迪蘭府上謀了一個位置,他兄弟跟他一樣,也是個善良的老好人。我們首先穿過了多維爾。翠草茂密的山丘順勢而下,延伸至海邊,形成一片遼闊的牧場,空氣濕潤,飽含鹽份,給牧場帶來勃勃生機,綿延的牧草,長勢茂盛,色彩紛呈,強烈而鮮豔。里夫貝爾小島縱橫,海岸犬牙交錯,較之巴爾貝克,小島之間貼得較近,在我看來,給這片海域增添了新的氣象,看似立體鏡頭。我們經過了一座座小別墅,別墅為瑞士山區木屋形狀,幾乎全被畫家們租用了;接著,我們上了一條小路,路上,幾頭無人看管的奶牛受驚不小,擋住了我們的去路,整整耽擱了十分鐘,之後,我們才又繼續循路沿峭壁而行。 “可是,通過不朽之神,”布里肖突然說道,“我們還是再談談那個可憐的德尚布爾吧;您覺得維爾迪蘭夫人是否已經知道消息?是否有人跟她說過?”維爾迪蘭夫人與差不多所有的上流人士一樣,正因為她需要與人交往,所以誰要是死了,不能再來參加星期三或星期六聚會,或來吃頓家庭晚餐,她便再也不把他們放在心上,一天也想不到他們。既然人一去世,便似未曾存在過,那自然也就不能說此小圈子中死人多於生者,就此而言,所有沙龍的形象與這個小圈子別無二致。但是,為了避免談論死者帶來的懊惱,甚或由於某人的喪事,導致晚餐中斷,造成不快,這是女護主萬萬不能答應的,維爾迪蘭先生往往裝模作樣,似乎信徒去世,令她妻子無比悲哀,為了她的健康著想,不該談論此類事情。再說,他人之死在他看來不過是一場普普通通的意外事故,人生如斯,一了百了,所以,一想到自己的末日,便驚恐不已,凡是可能與之發生聯繫的想法,他一概避免。至於布里肖,他為人善良,被維爾迪蘭先生有關妻子的那番話徹底矇騙,真的擔心女友獲悉如此悲哀之事,傷心不已。 “對,她今天上午什麼都知道了。”親王夫人說道,“大家未能瞞住她。”“啊!哎呀呀,”布里肖高聲嚷道,“一個二十五年交情的朋友,打擊該不小!我們中又一個離去了!”“當然!當然,您有什麼法子呢。”戈達爾說道,“這種情況總是很痛苦的,可維爾迪蘭夫人是個女強人,她善於控制自己的感情,並不那麼多愁善感。”“我並不完全贊同大夫的看法。”親王夫人說道,那快速的語流,低沉的音調,看樣子既像生氣,又像在開玩笑。 “維爾迪蘭夫人外表冷酷,可內心珍藏著豐富的感情。維爾迪蘭先生告訴我,她非要去巴黎參加葬禮,他好不容易才攔住了她,不得不設法讓她相信,葬禮是在鄉下舉行。”“啊!喔唷!她一心要去巴黎。我完全知道她是個好心腸的女人,也許太有心腸了。可憐的德尚布爾!不到兩個月前,維爾迪蘭夫人還在說:'無論是普朗岱,巴德雷夫斯基,還是里斯萊,在他身邊,簡直無地自容。'那個自我炫耀的尼祿,竟想法子把德意志的科學界愚弄了一番,德尚布爾完全比他更有資格宣稱:Qualisartifexpereo!①可是,德尚布爾,他準是在司其神職之時,在貝多芬式的虔誠氛圍中以身殉職;說老實話,我對此毫不懷疑;若公道,這位德意志音樂的主祭師完全有資格在主持大彌撒時謝世。但是,他畢竟是一位以顫音迎接死亡的勇士,作為巴黎化了的香檳人後裔,這位天才的演奏家經常可從自己的血統中發現王室衛隊員的英勇與風雅。”

-------- ①拉丁語,意為:“多麼偉大的藝術家與我同去了!” 從我們所處的高度遠遠望去,大海一改巴爾貝克的景觀,不再是高低起伏的山巒,而是別有洞天,險峰山路間,藍灰色的冰川,耀眼奪目的平原脫穎而出,彷彿處在很低的海拔高度。那兒,洶湧的海浪似乎凝固不動,構成了一個個永久不變的同心圈;海面在不覺中變幻著色彩,海灣深處,那片似三角港的地方呈現出鮮奶般的藍白色,一艘艘不見向前航行的小渡輪黑乎乎的,看似落入奶中的蒼蠅。我彷佛覺得世上不可能目睹到比這更為寬廣的景象。然而,每轉一道彎,便添一方景色,待我們到達多維爾入市稅徵收處,迄此擋住了我們半邊海灣的山嘴突然凹了進去,在我左側,又一個港灣赫然入目,與方才展現在我眼前的那一海灣一般深遠,但比例一變,美色倍增。處於如此海拔高度,空氣變得新鮮而清純,令我飄飄欲仙。我喜愛維爾迪蘭夫婦;他們給我們派了一輛馬車,在我看來,這是莫大的善行,令人感動不已。我恨不得擁抱親王夫人。我跟她說,我從未見過這般美麗的景色。她聲言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地方更令她喜愛。但是,我清楚地感覺到,無論對她還是對維爾迪蘭夫婦,重要的並非作為遊客靜靜觀賞這方天地,而是要在此處準備美味佳餚,招待惹他們喜歡的四方來客,並在此寫信,讀書,簡言之,是要在此生活,態度消極地任此地的美色將他們浸潤,而不是將之作為專心觀賞的對象。

由於車子停靠的地方居高臨下,距海面很遠,從入市稅徵收處極目遠眺,猶如從山巔俯瞰,只見一個藍灰色的深潭,幾乎令人頭暈目眩,我打開車窗玻璃;陣陣波濤,浪花四碎,其音清晰可辨,柔和與明晰中蘊含著某種崇高的東西。它就像一種測定標誌,打破了我們的習慣感覺,向我們展示,垂直距離可與水平距離渾為一體,與我們大腦習慣表現的相去甚遠;同時顯示了這些距離一旦將天際與我們拉近,便不那麼遙遠了;而且對穿越其間的聲音來說,如細浪聲,距離會更縮短,因它需穿越的環境更為清純,難道不是嗎?確實,若從入市稅徵收處僅僅後退兩米之遙,便聽不清那海浪聲,然而那高達兩百米的懸崖峭壁並未奪走那柔和、細微、美妙而清晰的聲音。我暗自思忖,面對此景此情,外祖母定會讚歎不已,無論是自然的還是藝術的任何表現,都會激起她的讚美之情,從其平凡中發現其偉大處。我情緒振奮到了極點,將我周圍的一切席捲而去。維爾迪蘭夫婦派車到車站迎接我們,我為此而感動。我將自己的心情告訴了親王夫人,可她覺得這不過是普通的禮節,我未免誇大了它的份量。我知道此後不久,她曾向戈達爾坦露心跡,說她覺得我為人十分熱情;可戈達爾回答她說,我這人太愛激動,需要服鎮靜劑,打打毛線。我指點親王夫人注意每一棵樹木,每一座小屋,那屋子像要被圓花飾壓塌似的;我讓她欣賞著一切,也恨不得把她緊緊地貼在心口。她對我說,她發現我富有繪畫天賦,說我應該繪畫,而且很奇怪別人沒有向我提出這一點。她承認這地方確實風光秀麗。我們穿過了小寨昂格萊斯克維爾(布里肖告訴我們此山寨叫EnglebertiVilla),寨子高高坐落在小山頂。 “親王夫人,您覺得儘管德尚布爾去世,今日的晚宴也一定會如期舉行?”布里肖接著問道,也不想想派馬車接站,我們又已坐在車裡,這本身就是個答案。 “是的,”親王夫人回答道,“維爾迪蘭先生之所以堅持這次晚宴決不後推,正是為了避免妻子'懷念'舊人。再說,多少年來,她星期三從未中斷過接待來客,若這樣突然改變她的習慣,豈不讓她受到震動。這段日子,她心情極為煩燥。維爾迪蘭先生為你們今晚前來共進晚餐感到特別高興,因為他知道這可以讓她好好散散心。”親王夫人說道,忘了剛才還假裝從未聽過別人提起過我。 “我認為你們在維爾迪蘭夫人面前還是什麼都別說為好。”親王夫人又添了一句。 “啊!您這樣提醒我,做得對。”布里肖天真地說,“我定向戈達爾轉達這一忠告。”車子稍停了片刻,接著繼續前行,可經過村寨時的咯咯車輪聲消失了。原來,我們已經進入拉斯普利埃的迎賓道,維爾迪蘭先生已在石階上方恭候。 “我穿上無尾常禮服是對的。”他說道,發現信徒們全都身著無尾常禮服,好不高興。 “我的客人都這麼雅緻。”可是,當我為身著西服上裝表示歉意,他又說道:“噢,這很好。這兒是在朋友之間,大家一起吃頓晚餐。我倒很樂意把我的無尾常禮服借給您一件,可也許不合身。”踏入拉斯普利埃的前廳,為對鋼琴家的逝世表示悼念、布里肖充滿激情地與男主人shakehand①,卻沒有引起對方任何反應。我向主人表達了對這個地方的讚美之情。 “啊!那好,您還什麼都沒見到呢,我們一定讓您好好看看。您為何就不願來此住幾個星期?這兒空氣好極了。”布里肖唯恐他的握手之意得不到理會。 “哎!那個可憐的德尚布爾!”他說道,可聲音極低,生怕維爾迪蘭夫人就在不遠處。 “是可怕。”維爾迪蘭先生答得很輕鬆。 “年紀那麼輕。”布里肖繼續說道。維爾迪蘭先生為談論這類無關緊要的事情耽擱時間感到不快,於是給予反擊,聲調急促,伴著一聲尖尖的呻吟,然而它表達的並非悲哀,而是惱怒與不耐煩:“哎,是呀,可您有什麼法子呢,我們對此無能為力,憑我們幾句話,並不能讓他死而復活,不是嗎?”說罷,他又和顏悅色,其中不乏快活的勁頭:“哎喲,我的好友布里肖,趕緊把隨身攜帶的物品放下來。我們熬了普魯旺斯魚湯,等不及了。尤其,以蒼天的名義,千萬不要跟夫人提起德尚布爾!您知道,她對自己的內心感受,大多加以掩飾,但她真的得了多悉善感的毛病。噢,不,我向您發誓,當她得知德尚布爾去世的渣息,她都快哭了。”維爾迪蘭先生含譏帶諷地說道。聽他的口氣,彷彿只有得了精神錯亂症,才會沉痛悼念一位有三十年交情的朋友,此外,大家也隱隱約約地感覺到,就他而言,在維爾迪蘭夫婦的永久的結合中,丈夫動輒對妻子評頭論足,妻子動不動惹丈夫生氣,是難免的。 “若您跟她提起,她準又會弄出毛病來。支氣管炎好了才三個星期,真不幸。遇到這種情況,就得由我護理病人了。您明白,我剛不久才擺脫了那倒霉的差使。在您心底,您願意怎麼惋惜德尚布爾的命運都行。心裡儘管去想,但不要說。我很喜歡德尚布爾,可您不能責怪我更愛自己的妻子。喲,戈達爾來了,您可以去問問他。”不錯,戈達爾心中有數,一位家庭醫生,自然善於提供諸多的小方便,比如勸告人們不該抑鬱悲傷。

-------- ①英語,意為“握手”。 言聽計從的戈達爾大夫對女主人說:“您像這樣子鬧騰下去,您明天非得給我搞到三十九度高燒不可,”就好像他對廚娘說:“您明天非得給我搞到點兒牛肉不可。”醫學,不用來治病救人,竟然管起改變動詞和代詞的詞義來了。 維爾迪蘭先生高興地看到,薩尼埃特,儘管在前天晚上遭到無禮的對待,但並沒有背棄小核心。的確,維爾迪蘭夫人及其丈夫在閒極無聊之中養成了殘忍的品性,但很少有大場合可以發洩,一旦逮住大好時機就發作個沒夠。他們盡可以挑撥奧黛特和斯萬,布里肖和他的情婦的關係。他們對別人也可以再來這一套,這是肯定無疑的。但並不是每天都有空子可鑽。而另一方面,由於薩尼埃特動不動愛激動,由於他膽小怕事卻又容易惱羞成怒,他便成了他們日常的出氣筒。但他們也怕他洩氣不干,因此註意好言相勸,將他請回來,就好像在中學裡,留級生哄騙新生,又像在部隊裡,老兵哄騙新兵,一把將其抓住,在其無法掙脫的情況下,對其極盡逗笑戲弄之能事。 “千萬注意,”戈達爾大夫沒有聽到維爾迪蘭先生的話,提醒布里肖說,“在維爾迪蘭夫人面前什麼也不要說。”“不要害怕嘛,戈達爾,您是在與一位聖賢打交道,正如忒奧克里托斯所說。況且,維爾迪蘭先生言之有理,我們何苦怨天尤人呢?”他補充道,他對維爾迪蘭先生的言語形式和思想倒也能心領神會,但卻缺乏精明細緻,讚賞他話中最大膽的禁慾主義。 “不管怎樣,那是一個殞落的大人才。”“怎麼,您還在談論德尚布爾?”維爾迪蘭先生說,他本來走在我們的前面,看我們沒有跟著他,便往回走來了。 “聽我說,”他對布里肖說,“萬事切勿言過其實。這並不成一個理由,因為他死了,就把他封為天才,可他並不是天才。他演奏得好,這沒問題,他在這裡得天獨厚;要是挪到別的地方,他就完蛋了。我妻子迷戀上了他,才造成了他的名聲。你們知道她這人怎麼樣。我還要說,就是為他的名望著想,他死得正是好時候,趕點了,就像一隻只卡昂的閨秀鶴,經邦比耶絕技的燒烤,味道恰到好處,但願如此(除非您在這四面透風的宮堡裡叫苦連天而永垂不朽)。您還不至於因為德尚布爾死了,就想把我們大家都氣死吧,一年來,他在舉辦音樂會之前,不能不進行音階練習,以便暫時,僅僅是暫時,恢復他的靈活性。何況,今晚您將會聽到,至少可以遇見一個人,因為那傢伙晚飯後動不動就撂下藝術去玩牌,此人是德尚布爾以外的又一位藝術家,我妻子發現的一位小藝術家(就像她發現了德尚布爾,巴德雷夫斯基和其他人那樣):莫雷爾。他還沒有來,這個傢伙。我不得不派一輛車子為他去接最後一班火車。他同他家的一個老朋友一塊來,是他重新找到這位老友的,可那位老朋友死纏著他,無奈,為了不得罪父親,只好同他在一起,否則就得留在東錫埃爾,與他作伴:那就是夏呂斯男爵。”老主僱們一一進來了。維爾迪蘭先生同我留在後頭,我正在脫衣服,他開玩笑地挽起我的胳膊,活像晚宴的主人沒有女賓配您引路,便親自出馬一樣。 “您一路順風吧?” “是的,布里肖先生讓我學到一些使我很感興趣的東西,”我想起那些離奇古怪的詞源不由說道,而且我還聽說維爾迪蘭夫婦很讚賞布里肖。 “他要是對您毫無教益,我倒要覺得奇怪了,”維爾迪蘭先生對我說,“他是一個謙謙君子,知之甚多而言之甚少。”這樣的恭維我都感到不公正。 “他樣子很迷人,”我說。 “和顏悅色,優雅可人,不是見錢眼開的小人,也不異想天開,舉止輕浮,我妻子鍾愛他,我也鍾愛他!”維爾迪蘭先生回答說,口氣誇張,如背書一般。此時我才明白,她對我談及布里肖的話有譏諷之意。於是我尋思,許久以來,打我聽說的時候起,維爾迪蘭先生是否真的沒有動搖過他妻子的管制。 雕刻家得知維爾迪蘭夫婦同意接待德·夏呂斯先生,感到大為驚訝。當時,在聖日爾曼區,德·夏呂斯先生是極有名的,但人們絕不談論他的德行(大多數人對他的德行不了解,而另一些人則對他的德行表示懷疑,他們多以為是狂熱的友誼,但屬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不過是有失檢點,但這種種不檢點行為到底被那僅有的幾個知情人精心加以掩飾,如果有個不懷好意的加拉東女人稍加暗示,他們便聳聳肩膀以示不屑一理),這些個德行,幾個至愛親朋幾乎一無所知,相反,在遠離他生活的地方,卻成天價日受到人們的詆毀,猶如有些砲彈爆炸,只有在靜默區受到干擾後才能聽得見。況且,在資產者階層和藝術界,他被視為同性戀的化身,而其頭面之大雅,出身之高貴,人們卻全然不知,類似這樣的現象無獨有偶,在羅馬尼亞人的心目中,龍薩之姓被看作是大貴族之姓已盡人皆知,而龍薩詩作卻鮮為人知。更嚴重的是,龍薩在羅馬尼亞的貴族地位原來是建立在一種謬誤之上的。同樣的道理,如果說在繪畫界,在喜劇界,德·夏呂斯先生早已聲名狼藉,追根究底,其源蓋出於人們將他與勒布盧瓦·德·夏呂斯伯爵混為一談的緣故,夏呂斯伯爵與夏呂斯男爵無親無故,即使有瓜葛也是極久遠的事了,此人在一次有名的警察大搜捕中被抓了起來,也許是誤抓吧。總之,人們敘及德·夏呂斯先生的故事,件件都與假夏呂斯有關。許多專業行家斷言與德·夏呂斯先生有過關係,並且出於真誠,以為假夏呂斯即是真夏呂斯,而假的也許有利,一半用以炫耀尊榮,一半用以掩飾惡習,真假混淆,對真的(我們所認識的男爵)來說,長時期都是有害無益的,但後來,隨著他滑坡每況愈下,倒變得稱心如意起來,因為這樣真真假假也就允許他這麼說:“這不是我。”眼下,的確不錯,人家說的不是他。最終,這就導致了對一件真實的事實(男爵的嗜好)的種種評論錯上加錯,他原是一位作家親密無間、純潔無瑕的朋友,這位作家在戲劇界竟莫名其妙地得了這種名聲,其實他壓根兒就不配。當人們發現他們雙雙出席一次首演式時,便說:“您曉得吧,”猶如人們以為蓋爾芒特公爵夫人與帕爾瑪公主有不道德的關係;簡直成了顛撲不破的神話,因為這種神話只有在兩位貴夫人身邊才會銷聲匿跡,但那些嚼舌之人實際上永遠接近不了她們,頂多在劇院裡瞟她們幾眼,向鄰座誹謗她們幾句。雕刻家對德·夏呂斯先生的德行不加猶豫便得出了結論,男爵在上流社會的處境可能的確這般糟糕,因為他對德·夏呂斯先生所屬的家族,對其頭銜,對其姓氏,未曾掌握任何種類的情報。戈達爾大夫認為,眾所周知,醫學博士的頭銜並沒有什麼了不起,住院的實習醫生的頭銜卻管點兒用場,與戈達爾的看法如出一轍,上流社會的人們也是自欺欺人,自以為所有的人,對他們姓氏的社會重要性的概念,與對自身和本階層的概念,一律等量齊觀之。 阿格里讓特親王在小圈子裡的一個跟班眼裡,成了一個“黑道老爺”,因為親王欠了他二十五個路易,親王只有在聖日爾曼區才重抖威風,因為他在那裡有三個姐妹皆是公爵夫人,大貴族發揮若干影響,並不在平民百姓身上,而在達官顯貴身上,因為在平民百姓看來,大貴族沒有多少可以指望,而達官顯貴則對其來歷瞭如指掌。況且,德·夏呂斯先生當天晚上即會明白,男主人對公爵名門望族的觀念膚淺。雕刻家深信,維爾迪蘭夫婦竟然讓一個有污點的個人涉足他們的“精粹”沙龍,會一失足鑄成千古恨,因此認為有必要把女主人叫到一邊來。 “您完完全全錯了,何況,我對那些個事情壓根兒就不相信,再說,假如這是真事兒,我可要告訴您,這對我也不會有多大損害!”維爾迪蘭夫人氣急敗壞地回答說,因為,莫雷爾是星期三聚會的主要成分,她無論如何不能先使他掃興。至於戈達爾,他不會發表自己的意見,因為他告辭一會兒上“週溷”去“辦一點小事”去了,而後在維爾迪蘭先生房間里為一個病人寫一封火急的信。 巴黎的一個大出版商登門造訪,他原想人家會留他,但當他明白自己風雅不足不受小圈子歡迎時,便一怒之下甩袖而去。這是一個高大強壯的漢子,面色棕褐,認真,有那麼點乾脆麻利的勁頭兒。他的樣子,就像是一把烏木裁紙刀。 維爾迪蘭夫人,為了歡迎我們到她的大沙龍里,在裡面擺好了當天採摘的飾草,麗春,野花,經過精心陳列,顯得相間有致,構成雙層雙色圖案,與兩百年前一位格調高雅的藝術家的圖畫有異曲同工之妙,她正同一位老朋友在打牌,一時起身,請求允許在兩分鐘之內打完這輪牌,一邊同我們聊著天。不過,我對她談了我的印象,只有一半話她聽得順耳。首先,我感到氣惱,看到他和她的丈夫每天在夕陽西沉時刻之前就早早回來了,都說這裡的夕陽美妙極了,從這懸崖峭壁看去美不勝收,從拉斯普利埃的平台觀賞就更是美不可言了,為了飽覽這夕照勝景,我可以走它幾十里地。 “是的,的確無以倫比,”維爾迪蘭夫人說得倒挺輕鬆,瞥了一眼作為玻璃門的落地大窗扇。 “我們雖然天天都看,但還是百看不厭。”我把目光收回到她的牌上。哦,我的熱情竟使我苛求他人。我埋怨從沙龍看不到達納塔爾巉岩,埃爾斯蒂爾告訴過我,說此時此刻的巉岩美極了,折射出斑斕絢麗的色彩。 “啊!您在這裡是無法領略到的,得到公園的頭上去,到《海灣風光》上去。那裡有一張板凳,從那裡您可以把全景飽覽無遺。但您不能單獨去那裡,您會迷路的。我給您帶路吧,如果您樂意的話,”她懶洋洋地補充道。 “那不行,呶,那天你吃的苦還不夠多吧,是不是還想吃點新苦頭?他肯定還要來,改日再去看海灣風光吧。”我也就算了,我心裡明白,只要維爾迪蘭夫婦知道就行了,那輪夕陽,直掛他們的沙龍或餐廳,多像一幅美妙的繪畫,多像一件珍貴的日本瓷器,他們有理由高價出租家具齊備的拉斯普利埃,可他們卻很少抬眼看一看夕陽;他們在這裡的大事就是舒舒服服地生活,散散步,吃好的,聊聊天,接待討人喜歡的朋友,讓他們打幾場有趣的台球,吃幾頓美味佳餚,嘗幾樣令人歡樂的點心。不過,後來我發現,他們有多麼聰明,學會了認識這個地方的價值,讓他們的客人們去作“見所未見”的遊覽,猶如讓他們的客人去聽“聞所未聞”的音樂。拉斯普利埃的鮮花,沿海的條條道路,古色古香的府第,鮮為人知的教堂,在維爾迪蘭先生的生活中所起的作用太大了,以至於,那些在巴黎才看見他的人們,以及那些以城市豪華取代海濱生活和鄉間生活的人們,是很難理解他自己對他自己的生活所抱定的主意,簡直難以理解他喜歡親睹為快的重要性。這種重要性益發得到發揮,因為維爾迪蘭夫婦以為,他們打算買下來的拉斯普利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房地產。在他們看來,他們的自尊心驅使他們賦予拉斯普利埃的這種獨占鰲頭的優越性,說明我的熱情不無道理,不然的話,我的熱情就可能給他們造成些許的不快,因為我的熱情中帶著失望(就像過去聽拉貝瑪的演奏會令我失望那樣),我對他們直言不諱地承認了自己大失所望的心情。 “我聽到車子回來了,”女主人突然念叨起來。一言以蔽之,維爾迪蘭夫人除了年齡不可避免的變化之外,而且再也不像當年斯萬和奧黛特在她家聽小樂章時她那副模樣了。即使當人們演奏舊時的樂章,她也大可不必硬著頭皮象過去那樣裝出欣賞得疲乏不堪的樣子,因為她已滿臉疲憊不堪了。在巴赫、瓦格納,凡德伊,德彪西的音樂給她造成的數不清的神經痛的折磨之下,維爾迪蘭夫人的前額大幅度開闊了,就像風濕病最終導致四肢變了形。她左右兩個太陽穴,如同兩個美麗的發燙的球面,疼痛難忍,形同雙乳,裡面翻滾著和聲,分別從兩邊甩下幾綹銀髮,不用女主人說話,就鄭重為她聲明:“我知道今晚等待我的是什麼。”她已不必強顏顰笑以不斷表示強烈的美的感受,因念她的顰笑本身在已經憔悴了的美貌裡好像已有固定的表達方式了。甘心忍受痛苦,而下次的痛苦又總是由“美”強加的,剛聽完最後一段奏鳴曲竟然下狠心匆忙去穿一件裙袍,這種態度使得維爾迪蘭夫人即便在聽最嚴酷的音樂,她的臉上總要保持住高傲的無動於衷的神色,暗地裡卻偷偷地吞嚥兩小匙阿斯匹林鎮疼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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