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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一章

多彩的鄉村 何申 13566 2018-03-19
正月過去了。 吃飽喝足的三將村村民和中國所有的農民一樣,在這一年的正月裡,就開始關心起國家大事、縣里大事、鎮里和村里的大事,並極細緻地把這些大事與個人的利益聯繫起來,又見於行動。 不少村民不往地裡擱肥了。趙國強把村民組長都找來,說種地不下糞,等於瞎胡混,這話到現在也不過時,光擱化肥地越種越薄,還得放些糞肥。村民說也不知道來年是個啥政策,我才不往地里扔錢呢。趙國強和柱子商量商量,放出風說你不好好伺候地也中,說明你不把地當回事,來年要是調整呢,你也就別想往好裡調了。這一下有的人害怕了,趕緊認真對待地裡的活,但往地裡往果樹上投大一點的資金,如搞水利建設呀,無論如何也沒人乾了。 趙國強除了工作上的事讓他操心之外,還有不省心的個人麻煩事。頭年臘月在溫泉捅了人家霍大力屁股一刀,本來都要長好啦,有國民的面子,又賠了些錢,就要拉倒了,沒想到這霍大力去醫院打針,用青黴素,換了批號,也沒做試驗,過敏,死啦。這一下可壞啦,霍的家屬不干啦,先告醫院不負責鬧出醫療事故,然後又帶出趙國強,說要沒你傷他這刀,他就不會去醫院打針,也就不會死。結果,公安局就又關照起趙國強,把他叫去兩回。翻來覆去地問傷害的過程。趙國強說當時我要不傷他一刀,他就傷害高秀紅,我這應該算是見義勇為。公安局一個股長說那女的不是沒被脫下衣服來嘛,可你把人家屁股捅出洞來了。趙國強說還非得等他們壞事都做出來才去製止呀,要那麼著壞人不是事事得逞了嗎。那股長上來噔地就給了趙國強一腳,說你他媽的還敢嘴硬,說制你個傷害罪就是傷害罪。趙國強說你咋打人。那股長說我打你啦,你不服嗎,說著就摘掛在牆上的電棍。趙國強一看不好,趕緊說我哥可是縣委書記,你們公安可歸他管,你掂量掂量。這話把那股長給震住了,把他自己也救了。那股長出去轉了一圈,回來說你咋不早說呀,我才接手這案子,不清楚。趙國強心裡說好懸呀,晚說一分鐘就得電禿嚕出尿來。儘管如此,這事到最後還是加倍賠了人家的錢。趙國民力主快賠快拉倒,別把事越鬧越大。他對趙國強很不滿意,捅婁子捅得連自己都跟著沾包,梁書記年後開會見面時,第一句話就說你那兄弟可夠厲害的呀。往下人家也不說了,讓趙國民心裡堵了那麼一個大疙瘩。

趙國強掏了一萬塊錢賠霍的家屬,又請公安局和法院的人吃了頓飯,總算把這事了啦。回到村里拿著人家打的收條,尋思半天又塞到自家抽屜裡,心想這錢咋讓村里報銷,還是打掉牙往自己肚子裡咽吧。這時候高秀紅從鎮裡回來,愁眉不展的,說喜子不同意離,鎮裡不給辦手續,看來只能告到法庭上去了。趙國強問你沒找我大姐夫,高秀紅說找啦沒找著,大姐說他跟金鎮長去外面談項目去了。趙國強說那隻有上法庭了,那就上吧。高秀紅點點頭,又面有難色地說:“福貴說他家要翻蓋房子。聽那意思,是想讓我走。” 趙國強有些驚訝:“他不是說得好好的,住多長時間都行嗎?” 高秀紅說:“原先一直都這麼說,就這一兩天變的口,跟我磨叨了有三四回了。但又說不攆我,不攆我說這些幹啥。”

趙國強點點頭就出去了。快到晌午時,他把村里的干部找來開會,接茬說頭年臘月開村民代表會說的事。最後定下了五項工作,首先,果茶廠,一要抓產品質量和擴大產量,二要抓緊研製新產品;第二項,管理體制不變,不搞個人承包,但要明確每個人的責任,搞責任制,拿風險金,達不到指標扣風險金;第三項是對其他村企業的承包人搞一次全面檢查,如果發現有誰只想個人摟,把企業給毀了,就抓緊開會研究整治的辦法;第四項是搞農業產業化,高標準規劃全村的種植,搞產供銷一條龍,尤其要抓好果樹和大棚菜的管理;最後一項是繼續把防洪大壩的遺留問題解決,確保夏天發水時萬無一失…… 把這麼些事研究完了,趙國強忽然又想起件事來,說:“錢滿天搞的集資,得管管,不能任著他們幹。”

柱子說:“那是人家個人幹的,咱有必要管嗎。” 福貴說:“入會的人都等著拿利息,咱管了,萬一拿不到錢,還不跟咱們急呀?” 趙國強問玉玲:“你說說,他那個會到底有沒有危險?” 玉玲瞅瞅眾人說:“危險是明擺著的,錢又不能生錢,這個理兒誰都懂。現在是先入的吃後入的錢,一撥儿吃一撥儿,有一天沒人入了,就麻煩了。” 福貴問:“這麼危險,錢滿天那麼聰明能看不到?” 柱子說:“看到錢就看不見危險啦。我說咱甭管,反正垮了台他得自己兜著,沒咱的事。何況,咱還幫他解過圍,有一回就行啦。咱也沒那麼大的精力。” 趙國強蹲在地上拿火柴棍兒劃著地說:“話是那麼說呀,可入會的這些村民,到時候都得跟著吃虧呀。咱也不能坐視不管呀……這麼著吧,這一項先掛著,別落到咱們的工作計劃上,抽空我去跟錢滿天談談。”

眾人點點頭。趙國強說就這麼定啦,誰該張羅啥就抓緊張羅,一個月後開會檢查落實情況,這一個月裡就不開會啦,有大事找我和柱子,小事自己定。眾人答應著出了屋,頭都不回地往前走。這就是農村幹部的作風,說乾就乾,沒零碎。趙國強對這些人挺放心的,不過,作為支書,他又得暗地對各項工作的進展有比較清楚的了解。這些村幹部說能幹真能幹,可一頓酒下來,他也敢把事往翻了乾。這二年三將村經濟發展較快,工作正規多了,要是早先,乾著乾著就忘了誰領導誰了。 玉玲抓村務公開和村民選舉的前期準備工作。趙國強問她在財務上有啥不好公開的嗎。玉玲說招待費稍微多點,另外就是鎮裡又拿來不少條子。趙國強問啥時候拿來的。玉玲說前幾天大姐給捎過來的。趙國強說你把發貨票拿出來我看看,玉玲拿出來有二十來張,除了飯費就是菸酒,趙國強指著其中一張說:“瞅瞅,煙和酒一千多,年根買的,準是給咱爹的茅台和香煙。”

玉玲說:“大姐說給咱村還是少的呢,有一個村負責報銷鎮裡的汽油費,一年好幾萬呢。” 趙國強說:“都別動,擱那潤著,回頭我得跟他們說說,這不是跟吃拿卡要一樣嗎,而且還謀私。” 玉玲說:“就怕大姐回來跟咱們鬧,到那時咋辦?” 趙國強說:“到那時再說那時。” 玉玲說:“大姐急等著要這些錢,說其中有一半是她墊著呢。” 趙國強說:“她墊著也不行。公家的事,她墊幹啥?還是她個人用了。” 玉玲笑了:“行,有你頂著,我就不怕了。當初,我也是這麼想,才沒敢給她錢。” 正說著,電話鈴響了,玉玲抓起來一聽,是玉秀的聲音:“玲子,我那些條子啥時報,上面有你姐夫的簽字,你快報了吧。” 玉玲為難地瞅著國強說:“二哥說……”

“說啥?不給報?那可是鎮政府的。” 趙國強拿過電話:“大姐呀,既然是鎮政府的,我回頭跟他們說吧,你就甭管這事啦。” 玉秀火了:“國強,你說啥?不讓我管?這錢是我給墊的,我不管行嗎?” 趙國強慢慢地說:“姐呀,你也是,你給墊那個乾啥。村里現在錢很緊張,又要搞財務公開,不好辦呀。” 玉秀說:“不好辦,你不是照樣拿一萬塊錢賠給人家嗎?” 趙國強心裡急了說:“就是賠八萬,那是我自己出的,跟公家沒關係。” 玉秀說:“你一掃就是上萬,你哪來那些錢?” 趙國強真想把電話摔了,可對自己的姐姐他又不敢,他強忍著對著電話不吭聲,玉秀說你這個倔頭你不說話也不行。後來,那邊聲音變了,變成了孫家權,他氣喘吁籲地說:“是國強嗎?我剛進屋,我正要找你,你別離開村委會,我和金鎮長這就過去。”

趙國強說:“大姐讓我報條子,你又來讓我報啥?我都怕你們來啦。” 孫家權興奮地說:“這回不報條子,讓你抱個大金娃娃,你等著吧,在飯館留個房間,咱邊喝邊談。” 趙國強說:“要喝回家喝吧,群眾看見有意見。” 孫家權說:“也好,讓你大姐也跟著回去,連看看爹,帶做飯。” 趙國強說:“玉玲在這呢,不用大姐來啦。村里還找誰呀?” 孫家權說:“就你自己,不找旁人。” 趙國強心裡犯疑惑,忙問:“啥事呀?這麼急。” 孫家權說:“好事,你就等著吧。” 從大塊地回來,趙德順的心情非常痛快。過年時跟大傢伙提蓋樓的事,一個個都不吭聲,稀里糊塗就給抹糊過去了。趙德順當時也沒說啥,樂呵呵跟兒女們一起把年過了,但他心裡說,別以為我老啦糊塗啦;我明白,不就是誰也不願意出錢嗎。這可真是到了搞商品市場的年代了,一個個都變成商人了,對自己沒利的事都不出手,跟他爹都動心眼子。哼,老子我不求你,老子我自己幹!

他要在大塊地建大棚。他又犯了倔勁,他覺得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沒有大塊地,而來年土地承包合同到期,若是你的承包地裡光溜溜啥都沒有,不正好讓人家重新調整嗎。我在地裡戳起東西,到時候也是個把柄,看你們哪個敢動。他把這想法兒跟幾個老頭子合計,萬成、萬友幾個特別贊成,萬友說你兒子當縣太爺,姑爺是鎮裡的頭,兒子是支書,簡直就是鐵打的江山,咱們合夥幹,誰也不敢動咱半根毫毛。 建一個大棚少說也得一萬多塊,還不是用最高級的建築材料,內中設備也落後,要是用好材料,內部澆灌都自動化,就得兩三萬塊。可那麼貴也合算,收入高呀,幾茬鮮菜拉走,錢就回來了。趙德順種了一輩子大棒子了,七十多歲了,又搞起新玩藝了,連他自己也沒想到。他們老哥幾個還研究了投資入股的方法,盡量地跟現在時髦的管理方法靠緊,還自己設了董事長和總經理副總經理,幾個人都是官。又從縣里找了個技術員幫助設計,圖紙都有了,眼下已經到了籌資入股階段。趙德順老漢憋著這口氣,這回誰也不求,要自己幹出名堂,黃忠七十還上陣殺敵,我們不過鼓搗點菜啥的,還在棚子里幹,吹不著曬不著的,那不是享著福就把錢掙了嘛。至於說搬搬扛扛的力氣活,更不用發愁,花錢僱小工就是啦,公路邊每天都有騎車子等著幹零活的小工,跟大棚的投資和收益相比,僱小工的錢算不了啥。

趙德順進院後,發現院里挺熱鬧的,玉秀玉玲都在堂屋燒火做飯,東屋好像還有人說話。玉玲抬頭喊了聲爹,又問咋才回來。趙德順看看玉秀,想想說:“前幾天你不是才回來嗎,咋又回來?下崗啦?” 玉秀格格笑:“瞧咱爹還真關心國家大事,一張嘴就問下崗了沒有?對,快下崗啦,鄉鎮信用社都存不上錢來,要關門呢,我多餘調那去。”玉秀這幾年走背字,從供銷社調鎮木材廠,從木材廠調鎮辦公室,又從辦公室調信用社,調來調去也沒趕上個好地方,都趕上人家不行的時候。 趙德順說:“你這回還要往哪調呀?得沉得住氣,說不定啥時候就能緩回來,別總這山望著那山高的。” 玉秀說:“這回行啦,這回跟您老一起幹啦,咱可抓住金蛤模啦。” 趙德順一愣:“跟我種大棚?”

這時從東屋出來孫家權和金聚海,一個叫爹一個叫大叔,把老爺子請進屋,國強在屋裡,低個頭坐在炕沿邊抽煙。 “啥時來的?”趙德順問。 “才到一小會兒。”孫家權說。 “有事啦?要是公家的事,你們商量吧,我不聽。”趙德順說。 金聚海忙說:“這裡面,又有公,又有私,多元化。” 趙德順不解:“啥圓的方的?做木匠活?” “爹,您坐下慢慢聽,這事挺複雜呢。”趙國強說。 “要不,咱邊吃邊說,我早上沒吃飯,昨晚上光喝酒,也沒吃飯,好像昨天中午也沒吃。”孫家權想想說。 “沒錯,咱們好幾天沒吃飯啦。撈點小米飯,咱好好吃一頓。”金聚海說。 趙德順拽下繩上的毛巾,擦了擦眼說:“光喝酒吃肉也中啊,旁人想這麼個吃法還沒有那個條件呢。” 孫家權說:“有有,絕對有。這回把這個項目搞成,您就是天天喝酒,頓頓吃肉,也不成問題。” 金聚海說:“只怕到時候您老吃不動,嫌太油膩,想吃清淡的了。” 趙德順說:“瞧你倆說的,還一下子當了皇上了呢,啥好事,快說給我聽聽,別跟我斗門子啦。” 玉秀把炕桌搬上來,又端上幾個熱菜,有燒雞香腸,還有煮花生米和拌豆腐。趙德順一看便認出豆腐是自家的,旁的都是新買的,就說:“到家來還買這些菜乾啥。” 孫家權說:“從縣里捎來的,味道好,您老嚐嚐。” 趙德順看國強這半天沒吭聲,就問:“咋著,又遇到啥難事,這麼發愁。還是先吃飯吧,吃了飯再想。” 趙國強說:“就怕您聽了也吃不下飯去。” 孫家權笑道:“爹才不像你那麼保守,爹思想解放。喝酒,喝酒。”他先端起酒盅。大家便喝起來。作為一個鎮的書記,孫家權此刻的心又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謀劃了許多日子的事終於有了成果,縣制革廠同意把新廠址建到三將來,投資高達上千萬,不光蓋廠房,還要蓋家屬樓,換句話說,就是把這個廠整個搬這來。三將鎮由此就增添了一個財稅大戶,實力肯定會大大向前邁一步。再有呢,鎮裡將從兩個方面再受益,一是鎮裡將以土地入股,享受制革廠的紅利;二是徵地與賣地之間有差價,再賣給其他個體戶一部分地可以掙一大筆錢,把鎮的家屬樓蓋上,把辦公樓的三層接上。還有一個不可跟外人講的效益,就是已經有包工頭找來,希望承包所有的基建,包工頭遞過一個信封,裡面就裝了一萬元。孫家權猶豫了一陣收下了,但他跟包工頭講,我會盡力的,如果不成,你這錢原數奉還。當然,如果成了,你無論如何得給我作臉,把工程質量呀時間呀都確保了。包工頭說您就放心吧,我一貫是憑實力闖建築市場的,從來不靠送禮呀請客呀那些手段。這信封跟工程一點關係沒有,聽說你孩子上大學,學習成績好,我願意贊助他,希望他成為棟樑材,你就是不當書記,我也要給。好傢伙,這小嘴叭叭說得這叫一個溜,說得孫家權心裡跟三伏天喝涼啤酒似的,這叫痛快。他想這叫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包工頭的錢哪兒來的,還不是掙旁人的,他們太肥啦,該讓他們減減肥啦。公家的錢,咱堅決一分不動。工程只要保證質量,讓誰幹也是乾,我不收他的錢,也白讓他拿走,我是又完成了公家的工作,個人又得好處,何樂而不為呢……但令他著急的緊張的,是三將村這頭,這頭關鍵是兩個人,一個趙國強,一個趙德順,先前提過佔地,一提他們都不贊成,這回要是過不了他們這兩個人的關,前面一切努力就全泡湯了。來之前孫家權和金聚海核計了好一陣子,認定捨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必須得給人家比較多的好處才行,不能光靠行政命令會壓。所以,他答應趙國強把鎮裡在製革廠的股份一半給村里,這樣,確保三將村每年起碼淨收入幾十萬元。對承包大塊地的老丈人呢,他也想好了一套說詞。 酒過三巡,金聚海瞅瞅孫家權,孫家權點點頭,金聚海對趙德順說:“大叔呀,聽說您老想蓋樓,是不是啊……” “好事,誰不想呀。” “蓋樓嘛,在咱們這兒,起碼也得二十萬吧,這是個大數呀!大叔,為這數也發愁吧?” “不發愁。發愁也愁不出錢來,我自己想法掙,哼,我誰都不求。” “二十萬,要想一下子掙來,也真不容易。掙個七八年,錢夠了,您也老了。您還得以只爭朝夕的勁頭去努力呀,爭取來年就住上新樓。” “你以為那是氣吹的!我沒錢,拿啥蓋。你給錢?” 孫家權把酒盅往桌上一撂說:“爹,讓您說著啦,我們這次就是給您送錢來啦。這錢要是擱到明年,就說不定送誰頭上,今年土地承包還沒到期,就是您的。” 趙德順眼前一黑,好半天緩過來問:“咋著。又打大塊地的主意?先前,你們不是打過嗎?咋又來啦?趕上日本鬼子掃蕩啦,一遍又一遍的,還讓人活嗎!” 金聚海笑道:“哎喲,大叔呀,這怎麼能和鬼子掃蕩相提並論呀。鬼子搞的是三光政策,咱們是給大家鋪致富路,兩下有天壤之別呀。您老好好想想。” 趙國強說:“爹,您好好想想,別亂上綱上線。” 趙德順說:“不一樣就不一樣吧。可我總覺得哪兒有點像……對啦,你們總惦著人家口袋裡的東西,這有點像……嗐,說差啦說差啦……家權呀,這土地可是我們莊稼人的命根子,咱們這山這水你清楚,自打老輩子傳下來,就這點地,水沖人佔,年年減少,往後想再增加一分,也沒處去增了。現有這點地,就跟大家心上的肉一樣,割一點都流血呀,難道,你們就不心痛!” 孫家權說:“我們也是從農村長大的,咋不知道心疼呀。可眼下的現實是,要把經濟搞上去,光靠種地還是不行的,還得有工業。您看全國各地,搞了多少開發區,佔了多少地。只要有效益,能補回來,那地就沒白佔。” 金聚海說:“是啊,就說三將村吧,要是不建果茶廠,也不能富得這麼快。咱們這是山區,就得有超常規的發展路子……” 趙德順問:“啥叫超長龜?” 金聚海說:“是超常規。就是跟常規不一樣?” 趙德順問:“短的?短的是啥龜?小王八?” 孫家權笑了說:“不是吃的王八。那個常規呀,就是平時咱規規矩矩的作法,超常規呢……” 趙德順說:“噢,就是玩邪的唄!” 屋里屋外的人都樂了。玉秀進屋說爹趕上說相聲的,這包袱抖得還挺到位。玉玲說爹說的不錯,就是玩邪的。 孫家權嘬嘬牙:“說玩邪的,就玩邪的。甭管歪的斜的,只要咱們掙到錢,就行。爹呀,您老支持我這一把吧,大塊地我是徵定了。今年徵,給您的補償多,來年未包到期,未見得還在您手裡,興許把錢就給了旁人。” 金聚海說:“是啊,咱肥水不流外人田呀。” 玉秀說:“爹,家權可是為了您好。” 趙德順瞇著眼問:“為我好?國強呀,你是個啥想法兒?” 趙國強說:“您還看不出來嘛。我不好辦呀。從農業這一塊看,這土地是再也不能佔一分啦。佔了,不光群眾罵,子孫後代都得罵。不讓佔,鎮里拉一個項目來,也不容易,縣里每年都有指標,完不成,他們沒法交待。” 金聚海說:“我看還是思想不解放,南邊發展得快,靠的是什麼,假冒產品,走私販黃,啥都敢干……” 孫家權忙拉他一把:“說過啦,說過啦……” 趙德順瞪了金聚海一眼:“說得挺好呀。那陣子,我還聽有人說,種大煙富得快,說咱這地方特適合種大煙,滿洲國時就種大煙,還說啥在路邊開窯子,來往的車輛就全停下吃飯住宿。老金呀,你說那是個超……超啥規發展的法兒嗎?” 金聚海弄不清老爺子啥意思,支吾著說:“要說……也是……個法兒……” 趙德順把酒盅子往地下一摔,臉色大變罵道:“是你娘個腿法兒!滿洲國種大煙,富了幾家,老百姓恨不得都給餓死啦,大姑娘都窮得穿不上褲子!知道不?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呀!大煙禍害人,咋連這麼點事都分不清啦。開窯子,好人家女子谁愿意干那活!誰沒有閨女,谁愿意讓自己閨女掉那火坑里去!你們呀你們!你們這官是咋當的?咋越當越回陷了呢,連土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你們咋就不明白了?還覥臉說啥解放,說啥超他媽的……王八龜!鑽泥裡去啦?不願意到清水里,就喜歡往濁水里鑽,共產黨的天下,還不得毀在你們手裡呀!我他媽的不要錢,我不蓋樓,我說啥也不跟你們玩邪的,我怕我沒臉進墳地見我的老祖宗!” 壞了事啦,趙德順下了炕穿鞋走了。誰也不敢攔,誰都知道攔不得,越攔他火越大,把你罵一頓,還得讓他走。還是趙國強衝窗外說您別走遠啦,飯菜在鍋裡熱著,轉一會兒就回來吃吧。 大門咣噹一響,趙德順出了院子。屋裡玉玲笑得直不起腰來,好半天抹著眼淚說:“完啦,溜鬚沒溜到地方。給人家送錢,還挨頓罵。” 孫家權埋怨金聚海:“咋說著說著說出種大煙開窯子來啦?你是咋說的?” 金聚海說:“那是老爺子自己說的,不是我說的,我說的是南邊搞假冒偽劣、販黃走私……” 趙國強說:“還是你這話勾起來的。我爹最不愛聽種大煙,一听就急,好像我家祖上是誰抽大煙把家給敗夠嗆。” 金聚海說:“這就難啦,我也不能把你們家歷史了解清楚再跟老爺子說話。” 孫家權說:“不管咋說,共產黨到啥時也不會同意種大煙開窯子,思想再解放也解放不到那地方。還有個四項基本原則呢。老金呀,你往後也得學點,要不然,到關鍵時刻就走板。” 金聚海嘆口氣:“誰知道老爺子這麼革命。得,長一個大教訓。往下,您說吧,我聽著。” 孫家權說:“我也不說啦,讓國強說吧,這事咋落實,反正我們已經定了。” 趙國強心裡忽悠忽悠連著翻了幾個個。他琢磨要是跟爹學繼續跟鎮裡頂牛呢,肯定和鎮裡把關係弄緊張,到時候鎮裡想個啥法子把地愣給佔了,你也沒脾氣。別看報紙上電視上有哪個農民為土地打官司贏了的事,可那都是當官的鬧得太離譜,對農民傷害太大,農民又瞎貓碰死耗子碰巧把官司打贏了。不信你坐車順著公路走,這二年縣里鄉里搞開發佔了多少地,荒了多少地,老百姓再心疼,又能咋著了。縣里有權一次批三畝以下,政策允許,人家批十回就是三十畝,你能不讓人家佔?你去攔? 、扣你個阻礙人家正常施工的罪名,說抓你就抓你,說撤你就撤你,這老山溝子,天高皇帝遠,你不服不行……若是同意了呢,村民這一關也不好過,肯定會說你得了啥好處了,說你貪污錢了,受人家賄了,然後,就準有人挑頭兒跟你找彆扭。眼下又有村民直接選舉這一件事,有人已經放出風來,只要他當村主任,就一定給村民免去各種費用,連稅都不交。這明擺著是瞎話,可就有人信,想換個頭頭試一把。把土地拿出去,毫無疑問等於給現在的班子、特別是給趙國強自己捅個大洞,讓人家往里扔石頭…… 玉秀端著飯碗邊吃邊說:“國強,你姐夫等著你的話呢,你咋不說呢?” 玉玲緊嚥下一口飯說:“你讓他說啥,他是老鼠進風箱,兩頭受氣。這不是難為他嗎!” 玉秀說:“有啥了不起,現在是膽子越大,成績越大。受表揚的那些廠子,哪個不是吹牛扯謊。人家頭頭呢?甭管賠多少,廠長坐藍鳥。藍鳥也不知是啥高級車,比咱鎮的桑塔納準強。” 金聚海說:“強多啦,藍鳥是進口車,比咱國產的要強得多。” 一提起車,玉玲心裡忽啦一下想起點啥,她端著飯碗到了外屋,然後蔫不溜就到了後院…… 錢滿天正在家中二樓吃飯。自打頭年臘月吃飯說分家的話以後,錢滿天一到吃飯時就愛生氣,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挺好的心情,咋往飯桌前一坐,肚子裡的火就往上拱,拱著拱著憋不住,就得說這個幾句說那個幾句,越說火越大,結果誰也吃不好這頓飯。後來,他又覺得右肋下不舒服,找大夫瞅瞅,人家說那是肝部,你趕緊去醫院做個B超吧。做了又沒看出啥毛病,又找個老中醫,老中醫說你是肝鬱不舒,你千萬不能生氣,你這病是從氣上得的。錢滿天一想人家說得太對啦,自己往飯桌前一坐,就得面對這些人,火也就來了,要是少見呢,可能就好點。後來,他就跟玉芬說自己在樓上單吃,吃好吃賴無所謂,只要清靜。 錢滿天吃到半道電話響了,伸手抓過聽是玉玲打過來的,說孫家權和金聚海來啦。錢滿天放下電話就下樓,開上吉普車就奔東莊。他這陣子沒少往鎮裡給金聚海家打電話,可金聚海就跟夜裡的蚊子一樣,光聽嗡嗡響,開燈又找不著。跟旁人打聽,說金鎮長在哪在哪,電話連過去,准說剛走。錢滿天已經懷疑這傢伙是有意躲著自己。既然躲著,就說明心裡有鬼,就說明他不想快點把那二十萬塊錢還回來。錢滿天這些天心裡跟著了火似的,原因是他發現他放出的錢絕大部分可能要回不來,比如滿地的一個朋友借走了三萬,說好一個月就還,連本帶息還三萬五,錢滿天雖然覺得這生意挺好,可不放心,一再問他借錢幹啥用。那人說要倒一批橘子,需要周轉金。滿地又幫著說好話,錢滿天就答應了。可一個月過去了,不但錢沒還,人都不見了,滿地也慌了神,後來一打聽,敢情那小子做買賣虧了本,欠了不少債,他就拆東牆補西牆這麼對付,隔一段就跑出去躲幾天……這樣的事還有好幾宗,有借錢蓋房的,有借錢娶媳婦的,還有把錢給輸了的,雖然口口聲聲說你放心到時候保證一分不差還給你,可誰都清楚,到時候他不還,你拿他又有啥法兒。錢滿天心想壞了事啦,一旦放出去的錢回不來,來入會存錢的越來越少,吃利息的越來越多,兩下一夾擊,可就夠嗆。又有消息說,國家正制止非法集資活動,有幾個地方已經抓了人,萬一東北朋友那垮了,那可就不得了啦,那是自己屁股底下的大炸彈,炸了,非把人崩個稀巴爛不可。錢滿天決定,當務之急,是往回收錢,寧願利息不要,也得把放出去的本錢收回來。而金聚海強借去的二十萬,更排在索要名單的前列。 錢滿天的車開得飛快,一進東莊,就碾死一隻雞,他也沒停就開走了。下車進了老丈人家,孫家權和金聚海還逼著趙國強表態呢。一見錢滿天,金聚海先慌了,張嘴問:“你咋知道我們在這?” “我去鎮裡找你,聽說你們上這來啦。”錢滿天編個瞎話,為的是不讓他們懷疑是玉玲通的信兒。 孫家權很鎮靜,他知道錢滿天在要錢,但這錢在金聚海那兒,冤有頭,債有主,要不到自己身上,所以,他接著逼趙國強說:“你身為村支部書記,你明白組織紀律,下級服從上級,鎮裡的用地是統一規劃的,不是亂徵地。群眾有意見,咱們可以做工作嘛,將來群眾得到實實在在的利益了,就會感激我們做了件好事。” 趙國強說:“是好事是賴事,我心裡總有點鬧不清。萬一這個廠子又垮啦,給我們撂下一堆破房子,我們咋辦?” 金聚海說:“那不可能,我打保票……” 錢滿天說:“你還打保票過了年就還錢,今天這都啥日子了,過了二月二啦,龍都抬頭了,您到底想咋著?” 金聚海把臉郎當下來:“嘿,你這是乾啥?不就是藉你倆錢嗎?至於這麼著急嗎!幹啥?想綁票咋著?” 錢滿天笑道:“違法的事我不干,可你們拿我二十萬塊錢,你們得還。” 金聚海說:“你知道你那集資是非法的嗎?你幹的這事就是違法的,我一個電話報上去,公安局就得來抓你,你還想掙大錢,你小屋里關著去吧。” 錢滿天臉色煞白,用手指點點金聚海,然後對孫家權說:“你都聽見啦,借我的錢,不說好聽的,還這麼臭白我,你,你說,咋辦?你要說解決不了,沒關係,我這就去縣法院。你要說你們不怕,法院有你哥們,我立刻回去告訴我那幾個兄弟……” “咋著,你們還要來武的?告訴你們,我可不怕,我在礦上見過多啦。”金聚海也火了。氣氛頓時緊張。 玉秀趕緊上前勸解,孫家權瞪著眼珠拍桌子大喊,總算把他倆給震乎住。然後,他埋怨國強:“瞧瞧,都是你,你要是痛快,我們早吃完走啦。” 趙國強站起來說:“這是能痛快的事嗎?我辦不了,我不於啦!這村里的頭頭,你們另找旁人吧!” 他說罷噔噔跑回後屋,把門一關,用被子把頭一蒙,往炕上一倒,任憑旁人咋喊,他就是不動。 孫家權這叫來氣,折騰了六夠,挨了老爺子一頓罵,又碰上國強這麼個倔驢,到了啥也沒弄成。他回頭一看錢滿天,滿肚子火全沖他去了:“你來幹啥!你算哪的大鳥?啥都想霸占!借你的錢,早晚給你得啦,保證不少你一分,你幹啥來壞我的事。你要不來,我早把思想工作做下來啦,這可好,把他鬧得也掉耙子啦,這麼大個村子,還不得亂了!” 錢滿天說:“鐵打的衙門流水的官,他不干有得是人幹。他不干,我幹!” 金聚海輕蔑地說:“你連黨員都不是,你能干支書?” 錢滿天說:“入黨得花多少錢?你們開個價。” 孫家權說:“你別胡來啦,那不是花錢買的。” 錢滿天說:“那我就當村主任,我說選就能選上,你們信不?我這回也當他一把村幹部,省得你們說我瞎摻和,叫人不待見。” 孫家權說:“行啦行啦,你還是忙你自家的事吧,我看你家的那些事就夠你操心的了,村里這些事,你顧不過來。” 錢滿天說:“咋著,以為我沒那個能力呀?我這回說啥給你們乾一個瞧瞧。玉玲,你不是管村里選舉嗎?我報個名,我要競選。” 玉玲說:“你報名得有十個選民複議,贊成你作為候選人。” 錢滿天樂了:“十個?咱自家人就夠了,今晚上咱商量商量。” 孫家權敲後屋的窗子喊:“國強,你別耍熊,你有能耐就躺著別起來。反正這事定啦,過些天就來測地,你不落實也不行!” “我辭職啦,我不干啦還不行嘛!” “不干也不行!這事就定在你身上。” 孫家權和金聚海要走,錢滿天上前說:“二位是不是上我那頭坐一小會兒。” 孫家權問:“幹啥?不讓走?” 錢滿天說:“我這資金緊張,你們那錢,還得抓緊還給我。” 孫家權看著金聚海說:“說說,啥時候能給上?” 金聚海想了想說:“就是個過賬的事,十天以內吧。” 孫家權說:“銀行辦事效率咋這麼低,過個賬過了一個多月。” 金聚海說:“這回沒問題啦,我昨天打的電話。” 孫家權衝錢滿天說:“這回行了吧?十天以內。你就等十天。” 錢滿天說:“二十天也行,只要不一天一天往後拖。我拖不起呀。果茶現在正在淡季,銷不出去,資金都壓住了,你們行行好,快點把錢歸回來。我騰出空,再張羅些,到時候你們再用錢,我絕不說二話,一定讓你們滿意。” 孫家權說:“行啦,那些事回頭再說吧。你要有心幫我,就幫我做做國強的思想工作,讓他快點振作精神起來幹活,別要熊包。告訴他,他鬧到啥時候,也別想扔了夾板。” 錢滿天笑了:“好傢伙,想幹的,不讓幹,不想幹的,非套夾板,你這也不尊重個人的意見呀。” 孫家權說:“哪來的那些尊重呀,都尊重,我這個鎮誰說了算,恐怕都說不清了。該民主的時候就民主,那時候一年裡有數幾天,絕大多數的日子是集中。你連這個都不明白,還想當乾部。” 錢滿天點點頭:“這裡還有這麼多說道呢。哪天你好好給我講講,我付給講課費。” 孫家權說:“你咋一張嘴就離不開錢呢……”說完就往院外走,玉秀上前在他耳朵邊說了些啥,他不耐煩地一擺手,說那些事以後再說,就下了台階。玉秀回頭瞅瞅玉玲,小聲說快讓國強給辦啦,我急等著用呢。 金聚海眨眨眼睛,走到錢滿天跟前悄悄說:“錢兄,我剛才的話有誤,你能當乾部,你想法當吧,我支持你。” 聲音雖小,錢滿天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心裡想,是不是不想還我的錢呢?主意咋變得這麼快。就在他猶疑這一小會兒,金聚海又說:“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村里和你的企業在一塊,那是多大實力。” 錢滿天好像正餓的時候讓誰扣了一臉粥,扣迷乎了卻舔出來這東西能吃。但他還沒有想出咋跟人家說句啥,金聚海已經坐上車跟孫家權走了。 玉玲這時才鬆了口氣,朝後院喊人走啦,別躺著啦。 趙國強一骨碌就爬起來,到院裡撓撓頭皮說:“可走啦,我的天呀!”忽然見到錢滿天,他上前抱了下拳說,“來得不錯,救我一駕。” 錢滿天指指玉玲:“她打的電話。” 趙國強說:“我知道。要不,我也堅持不到你過來,快把我逼死啦。” 錢滿天愣愣地問:“你咋說不干啦?真不想幹啦?你要不干,咱合計合計,別把權力掉旁人手裡,實在不行,我也能幹。” 玉玲笑了:“你還當真呀,那不是跟他們對付嘛。” 錢滿天說:“好傢伙,我還以為生意場上才有真真假假,鬧半天官場上更厲害。我得跟你們學點啦。” 趙國強笑了笑說:“你不用學這個啦,這都不是正常的,要是允許人家講話,我也不裝這個熊。滿天呀,我看咱得學學政策了,別看金聚海那些話不中聽,可里面有值得你注意的地方。非法集資可不是鬧著玩的,就像你說的,現在果茶銷售是淡季,本來資金就壓住了,回頭像金聚海這樣的借你的錢再不還,入會的人還得吃高利息,你咋能承受得了,還不得連老本都搭進去。” 錢滿天心中暗叫好精明的國強呀,一下子就看出這裡的漏洞。但眼下不能在他面前服輸,只要把欠款抓緊收回來,局面還是能穩住的。錢滿天臉上毫無表情地說:“這個,你就放心吧。一是現在社會上集資的太多了,你到縣里市裡看看,各單位都集資搞三產,要是都是非法,那可就多了去啦,全國監獄都住不下了。二呢,眼下我這還沒有太大的風險,借出去的錢,要的差不多了。擱在我朋友那的大泡兒,月月利息一分不少地給我。這麼好的生意,哪能扔了不干呢。” 趙國強搖了一下頭說:“要是像你這麼說的,當然幹得過。可我咋聽說,你那壞了不少的賬……” 錢滿天臉色頓時變了,不高興地問:“你聽誰說的?”他不由自主地看著玉玲。 趙國強說:“你別瞎猜疑,用不著你家裡誰說。咱們這點地方,有啥事還能瞞住。有人耍錢輸了一點也不心疼,說輸的是錢家的錢,不輸白不輸。” 錢滿天差點蹦起來。忍了又忍,他嘆口氣說:“剛開始,沒經驗,算我倒霉,往下不會有了。我走啦。” 玉玲突然說:“大哥,你等會,我有件事想跟你說……” 錢滿天扭頭問:“啥事?” 玉玲說:“我想跟滿河分出過。” “分家?你們自己單過?” “嗯。” 不光錢滿天沒想到,連趙國強都吃驚。錢滿天冷笑一聲瞇著眼睛說:“早就謀劃好了吧?” 玉玲說:“想法早就有了,就是一直沒得著空兒說。大哥,年三十晚上您說的天下大事分啦合啦,我聽了心裡怪不是滋味兒。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哥們妯娌,早點分開過,還都是好親戚,要是打臭了再分,連好鄰居都不如……再說,單過對滿河也有好處,跟著你,他一點腦筋也不動。前幾天,有幾個婦女要辦飯館,要我牽頭,滿河也可以在那里幹活……” 錢滿天皺著眉頭,雙手比劃著說:“可是,可是你想過沒有,你這個時候提分家,就等於拆我的台呀!這一大家子人,你清楚呀,有幾個是能成事的?有幾個能自己過好的?我支撐著這個門面,為啥?我是老大,父母沒了,我就得負責……我不敢指望你幫我啥了。可惜呀,我這個當家人無能,治理不好這麼一家人,亂亂哄哄,傷了你的心,不願意跟我在一起共事……” 趙國強看錢滿天說得怪真誠的,不由地動了心,勸玉玲道:“玉玲啊,這件事你還得慎重呀,別頭腦一熱就乾。你沒有單過過,也沒經營過飯店,不是那麼容易的。還有個問題,你說你要牽頭辦飯店,在哪兒?” “想在公路邊上。” “那你村里的工作咋辦?” “我也正要說這事呢。村婦女主任這活,沒啥硬任務,設一個專人幹,還得發補貼。村里迎來送往的差事,說心裡話,我打心裡膩歪,虛事多,實事少。還有就是咱們家裡兩個人都當乾部,不好。我想,過一段,你把會計配好,我把賬一交,我就不當村幹部,去干點實在活去啦。” 把這些話說完了,玉玲心裡非常痛快。就跟大熱天咕嘟咕嘟喝了一肚子井裡的涼水一樣,全身都跟著舒服。她自己也覺得挺奇怪,這幾年心情總是不好,看啥都來氣,也沒少勸自己,可就是不頂用。村里不少人都說玉玲是三將村最幸福的人啦。可自己咋一點幸福的感覺也沒有呢!錢家有錢不假,可那個院裡缺少真情。可能是讓剛才孫家權他們逼國強的場面刺激了一下,先前心裡的彆扭一下子理順啦,理明白啦。 玉玲說完想起件事要辦,把放在鍋裡的飯菜蓋好,對二人說:“我可都說完啦,就得這麼往下辦。眼下你們兩頭的事,我還都管,但你們趕緊另安排,別怪到時候我撂了挑子走了,說我沒跟你們打招呼。” 玉玲推門出去了。剩下趙國強和錢滿天互相看看半天沒說話。錢滿天搖搖頭說:“玉玲這脾氣,可真夠嗆。” 趙國強說:“這可咋好,你不是有意想當乾部嗎?這婦女主任你來幹吧,不少村這職務都是男人幹的。” 錢滿天說:“女人的活,我幹不了。” 趙國強說:“又不讓你生孩子。” 錢滿天喊:“那我也不干。” 趙國強說:“那就回去分家吧。” 錢滿天說:“家也不分。我辛辛苦苦掙的錢,一分家都得拿走四分之一,我才不干呢!想分家自己走,想帶我的東西走,沒門!” 趙國強樂了:“你又鑽錢眼裡去了。人家玉玲可不是圖你的錢才要分家。” 錢滿天說:“我跟他們搞法律的人問過。如果分家,就得按法律辦,要不然分不清……唉,我掙這麼多錢圖啥?還不如人家貧困戶省心,救濟幹的吃乾的,救濟稀的喝稀的……” 趙國強說:“要不,你把家產全捐出來,我給你個貧困戶的稱號,山坡上還有一間半草房,給你住……” 錢滿天噌噌往外走,走了幾步扭頭喊:“憑啥?我有病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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