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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六章

蒼狼 井上靖 15291 2018-03-21
在那年年底,成吉思汗剛一回到蒙古高原自己的帳殿,就立即把第一次在異國與異民族交戰中所得到的新的知識全部引進到對所有蒙古軍的訓練中去。他對集團的戰鬥隊形作了很大的變動,把一切部隊都改編成騎兵隊;他對武器進行了更新和改革,淘汰了短槍,採用了長槍,除了弓箭以外,還增添了拋石機、火砲等武器。戰鬥訓練日益緊張地進行著。除了老、幼、病者外,其餘一切男人都必須搬進兵團的宿舍住宿,或接受戰鬥訓練,要么就去從事製造柳葉甲、羅圈甲,還有頑羊角弓、響箭等武器。女子們既要放羊,又要織衣服。到了夜晚,在蒙古毫原上到處可以看到移動的燈火,那是正在進行夜間訓練的、手中高舉著松明火把的騎兵隊在移動。 他在國內紛紛修築道路,在道路的重要地點、要塞和關隘之地都設立釋站。在釋站上配備著勇敢善戰的部隊和馬匹。一切情報,從一個驛站傳遞到另一個驛站,象飛箭一樣飛速地被傳遞到了成吉思汗的帳殿。成吉思汗的命令也同樣通過驛站,象波濤一樣傳達到廣袤無垠的蒙古高原的一切偏僻的角落。

成吉思汗制定了新的極為嚴峻的刑罰法度。偷竊的人必須償還三倍於贓物的財物。尤其是對偷駱駝的人懲罰得更為嚴厲,即使隻隻偷了一頭駱駝,也要處以死刑。對於聚眾鬧事、喧嘩爭吵、飲酒等都制定了嚴厲的懲罰條款、規定。這一切都是針對所有部隊出征後,國內只剩下婦女的情況制定的。 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年這一年中,成吉思汗作了全面遠征金國的準備。然而,在成吉思汗的心中還沒有確定進攻金國的時間。因為,他對號稱金國的大國所具有的力量,即其軍事力量、經濟力量究競如何,還難以作出準確的估計。因此,他對自己這方面的情況估計起來也就相差天壤了,有時覺得已經作好充分的準備,有時又覺得準備得還很不夠,還需要用幾年的時間蓄積力量。

這年夏天,金國派來了使節。使節一行剛一抵達國境,金使入國的消息立即經過十個驛站傳遞到了成吉思汗的帳殿。為此,成吉思汗能有幾天充分的時間等候那個使節的到來。 使者是來向蒙古宣告金國皇帝章宗駕崩,太子允濟即位,並趁此機會來催促蒙古應該立即恢復斷絕很久的進貢。 成吉思汗一開始就完全以接待從屬國來的使節一樣的態度,非常冷淡地接待了金國的使節。他說: “就任大國王位的人必須是一代英主,但是,據說允濟根本沒有這樣的才幹,是個庸俗之輩。這樣的人怎能配派人來敦促我們去進貢呢?” 成吉思汗說完這話就立即離開了座位。使者一行只好立刻踏上回國的旅途。儘管章宗駕崩的情報,在前年已經傳到成吉思汗的耳朵。但他一直無法確定那消息是否真實。現在從金國來的正式使節已經證實那個消息是千真萬確的。就在那天夜裡,成吉思汗在帳殿的一室中,決定了出兵進攻金國的日期。在兩天后的早晨,成吉思汗把這個決定向一部分長老宣布了。出征的時間定在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三月。現在距離這個日期還有半年時間。

從公佈出征日期的那天起,在成吉思汗的帳殿中兒乎每天都在召開軍事會議。孛斡兒出、者勒蔑、合撒兒、木合黎、者別、速別額台等武將之間圍繞著入侵金國的路線問題,展開了激烈的爭論。要取西路那就必須經過西夏再進入金國,而現在西夏已經臣屬於蒙古,走這條路是理所當然的。這樣路上可設兵站,十分便利,道路也已經開拓修築得很好。要取東路的話,勢必要翻越重巒疊嶂的山岳地帶,更需要攻破一處長城作為入侵之路。但是取東路有其特別的好處,可以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沿著長城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作為突破口,作為入侵進攻的路線。而西路則只有西夏南部的狹窄地帶,能作為進攻的道路。 成吉思汗在聽取諸將領的意見的基礎上,最後決定取東路。蒙古的孛兒帖赤那群,必須象月下的孛兒帖赤那翻越山峰的時候一樣,從各處翻越長城,象雪崩一樣,居高臨下,擁入金國。這就是成吉思汗多年以來在頭腦中形成萌發出來的一個鮮明的形象。儘管沒有根據一定要這樣做,但是,成吉思汗從小就幻想把蒙古的命運寄託在孤注一擲的賭博上。

剛剛迎來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一年的新春,在整個蒙古高原上所到之處都可以見到部隊已開始移動。他們逐漸地組成大的集團,陸陸續續地朝著成吉思汗的帳殿集中而來。在鄂嫩河、克魯倫河這兩條河流流域,有幾個集團沿著河岸向上游不停地走去。 三月初,成吉思汗向蒙古全軍宣布向金國進攻的決定。此後,幾乎每日都接二連三地發布關於組編部隊的佈告。兵、駱駝、馬、戰車蓋滿有帳幕的遼闊的草原。不計其數的羊群被集中在草原的一角。 蒙古兵組成分別以木合黎、速別額台、者別為統帥的三個軍團。山合撒兒統帥左軍;由朮赤、察合台、窩闊台淘龍吉思汗的三個兒子紛帥右軍;然後由成吉思汗和他的末子拖雷統帥中軍。蒙古全軍都分別隸屬於以上六個大集團。留守部隊只有以都忽赤勒為隊長的二千名戰士。

在出征前三天,成吉思汗親自登上不峏罕山山巔。在山頂上祈禱出征如意,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成吉思汗的脖子上掛著帶子,解開衣服,跪在祭壇上,把馬奶酒澆灑在祭壇上。他禱告說: “嗚呼,永生不滅的神呀,由於我們的祖先受到金國國王的污辱、殺害,所以我要舉兵報此仇。這是全蒙古人的意志,倘若能得到神的惠允,乞求蒼天援助我的雙腕。並且希望神命令世上的人類、善神、妖魔都前來齊心協萬地援助我。” 出征的前夜,成吉思汗把朮赤、察合台、窩闊台、拖雷四個兒子召集到自己的帳殿之中,和孩子的母親李兒帖共進最後的晚餐。成吉思汗四十九歲,朮赤二十四歲,察合台二十二歲,窩闊台二十歲,拖雷十八歲。 “孛兒帖喲,你生的四個孩子分別擔任著一方面軍的將領,就要向金國進攻了。在今天夜裡,我也和你一樣就要在這兒跟這些孩子們分別了。從明天起,我們父子就要向著各自不同的戰線進發了。這次戰鬥與以往不同,其戰線極為廣闊。”

成吉思汗說。 孛兒帖接著說:“與孩子們分別我沒有什麼可悲傷的。我就是為了生能咬死塔塔兒、泰亦赤兀惕的孛兒帖赤那才嫁給你的。現在孩子們長大成人了,可是應該由孩子們咬死的塔塔兒、泰亦赤兀惕,全都被你咬死了,甚至連一點殘骸都沒有留下。因此,孩子們正在飢俄著,你快給他們翻越長城捉住並吃掉金國人的自由吧!” 比成吉繆汗年長一歲的孛兒帖,年輕時的滿頭閃著金色光澤的頭髮現在已經完全變成了銀白色。 晚餐一直繼續到深夜。到了夜闌人靜之時,成吉思汗和四個孩子才從帳殿的那間屋裡出來。成吉思汗在帳殿前與孩子們分別之後,立即徒步向本部的帳幕走去,與居住在那裡的孛斡兒出商議著各種事情,一直到天明。他們兩人談來談去,應該商談的事情都商談過了,再沒有什麼事情可商談的了。可他們倆一直面對面地坐在那裡,戀戀不捨,不忍離去。因為孛斡兒出被配備在成吉思汗的三個兒子所率領的右軍了。今夜就要與這個從少年時代起同甘番共患難的武將分別了,以後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見面。

成吉思汗告別孛斡兒出走出帳幕的時候,東方已經出現了黎明的曙光。成吉思汗從那裡徑直朝忽蘭的帳幕走去。清晨的空氣格外寒冷,冰徹肌骨。成吉思汗走進帳幕的一室,發現忽蘭依然穿著白天穿的衣服,睡在幼兒的身邊。幼兒是成吉思汗和她所生的三歲的男孩兒格烏蘭。 成吉思汗走近床鋪,忽蘭聽到輕微的腳步聲,立即從床上坐起來。當她知道來的人是成吉思汗時,馬上從床上下來,望著成吉思汗靜靜地站立著。成吉思汗發現忽蘭正瞪著大眼睛凝視著自己。這些天來,由於成吉思汗終日忙於軍務,暫時與忽蘭疏遠了。 儘管忽蘭彷彿在等待著成吉思汗開口說些什麼,但成吉思汗卻一聲不響地舉步向前去看躺在床上的幼兒的睡態。幼兒非常象忽蘭,幼兒的面龐、眼、鼻、口,所有的地方都同忽蘭長得一模一樣。

成吉思汗離開幼兒走到忽蘭面前,凝視著這個年輕的愛妃的面龐。兩個人依然沒有說一句話。過了一會兒,忽蘭好像忍耐不住沉默的痛苦似的開口說道: “可汗喲,您現在打算說點什麼呀?” 成吉思汗反問道: “忽蘭喲,你的耳朵現在想听些什麼呀?” 忽蘭說: “我想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至於其他的事,即便我問了,可汗也根本沒有心思來回答我。” “不,不!我這些天實在太忙了!” “儘管要出兵去攻打金國,而出征的日期也已經迫在今日。可是可汗你連一句都沒對我說呀,是我自己知道這些事的。現在我不想從可汗的嘴裡聽到那些事情。” “你不是想知道一件事情嗎?那你就說說吧!” 成吉思汗的話音剛落,忽蘭就帶著幾分怨憤說道:

“那件事難道不應該由可汗您來說嗎夕我天天盼呀等呀,已經有一個月之久了。” 忽蘭現在問的什麼事,不用說,成吉思汗的心裡是非常明白的。在臨動身之前,成吉思汗之所以沒有對忽蘭說那件事,是因為成吉思汗還沒有在心中拿定主意。不用說,忽蘭想知道的事無非是這次遠征到底要不要帶她去。考慮到還沒有摘奶的三歲的格烏蘭的話,忽蘭毫無疑問必須要與格烏蘭一起留下來。 可是,要是這樣決定的話,勢必在忽蘭的心中引起強烈的反響,所以,成吉思汗異常謹慎小心,害怕一時疏忽說出去。不論男女,人們心中想些什麼,成吉思汗基本上都能猜測得出來。但是,只有忽蘭例外,他總是猜測不對。成吉思汗覺得忽蘭的心簡直象山里邊的一姚湛藍色的湖水似的深不可測,不可思議。

但是,現在己經臨近出發,事已至此,成吉思汗必須得說點什麼才行。成吉思汗像有意與她針鋒相對似的盯著正在口不轉睛凝視著自己的忽蘭的眼睛說: “忽蘭呀,你必須跟我一起走!” 成吉思汗脫口而出說了這麼一句話。但他立即覺察到是自己走了嘴,這話與他正在思考的恰恰相反。成吉思汗為自己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感到吃驚。這時,忽蘭的表情才變得和顏悅色了。 “可汗喲,倘若您說出的是與此相反的話,我就準備去死了。可汗呀,是您救了我的命。” 忽蘭輕聲地說。 “那麼,格烏蘭怎麼辦?” 忽蘭接著問。在這種情況下,成吉思汗用一種無法抗拒忽蘭心意的心情說: “格烏蘭也必須跟我一起越過長城。” 在成吉思汗剛一說完這話的時候,也就下定了允許格烏蘭與自己同去的決心。儘管格烏蘭是三歲的幼兒,但他卻是蒙古的孛兒帖赤那中的一員。在與金國爭雄的戰爭中,儘管說他還沒伸出四肢,但要出動他這個孛兒帖赤那後裔的後裔會有不同的議論嗎? 忽蘭還沒等成吉思汗把話說完,便向前靠近一步,溫柔地伸出她的手。可是,成吉思汗沒有理睬她,表情更加嚴肅地說: “讓格烏蘭隨同遠征,,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忽蘭毫不猶豫立即回答說: “知道。” “那麼,你說說看!” “我的可汗喲,難道您真的不明白我的心嗎?孛兒帖生的皇太子們這次全都隨軍出征,我想,我生的格烏蘭也應當沐浴同樣的幸運。儘管他是三歲的幼兒,但一定能夠從軍。可汗呀您滿足了我的願望,除此之外,我還會有什麼要求呀。格烏蘭跟隨從軍是要被捲入戰火硝煙之中,還是被拋到異民族之中,那完全要看格烏蘭的命運了。這樣的事我絲毫也不害怕。我生的格烏蘭不是來做王族的。現在我只希望他作為一個無名的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去出征,並用自己的力量去開拓自己的道路。” 忽蘭的聲音雖然自始至終非常低沉,但那裡面卻傾注了熾烈的熱情。成吉思汗看到忽蘭的眼裡放射著異乎尋常的耀眼的光。成吉思汗這時感到他從未有過象現在這樣深沉地愛著忽蘭。對格烏蘭將來的命運,成吉思汗抱著與忽蘭一樣的希望。這不是蒙古主權者的愛情,而是作為一個人的父親所具有的愛情。男人必須在苦難中鍛煉成長。要像我一樣樣。我們不都是這樣成長的嗎?象合撒兒一樣,象者勒蔑一凡是蒙古的孛兒帖赤那都必須就這樣做! 從這天到第二天,成吉思汗所統帥的幾個兵團按照安排的一定的時間,從廣場上出發了。走在最前面的是者別所率領的兵團,後面是木合黎兵團。 朮赤、察合台、窩闊台等率領的右軍出發的時候,已是暮色蒼茫的黃昏了。跟在他們後面的是合撒兒的左軍。當左軍的長長的隊列的尾部離開聚落的時候,他們立即被夜幕包圍起來,什麼也看不清了。輪到最後的成吉思汗和末子拖雷所統帥的中軍出發時已是深更半夜了。皎潔的月光照耀著大地,成吉思汗在月光的照耀下,策馬行進在部隊的中央。 蒙古的二十萬大軍取東路朝金國進發。他們將要耗費幾天的時間越過沙漠,在翻過幾、道大山,越過幾個深山峽谷的時候,他們首先看到的將會是萬里長城。為了抵禦任何侵略勢力所修築起來的萬里長城,早在成吉思汗他們過去包圍西夏的國都中興府時曾看到過其中的一部分。 成吉思汗不時地頻頻回頭去看正在行進的部隊,用自己的眼睛來確定部隊行進的狀態。無數支槍尖在明亮的月光的照耀下閃耀著銀光。這銀光匯集在一起真像一條奔騰洶湧、浪花翻捲的河流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奔流著。在這條奔流的長河中,肯定在什麼地方會有忽蘭和格烏蘭這三歲的幼兒所乘坐的馬拉轎車在轆轆地前進著。 成吉思汗在這二十萬進攻金國的部隊中,實行了特殊的編制。最小的編制是每十人編成一組,然後再由這些最小的編制匯集在一起編成百人隊、千人隊、萬人隊,各隊分別任命了管轄他們的隊長。萬人隊的指揮由身經百戰的將軍擔任。任何時候,成吉思汗的命令都是靠他的幕僚們向那些將軍們傳達,並在頃刻之間由那些將軍再向各自集團的下部組織浸透。 從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出發的成吉思汗的進攻金國的遠征部隊向南挺進,沿克魯倫河進軍。第五天部隊離開了朝東繞個大彎的克魯倫河河岸,進入了一望無際的沙漠地帶的一側,馬不停蹄地迤邐行進著。 在告別克魯倫河的那天,成吉思汗無限感慨。兩年前,成吉思汗入侵西夏時,也曾與克魯倫河告別過,然後橫穿戈壁沙漠。但是,這次與那時相比較,這次的情況顯然不同了。越過浩瀚的沙漠的那側,等待著自己的是金國,而不是西夏。金國是一個具有著比自己多很多的國土和兵力,有著無數的堅固的城池;有著高度文化的文明國家。在那裡將要進行的戰爭根本無法預料。儘管認為有一定勝利的把握,並對此作過相當充分的準備,但也不能完全確信這一點。 從很小的時候就听說過的黃河,儘管在西夏的中興府曾經看到過一次,但是,那隻不過是號稱黃河的那個龐然大物的末端盡頭的一部分。黃河在地殼表面按照著神的意志奔騰咆哮的真面目是任何一個蒙古兵也想像不出來的。還有從古至今用來阻擋北方游牧民族入侵的萬里長城也像黃河一樣曾在中興府目睹過。可是那時所看到的只不過是用土和石塊修築起來的異常堅固的,只要走近它,就會噴吐出火箭似的巨獸的最西端的一部分。對於由長城和黃河包圍起來的地域上的一切,他們都是十分陌生,一無所知的。 成吉思汗在幼小的時候,每當他聽到父親也速該講有關金國的傳說時,在他的眼前總是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蒸煮著什麼東西的大坩鍋。在坩鍋的里面依靠從古至今從沒有熄滅的地獄之火煮沸著一切東西。人們所達到所獲得的最高水平的思想、技術;還有人們一生下來就具有的邪惡、蒙昧,以及富貴、貧窮、戰爭、和平、歌舞音樂,豪華奢侈的宮廷儀式、流亡的農民、酒舖、戲院、集團之間的殘殺、賭博、私刑、飛黃騰達、潦倒沒落,所有這一切混雜在一起被煮沸著,可怕的氣泡在令人毛骨驚然的煮沸物的表面上不停地時而出現時而消失著。蒙古的汗俺巴孩就是在那裡被釘在木驢上,活活地被剝皮的。從古代起幾乎每年都有幾十以至幾百個無辜的蒙古人被金兵抓去,投進那個巨大的坩鍋內。 在成吉思汗與克魯倫河告別的時候,想到自己以後能否再站到這個河岸上是沒有多大把握的。不光自己,就連二十萬蒙古兵的命運也將是如此。凌晨,成吉思汗登上稍高的丘陵頂部,最後看一眼隱在黎明前黑暗中的克魯倫河的身姿,立即向自己麾下的各兵團發出了前進的命令。儘管已經到了三月中旬,然而這個地帶還依然深深地沉睡在嚴冬之中,刺骨的寒風一個勁地刮,只要在一個地方稍微停一下腳步,就會把你凍個半死。 與部隊從聚落出發時一樣,還是者別所率領的兵團首先進發,隔了一會兒,幾乎像是與他們並行一樣,速別額台、木合黎所率領的兩個兵團也出發了。儘管天快亮了,但到處都可以看到部隊的兵將手中高擎著的松明火把的火光。各個部隊的陣容與剛從聚落出發時稍微有了一些不同。在從部隊出發直到來到這個地方的這段時間裡,隊伍中吸收了許許多多的羊、駱駝、馬等畜群,使這個集團變得更加龐大了。駱駝專門擔負著運轉肉、乳等食糧和武器的任務,羊可以在橫穿沙漠瀚海時充作糧食而被趕著同行。無數的馬匹可以作為戰士們的備用馬,每個人準備了兩、三匹甚至數匹之多。遠遠望去,向沙漠地帶延伸行進的幾條隊列真像由畜群構成的長長的帶子。 戰士們都戴著皮革製成的胃,遮護了頭的大部分,身上穿著用同樣皮革製成的甲。他們手裡拿著長槍、長刀,箭掛在腰間,弓掛在馬身上。 從這天起,成吉思汗乘坐在馬拉的巨大的轎車內前進。轎車由數十匹馬拉著,四個車輪在轆轆地滾動。轎車左右有近衛隊的騎兵隊護衛著,周圍飄揚著數面孛兒只斤氏族的大旗。 從這天起,部隊走入了乾燥的無邊無際的沙漠荒原,走了幾天連棵樹木也見不到。如果說有能夠打破這樣單調景色的東西的話,那隻是出現在前面的象紅色的鐵鏽一樣的禿山和大大小小的鹹水湖。 部隊經過十餘日的連續強行軍,走出了沙漠地帶。接著又進入了高原地帶。不久又分別走進巍峨的陰山山區。進入山區之後,在部隊戰士們之間,紛紛議論著他們迄今為止一次也沒有聽說過的大同府這個城市的名字。以前,戰士們只聽到過中都(北京)這個城市名字。他們相信他們要去的地方就是這個中都。可是不知什麼時候,大同府這個新名字一下子代替了中都這個名字而被戰士們頻繁地談論著。然而對那些戰士來說,不管日的地是中都也好,還是大同府也好,都是無所謂的事。反正,那是些他們沒有見過的其他國家的城市的名字。就連那些城市在哪個方向也是不知道的。 成吉思汗率領的遠征軍,經過一千四百里的行軍終於來到盤踞在長城北側的汪古惕部族的聚落。儘管汪古惕部族自古以來就是蒙古高原上的一個游牧民族。但由於它靠近金國,所以它完全在金國的支配之下,成吉思汗對這個部族也是另眼看待的。汪古惕部族的人們見到了從來也沒見到過的如此規模的大軍擠滿了自己聚落和四周,他們一個個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汪古惕的首領前來宣誓歸順成吉思汗,並主動提出自己願意擔任入侵金國的先鋒。 至今作為一個整體而來的蒙古的幾個兵團,在這個地方分散開,各自開始向著作為自己的目的地進發。者別、速別額合、木合黎的兵團不用說,以朮赤、察合台、窩闊台等三個皇太子為將,李斡兒出擔任輔佐任務的右軍,還有以合撒兒為將,輔以者勒蔑的左軍,他們各自相間隔幾天的時間,紛紛從汪古惕部落進發。只有成吉思汗和末子拖雷所率領的中軍留在汪古惕部落之中。 戰鬥幾乎同時在長城以北的一帶山野間展開了。各方面的戰況每天用快馬報給成吉思汗本營。成吉思汗命令諸軍只掃蕩長城以北的金國領土,嚴禁孤軍向金國縱深進攻。六月中旬,金國大軍從中都出發正向山西挺進的消息傳到成吉思汗的本營。成吉思汗原來入侵金國的策略是引誘出金國的主力給予擊破,然後再正式入侵金國。看來,現在已離這個時機不遠了。 成吉思汗在向者別派出急使的同時,也向自己率領的中軍下達了出動的命令。在部隊出動的前夜,成吉思汗將忽蘭叫到自己的帳幕,問她在雙方主力會戰結束之前願不願意留在這個地方。 忽蘭說:“可汗,您是想就您一個人越過長城,而把我和烏格蘭留在這個地方嗎?這樣做,與把我們丟棄在克魯倫河畔的聚落中有什麼兩樣?” “好吧!那麼,你們就跟我一起到戰火中去吧!從明天起,我讓三個戰士跟隨著你和格烏蘭。死神一定會不斷地向你們兩個人襲來,你們自己保護自己吧!” 成吉思汗剛一說完,立即叫來已經事先安排好的三個戰士,給忽蘭引見。其中有一位是老人,另外兩個是青年人。三歲的格烏蘭被放置在老兵的馬鞍上架著的皮口袋之中,隨軍行動。 第二天一清早,從汪古惕聚落出發的部隊立即進入了距離聚落很近的東南部的崇山峻嶺之中。部隊所有的人都騎著馬,而且每個人還有一匹備用馬。忽蘭也穿上了皮革製成的甲胃,也有備用馬。她騎著白馬在近衛隊的保護下前進。 第二天,在部隊抵達距離長城還有半天路程的地方的時候,天就黑下來了。在綿延起伏的高山峽谷中到處都是兵將。部隊在黃昏時刻稍事休息後,從天黑開始又繼續前進。遠近傳來夜鳥的鳴叫聲。 戰斗在午夜開始了。守衛在長城城頭之上的金兵先朝下放箭。估計城牆上的兵力還達不到蒙古部隊的一半,但是,他們憑藉著堅不可催的城牆抵抗,幾乎使進攻的蒙古部隊無法靠近城牆。成吉思汗命令部隊沿著長城一字排開,無論什麼地方都可以,必要奪取一段長城。喊殺聲驚天動地,山鳴谷應。然而,蒙古兵到處都受到了激烈的抵抗。 戰鬥一直進行到第二天的夜裡,整整持續了一晝夜。入夜之後,大頭將軍沉白率領的部隊,損失了一半以上的兵力,終於攻占了一段長城,蒙古的旗幟第一次插上了長城的城頭。以此為契機,戰斗在長城城頭、城堡上進行著,蒙古兵在各處向長城城牆上奮勇地攀登著。爭奪城堡的戰鬥依然在激烈地進行著。在距離那裡有半里之遙的西南方的一段長城被破壞了,弓箭聲、白刃格鬥的廝殺聲和千軍萬馬的吶喊聲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巨大的聲浪,震耳欲聾。在那聲濤音浪中夾雜著拆毀城牆,大石塊接連不斷地被掀下峽谷深淵的響聲。 黃夜,蒙古部隊陸陸續續通過那段被拆毀的城牆豁口越過長城,進入到長城內側。長城上的風格外猛烈,呼嘯怒吼,肆虐施威,簡直像要把月光撕開吹碎一般。成吉思汗騎著馬停立在長城頂端用石頭鋪成的馳道上,注視著馬隊接連不斷地越過長城。石塊砌成的高大的城牆在皎潔的月光下,清晰可見。不管他站立的前方還是後方,有如一條巨龍,蜿蜒起伏,盤旋飛舞,格外雄偉壯觀。放眼望去,只見它延伸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往前看,前方的城牆相當陡峭,越來越高,高大城牆儼然象通天梯一樣,聳入雲端,與藍天相接;向後看,背後的城牆坡度稍微平緩一些,但在前面二百米處象突然被攔腰斬斷了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踪了。然而,長城的高大的身影卻突然出現在更前方的兩座山巒那側的山巔之上。儘管在成吉思汗所站立的地方望不見,然而,長城在那座怪石嶙峋的高山之巔的斜坡上象吞噬了青蛙的巨蟒的腹部一樣突然膨脹得老大,那就是從昨天起就一直作為反复地進行著爭奪戰的攻防目標的城堡。 成吉思汗輕輕地拍著馬頭,以安慰急躁不安、蹬蹄搖首的坐騎。馬的急躁不安不是沒有原由的。長城內側與外側大不一樣,內側的山勢平緩得多了。越過長城的騎兵一騎不剩地一鼓作氣,以無法遏止的排山倒海之勢,馳下斜坡。附近一帶的山上長滿了鬱鬱蔥蔥的林木,被猛烈的山界吹得低垂著身軀,因此,縱馬疾馳的戰士的身影就完全暴露在月光之下了。 成吉思汗長期以來夢寐以求的蒙古兵沐浴著月光越過長城的這一天,終於如夢破地到來了。長期的夢想現在變成了現實,在成吉思汗的眼前展開了。儘管現在長時間地映入他的眼簾的情景是被塗上一層清冷的月光的異常寧靜的場面,然而實際上現在他用雙眼注視著的是冒著呼嘯的狂風,千軍萬馬翻越長城的情景。對成吉思汗來說,無論作為長城的城堡的防禦力量也好;無論在攻取長城城堡時所付出的艱苦的代價也好,無論破壞摧毀那一段城牆作為入侵時的通路也好;無論越過長城時的明如白晝的月光也好,這一切都與成吉思汗所預想的一模一樣。可以說是分毫不差。但是,只有那刮得十分猛烈的風,是他完全沒有預料估計得到的。他根本沒有想到會有這樣猛烈的狂風怒號咆哮,驚天動地,肆虐施威。成吉思汗心想,這個地方大概終年都有這樣的狂風吧!這個用石塊砌起來的城牆,在數百年間,嚴峻、無情地把游牧民族和農耕民族像水火不相容似的把他們截然分割開了,也就在這數百年間,怒吼咆哮的狂風,從天的一側刮下來,繼續不斷地一直刮到今天。 成吉思汗在長城上一直站立到天色破曉,東方發白。數万騎兵和數量大體上相同的駱駝大軍花費了相當長的時間,全部越過了長城。當天色黎明的時候,成吉思汗的近衛隊作為最後的部隊越過了長城。成吉思汗像他的所有的部下一樣,沿著他們第一次翻越長城的路線,策馬疾馳,衝下了山的斜坡。 十天后,成吉思汗在敵人的本土,第一次戰鬥是他迎擊了金將定薛所率領的大軍。一舉全殲定薛大軍之後,又佔領了大水爍、豐利兩縣領土。在比成吉思汗的中軍進入長城內側晚數日,傳來了者別率領的第一軍從其他地方越過長城,攻占烏沙堡城堡的捷報。半個月之後,猶如你追我趕一樣,又傳來者別部隊奪取烏月營的勝利消息。 成吉思汗知道自己的部隊和者別的部隊,從兩個方向對山西省的要沖之地大同府構成了大的包圍圈。成吉思汗並不急於去攻打大同府。他花費了整整一個炎熱的夏季,專門進行安撫被攻占地區的民心,休養兵馬。因為,戰鬥才剛剛開始,儘管蒙古兵越過了長城,然而,他們僅僅在山西省的一部分地區留下了自己的足跡。十分清楚,交戰必然要持續若干年。 與此同時,木合黎、速別額台兩個兵團正在擔負著攻打長城以北的諸城堡的任務。他們兩個兵團所承擔的任務異常艱鉅,雖作出了極大的努力,但是,事倍功半,沒有取得很引人注目的戰績。那裡群山起伏,峰巒險要,是保衛中都(北京)的天然屏障;許許多多的要塞關隘,星羅棋布地分佈在各地,無情地阻擋著這兩名武將的進擊。成吉思汗就把這樣格外艱鉅的任務交給木合黎和速別額台這兩員猛將。儘管從這兩軍頻頻傳來了捷報,然而,他們的前進速度極為緩慢,哪怕奪取寸土之地也需要花費幾天的時間。 九月初,成吉思汗與者別的軍隊協同作戰,他們象雪崩似的一鼓作氣攻占了位於大同府東面的白登城,包圍了大同府。蒙古部隊追擊從大同府城逃往中都方面去的金兵,殲滅其大半之多。 在那前後,成吉思汗得到了木合黎攻打宣德府,者別攻陷撫州的捷報。保衛中都的長城以北的兩個要沖和山西省第一個據點大同府,在作戰剛剛開始的半年之內就被成吉思汗佔領了。 十月,成吉思汗獲悉金國的諾勒、完顏兩位將軍率領大軍為奪回大同府,已經開始行動。成吉思汗立即親臨陣地,急襲其先鋒部隊,並將其擊敗,然後向金軍本軍發起了攻擊。金國的兩位武將不戰就開始退卻。成吉思汗率軍窮追不捨,一直追至會河岸邊,給了狼狽逃竄的金軍以毀滅性的打擊。這一仗,蒙古騎兵充分發揮了威力,金國的步兵全部被踏死在馬蹄之下,土崩覆沒了。 首戰告捷,乘勝前進。成吉思汗命令者別去攻打中都北部的居庸關。者別由大同府出發,長驅直逼居庸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舉攻下了居庸關。繼而,成吉思汗命令朮赤等三子的右軍徹底平定山西省境內長城以北的地區。 三個孩子像相互競賽一樣,分別佔領和掃蕩了雲內、東勝州、武州之朔州、豐州、靖州等地的捷報,紛紛傳到設在大同府的成吉思汗的大本營。這時,成吉思汗彷彿看到孛斡兒出怎樣認真地教給自己的三個年少的兒子打仗的情景。 轉過年,就是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二年。成吉思汗在大同府迎來了五十歲的春天。在這年年初,傳來了木合黎攻占昌州、桓州兩城的消息。接著,長城以北的諸城鎮都被木合黎先後接連佔領了。 這時,成吉思汗得知金將哩糾堅為了奪回大同府率領大軍從中都出發,向大同府殺奔而來。成吉思汗親自率領大軍,從大同府出來,在中途迎敵,在群山之中殲滅了金兵,迫使前來增援的金將奧敦的部隊敗走。 到了這時,成吉思汗才深信不疑長城以北的廣大地方全部被他佔領了,入侵中都的道路已經打開。成吉思汗決定放棄已變得在作戰中毫無價值的大同府,命令全軍從長城以北向中都挺進。 八月,成吉思汗在攻下長城一年零兩個月之後,這次由南向北通過長城。這時,長城之上也同樣是狂風大作,不停地呼嘯怒吼著。從用石塊砌成的城牆的每個角落,沙塵象龍捲風一樣,騰空而起,猶如擎天巨柱,聳入雲天。這次蒙古部隊與一年前相比完全不同了。他們押著數以千計的金國的俘虜和運輸著堆積如山的戰利品,浩浩蕩盪地從長城南部越過長城,向北方前進。搬運戰利品的全都是金兵俘虜和背上滿載物品行囊的駝群。蒙古部隊越過長城用了數日的時間。 成吉思汗再次以汪古惕聚落作為大本營,決定在那裡指揮分散在各地的兵團。幾個月之後,成吉思汗在自己的帳幕中接待了長子朮赤和將軍孛斡兒出。朮赤和孛斡兒出是為了商討下一步的作戰而來的。 成吉思汗對占領爾根河流域一帶地方的孛斡兒出降詔獎賞他的功勳。對此,孛斡兒出上奏說,攻占從陰山至長城之間的九州,並不是靠他白己的力量,而是由於得到朮赤的大力支援,朮赤衝鋒陷陣,英勇果敢,所以,應當獎賞朮赤為對。 成吉思汗記得朮赤第一次上陣,在征服貝加爾湖周圍的諸族時,曾建樹過赫赫戰功。從那件事來判斷,這次作戰的成功,正如孛斡兒出所說的那樣,也許應歸功於朮赤。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 但是,當成吉思汗見到帶著滿身征塵,慌慌張張的朮赤時,獎賞朮赤的想法頓時消失得一干二淨了。成吉思汗一邊凝視著朮赤的酷似他母親的臉,一邊覺得朮赤的雙眼燃燒著反抗的火焰。平時,他的母親孛兒帖每逢談起朮赤時,她的兩眼內總是閃耀著任何時候都見不到的一種強烈的光芒。而與孛兒帖那種相同的目光,現在又彷佛出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長子朮赤的眼中。 成吉思汗說: “朮赤喲,作為對你這次作戰的獎賞,我這個做父親的應當賜予你一些什麼呀?” 對此,剛剛年滿二十五歲的年輕的武將朮赤回答說: “我想得到的是您賜給我的連續不斷的充滿著苦難的命令,讓我一次再一次地去完成那些責無旁貸的使命吧!” 朮赤的雙目死死地盯著成吉思汗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一下。那種異常大膽毫無畏懼的語言,從某種意義上說,是他反抗父親成吉思汗的宣言。成吉思汗感到不知道有沒有繼承自己血統的長子朮赤,現在已經完全具有一個成年人的獨立的人格了。成吉思汗也把視線盯在朮赤的眼睛上,大聲地說: “魁梧英俊的孛兒帖的兒子喲!”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 “我不會忘記你剛才所說的話。今後,在一切艱難困苦的場合,你都必須遵照我的命令勇往直前!” 然後,成吉思汗命令準備酒肴,為了自己的兒子和自己的盟友,這兩位遠路而來的客人,舉行短暫的酒宴。當天,朮赤和孛斡兒出又立刻返回了自己部隊的駐地。 成吉思汗與朮赤分別之後,那夭整整一天,興奮不止。自己對朮赤的情感,究竟是愛,還是恨呢?連成吉思汗自己也弄不清楚。成吉思汗有時對朮赤愛,有時對朮赤恨。愛和恨是根據不同的場合和不同的機會,而表現出不同的內容和形式。但有時卻是混合在一起,表現出極為複雜的情感。 以前,朮赤在平定貝加爾湖以北的諸民族的時候,成吉思汗曾發表過表彰朮赤功勳的詔書,把朮赤的征戰當作自己的事業。儘管那時他感到由衷的高興,然而,這次不知何故,他卻沒有像那次那樣發自內心深處的情感。在他那不坦率的心底里,無可否認地在考慮著另外兩個兒子察合台和窩闊台。成吉思汗不願意把戰功記在朮赤一個人的身上。對於年輕的同樣也作為一軍之將而隨軍的察合台和窩闊台,成吉思汗也希望他們獲得同樣的功績。 但是,自從那天會見朮赤之後,過了沒幾天,成吉思汗發現自己由於與朮赤會見,而從朮赤那裡吸收注入了一種強烈的精神,彷彿朮赤表示願意承擔成吉思汗所賦予的任何艱難困苦的使命一樣,自己也很想從什麼地方接受同樣艱難困苦的使命。象朮赤必須變成蒙古的孛兒帖赤那一樣,自己也必須變成蒙古的孛兒帖赤那。越過一次長城,大破了金兵,就能說明成吉思汗已經模擬出自己從幼年時代就保持下來的孛兒帖赤那的形象嗎?他覺得這還遠遠不夠。 可是,成吉思汗,這一年沒有出動軍隊,他突然把自己麾下的一切兵力統統集結在長城的北側,命令部隊等待時機,做好隨時蜂擁入侵金國的準備。 在這一年的後半年,成吉思汗取得了意想不到的大收穫。那就是曾經被金國滅亡了的遼王室的後裔耶律留哥率領著一族契丹人,在金國的東北部燃起了反抗金國的烽火。 成吉思汗獲悉這個消息之後,立即派遣武將安佔為使者,與耶律留哥之間締結了聯盟。耶律留哥向成吉思汗宣誓表示忠誠,成吉思汗承諾負責保護契丹公子。 金國面對東北部的這種形勢,派完顏、和碩兩位將領興師問罪。為此,成吉思汗派遣三千援兵,前往增援耶律留哥。與此同時,成吉思汗又命令者別,一舉攻占了東北的咽喉重鎮東京(遼陽)。 在者別攻陷東京城之後,耶律留哥在成吉思汗的允許之下,就任了遼王。通過這次戰爭,不僅長城以北的一帶地區,而且陰山、興安嶺兩條山脈之間的,幾乎能與蒙古高原相匹敵的廣闊的地域也都合併到蒙古的勢力範圍之內了。 者別對遼東的遠征剛一結束,就把部隊留在當地駐紮。者別孤身一人回到成吉思汗的大本營來了。成吉思汗以厚禮歡迎、接待了者別。 在蒙古的部將之中,最能使金國聞之喪膽的名字就是者別。他不僅這次戰役取得了勝利,而且,他調動千軍萬馬如同手足一樣靈活的用兵妙法,奇蹟般地使金國的一切武將膽戰心驚,恐懼萬分。 者別從興安嶺那邊拉來了數千匹駿馬,送到了成吉思汗的大本營。因此,在汪古惕聚落周圍原野上到處都是身軀高大,毛色黑褐的馬群。 者別渴見成吉思汗,說: “以前,我曾經作為泰亦赤兀惕部族的戰士與可汗交戰過。在交鋒中,我把可汗的馬射傷了。很久以來,我就打算獻馬給可汗,作為我射傷的那匹馬的補償。現在好不容易才了卻了我的那樁心願。” “你射傷的不僅僅是我的馬,你的箭射死了我的馬,還射傷,我的頸脈。” 成吉思汗興致勃勃地說。 “對可汗您的身體的抵償,只能用者別的生命了。一旦有那樣艱難困苦的作戰的機會的話,請您不僅派皇太子朮赤去,而且也希望派我去。” 者別說。 成吉思汗這時才第一次發覺者別已經看透了自己和朮赤的微妙關係,現在者別正在委婉地勸諫自己。看來,這件事不僅者別,而且者勒蔑、孛斡兒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在建國草創時代的功臣們中間,已經成了值得憂慮的大問題了。 關於那時候的事,成吉思汗對者別什麼也沒有說。對於一年比一年變得更加固執的具有像箭頭一樣尖腦袋的猛將,成吉思汗無法正確地說明自己對朮赤的愛憎心情,而且他也不想作這樣的說明。 成吉思汗在異國迎來了第二個新春佳節,即公元一千二百一十三年的新年。成吉思汗把木合黎、者勒蔑、孛斡兒出、還有自己的弟弟合撒兒,自己的三個孩子朮赤、察合台、窩闊台,全都從前線召回,濟濟一堂,歡天喜地,共慶新春佳節。在歡慶新春的筵席上,成吉思汗提出了進攻金國的大問題與大家商議。說是商議,其實只是成吉思汗一個人單方面地發布命令。成吉思汗命令木合黎、者別、速別額台三個將領鞏固後方,其餘的三個兵團的一切兵力,全部投入攻占金國領土的戰鬥。這三個兵團是合撒兒率領的左軍,朮赤等成吉思汗的三個孩子率領的右軍,成吉思汗和他的末子拖雷率領的中軍。成吉思汗決定把以前隸屬於右軍擔負保衛任務的孛斡兒出作為高級慕僚安置在自己的中軍之內。而右軍的指揮完全委託給自己的三個孩子擔任。 成吉思汗對朮赤、察合台、窩闊台三個兒子說:“你們必須團結一致,形成一個堅強的整休。朮赤為頭兒有指揮權,察合合、窩闊台你們兩個要很好地輔佐支持哥哥。我命令你們由山西進入河北,再出河北低地,讓你們的馬蹄去踏遍金國的全境,所過地方的一切城鎮必須全部佔領。在兩軍交鋒,衝鋒陷陣的時候,你們必須身先士卒,一馬當先沖入敵陣,你們必須在戰士之前首先攀上敵人的城牆!” 朮赤代表弟弟們回答說: “我們服從父親可汗的命令,您所命令我們去做的事情,我們一定盡心竭力全部完成!” 朮赤的面色陰鬱暗淡。成吉思汗的命令,無論在誰看來都是不可能完成的命令,使得滿座皆驚。孛斡兒出、者勒蔑、木合黎全都默默地坐著嚓若寒蟬,一言不發。既然命令已經宣布,朮赤也已經接受了,到了現在還能說什麼呢?說什麼都是徒勞無益,無濟於事的。 接著,成吉思汗宣布對弟弟合撒兒的命令,他說: “你要佔領長城以北遼河以西直到海岸的領土。刀巧個地方一旦到了冬季,天氣格外寒冷,到處都是冰雪,人馬不能行動。你必須在入冬之前結束戰鬥。你絕不能因為天氣寒冷凍死兵馬呀!” “是。” 合撒兒用稍微顯得粗暴的語氣回答。因為成吉思汗沒有讓他去入侵金國的中心腹地,所以合撒兒似乎有些憤憤不平。 最後,成吉思汗自己對自己發布命令,說: “我與拖雷一起去襲取中都,攻下河北,渡過黃河,征討山東,孛斡兒出要經常和我在一起。” 成吉思汗宣布了三個兵團應當完成的使命,他確信那些使命並非是高不可攀,無法完成的。從過去兩年所進行的戰爭中,不僅知道了金國的兵力情況,同時也知道了金國的當權執政的人的的確確是個昏庸無能之輩。中都的守備十分薄弱,士氣不振,民心不穩,動亂大有一觸即發之勢。蒙古的騎兵隊,現在可以從任何地方象尖銳的錐子一樣,突然刺入金國內部。 但是,成吉思汗確實難以設想,今夭聚集在這裡的一切人都能在席捲金國之後,安然無恙地再相逢見面。尤其是自己的那三個年輕的兒子,更難以想像他們都能平安無事地回到他的身邊來。 成吉思汗之所以把包含著無限艱難困苦的使命交給朮赤,那是因為朮赤希望那樣做,成吉思汗也希望他那樣做。 “朮赤喲,你要變成孛兒帖赤那呀!”成吉思汗為了使朮赤去完成這樣的使命,決定犧牲察合台、窩闊台這兩個確實是分享了自己血統的孩子,把他們置於同朮赤同等的命運之中。這樣做,既能說明自己對朮赤沒有抱著異樣的情感,又能說明他理解多數武將的心,而採取的非常恰當的措施,這對成吉思汗自身來說,那是比什麼都更重要的。為了留在不峏罕山山麓的聚落中的已經兩年沒有見過面的妻子孛兒帖,也必須這樣公平地對待她所生的三個孩子呀。 以成吉思汗為中心而舉辦的新年賀宴,達到空前盛大、隆重的程度。從以大同府為首的各地結伴而來的女人們穿梭往來於熱鬧的酒席之間。儘管帳幕外而飄落著鵝毛大雪,但在寬敞的帳幕內部的火炕上卻溫暖如春,感不到有絲毫的寒意。 酒宴,從早到晚一刻沒停。黃昏的時候,成吉思汗站在帳幕的入口處,望著戶外銀裝素裹的雪景。那時,在東方的遙遠的丘陵之上移動著行進著的軍隊的隊列,映入了他的眼簾。成吉思汗叫來守衛,問守衛,正在丘陵上行進的兵團是誰的部隊,在幹什麼?年輕的守衛立即告訴了那個部隊指揮的名字,並說他們準備作雪中行軍。成吉思汗不知疲倦地眺望著由一個黑點一個黑點連接起來的隊列。那個部隊指揮的名字,成吉思汗是第一次聽說。成吉思汗遠眺著那行進的隊列,越看越覺得好看。在成吉思汗看來,那支隊列的的確確是一群年輕的孛兒帖赤那。 成吉思汗把視線移到站立在自己面前的保持著立正姿勢一動不動的年輕的守衛身上。在那個年輕的守衛的帽子上,征衣的肩上都落滿了雪花。無疑,他也是個地地道道的蒙古的孛兒帖赤那。 成吉思汗轉身又回到酒席上,他環視了一眼酒席上的人們。在成吉思汗的眼中。孛斡兒出、者勒蔑、合撒兒全都顯得蒼老了。無論成吉思汗也好,無論許許多多的功臣也好,年華悄悄地流逝了,他們也不知不覺地增長了年歲,頭上象落滿了霜雪一樣,變成了花白的了。只有壯年的木合黎、者別、速別額台這三個人還顯得年輕、朝氣蓬勃。成吉思汗感到木合黎、者別他們的時代,不久就會到來,還有自己不認識、不熟悉的那些年輕的指揮官們的時代即將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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