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度望著燭火。現在剛過午夜。外面的雨滴越來越小了。在這種寒冷的天氣裡淋到雨的話,反而會覺得溫暖。雖然很難解釋清楚,但感覺就是那樣。當然那不是我的感覺,而是擁有全天下特異獨一感官的傑米妮的感覺。小時候只要一下雨,傑米妮就會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問她為什麼要淋雨,她就會回答:“因為很溫暖”。 拜託,天底下哪有這種傻瓜?淋成落湯雞之後,第二天鐵定感冒,鼻涕流個不停,還說什麼溫暖呢。 吉西恩難道不會抓著弟弟的頭髮在那邊搖嗎?如果沒有端雅劍在旁邊,吉西恩還算是個溫文儒雅的人,所以應該不會做那種事吧。 吉西恩陛下的頭髮應該還是一樣安全。啊,可惡,我剛沒想到那個人。杰倫特?不會吧。我現在想的是尼西恩陛下本人。搞不好尼西恩陛下現在生氣呢。 '皇兄!請你責備這愚昧的弟弟吧!可憐的百姓,那些可憐的百姓……!呃啊啊啊! '有這種可能性。非常有這種可能性。 他居然說拜索斯家族完蛋了? 不是拜索斯王國,而是拜索斯家族。說到拜索斯家族,那不就是拜索斯王家嗎?他說王家完蛋了! 這玩笑開太大了。杉森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正瞪著安帕靈。我噗哧笑了出來,說:“真有趣。” 我的回答一定讓安帕靈很失望吧。安帕靈搖了搖頭,用慌張的表情望著我。溫柴不知什麼時候又拿起他的木塊跟小刀來了。沙,沙。我則是靜靜地望著喝乾的啤酒杯底的泡沫。要再喝一杯嗎? 不,還是算了。明天還得騎馬趕路呢。現在離克拉德美索甦醒只剩下不到兩天了。亞夫奈德當初說大約是一個月,所以也不能說正確的日期就在兩天后。搞不好一個星期後它才會起來,也說不定它已經醒了。啊,我猜它大概還沒醒吧。看看今晚聽到那傳聞的威力,如果克拉德美索已經醒了,那拜索斯皇城應該已經混亂到發生暴動了吧。 還是不喝的好。我們應該盡力趕路。卡爾一行人大概會在拜索斯皇城過夜之後再趕過來。 “看吧。我不是說你們不會相信?” 安帕靈的聲音中夾雜著厭煩。但是我泰然自若地說:“不,我相信。也許千年萬年之後,不,搞不好不到一百年之內就會發生了。不管如何,拜索斯家族總有一天會完蛋的。” 杉森聽到我的話,開始嗤嗤地笑。安帕靈有點生氣了。 “我才不會把這種當然之事當作預言來說!” “是嗎?你敢說到目前為止,你的預言一次都沒錯過?” 我好像聽到安帕靈的嘴一下子僵住的聲音。我用不確定這些話是從腦袋裡還是肚子裡出來(肚子裡出來,意思是酒氣造成的醉話)的態度說:“你聽聽看,安帕靈先生。我們剛才對這個問題已經作過一些討論了,所謂預言,只要讓人減低對未來的不安感,給人能夠面對未來的希望就行了。安帕靈你所說的這種預言是沒有任何用處的。” “沒有任何……用處?” “是的。什麼用都沒有。嗯,這雖然是我自己的想法,但所謂預言,好像是造成矛盾的基礎。” “這是什麼意思?” 的確。這句話連我自己都無法正確地理解。但是好像這麼說也不是錯的。我所經歷的一些事,所見過的一些人,並不是日常過去就算的一些瑣事。杉森的眼神變得很奇妙。 “預言說的雖然是未來,但實現的時刻是現在。就算針對未來的是,但若嚴密地分析,那麼預言跟其他事物一樣!都是屬於現在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 “簡單來說,若是你相信預言,這件事就到此為止了;若是無法相信或不願相信,那這件事也一樣就到此為止。對不起,我這麼說,但一般人都只會相信好事,因為會得到滿足感。他們只是為了滿足感才相信的。但若是讓他們不舒服的預言,他們是不會相信的。不管怎麼說,他們都還是活在現在。” “厲害。” 說出這句話的不是在削木頭的溫柴,也不是訝異到閉不上嘴的安帕靈,而是開門進來的吉西恩。 卡爾與杰倫特跟在吉西恩的背後,所有人都被雨淋得渾身濕漉漉。吉西恩腰上的端雅劍發出很大的嗡嗡聲,安帕靈的眼睛一下子張得大大的。吉西恩將黏在臉上的頭髮撥開,另一隻手抓住劍柄,用疲倦的聲音說:“安靜。我有話要說。” 端雅劍的聲音消失了。吉西恩進到房裡,安帕靈一副椅子不穩的樣子,全身僵硬地看著他。杰倫特環顧了一下四周,發現了掛在衣架上的毛巾,就開始擦起臉來,卡爾則是沉靜地坐在桌前。吉西恩將視線固定在安帕靈身上,說:“很對不起,我剛才在外面聽到你們說的話了。雖然我這樣有些無禮,但是聽到有人說我們家族完蛋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我們……家族?” “我叫吉西恩·拜索斯。這些人是我同行的伙伴,我是拜索斯的王子。雖說是王子,但我從宮中出來也很久了,所以沒什麼了不起的。” 唰!安帕靈連忙從椅子上站起來,發出'啪! '的一聲,一邊膝蓋跪了下去。吉西恩接過杰倫特遞過去的毛巾,一面擦頭髮一面坐下。 “講起來,先生。在這種冷天裡面跪在地上是很痛苦的事。” “殿,殿下,請原諒小的不忠之罪……” “不忠?沒這回事。” “咦?” “請起來吧。我的想法跟修奇不久之前講的差不多。我不會相信你所說的話。所以我也不會因為我所不相信的話而生氣。” 吉西恩沉著無比地說。他現在的樣子就像只落水狗,而且用毛巾將頭整個蓋住,正在狂暴地擦頭髮,但剛聽別人說自己家族要滅亡的人,是沒辦法故作高尚態度的。卡爾微笑了,杰倫特也笑著坐到桌前。 “你不需要一直跪在那邊。請起來坐吧,要不然就請上去休息。因為時間已經晚了。” 安帕靈一臉迷糊地仰望著吉西恩,但吉西恩的視線已經從他身上移開,在那邊擦著頭跟手臂。安帕靈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來,大概是想道聲晚安,但還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嘴裡咕噥了一陣,就跑上樓去了。 安帕靈上階梯的聲音非常響,因為他腳步很急。他今晚真的能睡得著嗎?他會不會在想,居然進到這種旅館,自己到底瘋了沒有? 哈哈哈。卡爾望了一下安帕靈消失的樓梯那個方向,然後將頭轉向吉西恩。 “沒關係嗎?” “沒關係。” “知道了。尼德法老弟?其他人全都睡了吧?” 我聽到卡爾的問題,才感覺大家不想再談安帕靈所說預言的氣氛。所以我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點了點頭,然後望向杰倫特。 “怎麼樣?跟你想的一樣棒嗎?” 杰倫特不知何時已經裝滿了三杯啤酒,遞給卡爾跟吉西恩一人一杯,然後說:“真的無法用言語形容!哈,那可真是……說來可笑,如果要談到對皇城的感想,我會拿去跟神龍王的大迷宮作比較。” “大迷宮?嘻嘻。這句話最好不要被艾賽韓德聽到。但是拿去跟大迷宮比,不是有些誇張嗎?皇城雖然是座很壯觀的城,但怎麼可以拿去跟大迷宮……” “很壯觀的城?你說只是很壯觀的城?拜託!那宮殿可是懷有讚美神之心的!因為有花!修奇你在大迷宮的哪裡看到活生生綻放的美呢?” “啊……是沒有。” 杰倫特猛地拿起啤酒杯拼命灌,很多都流到衣服上了,他擦了一下下巴。 “嗝!夜雨下在那花壇上的景象,我大概一輩子也忘不了。呼。那是德菲力的庇佑啊。在我到達宮城的那一刻下起了夜雨。這不就是必要時的小小幸運嗎!” “哈哈,真恭喜你了。” 但我認為就算當時沒下雨,杰倫特也一定會感謝德菲力賜給他一個大晴天吧,呵呵。我將視線從聖職者的模範身上轉開,望了下卡爾。卡爾看來很疲倦,用右手的拇指跟食指按著兩眼之間的部位。 “你們見到陛下了嗎,卡爾?” 卡爾一面揉他的眼睛一面說:“嗯?啊,見到了。我們聽到了不是很好的消息。” “是不是有誰抓住他的頭髮……啊,不是。我隨便亂說的。” 卡爾用慌張的表情看著我。呃。大概我跟安帕靈講話的時候喝了太多啤酒。卡爾的臉皺成一團,說:“南部林地現在好像幾乎陷入了恐慌。” 杉森的臉整個皺成了一團。他點了點頭。 “我們已經聽到傳聞了。剛才那個算命的好像是從南部林地過來的。” “是嗎?嗯。那裡有很多農家。拜索斯的糧食產量有一半以上是出自那裡,所以也可以稱作拜索斯的糧倉。尼西恩陛下那表情就像是睡一覺起來,卻看到倉庫全空了的人一樣。” 看到倉庫全空掉的人。嗯。如果他還能做出那種表情,那他的頭髮應該是安全的……我怎麼一直這個樣子?卡爾帶著一副倦容說:“幸好現在是十一月下旬。徵稅的馬車應該已經運送完畢了,所以政府保有的糧食應該還夠。但是農人可能得放棄種大麥。這將是個殘酷的冬天。搞不好隨之而來的也是殘酷的春天。由於神臨地的傳聞,民心已經浮動到了極點……雖然是秘密,但尼西恩陛下好像已經開始對叛亂的危險有所偵察了。” “叛亂?可惡。說起來艱困的時候要大家合作這件事,不管到哪裡都只是說說而已。叛亂或暴動為什麼都一定要在最艱困的時候發生?” “說得好,費西佛老弟。答案應該不用說了。無論如何,現在對尼西恩陛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能夠代替基果雷德的戰力。因為一切都是起因於這件事。當然還剩下神臨地的問題,但對方一定要這麼做,我們也只有承受的份。然而基果雷德留下的戰力空缺是很嚴重的問題。因為這是我們這邊的問題。” 我噗哧笑了出來,說:“國王沒有詛咒哈修泰爾家族嗎?” 吉西恩苦笑了一下,卡爾點了點頭。 “你很清楚嘛,尼德法老弟。” “哈修泰爾家族有沒有說什麼?” “這個嘛……這是所有狀況中最可笑的局面,哈修泰爾侯爵居然正式宣布跟托爾曼·哈修泰爾斷絕關係。” “斷絕關係?你是說托爾曼被逐出家門嗎?” “沒錯。侯爵說跟基果雷德解除契約,是托爾曼個人的行為。龍跟龍魂使的關係對我們這種人而言,有很多難以了解的部分。他說托爾曼覺得基果雷德很可憐,看到它一面在前線作戰還要一面養育幼龍,所以就解除契約將它放了。” 雖然我已經喝多了,但現在非得再喝一杯不可。我裝滿了啤酒杯,然後'砰! '地一聲將杯子放到桌上,同時低聲說:“這可能有兩種解釋吧?” “說吧。讓我嚐嚐身為指導者的喜悅滋味吧。” 吉西恩、杉森還有杰倫特都用一副開始好奇的表情看著我。而溫柴也停下了削木頭的動作,對我表達敬意。那表示他會專心聆聽。 我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說:“我一定會讓你滿意的。第一種解釋,托爾曼·哈修泰爾真的是天下無雙的笨蛋。可是他到底幾歲了?” “十五歲。” “那他真的很蠢。他應該知道如果放走基果雷德,拜索斯軍一定會死傷慘重,卻只因為可憐就把它放走,真的是很愚蠢。” “第二種解釋呢?” “他應該是受了哈修泰爾侯爵的指示才這麼做的。也就是說,溫柴的假設是對的。” “很好。真是厲害。如果這兩個里頭要你選一個呃?” “那很簡單。只要了解一件事就行了。現在托爾曼是由哪裡管轄呢?” 卡爾用感覺奇特的表情說:“正式的說法是……什麼修道院呢?啊,應該是亞美昂斯修道院。那是信奉劍與破壞的雷提的修道院,位在南部林地。他在那座修道院中接受保護。據說托爾曼·哈修泰爾放掉基果雷德之後,從前線逃走,跑進了那間修道院。可是那間雷提修道院的院長是哈修泰爾侯爵妻子的弟弟,也就是小舅。” “那麼托爾曼還是在哈修泰爾侯爵的掌握之中嘍?” “沒錯。” “國王沒有向修道院長要求將他引渡出來嗎?” “修道院……所謂神殿是乾涉起來很麻煩的地方。有一次侯爵不是曾經說過嗎?傳統上統治權必須尊重神權所管轄的境地。當然反過來說也是一樣的。因為聖職者侍奉的是神,所以嚴格地說起來沒有服從國王的義務,但在自尊心的範圍內會對國王表示尊重與愛。” 杰倫特似乎同意卡爾的話,點了點頭,但是我卻搖著頭說:“這很困難。簡單來說,雙方都不能太過分地干涉對方吧?雖然會彼此牽制,但不會到傷害對方自尊心的程度吧?” 卡爾點點頭說:“因為他們服從的對像不同。” 杉森用驚訝的表情說:“即使如此,托爾曼犯的是重罪,難道不能要求神殿把他交出來嗎?” “不能直接這麼做,費西佛老弟。那孩子要求神殿的庇護之後才進去,這種狀況下修道院是不會將要求神庇護的孩子交給他們本身並不服從的地上君王的。” “啊……這可真是……” “而國王也不能隨便侵犯神權所及的領域。如果用這種方式侵害到神權,所有神殿都不會坐視不管的。其他神殿也會激烈地起來抗議。如此一來,整個狀況就會變成'尋求神懷抱的少年被地上的君王給奪去'。如果是在平時,可以靠著暗地裡的圓滑交涉解決這件事,但現在是戰時。國王不可能跟神殿對立,進一步刺激已經不安的民心。” 默默在一旁聽著的吉西恩忍了很久似地說:“該死!這個哈修泰爾侯爵,肚子裡有十條陰險蝮蛇的老頭,我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應該把他褲子扒下來鞭打,再用蠟油……抱歉。你這傢伙!說話像個仕女,有格調一點好不好?” 溫柴苦笑了一下之後,看著卡爾說:“也就是說,哈修泰爾侯爵對克拉德美索非常垂涎,甚至不惜冒犯國王的意思,也要把托爾曼抽調出來。” “沒錯。溫柴的假定如果是錯的,不就太好了?可惜好像是對的。” 杉森帶著仔細思考的表情開始說:“嗯,那麼,我把目前為止的說法整理一下,請各位評斷一下對不對。所以哈修泰爾侯爵將基果雷德放走,就是要讓傑彭併吞拜索斯,之後利用已成自由之身的托爾曼·哈修泰爾跟克拉德美索締結契約,對嗎?如果事情變成這樣,那麼擁有龍魂使的家族就算把這個國家交到傑彭手中,也一樣能夠繼續享有榮華富貴……而且傑彭也不可能隨便對待將基果雷德弄走,幫了他們大忙的哈修泰爾侯爵。這可以說是一石二鳥之計吧?” “非常正確,費西佛老弟。” “我真想把這頭老狐狸給……!” 杉森嘴裡咬著長劍,一副馬上要殺去哈修泰爾侯爵宅邸的樣子。 我胡思亂想了一下,認為杉森很適合把長劍咬在嘴裡,接著對卡爾說:“不能讓侯爵找到蕾妮的理由是什麼?” “咦?” “是因為哈修泰爾侯爵有這種叛逆之心……所以大暴風神殿的高階祭司對於讓哈修泰爾侯爵掌握過分強大的力量這件事有所戒心吧?所以不讓侯爵,而是讓我們去尋找蕾妮……之後的結果很明顯了吧?” 卡爾呆呆地看著我的臉。我看著啤酒杯中破裂的泡沫,一面說:“蕾妮得跟克拉德美索一同上戰場吧?代替基果雷德的位子。”
卡爾露出默默陷入沉思的表情,吉西恩跟杉森則是張大了嘴,輪流看著我跟卡爾的臉龐。溫柴一副跟其他人都無關的樣子,望著天,陷入了煩惱當中。不,不是望著天,而是天花板。杰倫特則是相反地低下頭,表情像是在專心禱告些什麼。 卡爾非常慢非常慢地喝了一口啤酒,然後說:“侯爵當然……懷有叛逆之心。不,這是很簡單就能想出的問題。過了三百年之後,哈修泰爾家族對拜索斯王家的價值正在一天天降低。所以想到要換主人是很容易的。” 我靜靜等待卡爾的下一句話。現在是卡爾非說話不可的時刻。 “大概對侯爵而言,這也是最終的計劃吧。他第一個計劃我們也都很清楚,就是重新創造龍魂使的血統,讓家族能繼續享受榮華富貴。只要能繼續不斷產生龍魂使,哈修泰爾家族的榮華富貴就永遠不會斷絕。但這件事並不像說起來那麼簡單。因為要違抗神龍王定下的東西是件很困難的事。” 卡爾再次長長嘆了口氣,這段期間杉森跟吉西恩都呼吸了五次以上。不知是不是因為酒的關係,牆上的燭光似乎正在搖晃。我靜靜地等待卡爾往下說。 “所以……他就成了失去主人信賴之後,將主人丟給野狼,期待因為這件功勞而換得主人骨頭來啃的獵犬……這種行為雖然醜惡,但也是可以想像的事。” 吉西恩給人牙齒間似乎要噴出火花來的錯覺。我不確定他咬牙切齒的嘴裡有沒有噴出火花,但他眼中確確實實迸出了火花來。如果現在跑去問溫柴,大概會聽到他回答'吉西恩發出對哈修泰爾侯爵的強烈殺氣'。卡爾用堅決的表情說:“沒錯,尼德法老弟。那天高階祭司是這麼說的。'如果讓侯爵找到紅發少女,那她結婚的新房就會搭在傑彭了。'”喀啦!這是誰的牙齒?雖然我不知道是誰的,但是一定有人的牙齒斷了。應該是吉西恩跟杉森其中一個人。吉西恩用哭笑不得的表情說:“這意思是要把蕾妮當成禮物送給傑彭嗎?把自己的女兒送去?” “說起來是很難相信。但如果這麼做,哈修泰爾侯爵就可以跟傑彭王家搭上關係。傑彭雖然沒有所謂國王,但這不是重點。而且……這個新娘的嫁妝可是豐厚到前所未聞的,就是拜索斯整個國家。” “喔,這真是,我的天哪!” “沒錯……我們也許可以從好的角度去想想看?哈修泰爾侯爵等於是為自己女兒找到一國之君當女婿。不,應該是兩國之君。也就是傑彭跟拜索斯這兩個國家。我想沒人會拒絕這樣的新娘吧?身為龍魂使,有克拉德美索這頭恐怖的龍跟著,嫁妝還是一個國家。這新娘的身價還真高。那麼新娘的爸爸再怎麼目中無人,也不會有人敢說話吧。” 卡爾說起來,就像提到村中姑娘出嫁一樣輕鬆。擺出一副啼笑皆非表情的吉西恩終於喊了出來:“真可惡到了極點!一定要把哈修泰爾侯爵給抓起來!既然他已經沒有基果雷德了,我們也沒必要再繼續看他的臉色了!這是叛變!” “你有證據嗎?” “證據?還需要證據嗎?我知道了。我們就先把他的頭給砍下來,慢慢地從裡面找證據!” “吉西恩……” “該死,聽著聽著,這麼可惡的事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國家給了他們一家多少恩惠呢?但卻成為背叛主人的獵犬?而且還要將花十幾年才找到的女兒嫁給面都沒見過的沙漠之王?” “這一切都只是假設。當然高階祭司是靠著許多情報跟現況才這麼說,但我們還是沒有明確的證據。我們似乎不能隨便下判斷。” “嗚!” 吉西恩咆哮似地大喊,用力地捶向桌子。酒杯都開始搖晃,燭火也激烈地晃動。我默默地看著這一幕,然後說:“卡爾。” “嗯?尼德法老弟?” “你不希望蕾妮發生這種事,那你打算對蕾妮做些什麼?” “什麼意思?” “你不希望蕾妮落入哈修泰爾侯爵的計劃……那你打算對她做些什麼?你的想法跟我有些不太一樣。我期待著蕾妮將克拉德美索鎮定下來之後,能夠回到戴哈帕港,她真正父親的身邊,但這可能嗎?” 杉森露出慌張的表情。卡爾陰沉著臉,說:“不管怎麼樣……前線因為基果雷德留下了一個巨大的弱點……” 我根本不想听卡爾這種結結巴巴的話。我打斷他,插嘴進去問道:“這麼說來,蕾妮必須跟克拉德美索一同上戰場,是嗎?” 卡爾沒有回答。連燭火都小了下來,令人難受的沉默時間來臨。 我討厭這種沉默。 “我就趁著幾分醉意把心中的話都說出來好了,我堅決反對任何違反蕾妮本身意志的決定。蕾妮是在不知道這一切的情況下離家跟我們過來的。因為蕾妮很信賴的爸爸對她說大陸陷入了危機,要她跟我們一道走,她才跟我們來的。哈哈哈。我大概真的是醉了,才會說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吧。” “尼德法老弟,你說的我們都很清楚。” “你說你很清楚?那我就不必擔心了。完全,都不用擔心。” “餵!尼德法老弟……” 磅!我從椅子上起身的動作大概太粗魯了些。椅子向後面滾開,撞到一張桌子,卡爾將嘴閉了起來。我真討厭周圍的人用這種方式看著我。 “很對不起,我太困了,沒辦法再聽下去。酒氣都上來了。各位晚安。” 然後我就頭也不回地跑上臥房去了。砰砰砰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上階梯的,但不知不覺間我就已經站在房門的前面了。我突然看著左邊的房間。 蕾妮跟妮莉亞正在那間房中熟睡著。我腦海中浮現蕾妮的臉龐,然後是鯨魚墳墓,那間用鯨魚骨裝飾的帥氣酒吧。 我打開房門,跳到床上去。瞬間刺激的酒氣都湧上來了。嗯……睡一覺再起來喝的酒似乎讓人更容易醉。
雨下了一整晚,我夢中也下著雨。 “你為什麼要淋雨?” “因為在雨中很溫暖。” 這是身體已經長大的傑米妮。但是臉龐還是傑米妮七八歲時的臉。我並不覺得有任何怪異之處。十七歲的身體像七八歲的時候一樣蹦蹦跳跳的,似乎連臉蛋也要這麼稚嫩才合適。 “你淋雨不冷嗎?” “嗯嗯,如果淋了雨,再跑到沒有雨的地方,那當然會冷。但是現在很溫暖。” “溫柴指著這種情況,說是水母。” “那是吃的嗎?” “我不知道。我沒問過可不可以吃。” 四周是溫柴的沙漠。所以雨滴的顏色也是紫色的。沙漠中的紫雨Purple rain in desert……聽起來像是某首歌的歌名。稍遠處有駱駝跟蝎子在對不滿足的少年說話。但響尾蛇在哪裡呢? 沙沙沙……我聽到蛇尾巴的響聲。 “傑米妮!附近有響尾蛇!” “只有聲音而已,沒關係。” 它打算怎麼樣,為什麼只發出這麼美妙的聲音呢?真是可惡。 我用不平穩的腳步走向杰米妮。傑米妮雖然蹦蹦跳跳,但用我緩慢的腳步,還是足以接近她。 唰,唰。 我低頭一看,幹掉的沙跟著我的腳步飛散而去。四周正下著紫雨。 “蕾妮會成為沙漠的女王吧?” 這是傑米妮提出的問題。 不知不覺間,她的臉變成了妮莉亞的臉。雖然一樣是紅發,但臉卻是妮莉亞的臉。嗯,現在的臉跟身體才配。我搖了搖頭。 “如果港口的少女嫁到沙漠去……應該會幹死吧。這麼多的沙子,會將港口少女體內所有的水分榨乾的。少女雖然可以哭,但所有的眼淚都會消失在沙中的。” 妮莉亞的臉現在變成了蕾妮的臉。雖然一樣是紅發。 蕾妮用淒然的表情望著天空。遠處的海霧正湧過來。海鷗的鳴叫聲也傳了過來。天空變成淺灰色。她望著空中說:“是這樣嗎?我知道了。我們一起走吧。但是我絕對不要跟爸爸分開。我一定會再回來這裡的。” “我們會尊重你的意思。” 這不是我說的。但是我也想這麼說。 克拉德美索吐出了氣息。 霧和海鷗的叫聲,還有灰色的天空都萎縮了。剩下的是乾燥的灰堆跟沙子。紅色的太陽滾燙地升起。紫雨都消失了,克拉德美索的頭上出現了哈修泰爾侯爵的臉龐。 “要聽爸爸的話才對。” “我一定會回到這裡的。” “要聽爸爸的話才對。” “我一定會回到這裡的。” “要聽媽媽的話才對。” 她說什麼?等一下。她剛說了什麼? “要聽媽媽的話才對!快起來,修奇!” “怎麼回事!妮莉亞沒有一點漂亮少女的野心嗎?居然說自己是媽媽!你不覺得如此想要這麼令人討厭的兒子這件事,是值得再次思考的問題嗎?” “那傢伙要起來的時候,老是會說一些有的沒的!” 艾賽韓德的抱怨傳來同時,天也亮了。 (卡里斯·紐曼啊!)我認為自己已經醒得差不多了,想將腿伸到床底下,才發現自己只醒來一半。所以我將腿伸到空中,再次跌回床上。妮莉亞捧腹開始笑了起來。 “快起床!你這個早熟的酒鬼。我們得快點出發!你難道要等到褐色山脈自己跑來找你嗎?你不起來的話,我就用水潑你!” “床會弄濕耶!” “有什麼關係。我們馬上就走了,也不會再用到床了吧,對不對?” 這句話應該讓黎特德先生聽聽看。啊嗚! 我一面伸懶腰,一面環顧四周。從窗戶看到冬天早晨的太陽才剛升起,所以明亮的光線從窗戶投射到對面的牆上。我看不見身邊妮莉亞的臉跟腿,只看到胸部跟手臂。當然後面艾賽韓德的臉看得很清楚。真是怪異的構圖!我打了個寒噤,一面從床上起來。我半睡半醒地走著,撞到牆壁之後,為了安撫周圍的視線,所以開始拼命親吻牆壁。 “睡得好嗎,牆啊?” 怎麼周圍的視線好像變得更怪了?嗯。我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地,用快活的聲音說:“其他人都起來了嗎?” “當然啊。所有人都起來洗過臉,穿好衣服,連行李都整理好了。還沒做的事只有吃早餐,以及跟牆壁來個晨吻……這件事非做不可嗎?” “這對精神健康還有皮膚美容都是不錯的。” 妮莉亞親吻了牆壁一下,然後我們都捧腹大笑。艾賽韓德雖然用看到兩個瘋子的視線看著我們,但是我們只是笑著整理行李。 整理完之後,我們到了樓下,發現我們一行人已經都聚集坐在餐桌前了。杉森從早上看起來就很忙,這是由於昨天因著杉森的恩惠得以住進這家旅館的難民都湧到他四周來。杉森跟他們打過招呼,將頭向後搖了搖,就一手抓起長劍,另一手抓起吉西恩,跑到後院去了。所以獨角獸旅店的早晨就在打鬥的喊聲跟刀劍碰擊的聲音當中平靜地開始了。真是個美麗的早晨。 坐在食堂中,廚房傳出的香味簡直要把我的魂都給勾走了,我看著卡爾。卡爾大概是昨晚沒睡好,眼眶深陷,但面容還是一派安詳。 那來看看我昨晚播下的種子,到了今天會開什麼花? 卡爾看看跟妮莉亞一起走進來的蕾妮。 “啊,蕾妮小姐,睡得好嗎?” 聽到溫暖的招呼聲,精神為之一振也是很不錯的經驗。我看了看溫柴,他正用泰然的表情稱讚著雜誌。那是從哪弄來的?啊,大概是從大廳拿來的吧。杰倫特正茫然地望著天花板。蕾妮發現了我們之後,就溫柔地對我們打了聲招呼。 “嗯。各位昨晚都過得好嗎?啊,杉森哥哥、吉西恩,還有亞夫奈德呢?” 咦,說得對,亞夫奈德跑哪去了?杰倫特微笑說:“前面提到那兩個人現在用練武的名義跑去製造騷亂了,後面那個人正在記憶法術。因為早上起得晚,所以可能還要花一些時間。” 艾賽韓德聽了立刻對杰倫特說:“可是你怎麼不晨禱的?” “咦?哈哈!我活著就是種祈禱。我帶著歡喜的心用早飯,知道這是神所賜下的恩惠,也知道要感謝神,這就是禱告了。” “真是種讓自己輕鬆的理論。哈哈哈!” 這時亞夫奈德帶著有些疲倦但愉快的表情下來了。早餐同時也送了出來。 我們把製造騷亂那兩個人叫了進來,吃完飯之後,我們拜託黎特德幫我們做路上要吃的東西,接著就都跑進大廳,享受餐後的休息。 因為馬上要出發趕路,能夠悠閒片刻也好。 卡爾啜飲著咖啡說:“蕾妮小姐,還有欽伯先生,才剛進首都就要走,真是對你們過意不去。” 正在進行遲來晨禱的杰倫特(雖然看起來像是因為畢竟應該要晨禱,所以趁著吃過飯隨便禱告一下充數)用愉悅的表情說:“不會的,哈哈哈。又不是永遠不會回來了。因為現在有緊急的事,所以不能貪心。” 蕾妮也微笑說:“等到去褐色山脈見過那頭龍之後再說吧。回程也會經過這條路吧?那時應該有很多時間吧?” 我心裡發出噗通一聲。我毫不懷疑地相信卡爾的心臟也會發出相同的聲音吧。卡爾拿起了咖啡杯(也就是有效地遮住自己臉之後)說:“是的。應該有很多時間。” “嗯……那到時候我們再慢慢參觀不就好了?現在要趁那頭龍起來之前趕快過去,所以很急,但回來的時候我想要慢慢參觀。聽說杰倫特也參觀過宮殿裡面了?” “啊,真是很棒的一晚!” “你應該把我叫起來,也帶我去的。嗯,嗯。回來的時候應該可以去參觀宮殿吧,卡爾叔叔?” “啊,是的,當然。應該是可以。” 卡爾高高舉起咖啡杯說。我心中懷著有些殘忍的算計說:“到時候我負責讓你參觀首都,蕾妮。” “真的嗎?那拜託你了!” 蕾妮燦爛地笑著說,同時卡爾開始探索咖啡杯中的世界,吉西恩開始仔細觀察牆壁塗料的質感跟色澤。呃。為什麼他們都把眼神轉開?這時杉森開口了:“那個,蕾妮。” “怎麼了,杉森哥哥?” 啊!我忘了一個人。他是對事情有強大的推動力,且擁有不下於推動力的愚蠢,兩者可相互輝映的戰士!可惡! “蕾妮你還記得吧?就是那頭藍龍基果雷德。” “咦?是的。當然還記得。怎麼了?” 杉森無視我埋怨的眼神,乾咳了幾下,然後繼續說:“那頭藍龍原來是在我們國家前線作戰的龍。” “是的,我知道。” “可是因為那頭藍龍跑掉了,所以拜索斯現在陷入了危險的狀態。你也看到今天早上廚房裡的那些難民了吧?現在我們的前線正被大幅地往後推,所以南方不斷有難民出現。” “是的……狀況好像很糟糕。” 蕾妮露出帶著一些歉意,但是不懂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的表情,將頭歪著。杉森搔了搔頭,瞄了卡爾一眼,卡爾立刻用死心的聲音說:“你要不要幫助我們國家?” “卡爾!” 蕾妮聽到我的喊聲,吃驚得差點打翻裝水的杯子。卡爾對著我搖了搖頭,說:“你靜靜地听就好。我只是要確認蕾妮小姐的意思。你不會希望蕾妮小姐完全不表達出自己的意願吧,尼德法老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