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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北海沉船 克莱夫·卡斯勒 5580 2018-03-21
約翰·沃格爾當初認為只要把那個短號恢復原狀。短號的設計沒有什麼新奇之處。結構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足以使收藏者感到興奮。目前它不能使任何人感到興奮。拴塞已經腐爛得堵塞了;表面上那層污垢使黃銅失去了光澤。管子裡塞滿了污泥,發出使人噁心的魚腥味。 沃格爾認為這個短號用不著他親自動手;他打算交給一個助手去修理。沃格爾喜歡把外國樂器恢復它們原來那種簇新的面貌;管子又長又直、聲音刺耳的中國和羅馬的古號;早期爵士大師的破喇叭;有歷史意義的樂器——凡是這些東西,沃格爾就會像鐘錶匠那樣耐心地動手修理,以精巧的手藝埋頭苦幹,直到樂器像新的那樣閃閃發光,吹奏起來聲音異常清晰。 他把短號用舊枕套包好,放在辦公室裡離他最遠的牆角上。

他書桌上的內部通話機輕輕地響了一聲。 “有什麼事,瑪麗?” “國家水下和海洋局詹姆斯·桑德克海軍上將來電話。”內部通話機裡他的秘書的聲音像是指甲劇黑板似的。 “他說有急事。” “好,接過來吧。”沃格爾拿起電話,“我是約翰·沃格爾。” “沃持爾先生,我是詹姆斯·桑德克。” 桑德克親自打來電話,也沒有依仗權勢盛氣凌人,這使沃格爾很感動。 “是,海軍上將,有什麼需要我效勞的嗎?” “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什麼?” “一個舊號。” “噢,那個短號。”沃格爾說,“今天早晨它放在我的書桌上,也沒有什麼說明。我以為是捐給博物館的呢。” “沃格爾先生,我向你道歉。我本該事先給你打個招呼。可是,我抽不出時間。”

一個很簡單的藉口。 “我能為你做什麼事,海軍上將?” “你能把它研究一下,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我就很感激了。比如製造日期等等。” “我感到榮幸,先生。為什麼要找我呢?” “你是華盛頓博物院樂器館的館長,選中你是合乎邏輯的。我們都認識的一個朋友也說,你下定決心要當學者的時候,世界上就少了一個。” 我的上帝,沃格爾心裡想,這是總統說的。桑德克又得了一分。該認識的人他都認識。 “這個可不一定。”沃格爾說,“你什麼時候要我的報告?” “什麼時候方便就請立刻交給我。” 沃格爾微微一笑。客客氣氣的要求值得他加倍努力:“要除去鏽蝕就得泡,這道工序花時間。要是運氣好,明天上午就有些東西可以告訴你。”

“謝謝,沃格爾先生。”桑德克急忙說,“我很感激。” “你能不能提供一點情況,說說你們怎樣找到這個短號,在哪兒找到它?這可能對我有幫助。” “我寧可還是不說。我們希望在完全不加說明或者提示的情況下聽聽你的意見。” “你們要把我發現的情況和你們知道的情況作比較嗎?” 耳機里傳來的桑德克的語聲是嚴厲的:“我們要你證實我們的希望和預料,沃格爾先生,沒有別的用意。” “我盡力而為,海軍上將,再見。” “祝你順利。” 沃格爾看著牆角上的枕套坐了幾分鐘,他的一隻手依然擱在電話上。後來他撥開內部通話機:“瑪麗,今天什麼電話都回絕吧,給我要一個中號的加拿大火腿烤餅,半加侖法國葡萄酒。”

“你又要把自己關在那間發霉的破工作室裡嗎?”瑪麗的沙啞嗓音傳了過來。 “對,”沃格爾嘆口氣,“這一天還不好過呢。” 沃格爾先生從不同角度給短號照幾張相。記下短號的大小、看得見的零件的一般狀況、晦暗和被異物覆蓋的程度,把觀察結果記錄在很大的筆記本里。他以越來越大的專業興趣來對待這個短號。 這是個高質量的樂器;用的是上好的黃銅。喇叭口和栓塞上的小孔表明是一九三○年以前製造的。他發現,他原以為是繡蝕的地方只是一層堅硬的泥,用橡皮匙輕輕一壓就掉下來了。 以後他又把樂器浸入稀釋的磷酸鈉軟化劑中,輕輕地撥動溶液,經常更換容器,用以清除污泥。到半夜,他已經把短號完全拆開了。這時候乏味的工作就開始了:用淡鉻酸擦洗金屬表面,擦得黃銅閃閃發光。經過幾次沖洗以後,喇叭口慢慢現出一些精細的渦卷形花紋和幾個花體字。

“我的天!”沃格爾脫口喊道,“是贈送的禮品。” 他拿起放大鏡看看上面寫的字。當他放下放大鏡,伸手去拿電話的時候,他的兩手正抖個不停。 八點正,約翰·沃格爾走進用陽光采暖的十層大樓——這是國家水下和海洋局的總部——到了最高層桑德克的辦公室裡。他的兩眼滿是紅絲,而且公然打了個呵欠。 桑德克從書桌後面走出來,和沃格爾握手。身材矮小的海軍上將非得往後仰抬起頭,才能和他客人的目光遇個正著。 沃格爾身高六英尺五,面容和善,一圈蓬鬆的白髮圍著個大禿頂。他的褐色眼睛象聖誕老人一樣,臉上露出親切的微笑。他的上衣燙得平平整整,褲子卻很皺,膝蓋以下沾滿了大大小小的污質。渾身酒氣熏天。 “哎呀。”桑德克和他打了個招呼,“見到你真高興。”

“應該是我感到高興,海軍上將。”沃格爾把一隻黑色樂器盒子放在地毯上,“對不起,衣衫不整就跑來了。” “我正要說。”桑德克答道,“看來你這一夜很難熬。” “一個人熱愛自己的工作,時間和困難都是微不足道的。” “說得對。”桑德克回頭向辦公室角落上站著的一個侏儒似的人點點頭,“約翰·沃格爾先生,允許我給你介紹魯迪·岡恩中校。” “當然,岡恩中校。”沃格爾微笑著說,“我是千百萬人當中的一個,每天看有關洛拉萊急流考察隊的報導。應該祝賀你,中校。這是個了不起的成就。” “謝謝。”岡恩說。 桑德克又向躺椅上坐著的另一人打了個手勢:“他是我的特種工程處處長德克·皮特。” 沃格爾衝著那張黑臉點點頭,黑臉上現出皺紋,在微笑著:“皮特先生。”

皮特起身也點點頭:“沃格爾先生。” 沃格爾坐下去,掏出一個破舊的煙斗:“我可以抽煙嗎?” “當然行。”桑德克從雪茄煙盒裡取出一支邱吉爾雪茄,拿起來說,“我陪你抽一支。” 沃格爾把煙斗吸著了,往後一靠說:“告訴我,海軍上將,短號是在北大西洋海底找到的嗎?” “是呀,就在紐芬蘭外面大沙灘以南。”他思索地打量著沃格爾,“你怎麼知道的?” “初步推斷。” '關於它的情況你能說點什麼嗎? ” “事實上要說的相當多。首先,這是個優質樂器,專為職業音樂家精心製造的。” “那麼它不可能是業餘音樂愛好者的了?”岡恩說,他想起了在塞福一號上喬迪諾的話。 “不。”沃格爾直截了當地說,“不可能。”

“你能確定製造的時間和地點嗎?”皮特問。 “大致是十月或十一月。精確的年分是一九一一年。是一家很高級的極有名望的英國布西-霍克斯公司製造的。” 桑德克的眼神裡流露出了敬意:“沃格爾先生,你幹得真出色。老實說,我們連能不能弄清它是哪一國製造的都有懷疑,更不用說具體的製造商了。” “我向你保證,這並非因為我個人有出色的調查能力。”漢格爾說,“你看,這把短號是贈送的禮品。” “贈送的禮品嗎?” “是的。凡是需要極高手藝而又受到珍視的金屬製品,上面往往刻著字,來紀念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或傑出的貢獻。” “製造槍的人也經常那麼做。”皮特說。 “精工製造樂器的人也這樣。拿這個短號來說吧,它是一家公司因功論賞,獎給一個職員的。贈送的日期、製造商、受獎職員及公司名稱,都非常美觀地刻在短號的喇叭口上。”

“你真能說出這是誰的短號嗎?”岡恩問道,“刻著的字能看得出來嗎?” “啊,能看出。”沃格爾彎腰打開樂器盒,“喏,你自己看吧。” 他把短號放在桑德克的書桌上。三個人默默對它看了好久——亮晶晶的短號在窗外射進來的金色陽光下閃爍,短號看來是嶄新的。全部都用軟皮擦得雪亮,喇叭口和管子上的波紋跟剛刻出來的那天一樣清楚。桑德克的目光由短號移到沃格爾身上,懷疑地楊起眉毛。 “沃格爾失生,我想你也許不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我不喜歡開玩笑。” “我承認。”沃格爾立刻反駁道,“我不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可我體會到這是非常振奮人心的時刻。請相信我,海軍上將,這次不是開玩笑。為了修復你們找到的這把短號,我差不多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他把一個鼓鼓囊囊的文件夾扔在書桌上:“這是我的報告,包括照片和修復過程中每一步驟的觀察紀錄。還有幾個信封,裡面裝著清除下來的各種淤泥、沉積物和我換上的零件。我一點都沒有遺漏。”

“向你道歉。”桑德克說,“可是真難相信,我桌上的樂器就是昨天給你送去為那一把。”桑德克停頓一下,和皮特對看了一眼:“你明白嗎,我們……” “……原以為短號留在海底里已經很久了。”沃格爾替他說完了這句話,“我完全明白你的意思,海軍上將。我也必須承認,居然能把它整舊如新,這也使我感到奇怪。我處理過的樂器當中,有許多只在鹽水里泡了三五年,情況就比它糟得多了。我不是海洋學家,所以解答不了這個謎。不過我可以告訴你,短號在海底呆了多久,怎麼會沉到海底的。” 沃格爾伸手拿起喇叭,戴上一副沒有邊的眼鏡朗讀起來:“'贈給格雷厄姆·法利,表示對他為乘客們出色的演奏致誠摯的謝意。白星輪船公司經理部。'” 沃格爾摘下眼鏡對桑德克和善地微微一笑。 “我一發現白星輪船公司這幾個字,今天一早就把一個朋友從床上叫起來,讓他到海軍檔案館做點調查工作。我動身到你這裡來之前半小時,他回了電話。” 沃格爾住口不說了,從口袋裡抽出一塊手絹擦了擦鼻子,“格雷厄姻·法利似乎是白星輪船公司很出名的人。他在他們公司的一條船上當了三年短號獨奏手……我想這條船叫海洋號。當這個公司最新的豪華大郵船快要作首次航行的時候,經理部從其它郵船上挑選了最好的音樂師組成當時被認為海上最好的樂隊。格雷厄姆當然是首先選中的樂師之一。對,先生們,這個短號在大西洋海底呆了很久……因為格雷厄姆·法利在一九一二年四月十五日上午,波浪淹沒他和泰坦尼克號的一剎那間還在吹這個號。” 沃格爾突然揭示的真相引起了不同的反應。桑德克的神情是半憂傷半沉思;岡恩則板著臉;皮特的表情卻是滿不在乎而且很感興趣。 當沃格爾把眼鏡塞回胸部口袋裡的時候,房間裡靜寂異常。 “'泰坦尼克號'。”桑德克惶惶地重複著這幾個字,好像在欣賞一個美女的名字似的。他銳利地看著沃格爾,眼睛中仍然流露出驚疑參半的神情,“很難相信。” “不過是事實。”沃格爾隨便地說,“我相信,岡恩中校,這個短號是塞福一號發現的吧?” “是,在航行快結束的時候。” “看來你們的水下考察偶然找到了一筆外快。可惜你們沒有碰上那條輪船。” “是,真可惜。”岡恩避開了沃格爾的眼光說。 “我對這個樂器依舊覺得莫名其妙。”桑德克說,“我沒想到沉沒海底七十五年的古董歪,出水後像沒用過一樣。” “沒有受到腐蝕確實成了一個有趣的疑問,”沃格爾答道,“黃銅的確耐腐蝕,可是奇怪的是那些含鐵的部份也像嶄新的一樣。你可以看到,原來的吹口,差不多完好無缺。” 岡恩看著短號,恰象它是個神物似的:“它還能吹嗎?” “能。”沃格爾回答,“我相信它的聲音還很美呢。” “你沒有試過?” “沒有……我沒試。”沃格爾虔誠地用手指按按拴塞,“到目前為止,凡是我和助手們修好的鋼樂器,我總要試一下,看看聲音是否響亮。可是這次我不能試。” “我不明白。”桑裙克說。 “這個樂器是人類歷史上最悲慘的海上悲劇中,一種微小而又英勇的行動的紀念品。”沃格爾答道,“不需要很豐富的想像力,就可以想像到格雷厄姆·法利和他的樂隊同事全然不顧自己的安危,在船被冰冷的海水吞沒之際,用音樂來安慰船上驚惶失措的乘客。這個短號奏出的最後一支歌是一個極其勇敢的人吹出的。我覺得任何人再吹它,就幾乎象褻瀆聖物一樣。” 桑德克端詳著沃格爾,看遍這位老人臉上的每一部份,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他似的。 “《秋天》,”沃格爾喃喃說道。自言自語地,“《秋天》,這麼個老曲子,就是格雷厄姆·法利用這個短號演奏的最後一個曲子。” “不是《上帝離你更近》嗎?”岡恩慢吞吞地說。 “有一種傳說。”皮特說,“泰坦尼克號沉下之前,樂隊演奏的最後一個曲子是《秋天》。” “你好像對泰坦尼克號有研究。”沃格爾說。 “這條船和它的悲慘的命運像是一種傳染病。”皮特答道,“你一旦對它發生興趣,就很不容易退燒。' “這條船本身對我沒有多大吸引力。可是作為研究音樂家及其樂器的歷史學家,關於泰坦尼克號樂隊的傳說始終吸引住我的想像力。”沃格爾將短號放回盒子,將蓋子合上,遞給桌子那邊的桑德克,“除非你還有什麼問題,海軍上將,否則我想去大吃一頓早飯,再鑽進被窩。” 桑德克站了起來:“我們感激你,沃格爾先生。” “我正希望你會這麼說。”聖誕老人般的眼睛狡猾地炯炯發亮,“你們有辦法可報答我。” “什麼辦法?” “把短號贈送給華盛頓博物館。它將是我們樂器廳裡名貴的展品。” “等我們實驗室的人研究過樂器和你的報告,我就給你送去。” “我代表博物館的主任謝謝你。” “不過不算捐獻品。” 沃格爾感到莫名其妙地看看海軍上將:“我不明白。” 桑德克微笑著說:“就算是永久借搞你們吧。萬一我們需要暫時藉回來,就可以少費口舌。” “同意。” “還有一件事。”桑德克說,“找到這個東西的事還沒有向報界透露過。如果你能暫時和我們一起保守秘密,我將非常感激。” “我不明白為什麼,不過我當然從命。” 身材高大的館長告了辭,走了。 “真該死!”門才關上一秒鐘,岡恩就脫口嚷道,“我們準是在泰坦尼克號船身近旁掠過去的。” “你們肯定就在它的附近。”皮特同意地說,“塞福一號聲納的探測半徑是二百碼。泰坦尼克號准是剛巧在你們探測範圍的邊緣以外。” “要是我們有充裕的時間就好了。要是我們知道到底要找什麼東西就好了。” “你忘了。”桑德克說,“你們的主要目的是試驗塞福一號,對洛拉萊急流進行試驗。在這方面,你和你的一班人幹得很出色。今後兩年內,海洋學家們將仔細研究你們從深海急流中帶回來的數據,惟一遺憾的是,我不能告訴你們,我們在幹什麼。吉恩·西格蘭姆和他的那幫保安人員堅決認為,我們要對泰坦尼克號的事嚴加保密,直到打撈工作做得差不多的時候。” “我們保密也保不了多久。”皮特說,“全世界新聞工具很快就會探聽到,自從發現皇帝的墓以來,這一次是歷史上最偉大的發觀。” 桑德克從書桌後走到窗口。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輕很輕,像從很遠的地方被風吹過來似的:“格雷厄姆·法利的短號。” “什麼?” “格雷厄姆·法利的短號。”桑德克若有所思地說,“假如這個舊喇叭是個標記的話,泰坦尼克號可能就躺在黑暗深淵裡,跟它沉下去的那天晚上一樣美麗,一樣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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