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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四章

北海沉船 克莱夫·卡斯勒 5290 2018-03-21
“基度山三明治!”哈里·揚高興地嚷道,“我衷心贊成基度山三明治。加上的色拉也非常好。但是首先我要一杯馬丁尼雞尾酒,不加果子酒,加一片檸檬皮。” “基度山三明治和色拉上加羅克福特。是,先生。”那個年輕的女服務員複述了一遍,“你呢,先生?” “給我同樣來一分。”唐納點點頭,“不過我先來一杯威士忌和甜味苦艾酒混合的雞尾酒。” 揚是個身材瘦小的人。要是在幾十年前,他可以說是過分講究穿著的、愚蠢的老傻瓜。如今他七十八歲,卻成了個機靈熱情的、講究飲食的人。他和唐納面對面坐在火車座裡,穿著一件有圖案花紋的藍色高領加厚運動衫。 “唐納先生!”他愉快地說,“這確實讓我高興。布羅克飯店是我最喜歡的飯店。”他向鑲嵌著胡桃木的牆壁和火車座一揮手:“你知道,這裡一度是銀行的保管庫。”

“我不得不低頭穿過那扇五噸重的門的時候,也注意到了這一點。” “你應該到這裡來吃晚飯。他們給你一大盆蝦作為正餐前的開胃食品。”他笑容可掏地想到了那些蝦。 “下次來的時候我要記住這件事。” “好吧,先生。”揚沉著地看看他,“你有什麼事?” “有幾個問題。” 揚的眉毛抬到眼鏡上面:“嘿,我的天,你可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你沒在聯邦調查局工作吧?你在電話上光說你在聯邦政府工作。” “不,我沒在聯邦調查員工作。我也不是國內收入署的工作人員。我工作的地方是福利部門。我的職務是查明申請撫卹金是否確實無誤。” “那麼我怎麼能夠幫助你呢?” “現在我特別進行調查的項目是七十六年前使九人喪命的一次礦山事此一個受害者的歷裔申請領取撫卹金。我到達盟來調查他的申請是否合法。揚先生,州歷史協會向我推薦休,熱情地說你是西部採礦史的活的百科全書。”

“有點兒誇大了。”揚說,“但是我仍然感到高興。” 酒送來了,有一會兒功夫他們慢慢的喝著酒。唐納乘機看看牆上掛著的那些照片,照片上的人都是在科羅拉多開創一個新世紀的銀礦之王。他們臉上共有的特點是同樣緊張地凝神而視,好像想用他們財產作為後盾的傲慢氣焰來熔化照相機的鏡頭似的。 “告訴我,唐納先生,誰能對七十六年前的一次事故申請領撫卹金呢?” “好像是那個寡婦沒有得到她應該得到的全部撫卹金,”唐納說。這句謊話使他像踏上了不可靠的冰層,在上面溜冰似的:“可以這麼說,她的女兒要求補發以前的錢。” “我明白了,”揚說。他隔看桌子思索地看著唐納,而後懶洋洋地用勺敲敲盤子:“你對小天使事件中喪命的哪一個人感興趣?”

“向你致敬。”唐納說,一邊避開他的目光,不自然地攤開食巾,“什麼花招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這沒有什麼,真的。七十六年前的一次礦山事故。九人失踪。這只能是小天使事件。” “這個人叫布魯斯特。” 揚格外長時間地端詳著他,然後不再敲擊盤子,只是啪的一聲把勺放在桌上。 “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他喃喃地說出姓名,“父母是威廉·巴克·布魯斯特和赫蒂·馬斯特斯,生於內布拉斯加州的西德尼,日期是一八七八年四月四日……或者是四月五日。” 唐納的眼睛睜得大大的:“這一些你怎麼可能都知道?” “啊,我知道這些事,另外還有好多呢,”揚微笑著,“那些採礦工程師,或者在那時候人家一度叫作繫帶皮靴隊,是一個相當排他性的小集團。它是少數幾種職業之一,都是子承父業,娶的也是其他採礦工程師的姐妹或者女兒。”

“你是不是要說和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是親戚?” “他是我的舅舅。”揚笑道。 冰破裂了,唐納掉進了冰窟窿。 “你像是還能喝一杯,唐納先生。”揚向女服務員打了個手勢,又各要了一杯酒,“這是用不著說的,沒有什麼女兒申請領撫卹金。我母親的哥哥死時是獨身,沒有子女。” “說謊總要露餡。”唐納淡淡地笑著說,“對不起,我愚蠢地庸人自擾給你多添了麻煩。” “你能不能稍微跟我說明一下?” “我寧可不說。” “你是政府工作人員吧?”揚問。 唐納給他看一下證件。 “那麼我可不可以問一下,你為什麼要調查我早已去世的舅舅?” “我還是寧可不說。”唐納又說了一遍,“無論如何現在不行。”

“你想知道什麼?” “關於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和小天使事件你能夠告訴我的任何情況。” 酒和色泣一起送來了。唐納也認為羅克福特作調味品的確妙極了。他們默不作聲地吃著。 揚吃完以後抹抹他那雪白的小鬍子,深深的吸了口氣,靠著火車座的靠背休息。 “我的舅舅是二十世紀初發展礦山事業的典型人物——白人,一心想幹番事業,而且是中產階級,除了身材矮小以外——他身高只有五英尺二——很可以把他當作現代小說家生動地描繪的那種紳士氣派十足,雄赳赳地天不怕地不怕,敢於冒險的採礦工程師,外加穿著賊亮的皮靴、馬褲,戴著那種森林管理員的帽子。” “你把他說得像星期六下午演的老式連本戲裡的英雄。” “虛構的英雄決不能跟他相比。”揚說,“如今礦區當然是高度專業化了,但是一個老派的工程師必須像他開采的岩石那樣強硬,必須是多面手——機修工、電工、測量員、冶金學家、地質學家、律師、精明的資方和體力腦力勞動人員之間仲裁人——只有這種人才能經營一個礦山。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正是這樣的人。”

唐納一聲不吭,慢慢旋動著杯子裡的酒。 “我的舅舅從礦校畢業以後,”揚繼續說,“在克朗代克,澳大利亞和俄國干他這一行,直到一九○八年回落基山經營酸岩和水牛兩礦,這兩個礦在利德維爾,是巴黎的一批法國金融家的,這些人從來沒有親眼看到過科羅拉多。” “法國人在美國有礦區土地?” “就是。他們在整個西部投下了大量資金。金和銀、牛、羊、房地產;你說得出的東西他們都有份。” “布魯斯特干嗎要重新開採小天使?” “它本身就是件怪事,”揚說,“那個礦是毫無價值的。三百碼以外的亞拉巴馬洞,在下面坑道的水位上漲速度超過了水泵抽水速度之前,曾經開采出二百萬美元的銀子。正是這一個礦井挖到了高品位礦脈。小天使從來沒有靠近過這一礦脈。”揚停下來喝點酒,又凝神注視著它,恰像他在冰塊中看到了一個模糊的形象,“我的舅舅向願意聽他說話的每一個人大吹大擂他打算重新開採那個礦的時候,凡是了解他的人都大吃一驚。真的,唐納先生,都大吃一驚。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為人謹慎,連細節都要經過周密考慮。他的每一個步驟都得小心計算,力求成功。他從來不肯冒險,除非他過分偏愛。對他說來,公開宣布這樣一個輕率的計劃簡直是難以想像的。大家都認為這不過是瘋子乾的事。”

“也許他找到了別人沒有發現的線索。” 揚搖搖頭:“我當了六十多年的地質學家,唐納先生,而且幹得很出色。我曾經再一次進入小天使,把水淹沒過的坑道都檢查過了,分橋了可能接近亞拉巴馬洞的每一寸土地,我可以肯定無誤地告訴你,現在那裡沒有什麼未經開采的銀礦脈,一九一一年的時候也沒有。” 基度山三明治端了上來,色拉盆子給拿走了。 “你是不是說你的舅舅瘋了?” “我曾經想到過這種可能性。在那時候,腦腫瘤一般是無法診斷的。” “精神分裂也無法診斷。” 揚狼吞虎咽地吃下了第一塊三明治,喝乾了第二杯馬丁尼雞尾酒:“你覺得基度山三明治怎麼樣,唐納先生?” 唐納被迫只得咬了幾口:“好極了,你呢?”

“太妙了。你願不願意聽聽我個人的意見?請不必客氣,你盡可以毫無拘束地笑話我。誰聽到我的意見的時候都笑。” “我保證不笑。”唐納說,他的口氣非常認真。 “你一定要把基度山三明治蘸葡萄果醬吃,唐納先生。這樣味道更好。好吧,我剛說過了,我的舅舅是考慮非常周密的人,他敏銳地註意自己的工作、周圍的一切和成就。我收集了他的大部分日記和筆記本,我書房裡的書架上大部分就是這兩樣東西。比方說,他談到酸岩和水牛兩礦,就寫了五百二十七頁精確的概述,字跡工整清楚。可是筆記本里'小天使礦'項下那幾頁,卻完全是空白。” “關於小天使礦,他也許什麼都沒留下,連一封信都沒有吧?” 揚聳聳肩膀搖搖頭:“好像什麼都沒記下來。好像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和他的八人小組走到地底深處,再也不打算回來似的。”

“你想說明什麼?” “看來很可笑。”揚承認道,“我—度認為這是集體自殺。我經過廣泛研究發現這九個人不是獨身就是死了老婆的人。大多數是到處轉遊的單身漢,這里幹一陣,那里幹一陣,對工頭或者礦山資方感到討厭或者不喜歡的時候,就找個藉口到別處去。他們一旦老得不能在礦山幹活,就幾乎無法維持生活。” “可是賈森·霍巴特是有老婆的。”唐納說。 “什麼?這是什麼意思?”揚瞪大了眼睛,“在我的檔案裡這些人都沒有老婆。” “相信我的話吧。” “老天爺!要是我的舅舅知道的話,他決不會要霍巴特。” “這是為什麼?” “你還不明白嗎:他要的都是可以絕對信任的人,都沒有至親好友,免得他們失踪以後到處打聽。”

“聽不懂你的話,”唐納直截了當地說。 “說得簡單點,重新開採小天使礦和接著發生的悲劇是假的,是藉口,是個騙局。我深深相信舅舅發瘋了。他怎麼會犯神經病,是什麼原因,這都永遠搞不清了。他的性格變得厲害,甚至快成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了。” “人格分裂嗎?” “就是。他的道德準則變了,他不再對朋友熱情親切了。我年輕一點的時候和記得他的人聊過。有一件事他們全都同意:他們大家了解而且喜歡的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在小天使礦發生災難以前幾個月就已經完全變了。” “這怎麼能說是騙局?” “撇開發瘋不說,我的舅舅終究是個採礦工程師。有時候他能夠在幾分鐘以內,說出某一個礦究竟是不是有利可圖。小天使是個大大虧本的礦,他明明知道。他決不打算在那裡找到高品位的礦脈。我一點點都想像不出他打算幹什麼,唐納先生,但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不管是誰把那個老礦井下面坑道裡的水抽光,反正找不到他們的屍骨。” 唐納喝完酒,莫名其妙地望著揚:“那麼你以為進礦的九個人逃跑了嗎?” 揚微微一笑:“實際上誰也沒有看見他們進去,唐納先生。人家都那麼認為,而且也很合情合理,他們都已在那裡的黑水中淹死,因為以後再也沒有聽到過他們的信息。” “沒有足夠的證據。”唐納說。 “啊,我還有,還有好多。”揚熱情地說。 “我聽著呢。” “第一條:小天使礦最低的工地比平均水位足足高一百英尺。在最糟糕的情況下,地面積水只會從礦井壁上稍微滲漏出一些。底下的礦井坑道已經被水淹沒,因為那個礦原來封閉時的那幾年裡逐漸積滿了水。所以用炸藥爆破時決不可能湧出大量洪水,淹沒我的舅舅和他的一班人。 “第二條,據說事故發生後在礦裡找到的裝備都是使用已久的破爛貨。這些人都是行家,唐納先生。他們決不會帶著次品機械到地底下去。 “第三條:雖然舅舅讓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在重新開採那個礦,卻一次也沒有跟小天使礦主歐內斯特·洛家協商或者討論這個計劃。說得簡單點,舅舅是強佔別人的礦區。像他這樣德高望重的人,這種行為是不可想像的。 “第四條:可能發生災難的第一次報警,到第二天下午才出現,那時候魔鬼礦的消防員布爾·馬奧尼在他的房門底下發現一張字條:'救命!小天使礦!快來!'一種非常奇怪的報警方法,你說是不是?這張字條上面當然沒有簽名。 “第五條:中央市的司法官說我的舅舅給了他一份全班人員名單,請他在該礦萬一發生重大事故時把名單交給報社。這至少可以說是奇怪的預感。喬舒亞舅舅好像想讓別人肯定不會搞錯受害者究竟是誰。” 唐納把盆子朝後一推,喝了一杯水:“我覺得你的推測很有趣,但沒有十足的說服力。” “嗯,可是最後還有一條,也許是最重要的了,唐納先生,我是把關鍵性的一條留到最後才說。 “第六條:悲劇發生後幾個月,我的父母在歐洲旅遊,在英國南安普敦看到舅舅站在船旁火車站月台上。我的母親以後老說她怎麼樣走到他身邊說:'老天爺,喬舒亞,真的是你嗎?'那個人也看著她,他養著大鬍子,臉色象死人—樣蒼白,眼睛沒有一點神采。'別理我',他說得很輕,接著就轉身跑開了。我的父親順著月台追他,可是很快他就在人群中不見了。” “合乎邏輯的回答是:這簡單得很,是認錯了人。” “一個妹妹認不得她自己的哥哥?”揚諷刺地說,“說吧,唐納先生,你一定能夠從一群人當中認出你的哥哥 “恐怕不行。我是獨子。” “真可惜。你失去了人生中最大的樂趣之一。” “至少沒有人拿走我的玩具。”帳單拿來了,唐納把一張放在盤子裡,“那麼你的意思是說小天使事件是一種打掩護的花招。” “我是這樣猜測。”揚用食巾擦擦嘴,“當然無法證明,不過我老覺得,這件事背後準是洛林礦業公司在作怪。” “這是什麼公司?” “它在法國,過去是現在依舊是等於德國的克虜伯,日本的三菱,美國的阿納康達。” “這個公司,不管你叫它什麼吧,它在這件事當中起什麼作用?” “那是一些法國的金融家,僱喬舒亞·海斯·布魯斯特當他們的勘探工程師兼經理。只有他們才有足夠的資金,可以付錢給九個人,讓他們從地面上失踪。” “可是為什麼要這樣?動機是什麼?” 揚作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 “我不知道。”他傾身向前,他的眼睛似乎在燃燒,“但是我確實知道,不管它付出多大代價,施加多大影響,反正是把我的舅舅和他的八個人送到國外哪一個無名地獄裡去了。” “沒發現他們的屍體之前,誰也不能說你錯了。” 揚看著他,“你是個有禮貌的人,唐納先生,我謝謝你。” “為什麼?因為政府出錢讓我們白吃了一頓中飯嗎?” “為了你沒有笑話我。”揚輕聲說道。 唐納點點頭,沒說什麼。 別德那雅礦山里紅鬍子屍體的千頭萬緒的迷當中,有一小部分被對面的那個人解釋清楚了。 沒有什麼可以笑話的,沒有什麼可以笑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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