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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六章(1)

多彩的鄉村 何申 8934 2018-03-19
汪、汪—— 小黑狗的叫聲顯得那麼脆弱,叫了兩聲還就偃旗息鼓沒下詞了。趙國強趴在炕頭的被窩裡抽煙,看著煙灰一截一截掉在地上。他怪心疼小黑狗。這是才從旁人家抱來的小狗。原來家中的大黑狗進了臘月就不吃食,餓了一陣子就咽了氣。大黑狗是老死的。趙德順很傷心,說狗都老死了,自己這把老骨頭恐怕也該到時候了。趙國強對家裡旁的事都沒上心,對這個事他可當了回事,立刻到處找小狗,而且非要隻黑色的,意思是讓老爺子看那大黑狗沒死,又脫生回來了…… 前屋裡趙德順老漢咳嗽了一陣子,喘著粗氣又睡著了。 後院屋裡,趙國強心裡像壓了塊大石頭,說啥也睡不著。按理說,這大冷天的,他們爺倆該合到一個屋住,夜裡也能照顧照顧老爺子。但德順老漢說啥不讓,他說他一個人習慣了,有旁人睡不著。國強考慮到自己這沒黑沒白的總有人找,住到一塊反倒影響老爺子休息,於是,這爺倆就各住一個院,各守一個屋,空蕩蕩的,甭說旁人看,自己看著心裡也發涼。趙國強深知咋才能改變這局面,那就是需要一個女人,女人在家庭中的作用是男人無法代替的。

趙國強忽然覺得自己鼻子發酸。他實在想念離自己而去的桂芝。桂芝活著的時候,一天到晚總愛磨叨,磨叨得國強挺煩的,說下輩子你非得託生個呱呱叫不停的蛤蟆……唉,咋能那麼咒人家呢……現在要是聽桂芝的一頓磨叨,該有多好呀!比一個人冷冷清清鑽被窩強上一百倍…… “丁零零……” 電話鈴響了。鈴聲在夜裡顯得格外刺耳。趙國強跳下炕從櫃上抓起電話,他以為這時來電話,準是鎮里或縣里有啥急事。有好幾回,上級要來三將村檢查工作,都是半夜打電話通知的。 “是國強嗎……我是秀紅呀……”電話里傳出的聲音讓趙國強吃了一驚。 屋裡畢竟溫度底,趙國強又沒有穿衣服,猛地就打了個激靈,他忙抓著話筒又鑽回被窩,身上哆嗦著問:“有,有啥事?”

“我想找你說說話……” “這麼晚了,都睡了,有啥話明天再說吧。” “不!我憋了好多日子啦。你白天太忙,我今天非跟你說不行,要不然,你明天就別想見到我了。” “你要幹啥?別乾糊塗事!” “不是我幹糊塗事,是你糊塗,讓人家給蒙了,我公公和福貴……” 電話忽然沒了,耳朵裡聽到的是嘟嘟的聲音。 趙國強噌地跳起來穿衣服。他心裡有一種不祥之兆,高秀紅深更半夜打電話,並點出來她公公李廣田在背著自己幹啥勾當,電話被掐斷,說明是有人在她身邊,難道是……他不敢往下想,登上鞋連鞋帶都沒來得及系,就往前街跑、這會兒,他腦子裡全是電視電影裡的那些可怕鏡頭:一個女人在打電話,一雙大手從背後慢慢伸過去。

前街竟然有好幾家亮著燈,國強知道他們在幹啥。這幾戶都是過日子會算計的人家,到年根兒了,家裡也該把一年的開銷歸攏歸攏,把過春節的開支安排一下,再把來年的大事合計合計。白天亂哄哄嘻嘻哈哈靜不下心來,只有夜裡才能平心靜氣地理理這些家庭大事。俗話說不怕吃到用到,就怕算計不到。莊戶人家如今支配自己行為的空間太大了,日子過好過賴,全靠自己的頭腦…… 李廣田家的大門緊閉著。趙國強知道高秀紅肯定在這裡,因為這村里個人家安電話的沒有幾戶,李廣田這個電話,還是果茶廠為了業務出錢給安的。趙國強顧不上多想,上前就拍門。好半天,就听屋裡喜子問:“誰呀?深更半夜的。” 趙國強說:“找你爹,商量點要緊的事。” 時間不大,喜子把門打開。東屋裡,李廣田已經披著衣服坐起來,李廣田問:“啥事呀?這麼急?”

趙國強聽聽西屋,一點動靜也沒有,便進了東屋:“我想問問電力的落實情況。” 李廣田說:“一點問題也沒有,春節一過就能落實,設備那邊也聯繫了,人家答應賒給咱們。” 趙國強說:“我考慮再三,果茶前景不看好,咱們應該改上新的產品。” 李廣田說:“那原先的設備不是全沒用了嗎?損失太大。” 趙國強說:“要是產品沒銷路,損失更大。” 李廣田說:“可我們已經和廠家商量好了,一半天人家就把設備送來了。” 趙國強說:“不行,立刻通知他們不要送。那天咱們在會上不是說這事往後放放再辦,你咋說定就定呢?” 李廣田說:“是福貴決定的。” 趙國強知道喜子已經進了西屋,可那屋還是沒有半點高秀紅的聲音。趙國強試探著問:“天冷了,都住在這邊了。”

李廣田點點頭:“嗯,兩下起火,合不來。” 趙國強說:“秀紅睡下了嗎?我想問她個事。” 李廣田問:“問她啥事,這麼晚。” 趙國強說:“想問她……銷售的事……” 李廣田說:“她才進廠沒兩天,她知道啥。” 趙國強說:“不,我一定要問問她……” 李廣田沉下臉:“國強,你這就不對啦,深更半夜的,跑我家來找我兒媳婦,這要是傳出去,你怎麼解釋?” 趙國強顧不上許多,朝西屋喊:“高秀紅,你起來一下。” 西屋沒有高秀紅的答聲,卻跳出喜子,手裡拿著把亮鋥鋥的殺豬刀,衝著趙國強撲過來,嘴裡喊:“趙國強,今天我跟你拼啦!你挑唆我們兩口子不和,你勾引我媳婦,我殺了你!” 趙國強把眼一閉,心裡說完啦,遇見這魯小子,有理說不清,今天非死這不可……

李廣田擺擺手,把喜子攔住,他拉拉趙國強的袖口說:“坐呀!”然後又沖喜子罵:“滾回去!誰叫你這麼胡來!” 趙國強睜開眼,慢慢坐在炕沿上,心裡撲通通還在緊跳。他說:“這叫幹啥?咱們有啥仇?犯得上下這黑手!” 李廣田反倒很平靜地說:“你別跟喜子一般見識,他有毛病,你踏實坐好,他不會傷著你。” 趙國強說:“我得回去歇著了。” 李廣田說:“等我把話說完了,再走也不遲……國強呀,你待我不錯。這二年,給我挺大的面子,讓我到廠子里幹些事。這些,我都記在心上。可是,你不該惦著我家的秀紅,你勾引她,弄得她神魂顛倒的,我們爺倆的臉面往哪擱?還咋見人?家裡的日子咋過?” 趙國強聽了這話並沒心慌,他說:“這件事呀,我早想跟你說明一下,秀紅確實對我不錯,但我絕沒有那心。老天爺做證,我要有那歹心,我就不配做個人。”

李廣田說:“發誓沒有用,你倆之間的事,秀紅都說了。她非要跟喜子離婚,非要嫁給你,這事你說咋辦吧?” 趙國強說:“這事好辦,你把她叫來,咱們當面說。咋樣?” 李廣田說:“她已經吃了秤砣鐵了心啦,沒辦法往回收了。” 趙國強說:“不行,說啥也得讓她把心往回收,你把她叫過來,我跟她說,我一定要說服她。” 李廣田說:“她不在這兒,她跟喜子生氣,天黑時跑了。” 趙國強吃了一驚:“跑啦?跑哪去了?她剛才給我掛電話,說到半道上,電話沒了,我擔心她出啥事,才上你這來。” 李廣田說:“我說呢,你半夜跑這來幹啥。你以為我要害巴她吧?你拉倒吧,我就是再有氣,也不會動她一根兒汗毛,法律上的事,我懂,我不會干那蠢事。”

趙國強仔細盯著李廣田,覺得他說的是真話。如果撒謊,從表情上是可以看出來的。而且李廣田說的也合情理,他是個善於使心機的人,太簡單的作法,與他的性格不相符。趙國強要走,他放心不下,他擔心高秀紅出什麼差頭。 李廣田突然長起精神說:“國強,你再聽我幾句。秀紅這孩子命挺苦的,不瞞你說,她在我家一點也不快樂。喜子那樣兒,你也看見了,確實是跟秀紅不般配……” 趙國強很驚訝地問:“你說這些話,是啥意思?” 李廣田一拍炕沿:“咱挑明了吧,我把秀紅當閨女聘給你。我家喜子,可以另尋一個,咋樣?” 趙國強猛地向後退了兩步,擺擺手說:“不行,我寧願打後半輩子光棍,也不干那種事。何況,人家不少人都給我提著親,我又不是找不著媳婦了。”

李廣田苦笑一聲說:“國強,你要說這話,可就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你把秀紅的心給撩撥亂了,你又不要她了。到時候,你可別怪我不客氣,我告你個第三者插足,你吃不了就得兜著走。” 趙國強心裡突然像明白了些啥:“老兄,一晃五年啦,咱們之間和平相處,還能在一起共同給村里幹事。現在,你是不是有啥想法呀?有啥想法,你只管說,別跟我轉彎抹角,我聽著費勁,更別拿秀紅當引子逗我,咱男子漢大丈夫,犯不上拿個婦女當擋箭牌。” 李廣田咬咬牙:“好,痛快!那我就說。過去,我沒咋往別處想,就想跟著你幹把子死活就算啦。可是呢,人家都是咋幹的?人家誰不是在琢磨自己家發財,自己家掙錢……我這可好,錢沒多掙一個,連兒媳婦都要搭進去,我心裡不平衡,不平衡!”

趙國強說:“你小點聲,別把鄰居吵醒,還以為咱們怎麼啦。” 李廣田說:“我不怕,我怕啥?瞅瞅三鄉五里各村支書,當初跟我一塊當支書的,哪個不是肥得流油?哪個不是口袋裡鼓鼓的?也就是我呀,落成這個窮樣,這麼叫人瞧不起……國強呀,你現在大權在握春風得意,你不理解我們下來的干部,你不理解我的心,我沒法在人前抬頭呀……” 李廣田越說越激動,眼裡竟然流下淚來。這是他的心裡話,有時,他就想,算了吧,人走時氣馬走膘,五年前該著自己倒霉,不讓當支書,倒也省心,別看他們有些人折騰的歡實,早晚有出事那一天。可有時候又想,人家折騰來折騰去,也沒見誰倒了黴。可人家個人都肥了,這是真的。自己論能力不比他們差,甚至比一些人強海了去了,憑啥自己就窩在這喝涼風呀。要是不當官,像錢滿天那樣有產業,也行啊。可自己只是在國強手下當個跑腿的,論榮譽論好處都到不了自己頭上,也真是夠窩囊的了…… 話說回去,晚上點燈那會兒,福貴來了,本來是說給廠子購置設備的事,說著說著就說起錢家集錢這檔事。坐在炕頭抱著腿瞇著眼的李廣田一听就炸了。因為他聽說趙國強過河西去了。他斷定國強肯定和錢滿天串通好了,一個明里一個暗里合著幹這事。李廣田想想說咱們也不能當傻子了,也得想法賺點錢,咱不是要買設備嗎,咱不能白乾了,得讓那頭給咱回扣。福貴說這能行嗎,這要是讓國強和柱子知道了可咋辦。李廣田說柱子那不用擔心,柱子看不懂賬,你說啥是啥,惟有趙國強那不好對付,他心細,又明白設備的情況,他能看出來。不過,只要咱和廠家商定好了,一口咬定多少多少錢,趙國強也沒咒念。他們正合計呢,沒想到高秀紅進屋來倒水,高秀紅也不客氣,說你倆剛才說的那事可不咋著,那麼做太對不起國強支書了,人家對你倆不錯,你們不能幹缺德的事。福貴當時就徹底醒過酒來。李廣田還不服軟,問高秀紅你都聽見啦。高秀紅說我在外屋燒水,沒留神就听見了。李廣田說你聽見也好,咱們李家和國強他趙家,你選哪一頭。高秀紅說若論人品,我當然選人家趙國強。不過,那就是隨便說說。要達到那個目標,除非我和喜子離了婚,不知您能成全不。李廣田一听就火了,說你真是個吃裡扒外的壞女人,我早就看出你和趙國強眉來眼去的。高秀紅說我就是看上他了,你們又能把我咋樣了。喜子從那屋跑過來說我宰了你。高秀紅說殺了我你們全家也就別想得好了,公安局不抓你,我娘家人也得把你們整弄死。福貴嚇壞了,上來左擋右擋把喜子與高秀紅隔開,高秀紅扭頭跑了,福貴說廣田呀咱就當啥事也沒說,麻溜走了。 趙國強哪知道這裡還有這麼多事呀。但他憑著感覺,隱隱察覺到李廣田絕非一時性起才道出這些話,這肯定是在心裡想了好一陣子了,才有這些內容。看來,三句話兩句話還不能解決問題,趙國強說你說了不少了,我得回去消化消化,回來咱們再談。李廣田說啥時候都行呀,不談也沒關係,你要覺得我說得在理,你就按我說的去做…… “你要幹啥?” “讓我當果茶廠廠長。” “想掌握實權?” “保證能掌好。” “這事我可做不了主,咱有村民代表會開會才能定下誰當廠長。” “你把廠長讓給我吧,你抓全面,也省省心。” “你不想省心啦?” “省夠了,想多操點心。” 趙國強點點頭,說我明白了,便離開了李廣田家。 夜風清涼,吸進肚子裡渾身輕鬆。趙國強被李廣田弄得發熱發蒙的腦袋漸漸清醒,他用雙手揉了揉肌肉發僵的臉,暗道你這一晚上都忙個啥呀,差點讓人家當第三者給捅了…… 一個黑影跟在他的身後。拐過一個彎,那黑影也跟過來,而且很快地追上來。趙國強心里頓時緊張起來,好在是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上,還不至於太害怕,他猛地轉過身問:“誰呀?” “是,是我,福貴。” 福貴看上去比趙國強更緊張。兩隻手互相搓著,顯出很冷的樣子。 “你咋不睡覺呀?” “睡不著,想跟你匯報個事。” “啥事?” “那個……那個……” “哪個?快說。” “那個,高秀紅那會兒……是在我家打的電話……” “在你家?咋回事?” “她在家生氣,跑出來。我怕出事,拉她到我家。” “她公公知道不?” “不知道。” “現在人呢?” “走了,打完電話走了。” “去哪了?” “不知道。” “這麼晚了,亂跑個啥……” “趙支書,如果高秀紅說啥,你可別信,她跟喜子生氣,有點發昏。咱廠裡的事,我都安排妥了,設備、銷路都有主了,就等你拍板了。” 趙國強擺擺手:“工作的事回頭說,回家吧。要是見到秀紅,讓她快回自己的家,別鬧出事來。” 福貴答應著轉身往回走。趙國強也就到了後街,從側門回到自己的屋裡。屋裡漆黑一片,他不想開燈,就伸手摸著炕沿儿坐下,甩了鞋,轉身上炕脫衣鑽進被窩。被窩還是熱的,很舒服,他使勁翻了兩個身,讓胳膊腿都盡情地放鬆一下,心想,所有的事,都得天亮再說了。他剛要閉眼睡覺,忽然發現炕梢有個黑乎乎的東西,好像是個人……趙國強汗毛直豎起來,伸手就抓燈線。隨著燈光大亮,他看清了,是高秀紅抱著腿坐在炕梢…… “你!你咋上這來啦!”趙國強趕緊又鑽回被窩。 “你別喊。誰都不知烏你一喊,反倒都知道了。”高秀紅小聲說。 “你從福貴家出來?”趙國強問。 “對,我沒處去,只能來這兒。”高秀紅說。 “你來這……也不能這個時候來……這個時候……旁人會咋想呢……”趙國強有點不知所措了。 “我想告訴你,我公公他對你不滿意了,你得加著小心,特別是買設備時,你要自己跟廠家談。”高秀紅說罷,身子朝炕下挪。 “你要去哪兒?”趙國強問。 “我回去……要么,找誰家呆一會。你睡吧,不打擾你了。”高秀紅說。 “不……”趙國強內心一陣羞愧,不由地暗罵自己:你還是個男子漢嗎?連個弱女子都不如,人家不避危險來告訴你重要的事,可你卻瞻前顧後言不由衷,對得起人家嗎…… 趙國強猛地把燈拉滅,很快穿上衣服,伸手拉高秀紅:“來,這頭熱乎。” 高秀紅身子軟軟地挪過來,一股熱氣噴到趙國強臉上。趙國強把被子蓋在她身上,小聲說:“剛才……我不該攆你……我沒想到你在這裡,不知道該咋辦……” 高秀紅伸手摟住趙國強的脖子:“我公公知道我喜歡你……” 趙國強輕輕吻了她一下:“你累了,歇著吧。” 高秀紅把身子向後仰去…… 趙國強愣了一陣,搖了搖頭說:“不能呀……” 高秀紅嘆口氣說:“你是個好人,又是個傻人。” 趙國強說:“我守著你,你睡吧,外面可能要起風啦。” 窗外果然嘩嘩啦啦。這些日子,西北風總是後半夜刮起,把趙國強刮醒過兩回,所以,他知道這時要起風。他守著這麼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女人,感到屋里格外的溫暖。高秀紅使勁抓著趙國強的手,感到那手是有力量的,忽然,她明白了,男女之間,除了那件暗中做的事之外,應該還有其他的事,而後者則明顯的表現出人格的高下。或許,趙國強就是鄉親們所說的高人,而自己呢?到底算是哪一種人呢…… 玉琴天沒亮就到了東莊,她不願意大天白日里過來,那樣,必然要和街上的人啼幾句嗑,可她現在一點話都不想跟外人說。那個缺了八輩德的孫二柱,自打從醫院回來就沒安生一小會兒,非逼著去省城或北京檢查,說縣醫院設備不行,得到大醫院去複診,大醫院要是說不行,才能死心。玉琴當然不聽他那一套,玉琴說就是沒結紮,這麼大歲數養孩子也不是啥光彩的事。 就這麼打打鬧鬧,弄得玉琴精神特別緊張,眼看過年了,家裡一點啥都沒做,連牛場的工作都受影響,貨主已經提出警告,說如果肉牛出口的某些指標再達不到,就要以違約罰款。 玉琴到娘家來,是想跟國強合計一下,讓村里出面震唬震唬孫二柱,別讓他再那麼鬧了。玉琴只有這麼辦了,老娘已經沒了,跟老爹不能說這事,跟玉芬玉玲說,她們能幫著出點主意,但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孫二柱這傢伙沒臉得很,他才不在乎誰損他幾句,哪怕是給他兩下子。 玉琴進了後院,隔著窗戶就喊哥。屋裡趙國強嘰里咕喀就出來了,眼睛瞇著問:“這麼早,你來幹啥?” 玉琴說:“屋裡說吧。” 趙國強說:“屋裡臭烘烘,有啥事在這說吧。” 玉琴朝屋裡瞥了一眼:“你得給拿個主意了,要不,我得讓他給折騰死了。” 趙國強問:“二柱子還鬧?” 玉琴說:“鬧得更邪乎了,說一定要把指標用上。要不然,來年還得花錢買指標。” 趙國強說:“好吧,回頭我找他。你回去吧。” 玉琴愣了一陣,心裡說國強這是咋啦,這麼三下五除二就把我打發了。但當妹子的一般不敢跟哥爭俄,哥說啥妹子都得聽著,他讓走,你就得走。 玉琴從側門出去,蔫不唧又到了前院,進了老爹的房子。德順老漢已經醒了,穿上衣服在屋裡坐著。見玉琴進來,便哼了一聲:“來啦。” 玉琴小聲說:“來看看您。” 趙德順點點頭說:“我挺好的。你那咋樣?二柱著調不?” 玉琴停了一下說:“還算著調。” 趙德順說:“我聽誰說來著,說二柱非要養個兒子,有這事嗎?” 玉琴說:“他想養,我才不依他呢。” 趙德順說:“這就對啦。計劃生育都搞這些年了,當初拆房子拔大鍋,不長點記性,也得長點覺悟,你不能給咱趙家丟人。” 玉琴說:“可要是他非要不可呢?他那魯人,您也知道,認准一條道走到黑。” 趙德順嘆口氣,恨恨地說:“他非要,要他找旁人養去……咳咳……” 玉琴忙上前給爹搥背,捶了幾下,老人緩過來。玉琴聽到後院門響,她忙到外屋,扒著後門縫望。她那會兒就猜,二哥幹啥不讓自己進屋,又急火火攆自己走,這跟他以往的做法完全不一樣。國強對兩個妹子從來都是很關心的,無論大事小情跟他說,他都認認真真地聽,幫助拿個意見。眼下,他這個狼狽樣,說不定是屋裡有人,而且是個女的。 玉琴很興奮。她早就希望二哥快點再成個家,不僅二哥自己不孤單了,連老爹也能有個人照顧。可這麼長時間了,這事也沒少說了,人也見過了,二哥就是沒個准信兒,總也定不下來……看來,他自己早有心上的人了,怪不得旁人說的都不成呢…… 這個未來的二嫂是誰呢? 前屋的後門縫挺嚴的,將將能看到後屋的半拉門。玉琴憋住氣,使勁朝外瞅,就見人影一閃,從二哥屋內出來個女人。由於那女人走得太快,頭臉根本看不清,只看見頭上包著紅頭巾,旁的就啥也看不著了。 玉琴麻溜從前門跑到院裡,她想,只要你往前街後街一走,你就是包裹得再嚴,我也能辨出你是誰來。可是,等呀等,等了好一陣,竟不見有人從側門旁的道上過來。 “壞啦!” 玉琴明白了,那個女人上了後山了。後山下是果茶廠,這麼早,還沒到上工的時候,不妨追上去看看。她心裡想著,腳下就動起來,噌噌噌地就奔向後山。 後山腳下就是村辦的果茶廠,面積不是很大,貼著白瓷磚的廠房像一朵朵白雲停在那裡。那裡原本是塊荒山坡,後山每年下來的水把土都沖走了。自從把果茶廠建在那裡,不僅荒山利用了,修了明渠,把水也治了,這水被引到大塊地以東的地方,使那些旱田變成了水澆地。 果茶廠的大鐵門緊閉著,玉琴推開小門,裡面有人問你找誰呀。玉琴看見,從傳達室裡走出高秀紅。她倆一般大,玉琴比秀紅大兩個月,高秀紅說:“是玉琴姐呀,這麼早到這來有事呀?” 玉琴沒想到在這見到高秀紅,她倒是聽說高秀紅進廠裡來幹活了。玉琴說:“你上夜班?不是晚上不干活嗎?” 高秀紅心裡踏實不少,上前說:“讓我搞銷售,我哪會呀,就得加班學習學習。走,到我辦公室瞅瞅。” 玉琴朝四下瞅瞅,除了傳達室有個男的,別處根本沒個人影,她小聲問:“秀紅,告訴我,剛才有沒有個包紅頭巾的女的過來?” 高秀紅搖搖頭:“沒留神,大門一直關著,外面有人也看不見。” 玉琴說:“也是。那我走啦。” 高秀紅說:“別走呀,咱在一塊嘮會兒,你找那女的干啥?” 玉琴笑笑,不願意說。 高秀紅精得很,立刻說:“咋著?是找你家二柱相好的吧?” 玉琴說:“不是。是找我二哥……” 高秀紅說:“放心,我不會走嘴的。你二哥一個人的日子,過得可夠揪心的了。” 玉琴點頭:“可不是嘛,我們都讓他快點找一個,總這麼著也不是事呀。” 高秀紅說:“你二哥咋說?” 玉琴說:“他說……嗨,你咋一個勁套我的話呢?秀紅,咱倆關係不錯,你在東莊,又在這廠裡,你可得替我把著點,要是有那不三不四的女人纏著我哥,你要么擋住,要么給我個信兒……” 高秀紅心怦怦跳:“喲,瞧你說的,跟你哥好的人,肯定是你哥相中的人,你哥相中的人,還能差啦?” 玉琴說:“那可難說,老爺們在旁的上都加小心,在這上就愛走眼。何況,有的娘們她會裝呀,是不是?” 高秀紅臉發熱:“啥叫會裝呀。要是沒有感情,裝也裝不像……算啦,咱們不說這個,跟我到廠裡轉轉。” 玉琴說:“我可沒那個閒空,我還得給我爹和我哥那收拾收拾,快過年了,他們這連房都沒掃呢。” 高秀紅樂了:“可說是呢,他們家沒女人。走,今天我有時間,我幫你去幹。” 玉琴說:“用不著,還是我自己幹吧。你去了,村里人會說閒話……” 高秀紅說:“說啥閒話!一個村住著,誰還幫不上誰一把。” 玉琴擺擺手說:“不行不行,你該干啥幹啥去吧。” 玉琴扭頭走了。玉琴對高秀紅印像不咋好。當然,這也是村里婦女們拉老婆舌頭說的。可令人奇怪的就是,一旦有了不好的印象,就總也甩不掉,特別是女的對女的,更像烙印一般印得死牢死牢的。 高秀紅很尷尬地站在門口,望著玉琴遠去的身影,不由地嘆了口氣,扭頭就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傳達室的人說你的頭巾。她接過紅頭巾,想了想,很大方地包在自己的頭上,轉身走了。越走她腳步越輕鬆,因為她想起自己可以去辦一件事,那就是外地欠廠裡一筆貨款,已經欠了好幾年了,如果追回來,也算是件不小的成績。她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沒有辦法呀,人家看來都不待見咱,咱只有自己爭這口氣了。” 趙國強想到前街給老爹打些豆腐腦吃。過去村里沒有賣早點的,現在好幾家飯館早上起來炸大果子,賣豆漿豆腐腦餛飩啥的,吃早點方便得很。 沒等他去買,玉琴在前屋招呼,說買來大果子啦,你過來吃。國強過來說:“你沒走呀,我還以為你回溝裡了。” 玉琴抱怨地說:“人家大老遠過來想跟你合計個事,你三八兩句話,就打發了,是不是厭煩我。” 趙國強低頭邊吃邊說:“那,那會兒迷乎,腦瓜子跟粥似的,忘了跟你說啥……你放心,二柱那事,我一準管。” 玉琴給老爹撕大果子,看看國強的表情說:“我那的事,你得管。可我當妹子的,是不是也得管管你的事……” 聽話聽音。趙國強有所察覺:“吃吧,吃了飯,我辦了村里的事,就上你那,可別讓他走了,把他留在家裡。” 玉琴說:“別打岔。哥,你實話實說吧,那會兒,從屋裡出來的那位是誰?” 趙國強裝糊塗:“你說啥,我咋聽不明白。別鬧啦,快吃吧。” 玉琴說:“我可都看見了,戴個紅頭巾,個頭不矮……” 趙德順問:“你說啥?哪個娘們找來啦?” 玉琴以為爹知道這事,便說:“沒錯,我哥有相好的了,這回,有人給你們做飯啦。” 咣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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