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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該死的流感

十號酒館·判官 白饭如霜 4228 2018-03-12
愛神似乎已經不是奇武會的愛神,但我用這麼多好詞兒說起那些人,隱隱然仍舊觸犯了她的禁忌,忽然間她的笑容為之一斂,森然說:“判官,你根本無法想像他們是怎麼成功的。為了幫助他們,我們,奇武會的人,付出過多少血和汗。” 她明明嬌柔得像一朵花,一闆臉卻不怒自威。我心尖一抖,強作鎮定:“你們自願的,對嗎?從芸芸眾生中發掘他們,扶持他們,控制他們,從他們身上得益,跟螞蟻養蚜蟲產蜜露一樣,說不定,他們根本就不想要這樣的人生呢。” 愛神睜大眼凝視著我,眼神銳利無敵。我頭皮一麻,以為她會馬上撲上來一個手刀砍死我,但瞬間之後她放鬆下來,抬手撫摸了一下自己的鬢角,恢復了嫵媚的神情:“判官,你真是純潔天真得令人髮指。”

隨後她轉移了話題:“不管怎麼樣,那些事跟我已經無關了。” 她褪下手臂上的那隻鐲子,隨手玩弄。那玩意兒估計價值連城,我想該不是塗根去證物室偷給她的吧。愛神瞇起眼看著我:“判官,我新婚,想去度蜜月,但你一天不妥協,我男人就一天走不了。我今兒來,就是幫他跟你說說,把該做的事都趕緊做了,好不好?” 我和愛神這個等級的美女如果非要在某件事上拉關係,那估計就是我去虔誠地瞻仰人家吐在街上的一口口水。現在,她竟然對我軟語相求,一剎那,我的腦袋就背叛了組織,堅決地點起頭來,還調動聲帶,發出受寵若驚的聲音:“好好好。”媽的,果然一年勞改犯,母豬賽貂蟬,遇到真貂蟬,立刻投了降。 愛神嫣然一笑,對我點點頭:“我們回頭見。”隨即轉身離去。

我目送她行走如舞蹈的優雅身形,無聲默念著那幾個簡簡單單卻酥到人骨子裡去的字:“我們回頭見。”然後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這時候守衛開了小黑門叫我回去,我驚奇地看到除了鐐銬之外,其中一個守衛手裡還多了一支溫度計,頓時警惕心就升起來了:“你要幹嗎?” 估計他今天不止被一個人問過這問題,非常粗暴地說:“操,老子對你沒興趣,量體溫!” 真的是量體溫,還幫我非常仔細地檢查了舌苔和眼底,發現一切正常之後,兩位彪形大漢鬆了一口氣,把我銬起來往回送。我問:“幹嗎突然要量體溫啊?” 這二位守了我不少日子,像我這麼模範的犯人,絕對舉世少見,該吃吃,該睡睡,不但不號叫,還常常面帶微笑,審訊放風前後上下鐐銬,我還說謝謝呢!所以人家就告訴我:“最近發流感,很多人都病了,一開始舌苔變純白色,眼底變青色,需要趕緊送醫院,不然再過一會兒就有傳染性了。”

難怪他們倆看起來那麼惴惴不安,畢竟“再過一會兒就有傳染性”,過多少會兒是一會兒,又怎麼個傳染法,都不靠譜啊。 “好在只是流感而已,對吧?”他們不吭聲了。 我覺得怪,什麼時候開始Witty Wolf這麼多愁善感,連流感都幫大家預防了。我要是監獄當局,巴不得來一場黑死病,橫掃各個囚室之後,獄警們進去收屍即可,不知道能節省多少納稅人的錢。 儘管我舌苔仍然是一貫火大的黃色,眼睛也水靈靈的黑白分明,但好像命中註定身賤福薄,見不得貴人,也見不得美人。跟愛神會面後沒多久,我正好端端躺在床上想心事,猛然肚子一陣咕嚕,打了幾個寒噤,就此病來如山倒。一開始只是上吐下瀉,跑廁所跟跑接力賽一樣,我納悶:打點滴都能打壞肚子?這是什麼世道!一面納悶一面就發起燒來,溫度飆升,來勢兇猛。

我摸著額頭,感覺自己正在慢慢變成一個電磁爐,砸個雞蛋上去煎個半熟沒問題。掙扎著跑到洗手間的鏡子前一看,完了,我那倆眼睛跟鴨蛋殼一樣,青得要滴出來了。我剛要撒腿跑回大門叫守衛來抬我去搶救,腳一軟摔到地上,半身發麻,口舌迅速麻痺,吼都吼不出來。我心里大罵,這是哪門子的流感啊,鼠疫估計都沒這個發得快。 那天要不是塗根又跑回來找我,估計我就直接病死在那兒了。守衛把門一開,大家都生生被嚇了一大跳,只見我抱著桌子腿撓得吱吱響,滿臉通紅,眼神迷離,舌頭吊在外面跟無常似的,有出氣沒進氣。 塗根要進來扶我,被兩個守衛一邊架個胳膊架出老遠,再出現的時候,大家都變身成了太空人——頭戴氧氣面罩,身穿全身密封的防護服。

我被戴上隔離面罩,抬上擔架送往監獄醫院急診室。一位長得活像李蓮英的白種中年護士值班,也是全副武裝。她力大無窮,單手在門口從塗根和獄警手裡接過我,一把甩上檢查台,眼底、舌苔輪番檢查,然後手段粗暴地用體溫計爆了我的菊花,然後冷冷地吐出幾個字:“感染,高燒四十二度,驗血。” 驗血就驗血,怎麼抽那麼多啊,再抽多點我都能直接休克過去了。我估計人家肯定有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來監獄工作的目的不是救死扶傷,而是以所有作姦犯科者為對象報一箭之仇,但大娘你聽我講分明,小的我真的是冤枉的啊! 我腦子裡煮開了似的,熱得難受,翻白眼中看見塗根在門外面一個勁兒往裡打量,滿臉焦急。李蓮英大娘處理完我,去門邊按下通話器,兩句話就把他轟走了:“你,去201室找醫生測試細菌感染,全身消毒,不穿防護服不能接近他。他五天之內沒有任何交流能力,有什麼話五天后再來問。”

什麼?你說什麼? 我喉嚨冒煙,不管怎麼舔嘴唇,都舔不出半點口水,好像體內的液體都被燒乾了。無論我嘗試得多麼厲害,聲帶好像完全死了。大娘弄了個被子給我蓋好,掛上點滴退燒,我放棄掙扎,頹然合眼,耳邊聽到人家一面操作,一面滿嘴髒話嘟嘟囔囔,意甚不平:“這是什麼病菌,一波一波的怎麼都治不好,治不好你狗娘養的又都不去死,累死老娘了。” 最毒婦人心啊! 點滴打了兩個多小時,我在病床上大汗淋漓,全身好像被一塊塊拆開了似的,上次被揍完都沒這麼難受過。偏過頭去看,牆上的時鐘顯示已經是深夜,估計塗根回去了,不知道他今天來有何貴幹。大佬們是準備跟我玩兒命呢,還是兩眼一閉從了呢,真難說。 不管怎麼樣,明天吧。

可能是點滴的作用,我慢慢覺得舒服了一點,後來就睡過去了,睡眠質量不怎麼樣,噩夢盤旋,連我根本不記得長什麼樣的無良父母都以殭屍姿態出鏡,向我哭訴當初拋棄我是情非得已,深刻印證了時運低就見鬼這一金玉良言。 凌晨四點多我醒了,急診室裡很安靜,躺了一會兒,人生的各種可能性忽然像漲潮一般湧入我的腦海,其中有一種埋藏在我心裡,比裝殭屍的棺材埋得還深,卻又像深夜荒原中的一點篝火般頑強而鮮明。我抵抗不了這一種前景的誘惑,又不能說服自己盡情地享受期待它的快感,那種天人交戰的掙扎和柳下惠一樣口感獨特,粒粒分明。 (柳下惠?口感?粒粒分明?)九點多,李蓮英大娘來了,還是全副武裝,擺著一張臭臉和兩個黑眼圈,往床頭丟下一份營養早餐。我感覺能說出話來了,趕緊問她:“我什麼毛病啊這是?”

她嚇了一跳:“你能說話?” 餵,我從猴子進化過來很久了好不好。她將信將疑地圍著我轉了一圈,自言自語:“沒見過第二天就能說話的啊。” 我摸摸自己的腦袋:“我退燒了,沒事了,能不能回去?” 李蓮英大娘立刻腰板一挺,找回了自己應有的強硬姿態:“退燒?門都沒有,一會兒就開始燒了,這可不是普通的發燒。” 這種咬口甘蔗嚼一年的說話法真叫人著急,您說話的時候信息量能大點兒麼?我捺著性子,擺出生平最直率而英俊的表情,顫抖著問:“那,怎麼個不普通法?” 她莫名其妙地一笑,森然說:“第一,會傳染;第二,每天定時燒,定時退;第三,如果你連燒了五天,第六天要不就好了,要不就死了。” 我打了個寒噤,和李蓮英大娘面面相覷。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耳根發燙,體溫哼著歌往上飄,我眼前一黑,往後就倒了下去,昨天的一整輪折磨,原封不動地又要來一次。

天殺的護士大娘一點同情心都沒有,哼著歌給我打針,還自言自語地說:“打什麼針啊,浪費錢,純屬自我安慰,就讓他們這麼躺著不好嗎?” 我心想,就算你疾惡如仇也不要說出來啊,人家聽了心裡拔涼拔涼的,都不想好好改造了! 她一點也沒說錯,真的是連續五天,每天早上準時發燒,燒到晚上十一點收工睡覺,點滴打得我胳膊上全是洞洞,餘痛不絕。可能沒人告訴塗根我在不燒的時候可以正常說話,接連幾天他都沒有來找我,但住進監獄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第五天晚上,護士給我捎來一個小紙條,上面寫著:1×12。 不能再簡單的一個算式。 第六天一早,李蓮英大娘莊嚴地面對著我,在胸前比畫了一個十字,不知是表示哀悼還是祈禱,表明她粗魯的外表下還是有一顆藏著少許善良的心。而後,她把我推進重症監護室最裡面的一個小房間,據說是給教徒臨終懺悔用的,門一鎖,徑直走了。

我想起她說的,燒到第六天,要么死,要么好了,原來這就是決定我命運的時刻。心中惴惴之餘,又覺得這樣的等待實在無聊,腦袋轉著圈兒四處打量,忽然看到牆角有幾樣很眼熟的東西。 兩根圓木矮樁子上搭了塊原色木板,木板後面的牆上掛了一個架子,上面錯落有致地掛著各式酒杯,架子旁邊是小酒櫃,裡面有一瓶龍舌蘭、一瓶威士忌、一瓶白葡萄酒。 兩張高腳凳整整齊齊地擺在木板下頭。 這一切結合起來,就形成了一個——小酒吧。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小酒吧。 我揉了揉眼睛,頓時激動起來,這活生生就是十號酒館吧台的迷你版啊,所有細節都一模一樣,連玻璃杯上的污跡看起來都那麼熟悉。 我立刻忘記了自己乃待死之人,一骨碌爬起來跑到小酒吧旁邊,這兒摸摸,那兒摸摸,越摸心裡越是確認,這絕對就是十號酒館的翻版。 誰在這兒?誰?約伯嗎?木三嗎?還是老闆本人?想到最後一個選項我尾椎骨上一涼,誰來都好說,這位要是出現,樂子就大了,Witty Wolf能不能繼續存在都是一個問題。 我原地轉了一圈,沒人從角落或櫃子裡跳出來嚇我一個跟頭,門後邊也空空如也。我頭暈腦漲,心裡那個納悶。這時候門一開,我條件反射般地跳起來,一看,居然又是護士大媽。 她這回臭臉的程度完全超越了人類能夠忍受的極限,我結結巴巴地問:“怎……怎麼您又回來了?我這還沒死呢。” 大媽正煩著,不愛答理我,問了兩次才甩出一句:“醫生叫我來給你加打一個鎮靜的點滴。”然後長號一聲,“外面還有八個病人排隊,你就好好死不行嗎?” “呃,這個,我這不正配合著你準備好好死的嘛,但這點滴又不是我叫你來打的對不對——啊啊啊啊……”沒說完我就號起來了。 她覺得我是要死之人,還浪費她的時間實屬不該,所以接下來我的遭遇之慘,難以用語言形容。 她往我靜脈上丟飛鏢的時候,我強打著精神問她:“那邊的……啊啊啊……吧台……啊啊……是……誰……搭的啊啊啊,我操!” 最後兩個字我及時轉換成了中文,否則一會兒我就要因為身體末端壞死而截肢。大媽瞪了我一眼,冷冷地回答:“該死的醫生啊。” “醫生呢?上哪兒去了?” 大媽恨得牙癢癢:“喝醉回家睡覺去了,讓我替班,什麼都要幹,fuck,已經他媽連上了三十小時了!!!” 隨著她的一聲暴喝,點滴終於打上了,我目送她憤怒的胖屁股一扭一扭地離開,心裡知道,Witty Wolf的好日子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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