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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十五部分(2)

便衣警察 海岩 12499 2018-03-19
“如果,你還愛著那個公安人員,我當然不能再說什麼。”喬真自我嘲弄地笑了笑,又換了一種認真的口氣,接著說:“可他對你姐姐既然能夠這樣落井下石,將來你要有什麼倒霉事,他未必不會,這種人,值得你愛嗎?” 一種極度的反感,使她把心扉完全閉住,並不想和喬真爭辯下去,只是冷冷地說:“你以為,我會成為我姐姐那樣的人嗎?” “咳,”喬真嘆了一聲,繞開她的反問,說:“為了你姐姐的事,我爸爸在市委裡很不得意,所以最近心情一直不好。可他還是為了你留校的事找了一下王副校長,他要不是為了咱們倆的關係,這時候是決不會出面求人的,你知道我們家是多麼希望咱們能夠,能夠……” “什麼?”她的心跳突然加快,“你說什麼,你爸爸找了王副校長?為我?”她氣得直打哆嗦,“為什麼不和我商量?我還是不是個獨立的人?為什麼事先不徵求我的意見?你們,你們簡直把我當成玩偶了!”她如同一個被蒙在鼓裡的人忽然明白了真相,胸口堵著口無處發洩的火氣。

“這這,完全是為了你呀。”喬真發了慌,“分校的生活艱苦倒沒什麼,可學習條件、師資力量那麼差,這是不能將就的呀,況且過不多久我們就要面臨一個分配的問題了,連總校都要有百分之五十的學生分到外地,真要是去了分校……咳,難道我們替你做這件事是害你嗎?” “害我!”她氣極地喊了一聲,鄰桌的人無不側目而視。她站起來,咬著牙說:“我靠自己生活,不需要別人可憐我,同情我,不需要別人恩賜!不需要!” “小萌,你幹什麼?你要上哪兒?”喬真在她身後軟弱地喊著。 她回到了家。 家…… 這是一個市委政法書記的家,這個家給過她無數溫暖和享受,給了她難以割捨的優越感和依賴心,倘若不是命運把磨難橫攤在身上,她的未來大概不會離開她自己在想像中塑造的公式而發展到別處去——她將會成為一個優秀的律師,愛人搞公安,姐姐擅音樂,姐夫是出色的翻譯,父親是德高望重的老幹部,母親病休在家,安享天倫之樂,這是一個和睦、美滿、令人羨慕的家庭,一個殷實的物質生活和豐富的精神生活兼備的家庭。啊,這類想像,這類憧憬,是多麼市儈、多麼俗氣,可她居然一直沒有剝奪它們在自己心中的那一小塊領域,就因為它們能給自己庸俗的心靈帶來一點兒苟且的幸福感。夠了!她不要這幸福感,不要這無聊的、虛偽的、低級的、自欺欺人的幸福感!她要靠自己生活,靠自己生活!

進了家門,母親正在走廊裡撥電話。她低著頭正要進自己的屋子,母親竟意外地叫住了她。 “盧援朝又被捕了,你知道嗎?” 她停在臥房門口,“知道。” “這下清楚了吧,你姐姐就是給他弄壞的,他才是真兇。當初我不讓你去給他瞎辯,你偏不聽。結果怎麼樣?這件事對我們這樣的家庭會有什麼影響,我看你是從來不考慮的!” 她好容易才忍住了火氣,鎮靜地說:“我是有錯的,可我的錯並不是因為當了他的辯護人,殺人犯也有獲得辯護的權利。我錯就錯在不該無原則地輕信和同情,不該這樣麻痺,這樣天真。我的錯我知道。可是您呢,您沒有錯嗎?您為姐姐開脫罪責,走後門,您還是個黨員呢!您這麼做,又會給家裡帶來什麼影響,您考慮過嗎?”她不知道是因為氣憤還是因為難過,發著抖說出了這番義正辭嚴的話,這是她第一次敢於這樣撕破臉地指責母親。

“你,你,你胡說什麼!我是你母親!不是你的同學,你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母親老羞成怒,“她是你姐姐,她是大反革命,犯死罪,對你有什麼好處!”母親的嗓子完全嘶啞了。 “那是她,罪有應得!”她咬牙說了一句,拉開房門,走進了自己的屋子。 “好吧,”母親在門外喘著氣,“你不用這樣對待我,我也活不了幾天了。”母親說完走了。隔了一會兒,傳來一聲重重的摔門聲。 她一個人,默然在椅子上坐下來,心緒孤獨而繚亂,幾乎想像不出今後這種形同水火的日子該怎麼過。床邊的桌子上,擺著一封信,大概是吳阿姨送進來的。信封上沒有寫發信地址。她滿腹狐疑地打開信封,展開信紙,一片斑斑點點的水漬把信紙搞得有點發皺,是什麼?淚水嗎?她看見信紙的下方寫著“嚴君”兩個字,呼吸忽地緊促起來。

肖萌:你好! 我想和你談談,我覺得應該和你談談。因為我知道你是愛著周志明的,也因為我和你一樣愛過他。 我們都是不幸的。我的不幸在於得不到他的愛,而你的不幸在於得到了卻不珍惜。你和你的全家也許還不知道,三年前他鋃鐺入獄,給自己選擇了一條犧牲之路,就是為了救護你的姐姐和你的一家,由於他銷毀了你姐姐在十一廣場上'鬧事'的證據,你們才在那場浩大的冤獄中得以倖免。這幾年,他吃了多少苦是可以想見的,但他卻從來沒有訴過苦。這種忍辱負重的性格,也許是使你至今不能完全了解他的一個原因。但是,他的正直;他的善良;他對別人的熱情和坦蕩;他對生活的嚴肅和樂觀;他對事業的使命感和責任感;難道都沒有使你為有這樣一個愛人而感到過一點兒自豪和滿足嗎?這一切閃光的品質在種種順逆榮辱之中保持得那麼頑強,頑強得成了一種本色,使人在任何情況下都能覺得他可信和可靠。我想你不應該是無動於衷的,你應當是看到了的,因為你最親近他。

請你原諒我吧,我愛過他。直到現在我才明白,他從來沒有愛過我,因為他已經愛了你。 友誼可以分享,愛情必須獨占。我多麼希望能有一個使他幸福的家庭環境,多麼希望你能好好地待他。你能吧? 我是你的朋友,請別怪我多這個嘴。 嚴君 她撲在桌子上,無聲地痛哭起來,她的淚水和嚴君的淚水重疊在那封信上,濕透紙背。她糊塗、她羞恥、她悔恨!她不配他!她終於在淚水中決定了自己的道路。 她決定了! 三天以後,學生們開始放寒假,在那張貼在教學大樓門前的光榮榜上,她成為法律系第一個要求去分校草創的志願者,並且主動要求參加了去分校打前站的先遣組。她決心要去吃苦,要做一個高尚的人、一個自強的人;她決心拋棄庸俗,掙脫自私和冷漠的小圈子,真心實意地為他人、為事業而生活,在忘我中找到新的寄託。只有這樣,她才能配他!

她默默地收拾著行裝,一切都沒有告訴母親。如果母親對她的去留無所謂,那她也無所謂;如果母親感到傷心或者生氣,那就隨她去。她甚至體會到了一點兒惡毒的報復欲! 先遣組不用帶行李,她仍然像搬家似的裝了滿滿兩大手提包東西。她想好了,這個春節她要一個人在外面過。 在走的前兩天,她給周志明寫了一封信。她曾經一遍又一遍地思考、梳理著那些渴望對他傾吐的話語,但是最終拿起筆的時候,卻是極短極短的幾句: 志明: 我對不起你。 我要走了,到分校去。後天早上坐十六次慢車走,再見。 信發出以後,她一直沒敢離開家,估計著他見到信便會來找她。她在家等了整整一天,然而他卻沒有來。 早上,天剛亮,外面下了雪。她提著手提包走出自己的臥房,在走廊裡恰巧和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母親打了照面。

母親顯然是剛剛起床,還穿著睡褲和棉拖鞋,棉襖披在肩上,手裡端著一隻盛滿牛奶的玻璃杯。看著她行裝齊備的樣子,驚愕地瞪起了兩眼。 “媽,我要去分校了,坐今天早上的火車走。” 母親明白了,握著牛奶的手拼命抖起來,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看著母親蒼白的、有些睡腫的臉,心一下子軟了,萬端感觸一齊堆積在心頭,眼淚忽地流下來。 “媽,你和爸爸,自己多注意身體啊。” “我,我還是你媽嗎?你要走,還跟我說什麼?還說什麼!你可以一仰臉就走嘛,你可以不認你這個媽媽,你從來沒把我當作你媽媽!”母親瘋了似的,哆嗦著叫喊起來。 母親的叫喊,使她的心又堅硬起來,怨氣和委屈、不滿和忿恨全都凝結在舌尖。她只吐出兩個字:

“再見!” 她提著提包,從母親身邊走過,走出大門。聽見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的聲音,她沒有回頭。 火車站里人很多。正是春節前鐵路聯運的高潮時期。坐這趟車探親和放假回家的人擁擠不堪。站台上泥雪狼藉,到處堆著一堆堆的箱子和行李,拉東西的電瓶車高聲鳴著汽喇叭,技術高超地在人堆中繞來繞去。她的手提包被兩個男同學幫忙拿到車上去了,她沒有上車,心情緊張地向檢票口企望著。她在那封信上是寫了車次和時間的,雖然沒有要求他來,但她固執地咬住內心裡的那個確信——他會來的,會來的。 “施肖萌,快上車吧,座位快佔不住啦,你等什麼人嗎?”先遣組的老師在車廂門口大聲招呼著。 她緊緊盯住檢票口,彷彿一個蹲在黑洞裡的人緊盯著洞口的一線光亮一樣,已經沒有什麼人進站了。一個檢票員在柵欄上掛起了“停止檢票”的牌子,她心里格登一沉,那牌子像一面大蓋子,把洞口堵死了。

擴音器裡,播音員開始催促乘客上車,接著,站台上的喧鬧的人聲被喇叭裡的一支輕快的樂曲蓋住。她沉重地移動起腳步,踏上車廂的踏板。車門關住了,列車在不知不覺之中徐徐開動,她的臉緊靠在車窗上,望著檢票口的柵欄遠遠地消失在窗沿的後面。 “他到底沒有來……” 當十六次慢車拖著沉重的氣聲駛出南州火車站的時候,市公安局五處的大灰門裡開出一輛淡綠色的上海型轎車,在滑濘的雪路上小心翼翼地朝北開去。 紀真坐在開車的段興玉身邊,默然地把視線從擋風玻璃上延伸出去。 ——五顏六色的街道;琳瑯滿目的攤售;繽紛競呈的迎春燈彩;提籃挎兜的行人,一派節前的熱鬧景觀,在雪色迷離中閃過。 他的視線慢慢移動,在擋風玻璃上方的反光鏡上,晃動著周志明的臉,他懷抱著厚厚的捲宗袋,腦袋歪在座椅的背墊上,一副孩子般疲乏而酣甜的睡態。

唉,要是有個兒子……他突然想到了兒子這個字眼,他沒有兒子,他沒有!人老了,心理大凡都有些古怪吧。 八點鐘,汽車在市公安局大樓前停住,紀真、段興玉和睡眼惺忪的周志明快步走上寬闊的台階,向持槍的崗哨出示著證件。 在二樓的一間小會議室裡,大小間錯的沙發上已經坐了五六個人。局長馬樹峰看著從門外走進來的紀真三人,俯首在市委第一書記李直一耳邊說道:“他們來了。” 紀真三人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來,會議室的門關上了。馬樹峰環視一下,然後對紀真揚揚下巴,說:“好,你們開始匯報吧。” 紀真從周志明手上接過卷宗袋裡的材料,卻並沒有去翻。他向市委第一書記李直一行了一個注目禮,然後侃侃說道: “經局長批准,我們在今年一月將一九七六年三月發生的重大間諜案311案與去年十一月發生的11·17盜竊案併案偵查。目前,此案的偵查工作已告結束,我們於二月七日破獲全案,主犯盧援朝在押。” 紀真停了一下,從材料中找出一沓審訊記錄,下意識地翻了翻,接著說:“在初審中盧援朝供認,他在一九七五年去法國里昂學習的時候,另一個國家的特務機關——D3情報總局就對他進行了工作。一個女特務偽裝成富商的女兒和他戀愛,佈設情網,然後又由那個所謂的富商出面策動他申請政治避難,留在法國生活,在金錢美女的引誘下,盧援朝終於掉進了這個精心製造的陷阱。當特務分子抓到了他的把柄之後,真相畢露,公然對盧實行突擊策反,迫其就範。盧援朝在敵人威脅之下,屈從於敵,墮落成為一個背叛祖國、背叛人民的特務分子。” 李直一是個年逾花甲、精神矍鑠的老人,他打斷了紀真的話,說道:“這倒是個很典型的事例,看來,'拉出去,打進來'仍然是那些特務機關的手法。現在我們派到國外學習的人越來越多,其中難免有少數不愛國不堅定的傢伙,外國特務再插進來做點手腳,兩下一合,事情就來了,到頭來,誤國害己,這確是個值得重視的問題。好,你接著說吧。”他收住了這段額外的議論。 紀真接下去:“特務機關策反盧援朝,主要是衝著941廠來的,在以後的四年時間裡,盧向他們提供了大量關於這個廠的和其他方面的軍工生產情報,聯繫的方法主要是靠密寫信、無人交接點這兩種途徑,有時他去北京出差,也同外國特務分子進行接頭會面。一九七六年徐邦呈越境進來企圖在健康路的一處秘密無人交接點裡放置的特工器材和經費,就是給他的。去年十一月十六日發生於941廠總工程師家中的盜竊案,也是盧援朝所為,但這個行動並不是特務機關的佈置,而是盧的自行其事。事後,我刑偵部門追查嚴厲,盧唯恐罪跡敗露,遂發密寫信向特務機關乞援。於是,情報頭子馬爾遜便一手操縱導演了一出0號計劃的'雙簧戲'。0號計劃的全部目的是為了保護他的情報員,而並不是他向徐邦呈交待的那樣,是為了消耗我方力量和檢驗我方水平。徐邦呈是這個計劃的主要執行者,也是這個計劃所選定的真正替罪羊!” “等一下,”李直一抬起一隻手,再一次打斷了紀真的匯報,“我有一點疑問,徐邦呈就是那個馮漢章吧?” 馬樹峰從旁點頭說:“就是他。” “把這樣一個人犧牲掉,去保盧援朝,特務機關為什麼要付出這麼高的代價呢?這個0號計劃的目的,是你們自己的分析判斷,還是有什麼可靠的憑據?”李直一的問題十分尖銳。大家把目光又都集注在紀真身上。 紀真和段興玉交換了一下眼色,從容說道:“0號計劃的這個目的,最早是我們在發現盧援朝的真面目以後分析出來的,後來對盧進行審訊的結果,完全證實了這個分析。”紀真略略停了一下,又說:“因為11·17案發生後,擺在馬爾遜面前的局面是很明顯的,盧援朝和施季虹都在盜竊現場留下大量痕跡,特別是盧援朝,是很難僥倖過關的。如果他最終被查獲,敵人就將失去一個十分重要的情報來源;如果施季虹被涉嫌牽連,那馮漢章也將不保。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盧援朝這張頭牌一倒,後面的就要跟著倒。在這種態勢之下,馬爾遜才不得已而發動了丟車保帥的一戰,丟徐邦呈,保盧援朝。 “當然,徐邦呈是一名經過嚴格訓練、迂迴派遣的骨幹特務,在我國內已經取得了極好的職業掩護和廣泛的社會聯繫,在個人素質上遠遠勝於盧援朝,把他拋出來是很可惜的。但是由於他無法直接接觸我核心情報,故而只能起到中介情報員和交通員的作用,至多做一些策反、聯絡和蒐集一般性情報的工作,比起身居在941廠技術部門內部的盧援朝來說,在馬爾遜的價值天平上,無論如何是略輕一籌的,在兩者必取其一的情況下,馬爾遜只好忍痛割愛了。至於施季虹,則更是個毫不猶豫就能拋出去的人。” 李直一這才信服地點點頭,顧左右而對馬樹峰和其他幾位副局長笑道:“這些間諜機關,信奉的就是實利主義,對自己的情報員說拋就拋出去,任何信義道德都可以不講的,真是人性的毀滅呀,可怕。” 大家都感嘆地笑了笑,議論紛紛,連周志明都跟著咧了咧嘴,他還是頭一次參加這種“高規格”的匯報會,所以一進屋就連大氣也不敢直出,很恭謹端正地坐在沙發上,幫著紀真挑揀匯報所需的材料。李直一的不斷插話使屋裡的氣氛活躍了許多。等大家靜下來,紀真又繼續說下去。 “在0號計劃將近大功告成的時候,也就是盧援朝在被法庭宣告無罪以後,他給徐邦呈發了漏格密碼報警信。馬爾遜當初把同徐邦呈的聯繫方法交給他,是為了使他能夠在急需幫助時直接使用徐邦呈,而發這封報警信,則完全是盧援朝好大喜功,自作主張之所為。這封信,最後便成為我們迅速揭開'0號計劃'全部秘密的重要線索。這封信的底稿,是被替盧援朝做家具的941廠工人杜衛東發現的,因為信是寫給馮漢章的,而馮漢章作為施季虹誣陷盧援朝的幕後人,在941廠是哄傳很廣的人物,所以這封信的底稿很自然便引起了這個工人的懷疑,於是便暗中拿走了這封信,可惜,他還沒有來得及向我們報告,就被謀殺了。” 屋裡的空氣變得肅穆而沉重,彷彿是在為這位可敬的工人致哀。周志明的鼻子酸了一下,一幕幕往事驀地撞上心頭,他恍若又記起了三年前和杜衛東在十一廣場上的那次交手仗;又聽到了在自新河機修廠車庫後面他那哽咽泣悔的誓言;又看到了他穿著941廠工作服的那副得意洋洋、興高采烈的神態。他是剛剛開始新生活,剛剛嚐到人生的甜味啊!如果他還在,誰說他將來不能成為一個好工人、好丈夫、好父親呢?可是他死了,看不到自己美好的未來了。周志明低下頭去,按捺著悲酸的感憶。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在那間擺滿了杜衛東親手打出來的家具的屋子裡,是他,親手將閃光的手銬用力扣在了那雙殺人者的手上。當聽到銬環彈進鎖溝的清脆的咔嚓聲,看到盧援朝那張絕望發僵的臉的那一剎那,他心裡洶湧而來的快慰,是無可代替的,無可代替的! 紀真從皮包裡取出幾樣物證,讓周志明送到李直一和馬樹峰的面前,說道:“這是破案時從盧援朝家中搜出的特務器材,這個小瓶子裡裝的是一種烈性麻醉藥,是間諜機關的一項'科學'發明,用極少的劑量就足以使一個強壯的人昏迷半小時以上,而這種毒劑又可以隨著汗腺很快揮發,在人體內不留任何藥物痕跡。杜衛東正是在被盧援朝設法麻醉後勒死的。盧援朝殺人後,偽造了自殺現場。” 小瓶子在人們手上傳看著,誰也沒有說話。紀真的聲音又響起來,不大,卻顯得分外有力量。 “上述這些事實,證據充分確鑿,在押人犯均供認不諱。這是書證材料和有關物證,這是預審記錄和錄音,請局、市領導同志審查。我們認為,盧援朝、徐邦呈、施季虹的行為已經觸犯刑律,分別構成間諜罪和反革命殺人罪,應當追究刑事責任,建議將此三人依法移送人民檢察院提請出訴。” 紀真乾淨、簡潔地收住了話尾。周志明不能不佩服,紀處長的確是一位富有魅力的演說家。在這些無可爭議的證據面前,所有到會的領導都表示了一致的意見:同意311案結束預審,提請出訴。 周志明從心底長長地透出一口氣來,像一個剛剛從炮火連天的戰場上得勝而歸的戰士一樣,他心裡蕩漾著一股沒法形容的輕鬆釋然的快感。 會散了,紀真被李書記和馬局長留下談事情,段興玉把汽車留給了他。 “我們坐公共汽車回去。”他對紀真說。 從市局大樓出來,他們過了街,向十一廣場西側的公共汽車站走去。雪停了,太陽出來了,天空湛藍耀目,路邊粗大的松樹枝頭壓了厚厚的雪被,雪掩蓋了鬆的蒼綠,掩蓋了周圍所有的顏色,只給天地間留下一片單純的潔白。微微有風,風不再是那麼寒冷峭厲了,挾帶著早春的暖意,濕潤清新,直撲在心坎上。街上沒有多少行人,遠遠的廣場上,只有幾個孩子黑點兒似的身影在雪裡嬉戲雀躍,順風傳來幾聲尖細的笑鬧。 “還困嗎?”段興玉問。 “不困了。”周志明大口地呼吸著清新的空氣,“我原來,就一直盼著結案這一天,好憋足了勁兒狠狠睡他三天,可現在,又不困了。” “走一站吧,散散心。” “走吧。” 兩個人沿著空蕩蕩的馬路慢步走去,整個身心都浸入到一種完全鬆弛下來的節奏裡。唉,有多久沒有這樣閒適輕鬆地散散步啦! “案子,總算是搞完了。”段興玉自言自語地笑了一下,“一個挺值得回味的案子啊。” “這下,你那個第二期座談會的發言,總算有感可發了吧?權力與法律,這個案子不就可以說明,法律是莊嚴不可侵犯的嗎?不管是誰,都得服從它。” “是啊。”段興玉眺望遠處,若有所思,好一會兒才說:“法律一經制定,當然是要求上上下下,一體遵從的。只可惜……”他把目光收回來,落在周志明臉上,“可惜天下哪兒有那麼多純然一律的事情呢?法律這東西,是寫在紙上的,是要靠人來實現的。人可以執行它,遵守它;也可以敷衍它,玩弄它,甚至抵制它,所以法律有時候就不那麼莊嚴了。咱們這個國家地域遼闊,人民的法律知識和法律習慣太弱了;吃法律飯的專門人員又少得可憐,許多山高皇帝遠的地方,法律?哼,不是鞭長莫及,就是海外奇談,老百姓能不能得到公正,歸根到底還得看那個地方的長官怎麼樣。別說那些小地方,連咱們這樣的大城市,也並不是有了法律就等於實現了公正,如果我們公安、政法工作者,我們的各級領導者不能夠向人民負責、依法辦事的話,那就還可能放縱壞人、冤枉好人;還可能造成新的冤假錯案。你可別小看長官權力,有時候還蠻厲害的,處理什麼事,連法律上那套繁瑣程序都用不著,說了就算!不過倒有一條,現在不管多大的干部,一般是不敢明目張膽地違法的,咱們呢,雖然是一般幹部,可卻是具體辦案的人,咱們要是硬攥著法律豁著跟他頂,他就是想徇情枉法也不那麼順當。這期座談會的發言我都想好了,我不談什麼權大法大,不談理論,我就談談我的一個感想,要想拋棄人治實現法治,光有紙上的法律不行,光號召老百姓守法不行,一定還要建設好一個公正無私的、向人民負責的、敢於以身殉職的執法隊伍,要有好的法官、好的檢察官、好的律師,再就是,要有好的領導者,真正有覺悟的領導者!” “還要有好的偵查員!真正向人民向國家負責的偵查員!”周志明被段興玉的感慨鼓動了,情不自禁地跟著小聲兒呼喊起來。 他們兩人激動地對視著沒有說話,繼續向前走去,雪塊在腳下發出清脆的破碎聲。是啊,偵查員,這是個緊張而又枯燥的工作,它也有富於戲劇性的、振奮人心的突破,但那是由多少細小、繁瑣、艱鉅、甚至是無謂的勞動集變而成的啊。當你愛上了這個工作,當你理解到其中的甘苦所包含的意義時,你就不會、永遠也不會膩煩它了。 段興玉放慢了腳步,向遠遠地聳立在白雪之中的方尖碑眺望而去,感嘆地說:“我有時候常想,咱們這一行,假如用不著保密的話,真應該在這個廣場上,在方尖碑的下面,鑄起一面大大的盾牌,用青銅、用鋼鐵、用黃金,鑄成一面碑石般的盾牌,把我們隊伍中那些個流血流汗,忘我苦乾了一生的無名英雄銘刻在上面,讓人們也能夠知道他們的業績,了解他們的艱苦,分享他們的驕傲;讓人們知道,在這漫長的和平歲月裡,有那麼一批共產黨員、共青團員、革命者,他們沒有一天停止過同侵犯者的你死我活的戰鬥,戰爭,對他們來說從來沒有中斷過;讓人們知道,他們在無日無夜地工作,把心血甚至生命全部澆鑄和凝結在這面捍衛國家和社會安全的盾牌上;讓人們知道,他們不是一群提線木偶和冷血動物,而是有著充足感情和自覺信仰的戰士,他們以博大的忠誠和熾愛,為黨為國做了無愧的貢獻,而他們卻從來沒有享受過任何公開的榮譽、表彰和尊敬,沒有一個反間諜人員上過報,上過電視和廣播;他們的事業是可歌可泣的,他們的行列中不乏英雄模範。是的,他們的甘苦本來都應該讓人們知道,可是卻不行,恰恰不行,你要想獻身這個事業,就得準備並且情願默默無聞一輩子!” 周志明停下腳步,簡直聽呆了,“嗬!科長,沒想到你也有這麼多詩人的氣質呢,真的,我過去從來不會想像到這種浪漫的話會從你嘴裡說出來。” “其實是一時性起,胡思亂想吧,再正經的人也會有胡思亂想的,只不過嘴上不說罷了。我像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幻想多著呢,幹工作多苦多累多危險,都不在乎,可是乾完了,你的勝利,你的成績,你的辛苦,全都隨著案件一起,成了密不可宣的東西封進了檔案,心裡多少是有些不甘的,你是不是也有過?” “啊,”周志明傻裡傻氣地搖搖頭,“我還真沒想過這麼多,我呢,覺得一個偵查員,總得盡責任吧,人們不了解我們,不了解算了,黨和國家總是了解的,而且我覺得群眾還是挺信任咱們的,不管認識不認識,一聽你是公安局的,馬上就能把信任給你,這就行了,別的,沒想。” 段興玉聽著,別有意味地笑了一下,“啊——你倒是簡單,你呀,我夸你一句吧,其實,這種簡單才是一個偵查員最可貴的素質呢。” “算了吧,”周志明直苦笑,“還偵查員素質呢,要憑我的直覺,絕懷疑不到盧援朝身上去。要講素質、講經驗,我還真是弱透了,我呀,傻人就憑著個傻認真,就是這個傻認真,有時候搞極端了也成了缺點了。” “你還年輕嘛,你沒見著我年輕的時候,比你們現在這批年輕的,還不如呢!” 周志明站住了,看了一眼路邊的公共汽車站牌子,“坐車吧,要不,回去趕不上午飯了。” “坐吧。”段興玉率先向車站走去,“對了,昨天中午傳達室來電話說有你一封信,我忘記告訴你了,你拿到了嗎?” “信?” 他終於又站到了這個門前。 那一片碎渣土已經清走了,地面乾淨平整,斑駁髮暗的殘雪還留在牆根的背陰處尚未化去,四周靜悄悄的,使人淡淡有種荒涼的感覺。 人去屋空啊。 是吳阿姨給他開的門。 “都在嗎?” “她爸爸出差了,她媽媽在呢。”吳阿姨像是見到了闊別很久的老熟人,高興地幫他脫大衣。 “您去問問,說我來看看她。” 吳阿姨手裡還抱著大衣就跑進客廳裡去了。他獨自站在走廊裡,隱約覺出走廊有了點兒什麼變化,哦,電話機從季虹和萌萌的房門中間挪到客廳的門口去了;龔裴文老先生的墨寶旁邊又添了一個鑲著鏡框子的照片,他心裡撲地跳了一下,是萌萌那張扎小辮子的照片,什麼時候給放大了? 客廳的門開了,宋凡懷裡抱著個熱水袋站在門口,後面跟著吳阿姨。 “難為你,還來看看我。”宋凡無力地直了直身子,病態的臉上露出點兒憔悴的笑來。 一剎那間,他只覺得她的樣子很老,很孤單。體諒、憐憫、歉疚,他說不清是用了哪種語氣,吃吃地說了第一句話。 “來看看您,您,您還生我氣呢吧?” “不,我不生你氣,你也是我的孩子,我不該生你的氣。” 這一句話,暖暖的,使他對宋凡的畏懼和前嫌消釋了一大半。 宋凡把他讓進客廳,看到她步態蹣跚的樣子,他不由自主地想去扶她。 在沙發上坐下來,他先開口說:“我打聽了,季虹分到市模範監獄去了,是個對外開放的監獄,勞改系統的先進單位,各方面都會很不錯的。過些天她可能就會有信來。” “啊,我知道了。”宋凡臉上浮上一層感謝的笑容,笑得很艱難,“上午你們公安局有個段副局長來和我談了,你知道他嗎?好像是才提起來的。” 他點點頭,隔了一下,遲疑地問:“萌萌……有信來嗎?” “有的,來了一封。”宋凡停下來,聲調有點兒打顫,“她,不管我現在這樣的身體,這樣的心情,一甩手就走了。過春節,過春節也不回來,我這是乾什麼呀……”她終於忍不住,用手掩住眼睛,啜泣起來。 “阿姨,”他勸慰地說,“年輕人行事,是喜歡一跺腳圖乾脆的,不過上分校不是壞事,您別太難過。” “我是知道她的,她是什麼一意孤行的事都能幹得出來的,她連春節都不回來,說要留在那兒看攤兒……她根本不想回來,我死了她也不會管!現在家裡常常就是我一個人,沒有人來管我。”宋凡用手絹擦著浮腫的眼睛,抽著氣,顯得很虛弱。 “我去找她,看她,我們今天放假了,補春節的假。我明天就去,萌萌會想念您的,她懂事。” 這是他早打算好的主意,他一定要去看她,代表自己,也代表宋阿姨和施伯伯。大家是親人,親人是應當互相關心、互相交流的,互不關心和缺乏交流的關係是脆弱的,是難以在共同生活中的各種矛盾里長期維持的。他要去看她,帶去愛的溫暖,也帶去家庭的擁抱,不管她是在總校還是在分校;不管她將來分配到什麼苦地方、窮地方;不管他們會不會成為牛郎織女,他們一定都會找到共同的追求和樂趣,“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他們會過得很好,很幸福,他們是能夠得到幸福的人! 他離開萌萌家的時候,宋阿姨拉住他的手,她只在三年前他開始和萌萌交朋友的那會兒這樣拉過他的手,“我知道了,你坐監獄是為了我們,你是一個好孩子,你要是能原諒阿姨,就搬回來住吧……” 啊,她知道了。 不,他現在已經有了住的地方,養蜂胡同的招待所一間九平米的單間,很不錯,有暖氣、有開水、有食堂,一個星期還可以洗兩次澡,離單位又近。只是公家每天得出三塊錢的房錢,所以不能賴著長住。過些日子他就要搬回西夾道,和王大爺一家接著做鄰居去了。他會常來這兒看看施伯伯和宋阿姨,常來幫著他們做事情,但是他並不想再搬回來,至少現在不想,以後?以後再說以後吧。 他回到招待所的時候,傳達室給了他一本書,,書裡夾著一張字條和一個牛皮紙信封。 “你們單位一個女的,高個,挺漂亮的,找你你不在,就把東西放這兒走了,裡邊有條子。” 他道謝,上樓,進了自己的小房間。 先看嚴君留的條子,字寫得很潦草: 志明: 火車就要開了,我不能再等,書還給你。夾信的這一頁上那首小詩,我看時掉了淚,不是為詩,而是為我自己,你知道,我本來不是個輕易掉眼淚的人。 我這次回北京是把春節補的假和今年的探親假加起來了,大概得二十來天,主要是為了辦辦調動的事。我媽媽已經幫我聯繫好了,北京的鐵路公安處同意要我。鐵路系統,戶口也好解決。我猶豫再三,決定還是調回去,離家近點兒,好在沒出公安這個大門,你知道我是熱愛這個職業的。我要走了,以後,恐怕相見時難了。我把那首小詩錄下,作為臨別寄言,送給你。 另外,市委組織部給處裡發來一信,是給你的,順便帶來。 嚴君匆匆 他從書裡又抖出一張白紙,上面是嚴君清俊整潔的字體,工工整整地錄著普希金贈別女友的那首小詩: 我曾經愛過你;愛情,也許 在我的心靈裡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擾你;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你,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的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你, 但願上帝保佑你,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他的心顫抖起來,嚴君,是個多好的人!生活,把那麼多好人安排在他的命運裡。他高興,高興了又有點兒難過,彷彿真有什麼地方對不起嚴君似的。如果嚴君探親回來,他一定要勸她別走,勸她留下來,我們是一個在斗爭中建立了友誼和默契的集體,誰都別走,誰都別走,一塊兒乾下去,該有多好啊! 他手裡慢慢捏搓著那張字條和那一紙“別詩”,心裡茫茫然,若有所失。段科長已經提起來做副局長,上個星期走了,現在,嚴君又要走……唉,真的,他真希望誰都別走。 打開市委組織部那個扁扁的信封,他已經猜出裡邊是什麼東西了,——一張打字油印的收據。 周志明同志: 你寄來的你父親週耘田同志的黨費人民幣壹萬貳仟圓整收悉。 此據 中共南州市委組織部 他胸口一陣滾燙,情不自禁地把這張薄薄的收據貼在鼻子下面,深深地聞著上面散發著的油墨香味,聞著,聞著,帶著快要迸出的眼淚,他自己笑起來,“父親啊,你也笑吧……”他相信黃土之下的父親是一定能夠感知的!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全亮,他就爬下床,很認真地洗了臉、刷了牙,然後帶上準備好的小提包?穴主要裝了些水果一類的吃的?雪,離開了還在熟睡中的招待所。 火車票,現坐現買。早上七點鐘,他坐著十六次列車,離開了剛剛甦醒過來的城市。 下午三點,在一個大地圖上也許找不出名字來的小車站下了車,又換上長途汽車往一片丘陵地區的深處繼續走。火車上人擠人,而汽車上卻空得可以散步,到底是個偏僻的地方啊。 “見了她,頭一句話說什麼呢?說我來看看你,或者就光說,我來了……” 下了長途汽車,走不遠,就能看見南大分校了。那是一片新嶄嶄的紅磚建築,順著緩勢的坡地向上鋪展。沒有圍牆,沒有柵欄,樓房、平房、球場全都暴露在眼底。跨過一條寬寬的柏油馬路,迎面一座四層高的樓房門口,赫然掛著新漆的校牌,牌子上塗著一片黃昏奪目的金暉。 “見了面,到底先說什麼?”越走得近,他越覺得沒了主意,“最好是一句既家常又帶感情的話……”他搜索枯腸,不知覺中已經走進了校園。 寒假還差三天沒有結束,分校的首批學生還沒到校,校園裡冷冷清清,大部分房子都掛著鎖,空的。他在大操場邊上碰到一個提著兩隻暖壺的女老師,便上去問路。 “請問施肖萌在什麼地方?南大的學生,女的。” “啊,施肖萌,你是她哥哥吧,還是弟弟?”女老師微微笑著,很和氣地問。 他索性乾脆地說:“是她朋友。” “啊——”女教師笑著打量了一下他,放下暖壺,指著前面的一片坡地,“那片平房,看見了嗎?掛門簾子的那間,她就住那兒,在呢,你看煙筒還冒煙呢。” “謝謝老師。”他差點兒沒給她鞠一躬。 那一片坡地,靜謐無人,清一色的新磚平房被晚霞的餘暉襯著,略帶朦朧,仔細看,牆上還貼著墨跡未乾的迎接新學年的標語,黃紙紅字,暖意融融。一條新砌的青石台階從操場邊緣直通上去,正對著那扇掛了厚厚棉簾子的門。薄薄的白煙從那屋頂上的煙囪裡無聲無息地吐出來,輕紗似的飄向黃昏薄暮的天際。他腳踏著簇新的青石板,拾級而上,早已忘記見面頭一句話該說什麼,心裡只是在想: “她呀,自己會弄爐子嗎?” “你今天晚上去刑警隊幹什麼?”嚴君卻反問他,“要不要我幫忙?有沒有需要抄抄寫寫的?我晚上沒事。” “算了,不去了。”他揮了一下手,“本來是準備去看卷的,可我現在覺得都有點兒沒信心了,不知道施肖萌約我是什麼事,我去看看吧。走吧,咱們一塊出去。” 他們熄了辦公室的燈,走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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