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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一一六

如焉@sars·come 胡发云 1713 2018-03-19
62 衛老師在一個特殊的時刻以一種特殊的方式死去了。 開始,這個消息並沒有引起太大的反響。那一段時間,歷史老人像一個潑墨如海的導演,一時間將那麼些驚心動魄的故事一把都撒到這世界舞台上了——“非典”還在全球肆虐,巴格達突然就被攻克了。對這一場戰爭的質疑卻還在沸沸揚揚地爭辯著,緊接著伊拉克的抵抗者就引爆了汽車上的炸彈。那個大學生以自己的生命,終結了一個惡法,與此同時,又有一個年輕美麗的女教師橫死,網絡再一次掀起聲討大潮,由此引發新一輪的大討論,直指深處的問題,還有投毒,礦難,大火及各類貪腐大案…… 社科聯應允的關於衛老師的相關活動,一直沒有音信。衛老師的一些友人和學生,也不相信這樣的活動能說出什麼有意義的話來。

網上漸漸開始有了一些動靜,先是幾個思想文化網站,發了悼念文章,將衛老師近年的相關著作做成了專欄。海外對衛老師的研究文章,長長短短的也開始多起來,其中有許多國內不便說的話,也通過各種方式轉了回來。一時間,對這位老人的關注多了起來。從衛老師文字中發現的思想意義也多了起來。一些人就開始發起一個活動:斯衛研究追思會。毛子是體制內人,多年來也浮在面上,與衛老師有多年交往,又在同一城市,各地的友人,便委託他牽頭,籌備這一次活動。受到這麼多學界前輩及同仁的看重,毛子想到社科聯也曾有此打算,便一口應承了。當他與有關部門通氣時,卻遭到很明確的拒絕,並且希望他不要捲入此事。毛子便為難起來。 毛子找到達摩商量。

達摩說,這樣的事,本來極簡單,就是一幫人東南西北匯攏來,說說,談談,帶來各自的文章,交流,匯集,為何要誰給一塊令牌? 毛子說,眼下這樣跨省的民間活動,涉及的又是衛老師這樣一位敏感人物,沒有官方的支持,起碼是默許,一來不能上主流媒體,二來怕會還有麻煩。 達摩說,麻煩首先是在自己心中。你先自己就覺得這是一樁見不得人的事,怎麼會堂堂正正去做呢?一邊說著天下大道,一邊心裡打鼓?像一個賊? 毛子苦笑說,你總是這樣大而化之。我們說了多年,民主政治就是要學會妥協。 達摩說,妥協是雙方的事。只有對話,才有真正的妥協。 毛子就有些為難地沉默著。 達摩最後說,這樣吧,把複雜的問題簡單化,發郵件給有意參加者,以茶話會的方式一聚,各自把話說完,文章一交,就算了事。親朋好友在一個茶樓坐坐,為一個思想者,為一個追求進步的文化人,為一個老共產黨員,為一個一生廉潔沒有多拿過國家一分錢的老幹部,大家說說話,沒事吧?

其實,這件事一開始,達摩就知道毛子的困境了。一個瞻前顧後的人,一個沒有給他以明確的安全擔保的人,一個害怕得到一分同時又丟掉兩分的人,一個內心的恐懼依然存在的人,在這樣的時刻,你能對他做出什麼樣的期待呢?那次惡吵之後,達摩常常痛苦,甚至常常自責。他不能義無反顧地割捨他們之間數十年來生長成的血肉情誼,那是他生命經歷的一部分,裡面有些東西,已經超越了一般的價值判斷。同時,自己不能改變他,更不能改變自己。許多時候,他都想,自己與毛子這種精神的關係應該打住,各行其是,將兩個人永遠留在那令人迷醉的“青馬”時代,留在八十年代那一段激情燃燒的歲月,把今天刪除。因為有了衛老師,兩人不得不常常在精神上相遇,不得不面對一些衝突。達摩想,如今世道上,如毛子一樣的人,猶如過江之鯽,為什麼非要和一個自己最親近的摯友過不去呢,你把今天的他當作一個路人,留住昨天的他,未嘗不是一種更和善,更富於人情味的做法。現在衛老師已經離去,這一次活動完結之後,該是兩人在精神上分手的時刻了,不然的話,怕是當年那一絲溫情也會給打碎。毛子不是一個壞人,甚至不是一個小人,他只是一個漫長的時代慢慢打造出來的人。或許有一天,他會認識自己,並從中提煉出有價值的東西。但那是他自己的事,用衛老師的話來說,人只能自救。

達摩說,這事我來操辦,如果到時候一切順利,活動依然由你來主持。如果有麻煩,要么被叫停,要么以一種非常模糊的方式舉行,人數可多可少,時間可長可短,只是要表示這樣一個事件曾經發生了,剩下的,大多是各人自己的文字。 毛子聽完,有些歉疚,也有些感動,喃喃罵了一句,狗日,帶個緊箍咒究竟是不方便多了。 毛子說完,拿出五千塊錢,說籌備階段怕是要用些錢的,你先拿著。 達摩笑笑說,拿錢買個安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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