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當代小說 茅盾傳

第12章 第十二章都市風景線:《子夜》

茅盾傳 钟桂松 5099 2018-03-19
還在1930年夏秋的季節裡,茅盾搬過幾次家,最後住進了靜安寺附近愚園路口的慶雲裡的一個三樓廂房帶過街樓,共有三間房子。樓下住的是二房東,茅盾稱自己是教書的。而此時,茅盾的眼疾、胃病、神經衰弱並作,醫生要茅盾少用眼多休息。茅盾的表叔盧學溥此時也在家裡賦閒,他對晚輩茅盾十分賞識,小學時代顯示出來的聰慧,就認為自己這個表侄能成大器,曾作“12歲小兒,能作此語,莫謂祖國無人也”的評語。盧學溥與茅盾談起往事,還十分得意。另外,此時茅盾雖加入“左聯”,但對“左聯”的做法、“左聯”的左和幼稚,都十分不理解,但又不便反對,只好作逍遙派。因而,這個時候,茅盾有事無事都往盧公館跑。 盧學溥在滬上作寓公,又有這樣有氣派的大宅,因而許多同鄉故舊人來人往,當中有開工廠的、有盧表叔的銀行同僚、有公務員、有商人,也有正在交易所搞投機的,高談闊論有之,慷慨激昂有之,切齒痛陳有之,竊竊私語有之,在盧公館這個小社會中,茅盾聽到不少關於中國形勢的種種內幕。

這些同鄉故舊當中,茅盾也大多認識,他們都認為茅盾是個文人,因而政界、軍界、金融界、商界上的內幕,並不避嫌,都樂意和茅盾談。這些同鄉故舊還熱情邀請茅盾去他們那裡玩,於是茅盾又有參觀絲廠、火柴廠、紗廠、銀行、商店的機會。在參觀中,茅盾自己也感覺到進入一個全新的世界,在日本時那種灰暗的情緒、不穩定情緒,全都拋到九霄雲外。他看到了世界經濟蕭條,向中國傾銷商品時,中國民族工業的衰敗以及一些同行老闆的艱辛。 他看到證券交易所那“搏鬥”的場面,股票指數的上揚下跌,對那些在股市“搏鬥”的人們,也帶來了興奮、沮喪。那些興奮和沮喪的面孔後面,茅盾似乎感覺他們更關心股市之外的形勢——戰爭的勝負;政界變幻,直接影響著股市交易的人們,而操縱這些場面的人,是從來不在交易所裡露面的,他們住在豪華飯店,帶著情人,或者帶著姨太太,出入交際場,用各種各樣的手段,包括謠言、謊言,操縱著股市風雲。這些操縱者,都有外國勢力作後盾,實際上在充當買辦的角色。因此,茅盾在與這些故舊同鄉的周旋中,了解到不少經濟與整個社會形勢相聯繫的東西,這些老闆們的“悲歡離合”,最為集中表現在交易所這個小天地的大世界裡,包括人情世故,也似乎和整個經濟相聯繫。同鄉一個老闆,曾告訴茅盾這樣一個可恥的故事。有個小老闆因為打聽股市發展趨勢內幕,不惜讓自己的女兒去充當股市操縱者的情婦,讓女兒把情報弄到手,再決定拋還是收。結果,女兒不諳世事,失身於操縱者,“情報”又沒有弄清,結果賠了夫人又折兵,小老闆覺得無臉見人,就上吊自盡了。這個細節,給茅盾心靈十分震撼,金錢讓人靈魂墮落到這個地步!

在盧公館,茅盾聽到作公債投機的人曾以30萬元買通馮玉祥部隊,在津浦線上北退30裡,以蠱惑市場,投機人乘機活動得利十分豐厚,這又是給茅盾心裡一次震撼。因此,茅盾對中國社會現像看得更清了,“中國的民族工業在外資的壓迫和農村動亂、經濟破產的影響下,正面臨絕境。為了轉嫁本身的危機,資本家加緊了對工人的剝削。而工人階級的鬥爭也正方興未艾。”同時,茅盾又從不同渠道,聽到工農紅軍的消息,這個消息,對茅盾這個共產主義信仰者來說,自然十分高興。 在盧公館裡聽到了許多新鮮的消息,茅盾又忽然想起不久前學術界人們很熱鬧討論中國社會性質的論戰,當時有三種觀點:一種是認為中國社會依舊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社會,推翻代表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官僚買辦資產階級的蔣介石政權,是當前革命的任務,領導這一革命的是無產階級。另一種認為中國已經走上資本主義道路,反帝反封建的任務應由中國資產階級來擔承。第三種觀點是中國的民族資產階級可以在既反對共產黨,又反對帝國主義和官僚買辦階級的夾縫中求得生存和發展,建立歐美式的資產階級政權。茅盾從自己大量耳濡目染的現實和材料中,覺得完全可以證明中國社會性質,中國依然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會。自然,茅盾覺得這些素材,不宜寫論文去證明,而宜寫小說去證明,因而茅盾打算寫一部都市、農村交響曲,而且都市部分可寫三部曲,並著手擬大綱和梗概,定名為《棉紗》、《證券》、《標金》。茅盾還讀了周培蘭的《中國紡織業及其出品》等專業書,深入研究中國棉紗業的歷史和現狀,為使小說更具有堅實性。

但寫完提綱以後,茅盾又覺得都市部分好寫,而農村部分十分為難,二者的配合、呼應等都會產生輕重不當的感覺。因而茅盾把這個已擬提綱的寫作計劃放下,轉而去寫中篇小說《路》。不料,《路》只寫了一半,眼疾發作,只好遵醫叮囑,不看書不寫作,休息三個月。但用茅盾的後來說,眼睛不能用,大腦卻異常活躍。 他在眼睛休息時,反复比較思考,決定改變原來寫城市農村交響曲的計劃,專門寫以城市為中心的長篇。同時,把原來的一些分散的故事選取之後,集中在這部長篇之中,在重新構思時,茅盾又彷佛重溫素材,心裡覺得更加有底了,並把紗廠改為絲廠。於是,茅盾又去重訪故舊,有目的地進一步蒐集素材,在這些同鄉故舊中,茅盾了解到1930年中國民族工業的縮影——絲廠的情狀,上海倒閉30家,無錫、廣東、蘇州、鎮江、杭州、嘉興、湖州等各絲廠十之八九都倒閉,同時,茅盾也了解到,由於國際競爭而使中國火柴廠大面積破產,因而堅定了茅盾原是以內銷為主的火柴廠作為中國民族工業受日本、瑞典的同行競爭而在國內不能立足的計劃。

茅盾帶著眼疾,又參觀同鄉人創辦的絲廠和火柴廠,實地觀察。正在這時,盧表叔的繼母,也就是茅盾的姑祖母要做“還壽經”,在盧公館舉行盛大的場面。茅盾執晚輩禮,去參加了盧家的“還壽經”,在那裡,茅盾又目睹了舉行還壽經這樣的場面,還到寺裡參觀那製作冥器的工程,目睹那些現代迷信的時代特色。 茅盾列了詳細的提綱,設計了人物和情節,此時,一年多的蒐集和調整,人物、情節等,基本上在茅盾頭腦裡形成了,甚至這部長篇小說的題目,也擬了三個:“夕陽”、“燎原”、“野火”等,後來才定名為的。 是1931年10月正式動筆寫的,到1932年12月5日脫稿,歷時一年多,其間,在與瞿秋白長談以後,又改變計劃,縮小範圍,強化作品的時代性。

當時,秋白在茅盾家裡避難,兩人天天談的故事,談情節結構。革命家瞿秋白的文人本色,此時也得於充分展示,秋白在聽了茅盾的構思和看了已寫的幾章後,幫助茅盾從政治上分析當時形勢,建議茅盾在小說中改變吳蓀甫、趙伯韜代表兩大集團最後握手言和的結局,改為一勝一敗,這樣更符合當時中國社會的實際。 茅盾連連點頭稱是。秋白看了初稿後,認為像吳蓀甫那樣的大資本家應當坐雪鐵龍,而不是時下社會上通行的福特車。根據秋白的觀察,大資本家憤怒而又絕望時,就要破壞什麼乃至獸性發作。茅盾聽了秋白的分析,十分新鮮,後來都作了改動。對農民暴動和紅軍活動,秋白也向茅盾作了介紹。但後來茅盾覺得自己不了解實際情形。憑耳食描寫風景可以,憑耳食去取故事材料,覺得沒有把握。因此,只把第四章保留下來。

和瞿秋白作長談以後,茅盾掂量著已經寫的部分稿子,重新對全書大綱結構進行調整,於是便成了現在這個的樣子。 於1933年1月由開明書店出版。至此,一部巨著誕生了。它的誕生,凝聚著作家的社會使命感和社會責任感。的第二章以《火山上》的題目,先行發表在《文學月報》一卷一期上。第四章以《騷動》為題,發表在《文學月報》第二期上,全書以1930年上海這個大都市為背景,以民族資本家吳蓀甫為中心,表現了中國民族資產階級在帝國主義經濟侵略和國民黨新軍閥混戰的影響下,奮鬥、掙扎、直至破產的必然命運,揭示了中國社會發展的必然趨勢。作品還濃墨重彩地描寫了吳蓀甫和趙伯韜之間矛盾衝突,並以此為主線,描寫了吳蓀甫與同行,與裕華絲廠工人,與雙橋鎮農民及家庭內部的種種矛盾和糾葛。書中的人物,個個有血有肉,吳蓀甫的果斷又剛愎自用的性格,趙伯韜的財大氣粗和一批小老闆的走投無路的神態,幾乎都栩栩如生;周仲偉、王和甫、陳君宜、朱吟秋等老闆之間的金錢至上,勾心鬥角,都活靈活現;與這些相匹配的,還有一批以吳府為中心舞台的各式公子小姐、少婦、交際花、詩人、學者、政客、軍人以及土財主馮雲卿父女等形象,都作了周到而逼真的刻畫。正如有的評論家所說:“茅盾這一部近40萬字的小說裡裝進了1930年前後中國都市及部分農村的龐雜的內容。

其意識到的歷史內容和先驗的政治主題,選擇好並精心塑造的人物,及獨具匠心的結構,使小說具有宏大的氣勢,成為多聲部、多色彩的都市交響曲,並歷史地、真實地再現了這一動盪時代的風雲和人們的活動、情緒、心態,成為一部活的歷史。 “ 這部是茅盾心血的結晶,也是他廣泛收集,耳聞目睹的生活的流露。 作品裡,到處都可以見到作家熟悉生活的影子,吳府大宅,實際上就是以其表叔盧鑑泉大宅為原型的;雙橋鎮的原型,來自作家故鄉烏鎮。因而,恢宏的氣勢中,處處有生活,有真實。因而一出版,立刻轟動中國文壇。 茅盾在出版後,送的第一人,是魯迅。一月份出版,茅盾在開明書店拿到幾本樣書後,於2月4日立刻偕夫人、孩子去魯迅家拜訪,並送上還飄著油墨香的,並應魯迅的要求,在扉頁上恭恭敬敬地寫上:

魯迅先生指正茅盾一九三三年二月四日從魯迅那裡題字送書以後,茅盾送書都題字簽名,這個習慣一直保持到他逝世。一出版,立刻脫銷,不到3個月,重版4次,初版3000部,再版5000部,當時北平某書店於一天之內售出“子夜” 100多部,這在當時實為少見。茅盾見到大江書舖的主持者、老友陳望道時,陳望道告訴茅盾:向來不看新文學作品的少奶奶、大小姐,現在都爭著看,因為寫到她們。茅盾到盧公館去,表妹寶小姐告訴茅盾:她向來不看新文學作品,看了表哥寫的,發現裡的吳少奶奶,就是以她為模特兒的。 茅盾聽後,笑笑,不置可否。 一時間,爭閱,成為上海市民的一個時髦,不少人還組織“子夜會” 進行學習討論。甚至連舞女也談。因而當時有人冒充茅盾下舞池,與舞女跳舞這樣的怪事也隨著的出版而出現了。在風行時,瞿秋白等一批評論家撰寫評論。一出版,魯迅在給曹靖華的信中說:“國內文壇除了我們仍受壓迫及反對者趁勢活動外,亦無甚新局。

但我們這面,亦頗有新作家出現;茅盾作一小說曰(此書將來寄上),計30餘萬字,是他們所不能及的。 “出版,魯迅是引以為豪的。瞿秋白在一出版,最早發表評論,他在3月12日的《申報。自由談》上,發表《子夜和國貨年》一文,高度評價的藝術成就和歷史地位,認為是”中國第一部寫實主義的成功的長篇小說。 “”應用真正的社會科學,在文藝上表現中國的社會關係和階級關係,在不能不說是很大的成績。 “他還預言:”1933年在將來的文學史上,沒有疑問的要記錄的出版“。後來,瞿秋白又寫了《讀〈子夜〉》一文,認為”在中國,從文學革命後,就沒有產生過表現社會的長篇小說,可算第一部。 “”從'文學是時代的反映'上看來,的確是中國文壇上的新收穫,這可說是值得誇耀的一件事。 “朱自清也在評論時也說:

“這幾年我們的長篇小說漸漸多起來了,但真能表現時代的只有茅盾的和。”尤其值得玩味的是,當年和茅盾打過筆仗的吳宓教授,在研讀了之後,用“雲”這個筆名,在天津《大公報》副刊發表評論文章,稱讚:“吾人所為最激賞此書者,第一,以此書乃作者著作中結構最佳之書。” “第二,此書寫人物之典型性與個性皆極軒豁,而環境之配置亦殊入妙”。吳宓對的文字也極為讚賞,“筆勢具如火如荼之美,酣恣噴薄,不可控搏,而其微細處復能宛委多姿,殊為難能而可貴。” 茅盾當時見到這篇評論,雖沒有公開表態談什麼,但內心極為佩服吳宓的細微。 晚年回憶此事時,感慨地說:出版後半年內,“評者極多,雖有亦及技巧者,部不如吳宓之能體會作者的匠心。” 熱的出現,引起國民黨當局的注意和恐慌,1934年2月,國民黨中央黨部以“鼓吹階級鬥爭”的罪名,查禁149種著作,茅盾的包括在內的已經出版的7種創作,全部都在被“查禁”之列。後來經一些書店老闆的力爭,列為應刪之列。國民黨的檢查人員在這部書下面用朱筆批道:“二十萬言長篇創作,描寫帝國主義以重量資本操縱我國金融之情形。P97至Pl24(即第四章)譏刺本黨,應刪去。十五章描寫工潮,應刪改。”於是,從第五版起,便以肢解的形態與讀者見面了。 但令茅盾欣慰的是,在國民黨查禁之後,巴黎進步華僑辦的“救國出版社”卻全部翻印了這本書,並在前言中高度評價了這本書。 成為30年代中國東方都市的一道風景線,在這道風景線上,映出芸芸眾生,映出時代風雲,映出中國社會的另一面。也映出茅盾作為一代大師的地位和才智。的出版,奠定了茅盾在中國現代新文學史上的地位。 但是,茅盾沒有停止自己的探索和努力。他寫了大量的雜文、散文和評論,也和上海的朋友們一道,參與社會活動。他依然在“左聯”的大旗下,奉獻自己的才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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