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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五篇消費、娛樂、擺設(2)

格調 保罗·福塞尔 12269 2018-03-19
【體育運動 當然,參加體育運動,甚至只對此感興趣,也會提高等級。但不是所有的運動,而是某些經過精心選擇的項目。一位熱望提高自己等級的貧民人士如果希望明確了解這些運動項目,只需走進一家上檔次的男士商店——也就是一家中上等級的商店,並詳細察看一下約翰·T·莫羅伊建議他投資的各款領帶。這些領帶,就像這些運動本身一樣,能教會他判斷此類運動項目的可取程度。他會注意到,正像莫羅伊說的,一些描繪著如下圖案的領帶:“一條嘴裡有隻假蠅的小魚,一隻網球拍,一艘帆船,一隻高爾夫球或一根高爾夫球棒,一匹馬或一支馬球桿,”可能就是你的選擇。但即便如此,也隱藏著一些等級判斷上的困難。你必須知道,釣淡水魚比釣鹹水魚更有等級,比如釣的是鮭魚或蛙類魚(南乳魚、黑鱸魚等),鯰魚是無論如何要避免的。釣鮭魚當然是有等級的,因為這跟蘇格蘭有關。根據同樣的原理,冰上溜石遊戲也是有等級的運動。 (不過像室外地滾球遊戲,由於是地中海[意大利]式的運動,同時還稍許暗示與黑手黨有關的聯想,因而是貧民階層的J自從城市免費網球場開始激增,網球的等級地位便開始下降。但是,最上乘的網球運動仍然要求一套漂亮,昂貴的球服和球具以及價格不菲的“網球課程”,所以它至少還夠格充當中上階層的體育項目。知道如何操縱一艘帆船對於保有中上階層的地位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甚至,帆船技術的好壞便足以標誌等級的高低。當然,進行帆船比賽又比僅是駕船兜風更有等級。作為一項高級體育項目,高爾夫球在今天倒是有些失勢。如今,你甚至會無意中聽到上層貧民人士大談他們自己的比賽經驗。但是,它基本上仍能滿足艾麗斯·盧莉設立的要求:

一項高級別的運動項目,從定義上說,就是一種要求大批昂貴用具。或者昂貴設施、或二者兼備的運動。最理想的是,這項運動應該能夠迅速消耗物品和各種服務。例如,高爾夫球就要求許多畝未經耕種、建築、或用於商業目的的寶貴土地。完善的高爾夫球場還需要經常除草。澆水、修剪,並且用價格昂貴的機器對草地滾軋。 事實不過如此。關於盧莉所說的能迅速消耗物品和服務的高級運動項目,還有另一絕好的例子:雙向飛碟射擊。在這項運動中,一局成功與否的標準,是擊中飛上天空的陶碟的精確數目。儘管滑雪如今已下滑到中等階層或更低的地位,但它當初可真是一項有等級的運動。因為滑雪費用昂貴,極不方便,而且只有在遙遠的山區才有可能進行。除此之外它還危險,這就意味著它像今天的雪橇摩托車和機器腳踏車一樣,是“白色榮譽徽章”——三個上層階級成員在冬季於腿部和踵部打上的白色石膏——的來源之一。這種白色徽章意味著某個社會範圍內的高度。醒目的浪費;在這個世界裡,根本不存在無法償清的帳單或者曠工一類的問題。從騎馬發生的事故中也能獲得白色徽章。騎馬,就像駕游艇一樣,之所以是項有等級的運動,並不在於昂貴,而是因為它實在太古老,這項運動也允許你從上朝下俯瞰別人。麗莎·伯恩巴赫用一個相當令人信服的公式來判斷人們在中學和大學裡從事的體育運動的級別:上等階層的體育比賽使用的球一般要比其他階層的小。因此,就地位的高下而論,高爾夫球和網球就能壓倒足球、籃球、排球、和棒球。當然,還有保齡球。

駕駛帆船是最昂貴的運動,也就當之無愧地成為各項娛樂之冠。這也是上層階級自我展示的表演藝術。但也存在一些不容違背的原則。比如駕駛人工帆船仍然比機動帆船更有等級。這部分地是由於光靠擰一下點火開關鑰匙和操舵還遠遠不夠,你還得具備一些必要的舉止。 (很可能,你能擁有的最流行的帆船是Chris-Craft,這種裝備與賽車用的梅塞迪斯一奔馳旗鼓相當)。帆船應該有相當的長度,至少三十五英尺,如果要換新船,你應該不斷購進同類中更高檔的船隻,而不是相反。據一名帆船經紀人稱,帆船的級別以五英尺為單位增長。他說,顧客們“一次增加五英尺,直到他們的船有六十或七十英尺長。” 帆船應該是不那麼舒適的賽艇式樣,而不是那種矮墩墩的。隨隨便便的家用型,後者可能暗示你在船上生活,因此也就提示了你的生活必需品的匾乏。由於這個原因,家用船級別最低,這就像拖車式活動房屋,至少在三個方面缺乏說服力:一,如果是活動的,這種船靠動力,而非人工駕駛;二,這種船內有多個房間,過於舒適;三,這種船可供人居住。上層階級的小型賽艇則以古風和國際主義為特色。由於既古老又不具備當地特徵,六米長的有帆賽艇很有級別。

至於船體用料,通常有兩項主要原則共同起作用,分別從物質。有機體,崇古幾方面傳達等級意味。自然材料的船要比更便宜、更實用的玻璃鋼製成的船有等級,因為自然材料曾經有過生命,用它製成船,船就會像東方地毯一樣具有真正的古董風味。而當船體需要修繕或更換時,花費也會更高。木質船在一些講虛榮的船主眼中身價百倍。緬因州布魯克林甚至出版一本叫做《木質船》的雜誌,定期提醒他們這種優越感的來由。 在室內活動中,橋牌和十五於遊戲當然是級別相當高的遊戲,拼字遊戲屬於中產階級,它就像凱納斯特紙牌遊戲(塔牌)。中上階層中很少有人下象棋,因為太難了。除非有一間單獨使用的相當大的彈於房,彈子遊戲才會有等級。而一旦盤面在罩布撤換後轉眼變成了家用餐桌,那準是上層貧民無疑。只要盤面比最大的尺寸小,結論也是同樣。

上層階級有遊艇,貧民階層有什麼?保齡球!如果你希望保住自己的上層地位,切記永遠、永遠不要打保齡球。一旦沾上,你的中上階層地位立刻就會降低。貧民階層熱愛保齡球的原因很多。一個原因是,你能在打球時一邊抽煙一邊喝啤酒。另一個原因是,如果你參加的是某家公司的團隊,你會穿上一件緞子質地的漂亮的製服式恤衫,一隻口袋上印有機織的字母——自然是你自己的名字。另有一個吸引貧民的原因,那就是你不用穿運動裝上陣:你能在盡興從事這項運動的同時,體面地遮蓋住你那貧民階層的多脂肪部位。 過去數年來,一直有人試圖用婉語或雅語來抬高保齡球的社會地位:“球巷”如今被叫做“球道”,球道兩側的槽如今被稱為“通道”。但這樣做無濟幹事,保齡球仍然是經典的貧民階層運動項目,而且他們還不能玩得太多。你會發現,星期六的下午,那些在當地的宗教用品商店購得一枚保齡球手禱告徽章的傢伙,會舒服地歇息在電視機前,冰箱裡塞滿罐裝的米勒牌啤酒。他們此時一定是在目不轉睛地研究“滾出美元”節目中的每一個動作。

談到這裡,也就不由得要談起運動迷和體育觀眾的等級問題了。由於板球和馬球一類英式運動在這個國家很難開展,無緣一饗眼福的多數階層很可能會迷上看網球,哪怕地點是在新近貧民階層化的——也即,現代化的——某一森林小丘。看高爾夫球也不錯,在羅德島州的新港市看美式足球比賽也不差。現場看比賽當然比看電視轉播要好,因為那意味著一筆可觀的消費。至於看電視轉播球賽,比高爾夫球地位低一些的是棒球,橄欖球則更低,其次是冰球、拳擊、普通賽車、保齡球。一度為廣告商熱衷的運動。像速度旱冰,則地位最低,因為他們後來終於發現,這項運動的觀眾大部分是下層貧民,甚至是赤貧階層,以至於他們苦心經營的電視廣告全是白費力氣:這些觀眾買不起任何東西,哪怕洗滌劑,防酸劑和啤酒。從此以後,速度旱冰比賽的觀眾便開始以“低效果不可取目標”享譽於廣告業。而這項吸引他們的運動很快就從電視屏幕上消聲匿跡了。

兩個動機促使中產階級和貧民階層的球迷醉心於他們的運動項目。其一是他們需要以失敗者的身份認同勝利者,他們需要筆直地豎起食指,手舞足蹈地尖叫“我們是第一!”一名棒球手說:“貧民所喜愛的比賽項目的全部目標就是要贏。這就是我們出售的。我們向許多在常規生活中根本無法得勝的人們出售勝利。他們把自己和'自己的'球隊——一支得勝的球隊——聯繫在一起。” 除了這種從各式各樣的勝利中獲得的體驗外,中產和階級貧民階層熱衷體育運動的另一個原因是:體育運動鼓勵了通常與“決策”、“管理”或者“發布見解”階層有關的炫耀才學,教條武斷,記錄備案、隱秘機智的知識,以及各種各樣的假學識,每年秋季的世界職業棒球錦標賽和年度超級杯橄欖球賽,能讓每個人都有機會扮演一次博學的煩人者和酒吧間裡迂腐的空談家,在短暫的賽季模仿上層階級特有的權威性發表意見和頒布消息。這也就是說,以上兩大賽季是一年兩度無副作用的機會——似乎出於大自然的匠心,十分離奇,分別在逼近冬季和夏季的極點開始,使得普通人也能獲得一些自尊。因此,它們就像民主神聖日和儀式一樣不可或缺。如果一位貧民階層成員對於可能導致某著名聯隊名次上升或下降的原因一無所知的話,作為精通“比賽關鍵分”的行家,他可以假裝了解為什麼此番“戰馬隊”或“閃避隊”會贏,這樣做能夠滿足某種強大的需求。由這些賽事引發的酒吧間或客廳爭論,簡直是國會山上和法庭裡那些高級辯論的貧民階層翻版。而對各種證據進行的精明的權衡,各種深思熟慮的推斷,則摹擬了最高知識階層的集會和研討會的必要步驟。此外,反方遭受的譏諷和抨擊,足可做視最好的書評家和戲劇批評家的尖刻和雄辯。

【商品郵購 施展此類知識方面的權威,是中產階級和貧民階層聲明自己價值的方式之一。另一種方式便是購物,尤其是通過郵購目錄購物。這些以“居住者”為收信人的目錄一年四季塞滿郵箱。大約在與“送禮”有關的全國性節日到來之前的三個月時間裡,更是鋪天蓋地。除了偶爾埋怨埋怨垃圾郵件,居民們私下里還是喜歡收到這類目錄,因為這分明暗示在某地有某人相信自己有錢,還有選擇權,中產階級和貧民階層同樣歡迎這類目錄,因為如果自己郵購,而不是去商店購買貨物,就可省卻遭到不知大高地厚的售貨員的羞辱的麻煩。至於你買的是什麼,沒有人哪怕是郵遞員也不會知道,對於那些缺乏安全感。極度敏感、社會地位不穩定的。需要通過收集商品來維持自我的人們而言,郵購實在是再好不過的方式了。所購之物並不重要——的確,這些目錄提供的貨品除了可供作為維持自我豹手段之外,幾乎樣樣都明顯不是必需品。感嘆“噢,需要不是理由”的李爾王肯定明白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托克維爾也會明白的。 1845年,在對美國景象進行過一番長期嚴肅的觀察之後,他揮筆寫道:“在民主國家裡,慾望是熾烈的、經久不衰的。但這慾望的目標並不經常是崇高的,生活通常被揮霍在一種急不可耐的貪求中,貪求那些觸手可及的範圍內的小物品。”當然,他指的是“小目標”,但他的闡述的確奏效——你只消想一想那些鍍鉻的小冰鉗,五角的小雕像,以及鐫刻著“丹·布利斯的書”的仿銀書籤吧。

中產階級是這類物品的主要顧客。按郵購目錄買來的商品確證了他們的價值,鼓勵了他們的抱負。當他們打開音樂盒蓋,一首飄出的“無法實現的夢想”使他們滿心歡喜,因為這意味著只要去希望就有可能實現夢想;這意味著如果自己是個好孩子,就可能被中上階層邀請去麥坎尼克島共度夏季,或者有可能被那魯法學院錄取。某些商品的廣告樣式則暗示,購買者早已踏上了邁向中上階層的征程,因為這類廣告的常用語是“有鑑別力的人”和“教養有佳的人”。所以,邀請你留心於這類投資的廣告也就不足為奇:“六隻各不相同的人工吹製的水晶玻璃酒杯會滿足您精挑細選的熱誠。” 對“金”的器具——餐具、廚刀——的需求量很是可觀。當然,它們可不願愚弄任何人,可偏偏它們就會如此。李爾王一定很容易理解那種對“裝在仿鹿皮袋裡的”鍍金骰子的興致。訂購一塊印有“您的母校之章”的帆布刺繡,能夠展示您一度與一所有等級的院校的關係,令人感動的是,這個例子在想像中不是指特拉華大學,而是哈佛。

對於渴望向上進取的中產階級來說,偉大的等級圖騰是“英格蘭母親”,正如某一類商品標誌(“這是一些將我們與'英格蘭母親'聯繫在一起的[軍團式條紋]紐帶[領帶]”)。不少商品目錄的封面紛紛展示出聯合王國的國旗,直截了當地直奔崇英主題。有一份目錄先是聲稱:“我們是毫不掩飾的崇英派”,然後便將不列顛與不折不扣的無機材料例如仿羊毛和人造皮革聯繫在一起。從這家公司,你不但可以買到騎兵的佩劍,還能獲得一冊與之“配套”的邱吉爾的《我的早年生活》(17.50美元)。另有一份目錄推銷銀質的崇英書籤,書籤的樣式是三位偉大的英國人的肖像——莎士比亞、邱吉爾、福爾摩斯。很明顯,沒有哪種商品會醜陋和荒唐到不冠以準英式名稱就變得銷路慘淡。但的確有這樣一種不幸的銅質蠟扦和熄燭器混合產品,如果它曾名叫“燭具:新澤西州漢肯薩克”就一定不會成功,它的名稱是“肯辛頓熄燭器”(Kensington,喻英國皇宮之一的肯辛頓宮,位於海德公園北側。一譯者註),並被描繪為“一種帶罩的小飾件,為您的家庭增添一縷典雅的英式魅力。”與此類似,還有一種仿銀麵包托盤的廣告:“來自喬治王王宮”。不錯,但究竟是哪位喬治王?一世、二世、三世、四世、五世、還是六世?不論幾世罷——“國王”這個詞就足以奏效了。也許這一點並不令人吃驚:專事傳銷英式商品的那些最勢利的郵購目錄公司中,其中一家就座落在亞利桑那州的膝比。 (Tempe,原指古希臘的膝比河。-譯者註)

以中產階級為目標的商品目錄似乎認定,只有那些把自己想像為“英國”後裔的顧客,才夠資格欣賞印有紋章圖案的商品(“您的[盎格魯-撒克遜]名字在上面嗎?仿羊皮上是您家庭的盾形徽號的精美凸飾”)。由於中產階級對聲譽良好(也即英式)的家庭背景的需要是如此根深蒂固,與這個階級有關的所有買賣也就小心地避開任何粗魯的方式,例如,某類目錄向讀者提供一套二十四隻的酒杯:上面將“印有凸飾”(我在引用)——“是您自己的家姓和徽號。”然後是數行細小的字體: 山森紋飾機構將從我們的記錄和參考書中選擇一個看上去曾為您的家族先輩一度使用過的徽號,或者一個專名變體。所選徽號絕不會意指或暗示您的家庭與原使用者之間的家譜關係。 隨後的銷售信息還可悲地向這一騙局的觀眾示意,你“只需每月花5.99美元,用十個月的時間,外加必要的費用”,即可獲得這種酒杯及附屬文件,異曲同工的是,那些由於家族移居到這個國家而自覺地位下跌的蘇格蘭人,會收到另一類帶來古老自尊的商品目錄,例如“宗族”牆飾板,和數目可觀的由“您的”格子呢製成的物品,比如品牌不詳的“格子呢領帶”。此外還有一些小小的特威德郡南部人戴的蘇格蘭男式便帽,你戴上它保准會像個十足的傻瓜(注:TWeed,TWeeddale,今名Peeblesshire,皮布爾斯郡,位於蘇格蘭東南部。一譯者註)。所有這些“紋飾”和“家族”配件,表明了中產階級恥辱的烙印和煩惱的根源——自覺的無足輕重。這種感覺有多麼深刻,多麼傷懷。 “他們覺得自己生活在一個大決策的時代,”C·萊特·米爾斯說,可是“他們明白,他們無法作出任何決策。”這也就是為什麼美國會存在一個所謂“皇家後裔美國人”的組織。我們這才意識到,馬克·吐溫創造的公爵和王妃,正是十足的美國特產。 商品目錄還用一種方式來認可中產階級那種要證明自己深遠的、如果不是潛在的古老根源的需要:為他們提供積累寶貴“收藏”的機會,以便留作後代的傳家寶。這一想像暗示:每個人自己就是亨廷頓或弗里克或摩根(皆為著名古董收藏家。一譯者註),當然,起步稍嫌晚了一點,但至少已開始了必定具有投資兼家族價值的收藏。投合貪欲的傾向是明顯的:“日益難覓的維多利亞時代烤麵包片架是收藏者理想的投資對象。”事實上,向中產階級或更低階層兜售“收藏貨品”的生意眼下已成為一門純粹的藝術。不妨看一看售價20美元的諾曼。羅克韋爾(美國插圖畫家,1894一1978。以報刊封面畫聞名,其招貼畫《四大自由》在二戰中廣泛散發,獲“總統自由勳章。一譯者註)的插圖,據稱它會身價倍增(!),因為這是誕生於“一百個戰火連天的日子裡”的“有限版本”;顯然,成千上萬個可怕的事件都有可能在那段時間發生。這類“可供收藏”的商品無一例外地醜陋,價值可疑,而且索價昂貴——卻批量生產,比如單價15.50美元的比特雷克斯·波特的人物小塑像,標價42美元的瓷質哈米爾人像,標價52.05美元的英式人形水罐,以及英式風格完美化身的皇家道爾頓陶瓷塑像(“我們的優惠價格,122.50美元”)。無論一件貨品多麼醜陋不堪,一文不值,只要被冠以足夠高的價格,便可躍居商品目錄的“收藏”榜,某份中產階級的商品目錄推銷六隻一套的“收藏者酒杯”,其特徵實在是元從考證:柄腳上有一個男人,一個女人,一名牧師,諸如此類的小型陶瓷塑像,玻璃框邊是鍍金的。不諳行情的新手出於“投資”目的購買這六隻著實可怕的酒杯須支付125美元。 【“收藏” 想像你是一名中上階層訪客,正被引領著參觀一位中產階級的“家居”。躍入眼簾的一切都很好,很乾淨、整齊。但有一樣東西讓你迷惑不解:靠牆立著一隻用胡挑木薄板製成的又高又淺的展示櫃,一塊透明的丙烯酸類玻璃從前面將數十個長形格子與外界隔開。你從沒見過這樣的擺設。當你走近一些去察看裡面的陳列,發覺自己越發摸不著頭腦:成百個“新式針箍”一個接一個地擁擠成蜿蜒的幾列。 “這是什麼?”你問。 “這是我的針箍收藏。” “您的什麼?” “我的針箍收藏。” “嗯……您是從哪裡——呢哼——找到所有這些的?” “目錄郵購。” “哪兒?” “郵購商品目錄。” 你出於好心,不再追問“為什麼”了,因為它們是一項研究:這裡有“礫石針箍”,皇家婚禮箍,還有“'教皇'主教冠針箍:教皇約翰·保羅二世於1979年在美國主持彌撒時佩戴的主教冠的微型陶瓷素燒摹本”,有繪著田園風光和有教育意義文字的陶瓷針箍,還有一枚嵌著來自真正的“維也納森林”的一片鍍金葉於。你幡然醒悟,這個國家一定聚集了不少新奇針箍的中產階級收藏者。而眼前這位向你展示自己收藏的甜蜜女士不光認為這項事業有趣,而且相信它極有價值,這才是可怕之處。 【可讀性飾物 我很為這位女士感到難過。她的形象無時無刻不在這類中產階級商品目錄中出現,尤其是當其中的貨物與廚房工作有關的時候。例如某類專為那些懷疑自己終究不過是一個可憐的苦役家庭主婦而設計的懸掛飾板,上面寫著以下詩行,她看見後不但能振奮精神,還能贏得別人的同情。 請祝福這個廚房,我在這裡操勞。 請祝福這個小角落的每片時光。 讓歡樂和笑聲 與香料、煎鍋和我的掃帚, 共同分享這塊空間。 讓愛和健康 祝福我和我的一切, 於是我就不會索求更多。 (我個人認為,該詩的中間三行明顯地蘊涵了一種傷感,似乎充滿愛意,卻明確說明了敘述人的奴役處境。)這類刻意將不幸表現為優勢的飾板的對應物,是另一種商品目錄提供的“愛爾蘭手提袋”。該帆布手提袋上印著綠色的飾有三葉草圖案的字母,“做愛爾蘭人是神賜恩典。”這一修辭技巧——我們可以稱其為“並非強調式”——與“我愛紐約”的廣告口號有幾分神似。 有一類目錄向中產階級提供的某些商品卻沒能夠正確地理解購買者可悲的精神需求,比如一隻矗立在木架上的四英寸高的銅鈸:高達一英寸的大寫字母鐫有“地位之鈸”的字樣。類似的還有一種印有如下提示的枕頭(價格為25美元) 暴發戶 比一貧如洗 要好 由哈馬奢爾·施勒馬爾公司提供的“再裝塞香檳酒”幾乎隱含了所有應該為人所知的中產階級心理狀態。該份目錄冊指出:“這種別緻的瓶塞能夠在開瓶儀式結束後,繼續保持'泡沫'的輕盈,晶亮。”這就是了,同時需要絢麗的奢華和精打細算的審慎,兩個矛盾的動機在不幸身陷中等階層的人們內心經久不歇地交戰著。 【各階級商品目錄 另一方面,從專為上層階級準備的商品目錄來看,這個階層的成員大部分都至少與這類內心的交戰無緣,讀Talbois,L. L. Bean和位於達拉斯城的The Horchow CollectiOn公司印行的商品目錄的中上階層讀者們,知道他們需要的小飾物是什麼:昂貴的一次性用品,也即主要為生活中什麼都不缺的人們準備的用品。根據這種為上層設計的目錄,你可以定購銀質蛋捲冰淇琳夾具,銀質熄燭器,自動開瓶器,金質或銀質領夾(不可思議,因為顯然對購物者來說毫無用處,他們總是穿牛津布帶領尖鈕扣的襯衫),一套裝的小黃銅牛仔靴(用來掘滅煙缸裡的煙頭),為白蘭地酒杯配置的黃銅加熱器和小型酒精燈。對於購買此類物品的人們來說,維護自我或個人抱負的問題幾乎聞所未聞,因為他們的自我從來穩如磐石,抱負則從來沒有想過。 面對一份兼具中上階級和上層特色的商品目錄,你如何進行區分呢?有一點,如果出現了一張以麵包籃或麵包保溫器為內容的彩色照片的話,堆滿畫面的一定不會是麵包圈、鬆餅或類似的平民麵食,而是——法式起酥。這些目錄還會一次次地提供數目不成比例的中國工藝品(例如“姜罐”),這象徵著與“古老”東方的密切聯繫:美國人曾經殖民。傳教。辦教育、光顧井劫掠的古老東方。此外,如果一份目錄推銷的是價值2450美元的金屬盔甲——全套並帶佩劍——你可以斷定,它是為上層階級服務的。 “所有接褲部位均可充分活動,面罩同樣。”你既可將這件套服展示在架子上,也可以穿上它去參加聚會(儘管這套服飾重達75磅),並可以通過面罩將飲料灌進頭盔。 表明一份目錄的高層身份的主要標誌是推銷服裝。如果寄來的東西不合身或者看上去不對勁,富人們不會在乎把它們轉讓給救世軍或是僕人們。貧民階層在消費時就冒不起這種風險。就算他們真的通過郵購目錄購買了衣服,風險也很小,因為他們選購的那些服裝沒有尺碼。與這種風格如出一轍的,是他或她那印有迷彩服圖案(為什麼?究竟為什麼?)的棉織T卹睡衣,或者配套的口袋上註有“貝爾,我冷”字樣的襯衫式男式睡衣(紅色或紅色條紋)。如果說中產階級購物是為給自己提神打氣,上層人士購物是為一解朵頤,貧民階層購物則可以被理解為向技術和藝術表達敬意了。太空科學電於手錶(帶音樂報時器)在貧民中十分走俏。當然,照像機也是如此,並且越複雜越讓人叫好,音響和彩色電視機呢?如前所述,寄給貧民階層的郵件絕不會因為袖珍計算機太矯飾而濫加貶辭,然後就是一些帶藝術氣質的物件:一隻用淺浮雕手法描繪聖約翰誕生的陶瓷蛋;一艘“音樂鳳尾船……黃銅凸飾精美繁複。帶鉸鏈的金銀盒,打開時可見內部雅緻的紅色天鵝絨。”此外。還有帶心形鏡片的深色眼鏡,尺寸與毛毯相仿的丙烯酸類纖維質地的壁掛,上方一匹種馬正迎面向觀看者奔來;一幅馬厩門的照片(你可以粘貼在牆上的壁畫),其中一匹馬正從門內向外舉目眺望(每座房屋都是一處馬厩);“手繪在刺繡帆布上的您的寵物:請送給我們一張效果理想的彩照;”邊框上(再一次)寫著“幸福就是做祖父”的汽車執照牌;鑲著閣下愛犬彩照的餐具(“您會在未來的歲月裡珍藏[它]……另付4.50美元,即可製成個人專用,二十五個字母為限)。有一些貧民階層的飾件沒有多少藝術氣息,卻伶俐小巧,製作簡單,例如古典的留海發卡。另一些則多愁善感,富於“傳統氣息”,比如舊英格蘭式樣的捲筒衛生紙,每一張紙上都會印有“聖誕節快樂”字樣(“作為美妙的小禮物”)。值得一提的是,流行的貧民階層商品目錄中,真的已經見不著新式撲滿(存錢罐)的身影了。也就是說,這類玩藝兒在通貨膨脹之前會讓“儲蓄”這個行為看上去像一個殘酷的玩笑;你曾經往裡面塞硬幣,準備支付教育費用,或者哪天用來做一次奇妙的旅行。 對基督教傳統的強調,是貧民階層商品目錄的永恆烙印。其中一個範例宣稱自己是“一份基督教家庭的商品目錄”,並為讀者準備了好幾十條鐫刻在小型仿木質飾板上的自我道賀的格言。例如,“主啊,請助我安心,今天不會發生任何你我合力都解決不了的問題。”或者,“當你助人登上峻嶺,你離頂峰就更近了一些。”或者,“你已觸動我,我已成長。”中產階級家庭主婦的專用飾板能讓她確信她的苦役富有價值。這類飾板堅定地重申了上帝對貧民階層的厚愛,毫無疑問,上帝他老人家的確是這樣的,儘管看起來總是老調重彈並無太多必要。 貧民階層商品目錄另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總會有獨角獸出售,而不是其他,這種動物出現的頻率極高。我們可以見到長毛絨獨角獸,白錫獨角獸,黃銅獨角獸,“旋轉式陶瓷音樂獨角獸”——想像力能及的每一種獨角獸的化身。正如一份目錄宣布的,“時下獨角獸正走紅。”我花了六個月的時間,嘗試找到其中的確切原因。最終還是不得其解。原因也許是一種低調的。但一定是高度挑剔的崇英勢利心理的作用,將獨角獸從英國皇家軍隊裡引誘了出來,卻把獅子給忘了(獅子也是英國皇家軍隊徽章上的動物。一譯者註),其實獅於倒是更有等級的動物,你可能會思忖。也許是托爾金的流行(但不是在貧民階層中,肯定嗎?)刺激了人們對所有的、任何的“神秘動物”的興趣。又也許是獨角獸所表現的異國情調(這動物據稱是一種罕有動物,所以寶貴)刺激了貧民階層的想像力。還有一點也許不容忽視,和龍不同,獨角獸完完全全是一種溫和慈祥的神秘動物,與那些被貧民階層視為神聖的真實動物——鯨、海豚、熊貓、考拉熊——很相似。而在有知識的貧民階層看來,獨角獸可能與性有一種模糊的關聯——隱約讓人想到處女或獨角生殖器崇拜意味。等等。不論獨角獸在貧民階層中風靡的原因是什麼,其中的動機恰好例證了文學批評家們一度使用的誹謗之辭:偽指涉。這個動機似乎不詳地指涉了某種比這種指涉本身更加具體的東西。我的面前是一幅自命不凡的貧民階層繪畫作品,乍看似乎大有深意:一隻獨角獸正完整地從一個蛋殼中破殼而出,背景是一道彩虹,和一片“黃道帶”繁星閃爍的天空。而這一動物,他(她?)自己也渾身綴滿星星。含意?恐怕毫無實際含意,但看起來似乎有一種貧民階層的自滿,這種自滿縱容了對奇特的預示和曖昧的躲閃的雙重慾望。 【個人化飾物 貧民階層與中產階層都樂於為自己構思名字,並從中汲取信心。這似乎暗示,用名字來表達自己,會讓他們感到自己不像這個社會一樣變化不定,隨時可以更換。所以,這兩個階層的人們都熱衷於讓自己的郵購目錄“個人化”。這種需要常見於那些用同樣的方式獲取對自己的身份和價值的信心的小孩子們身上。 “這是我的鞋袋”,“這是我的杯子和碟於,”等等。因此,通過中產階級商品目錄,你可以訂購到“他”和“她”的腕錶。 “他”的腕錶上寫有“約翰”,“她”的則是“瑪麗”。由於這一特色,每當你抬腕看時間時,都會感到一種歡悅,這感覺每天重複無數次:一瞥之間就能目睹自己的名字——這真讓人欣慰,你終於成為了一個人物。不難辨別,與那些用塗鴉污染地鐵車廂並且不忘寫上自己姓名和地址的赤貧階層“藝術家”兼不法分子的做法相比,二者的動機相差不遠。至於那些消費著臭名昭著的、大批生產的商品的人們的精神困境,我們也可以從貧民和中產階級的這種需要中發現端倪——他們需要通過商品目錄購買一種貼在汽車儀表板上的小型仿銅牌匾,上面鐫著: 根據(某人的名字)的要求製造瓦爾特·惠特曼一定理解這個小牌子的全部意義。他早就敏銳地意識到,美國人對“全體”的津津樂道已經威脅到了“自我”的概念。 通過目錄購買的商品,幾乎無一例外地都可以進行個人化加工處理。你可以買到個人化的、標有三個姓名首寫字母的魯希特餐巾環;你為壁爐添置的帆布原木提袋上會印有你的“簽名式”(“我家專用”,跟著是醒目的藏青色姓名首寫字母);你可以買到用來盛口香糖的仿金金屬盒。上面刻著你的姓名首寫字母,以及“盛在一個刻字的。金色調的金屬盒內的口香糖會更有風趣。”某類目錄為一種汽車前座坐墊作廣告,說明不但你的全名會用三英寸高的字體書寫,而且還會用引號標註——正與貧民階層的用法巧合。或者,這樣一塊擺設在壁爐前的防火地毯怎麼樣:藏青色,在七顆隔開的星星下方,一隻金鷹的上方,哥特式字體描繪出你的姓氏,“聯邦”風格?這樣的風格當然會有助於澄清來訪者頭腦中的懸疑:我究竟走進了誰家的客廳? 我不打算過多解釋這種反復強調自我的作法中引人憐憫的因素,但毫無疑問,在自家客廳的時鐘前方放一張“自己的”黃銅、青銅或玻璃名片,或者在辦公桌上擺設一張小巧精緻的標有“自己”姓名的牌子,這種需要當中確實有些讓人心動的東西。就事實本身來說,桌前的姓名牌是惹人哀憐的。只有汽車銷售商、軍官、還有其他一些對自己的地位滿腹狐疑,甚至不敢確定自己有無資格擁有一張辦公桌的人們,才會心儀這種擺設。也不妨考慮一下那種對“個人專用藏書章”的需要吧。在每本屬於你的書上印下你的名字和首寫字母。書的主人是誰當然毋庸置疑。它標明的是,“某某的圖書館”。自然,擁有一家“圖書館”滿足了某種精神需要。這就像擁有一間“酒窖”或一一套房屋固定裝置(爐子。水槽、水管)所暗示的一樣。正因為這個原因,你才可能郵購到標有“某某府第家酒”字樣的卡拉夫酒瓶(字體力法文,空格供填寫“您的姓氏”)。或者是“為兩個人準備的”酒具,除了個人專用飲料瓶外,另附兩隻分別銘刻夫婦二人名字的酒杯。如果不時總有什麼在悄聲告誡你,隨時展示你的姓名不見得是真正有等級的作法,你仍然可以一意孤行,只需稍斂鋒芒。這正像中上階層人士的做法,他們把姓名首寫字母刻在旅行車車門上,或讓它們隱現在遊艇的信號旗上。你可以訂購一種圖但卡蒙風格的銀質渦卷飾,姓名字母已經拼寫出來了,但卻是“象形文字”——適於佩戴在項鍊上:“讓它使你更有生氣,因為它可能暗示一位埃及君王。”把飾板擺設在廚房裡充當撫慰劑的家庭主婦們,則可以投資一種石質餡餅托盤,上面寫著“凱倫的手工餡餅”(任何名字都可以)。有人可能要流淚了。順便提一句,如果你想知道中產階級認為孩子取什麼名字才顯得有地位,只消觀察一下孩子們鉛筆上印的名字,你的知識就會大有長進,它們讓你想起英國“浪漫派”文學裡的旋律。女孩兒們可以叫絲苔西或金菠莉;男孩兒們則可以叫布萊恩。傑森或馬修。 《權威預科生手冊》通常極少出錯,但也有瑕疵。它竟然建議,無論你用任何方式處理姓名首寫字母和簽名式都是有等級的作法(也許本意其實是諷刺,不過我可不這樣認為)。無論哪個等級的人們展示簽名式,其人自身的重要性多少就開始像暗紋一樣有待用心辨別,而他想吸引觀眾注意力的需要倒是凸顯無疑。其實,如果你確實是位中上階級人士,你的簽名式只應該出現在支票簿上! (無法辨認的)親筆簽名下方使用的是打印體。 如果對美國人來說,個人專用化並非絕對必不可少,通過商品目錄購物則似乎擁有這一地位。並不是因為他們需要這些商品,而是因為他們需要用購買這類商品的方式來實踐有關選擇的幻夢。根據商品目錄郵購貨物釋放了有關權力的幻夢,你元須冒險與那些可能會質疑你的權力的人碰面。郵購不需要的物品這一舉動,隱秘地重新實踐了范伯倫所謂的“明顯是為了揮霍和出於敬意的消費,卻帶來精神上的收益。”在特定的情緒中,當我們們心自問自己想做什麼和我們的價值是什麼的時候,我們都是在仿效“朝聖者比利”(庫爾特·馮尼格特的同名小說裡的主人公。-譯者註)的母親。 “跟大多的美國人一樣”,庫爾特·馮尼格特說,“她一直在嘗試建立一種生活,那就是,為她在禮品店找到的每一樣東西發現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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