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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多彩的鄉村 何申 12206 2018-03-19
趙國強覺得不對勁,他發現李支書變了,跟前些日子帶著媳婦出去治病時不一樣了。李廣田過去為人直爽,有啥說啥,不彎著繞著的,旁人與他處事,倒也痛快。但自打帶著媳婦出去治一回病,他就愛皺個眉頭,遇事輕易不開口,尤其是跟趙國強,更是沒話。趙國強開始還問你有啥心事嗎?李廣田搖搖頭不吭聲。後來趙國強想人家很可能有啥個人的事不願跟咱說,索性也就不問了。 這時候黃小鳳就帶著工作隊進村了。這是黃小鳳主動要求來的。說是工作隊,其實連黃小鳳總共才三個人,老馬是縣水利局的干部,五十好幾了,股長都沒混上,小侯是個女孩子,中專剛畢業,學醫,分到鄉衛生院當大夫。他們三個人,正好是地區、縣、鄉三部分人組成。黃小鳳自然是隊長。進村後,就住進村委會,黃小鳳和小侯住里屋,老馬在外屋搭個床。趙國強對此很不贊成,他想,你黃小鳳的婆家畢竟在這村,家裡房子又有得是。放著自家不住住這裡,知道的說你黃小鳳要表現自己的公私分明,不知道的還以為婆家人多沒情義,硬讓兒媳婦在外面受苦。再說,也影響工作,村里開個會啥的多不方便。

為此,趙國強讓桂芝來找黃小鳳,說回家去住吧。黃小鳳說我們似(是)來工作的,似(是)要和村民同吃同住同勞動的,回家裡就不合適了。把桂芝給說回去了。後來,德順老伴又來一趟,也沒說動。這邊沒動,工作隊簡報卻出來了,說黃小鳳不到親屬家吃住,深受群眾歡迎。老馬把簡報偷著給趙國強看,說你嫂子這是要出風頭,天天吃派飯,一滴酒也不讓沾,這麼著我可要跑了。趙國強說你可別走,你要想喝上我那去,不管咋說,你得幫我嫂子把這場戲唱下來,我們全家寧願當陪襯啦,只要她好就中呀。 黃小鳳風風火火開展工作,先要開一個群眾大會。為此,她先要開黨員會,幹部會,骨干會,然後才能把大會開起來。她讓李廣田和趙國強去通知,李廣田說:“既然上面講,要在各級黨組織領導下開展這個活動,這麼辦吧,我配合黃隊長抓這事,國強你接著把大壩和稻田的善後工作做完吧。”

黃小鳳說:“對,這個分工挺好。” 老馬說:“李支書愛人有病,是不是讓趙國強也參加……” 李廣田說:“我愛人再有病,我也不能放棄工作呀。” 小侯根本不明白內情,認真地說:“李支書你愛人的病還得抓緊治呀,停不得藥……” 李廣田說:“沒問題。” 趙國強還說啥,他只能服從了。不過,他也真不想整天跟著開這個會那個會,他還有不少事呢。而首當其衝的就是稻田的損失由誰來承擔這個難題。那天,孫萬友坐拖拉機到鄉里攪會場,說桂芝讓人家給打了,就是那件事。當時,趙國強到家一看,滿屋滿院全是黑泥和爛稻秧,連鍋裡炕上都是,桂芝在炕梢躺著光哼哼不說話。趙國強一看急了,問這是咋啦,弄成這個樣子。娘過來說可別提啦,那些人都跟瘋了似的,非讓你賠修壩造田還有在稻田裡搭那些工和料的損失。趙國強不相信,說發水那麼多日子,也沒見誰找這事,咋我出去這麼一會兒,就立馬鬧騰起來。趙德順過來說多虧了李支書回來,要不然,還收不了場呢。

趙國強這才知道李支書回來了。他當時立刻就去看李廣田,倒不是為這事去看,人家出去帶老婆治病,回來了咋也得去問候問候。見了面李廣田很熱情,說我沒在家這一陣子你受累了,趙國強說受累不怕,就怕沒干好工作,這不,人家把稻秧都甩我家去了,還多虧了您。李廣田說吃一塹長一智吧,太大的工程,一定得好好的反复琢磨,才能下手幹。趙國強心里奇怪,怎麼也不問問咋回事,就總結起教訓來了,這不等於說自己把事給幹差了嗎。但考慮到支書大老遠剛回來,還是別跟人家較啥真,他也就沒說啥拉倒了。後來是爹挺神秘地把他叫過去,告訴他你得加小心,防著點旁人給你下絆子。趙國強說不可能吧。爹就把他在大塊地裡聽的那些話告訴了他,並說千真萬確。趙國強對此還是半信半疑,因為當初自己從金礦回來,李支書是非常支持的,他要是反對,那會兒乾啥還費那勁。雖說趙國強覺出李廣田跟先前有些不一樣,也沒咋大往心裡去。趙國強是善心人,他沒有多往別處想,趕緊到大壩去張羅,看看咋補救。

李廣田與黃小鳳不是很熟。黃小鳳逢年過節到三將來,見過李廣田,知道他是支書,但沒太深的印象。畢竟黃小鳳和趙國強是嫂子與小叔子的關係,李廣田不得不防。他知道工作組有整頓基層組織的任務,別稀里糊塗讓他們給自己整下去,因此,李廣田下了狠心,搞這個社教,盡量不讓趙國強和黃小鳳多接觸,哪怕自己老婆病情加重,也不能離開三將。 村里已經有些年沒有派飯了,上面來人,一般都在村幹部家吃,後來去飯館吃。現在為工作組派飯,從村東輪,一家一天。於是,三將村出了一道風景線,黃小鳳帶著一老一小,每天三次在村里走,走到派飯的人家,先喊看狗,然後進去,有說有笑,村民們感到挺新鮮。 李廣田對此不怎麼對心思。他有點不大願意村民和工作組接觸太多。若是像往常那樣,領導坐車來,來多少他也不心慌,反正你是走馬觀花,主要是聽幹部介紹。至於你給準備的煙啦茶啦水果啦,人家根本都不動。說是工作很忙。連杯水都沒喝就奔下一個地方了,其實大家心裡都明白,人家那是怕咱的杯子壺呀不干淨,再細看看,恐怕連咱的水都怕不合格,要不秘書咋都不辭辛苦給領導端著帶蓋的大茶杯,渴了就唱自己帶的水呢。要那麼說,人家領導上村里來幹啥?李廣田看出門道,他覺得人家除了要保持深入實際的作風,主要是為了錄像,做給旁人看。你瞅呀,領導未曾下車,扛機器的打燈的照相的先呼啦一下下來一大幫,從領導一下車就開始錄呀照呀,眾星捧月一般。

可像黃小鳳這樣的工作隊就不一樣了,他(她)們真到老百姓家裡去,炕上一坐,就準得說點啥,說啥?聊村里的事唄,這年頭老百姓肚子裡有油了,底氣足了,地在手裡攥著,樹在地里長著,哥們弟兄裡還有有錢的,在外面認識有權的,都牛氣著呢!要不然,他咋就敢把稻秧扔趙國強家一屋一炕呢。擱早些年試試,嚇死他他也不敢,還想要工分嗎?還想蓋房娶媳婦嗎?還想生孩子過滿月嗎?一個大紅戳子,全封殺了你!到屁眼門子的屎全都讓你給縮回去。當然,那時的干部也有點霸道,但好歹能把人鎮唬住。現在完啦,上頭特別講農村什麼法治、民主,一下子把乾部都給治了。 李廣田想,準是中央的大領導有明白的,知道下面愛弄虛做假矇騙他。村騙鄉,鄉騙縣,一騙騙到國務院。人家明白,人家不上當了,人家派工作隊來,同吃同住同勞動,不就把你們給治了。老百姓說話不客氣,說給你揭了底就揭了底,就是這麼個招子,你不服不行!

李廣田以看看派飯做得咋樣,時不時地跟著黃小鳳他們去村民家。老馬愛喝酒,一到飯桌上就饞,黃小鳳又堅持不上酒,老馬的飯就吃得索然無味。村民呢,炒倆菜,老爺們陪著,上來就吃飯,有兩碗就吃飽了,快時也不過十來多分鐘。這時,李廣田往往坐在一旁抽煙,說些用不著的話。黃小鳳開始還不明白是咋回事,還感謝李支書陪著,直說你忙你的去吧。後來老馬說不是那麼回事,他是在監視呢,村民都不敢和咱說話,黃小鳳才明白過來。有一天,黃小鳳對李廣田說:“你不要陪我們吃派飯啦,長了不好。” 李廣田問:“有啥不好?我也不吃。” 黃小鳳說:“反正是不好,咱們幹工作在一塊,吃飯就別在一塊了。” 李廣田不說啥,再派飯時,人家問做啥好呢。李廣田說城里人愛吃新糧食,特愛吃棒渣兒粥。那家人就給熬粥。那粥頭一頓吃得是挺香,黃小鳳和小侯說這粥好,愛吃,這家人就美滋滋跟下家說,又傳下去,結果,黃小鳳他們連著吃了十來天棒渣粥,喝得老馬請假回城裡,小侯胃疼起不了床,也回衛生院了。於是,吃飯的三人小組,變成黃小鳳光桿司令一個人了。

趙國強有些看不過去,把大壩和稻田的事處理處理,他去找黃小鳳,他想跟嫂子說說,這次社教既然跟原先的社教不一樣,你就犯不上搞得那麼緊張,尤其是吃派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老百姓都精米白面地吃,你幹啥吃棒渣粥,再這麼弄下去,人家還以為你愛吃憶苦飯,給你蒸糠餑餑啦…… 村委會門前蹲著幾位老人,趙國強一看,全是黨員,他心裡就明白,這是要開黨員會。 ”他有些納悶,心裡說開黨員會咋不通知我呢。這麼想著,他就走過去,就有人問他道:“我說國強呀,工作隊剩一個人啦,還開啥會呀? ” 趙國強說:“我不知道,我在南河套幹活呢。” 又有人問:“這次社教,搞到啥程度呀?” 趙國強一愣:“咋著,還怕走過場?”

那人說:“這可是你說的。我說每一次搞,都說準能搞成啥樣,結果呢,說的和做的總差著一骨節,讓我們臉面上怪不好看。” 趙國強問:“你們臉面上咋不好看?” 幾個老黨員爭著說:“這不是回回把我們擺在頭里,讓我們表決心,把大話說了,達不到,可不就把我們這幫老頭子裝進去了……” 趙國強頭皮有點發麻,皺著眉頭說:“可,可你們是黨員呀!” 人家立刻說:“黨員更得實事求是,都九十年代了,我們說啥也不說假話了。” 趙國強心裡說壞了事啦,這些歷次搞運動的老積極分子,這是咋啦?不想配合啦?這不把嫂子坑了嗎! 他趕緊進屋,見黃小鳳把里外屋收拾得乾乾淨淨一點塵土都沒有,桌上還擺了茶杯,放上茶葉,等著沏呢。黃小鳳一見趙國強,很高興地說:“今天開黨員動員大會,來了幾位老同志,還不肯進來,非在外面蹲著,你幫我招呼一下。”

趙國強擺擺手:“別忙。” 黃小鳳問:“開會,不進來幹啥?” 趙國強說:“我聽他們發牢騷,你得有個思想準備。” 黃小鳳說:“沒關係,有點牢騷也沒關係。” 趙國強說:“你別小看這七個黨員八個牙……” 黃小鳳問:“你說啥?你說啥?” 趙國強解釋,說有那麼一個村,好多年沒發展新黨員了,黨員年齡老化,召集一次會,來了七個老黨員,合起來只有八顆牙。這里肯定有人給加工了,但村里年輕黨員少,卻是個事實,所以,這話就被傳開來。趙國強說:“年輕的少,又不會說套話,以前一直靠這些老同志,他們要是不配合,你的工作就難做了。” 黃小鳳不贊成:“反自由化,反和平演變,他們怎麼會不支持?我不這麼認為。”

趙國強心涼半截,暗道走著瞧吧,他就坐在屋裡不吭聲了。黃小鳳是個要強的人,見此情景,也就不搭理趙國強,乾脆自己出去招呼。等她一出去,才發現真出了麻煩,那些老爺子不肯往屋裡挪動,還問這次活動,說到底你是要搞啥,達到啥目的。黃小鳳說這很明確,是要達到社會主義思想教育的目的,使大家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防止和平演變和精神污染…… 有人問:“那都是文件上的話,你說點具體的,總不能喊一通口號就拉倒吧。” 黃小鳳一下子卡殼了,想想說:“這難道還不具體嗎?還要咋具體?” 有人說:“見過種地嗎?頭伏蘿蔔二伏菜,三伏還能砍養麥,你這一期半年,沒幾天,到底想於點啥,我們心裡想有個底。” 黃小鳳盡量使自己保持鎮靜,但心裡已慌得不行。原以為村里的工作好開展,你說啥眾人跟著說啥,沒想到平時挺不起眼的這些老爺子,竟然能問出這些問題,還真不好回答。這次下來之前,上級也只是講加強思想教育這類大話,當時聽著覺得好像有不少內容,怎麼叫他們一問,給問空了呢,看來,老百姓需要的是比這些大道理更實在的東西…… 李廣田來了,才把這叫黃小鳳尷尬的場面給打破了。李廣田說你們較個啥真兒呀,上面讓咋搞就咋搞,問那麼詳細幹啥,是工作隊幹還是你們幹。 他這麼一嚷嚷,還就把那些老爺子們給鎮唬住,都不吭聲了。但黃小鳳心裡不是滋味兒,暗道做群眾思想工作,咋面對面講道理不管用,反倒是訓斥起作用,過去不是這樣呀。 黨員動員會總算開上了,黃小鳳把現成的宣講提綱念了一遍,念到最後兩行,她心裡突突發慌,眼睛都有點看不清上面的字了。她知道自己的低血糖要犯了。她有這毛病,平時身邊總備著點吃的東西,甭管是兩塊餅乾還是一塊糖,趕緊嚼巴嚼巴嚥下去,就管事。眼下,這些吃的東西她也備著,可這一屋人,沒法吃。再有就是這幾天棒渣粥喝得太多啦,喝得人渾身發軟,要是吃點油水大的飯菜,也不至於一個勁犯低血糖。 好不容易念完了,黃小鳳的汗都流下來。李廣田說這天真悶熱,八成又要來雨吧。眾人說可別下了,龍王爺要是再勤快,就把老百姓坑啦…… 大家就這麼瞎戧戧,誰也不正兒巴經發言。黃小鳳擦把汗對李廣田說:“大家討論討論,你先發個言。” 李廣田摸摸鬍子拉碴的下巴說:“這個社教嘛,很好,防止和平演變,可是大事。要不然,重吃二遍苦,重受二茬罪,難受。” 屋裡一下靜了,都不吭聲,猛抽煙。李廣田看著趙國強:“你來幾句。” 趙國強搖搖頭:“來不了。” 黃小鳳說:“幹部要帶頭。” 趙國強不情願地說:“要我發言,我想問問,中不?” 黃小鳳說:“那有啥不中的,我答不了,還可以大家討論嘛。” 趙國強說:“那好,我想問問,這個二遍苦,二茬罪,假如不小心給鬧出來了,是可怕。問題是,是誰在那享福,是誰讓咱受罪。” 李廣田笑道:“你剛才沒好好聽,是帝國主義預言家唄。” 一老黨員問:“人家能到咱莊來收租子?” 又有人問:“總得有二地主才能成吧,就好像過去的莊頭。” 李廣田自言自語:“要是那麼著,咱村里會是誰呢?頭一戶,大概就是錢滿天了,哈哈哈……” 看似開玩笑,但讓趙國強心裡猛地揪了一下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事,一旦真把目標對準錢滿天,會是個啥結果,可想而知呀,村里準得亂了套不可。 幸好黃小鳳還算冷靜,沒順著李廣田的話往下說,但她對趙國強也不滿意,你提的這叫啥問題,這不是給添亂嗎。於是,她深深吸了口氣說:“不要追究誰在那享福,誰讓咱受罪。文革結束這麼多年了,階級鬥爭也不再提了,沒有必要搞得那麼緊張,搞得人人自危。我們說的防止和平演變,目的就是讓大家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不動搖……” 趙國強也犯了倔勁:“問題是哪些東西才不是社會主義,哪些才是?” 黃小鳳說:“公有製,按勞分配,這些原則總不會變吧。” 李廣田說:“黃隊長說得對,像錢滿天他們根本不勞動,全靠僱工,錢掙得又那麼多,那就是不勞而獲……” 趙國強說:“不對吧,要是那麼著,全國那些個體企業、商業,都有問題啦?” 李廣田說:“我看就是有點問題,共產黨帶領人民大眾鬧革命,不就是要破私有製,建立公有製嗎?這個原則都扔了,還叫啥共產黨!” 老漢中的一個說:“說得在理呀,咱年輕時搞合作化人民公社,不要命的干,講啥條件了,不都是奉獻了。現在可好,錢字當頭了,干點啥不把錢講清,就沒人抬一下胳膊,我看得好好整治整治。” 有人不贊成:“大鍋飯是表面上為公,實際打糧食少,吃不飽,谁愿意?你願意?我看還是現在的法好,誰有能耐就吃乾的,沒能耐就喝稀的。” 有人敲煙袋鍋:“稀的要是喝不上呢?” 有人吐口痰說:“那就餓死!” 也不知道是讚成還是不贊成。 屋里人多氣溫高,又你一言我一言的戧戧,越戧戧越起勁,就使黃小鳳愈發頭昏眼暈,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勁。她暗叫自己,實在是太大意了,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九十年代的農民,肚子裡裝的東西跟以前大不相同了,不認真對待,不行啦…… “嫂子!你咋啦?” 趙國強發現黃小鳳頭一低趴在桌上,趕緊上前叫。全屋的人一下子都驚呆了,蔫不溜地到了屋外。李廣田說你們瞅瞅,把黃隊長給戧戧迷昏了吧,顯你們明白咋著。老人們說你們發言帶動的,不跟著說好像我們不配合。李廣田說甭說人家上面來的,連我都怕你們這路配合。老人們說怕配合別召集我們開會呀,家裡還有不少活呢。 趙國強衝窗外擺擺手,意思是別說啦。然後,又用涼水投過的毛巾給黃小鳳擦臉。黃小鳳緩過勁來,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這會兒好了,咱們接著開會吧。” 趙國強說:“別開啦,我看你得歇著了,你臉色不好。” 黃小鳳說:“沒事,開會要緊。另外,你告訴一聲,派飯別熬棒渣粥了,我胃口受不了。” 趙國強說:“還派啥飯呀,先回家吃去吧,養好了再說。” 黃小鳳皺著眉頭,卻也沒反駁。 李廣田在門口,臉上露出一絲旁人察覺不到的笑意。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一個村里的黨員會,也沒人強調保密,也沒啥可保密的事。當天晚上,錢滿天就知道會上李支書把自己說成是這次活動的目標、對象、重點。至於李廣田是帶點開玩笑的意思,卻一點也沒透過去。河北村一個七十三歲的老黨員,挺好心地跟錢滿天說:“七十三、八十四,閻王爺不叫自己去。我今年在坎上,興許邁不過去,我不忍心看你挨整,就犯回紀律透你個信兒,你加點小心。”錢滿天要送老爺子一瓶燒酒,老爺子說我可不是圖你的東西,我經過運動,不願意看你們年輕人再遇上那事。錢滿天感激不盡,把酒放回,立刻叫人送一車板柴去,卸他家院裡就走。 錢滿天心裡並不相信老爺子的話,但老爺子說得有鼻子有眼,又讓他心裡犯疑惑,最後他想,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吧,防著點還是有好處。轉天后半晌,他把三個兄弟和兩個媳婦找來,說你們還鬧,看這回工作隊來了咋辦,開大會批鬥,上街遊街,該是誰是誰,我可管不了那些。 滿天說這話時,就想起有人往木料釘釘子崩鋸的事,那是活坑死人的手段,而且幾乎可以肯定,那是有人有意幹的。因為最近他去買鋸片,縣五金商店的人說你家咋這費鋸片,趕上人家好幾家場子的了。這話提醒了錢滿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 他心裡這麼一想,表情就顯得嚴肅,真像是運動馬上就要砸到頭上了。他的三個兄弟都不吭聲,倒不是他們沉著,而是有大哥在,啥事都聽他的聽慣了。高翠蓮和梁小秋也有點緊張。 高翠蓮抬腳把狗踢跑,眨巴眨巴眼說:“這可咋好,這可咋好……唸書時書上說革命就革有錢人的命,咱家算有錢的嗎?” 滿地說:“在這村,就咱家姓錢……” 高翠蓮說:“我是說花的錢。” 滿地說:“我還沒說完呢,花的錢,咱也是大戶。” 梁小秋說:“沒錯,我早說過,二次土改,跑不了你們錢家。” 滿山問:“你們錢家?啥意思?你不是我們錢家人啦?” 梁小秋說:“當然是,起碼現在是,將來咋著,難說,我聽我爹說,早先蹚上個地主人家,輩輩跟著倒霉。” 滿山說:“要走你可早走,別等著新成分定下來再走,改嫁都找不著好人家。” 錢滿天瞪了眼:“跟你們商量點事,看你們扯哪兒去啦!” 滿河粗聲粗氣地說:“要我看沒大事,工作隊長是玉玲的親嫂子,也算是實在親戚,還能跟咱們過不去呀。” 一下說到眾人的肺尖子上。 滿天嘆口氣:“問題就在她身上。” 梁小秋說:“咱們把大嫂和你媳婦都得罪了,這會兒還在東莊不回來,能給咱們念好音嗎?肯定是把壞話都說夠了,那個黃小鳳還能放過咱。” 滿河晃晃腦袋:“是你們把她倆氣走的,跟我可沒關係。” 高翠蓮喊:“咋著,這會兒把屎盆子往我倆頭上扣?我們不於!” 滿山說:“本來就是你倆的事。” 梁小秋說:“玉玲那改革的法兒,你們也是不同意嘛!我倆傻呵呵和她們幹,這會兒想把我倆當食餵狗,我們不干!” 高翠蓮說:“可惜這些日子我受的罪,淘米淘得我腰都直不起來呀!還有這些豬,雞,這一大院子的活……” 高翠蓮說得不假。玉芬和玉玲一賭氣回了娘家,這邊受累的就是高翠蓮和梁小秋了。在鄉下,媳婦生氣了回娘家,是常有的事,一般都是男方主動過去賠個不是,說點軟話,也就拉倒了。要是去幾遍也請不回來,或者男方就是不低這一下頭,麻煩就大了,打離婚,動武的,甚至鬧出人命的,也不少見。本來,滿天和滿河要過河到東莊去,還給趙老爺子準備了四瓶酒,給老太太準備了二斤點心。不成想老二老三出來反對,說這麼一來,咱錢家的臉面可就丟光了,往下咱說點啥,還有人聽嗎。錢滿天說跟那是兩碼事,為兩口子生氣低個頭,犯不上誰高誰低。高翠蓮說我生氣回娘家,你們咋沒這麼往回請,還是我娘把我攆回來的。錢滿天說你能跟她們比嗎,你為啥,她們為啥。高翠蓮也明知那次往娘家跑是自己的不對,可嘴上卻不服軟,說甭管為啥,都是媳婦回娘家,都是一個大門娶進來的,不能倆待遇。梁小秋也跟著幫腔,說要是這麼去請,我也回娘家,也讓你們請一回。這麼一鬧,錢滿天就為難了,讓滿河先別去。滿河說她倆不回來可以,這院子裡的這些活誰幹,飯菜誰做。錢滿天一指這兩位兄弟媳婦,說沒說的,她們不在,就得你們姐倆辛苦了。那姐倆愣了愣,張張嘴沒說出話來,那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鬧了半天,給自己鬧來不少差事。她們後來在一起核計,咱倆得乾好,要不然就顯出她倆先前咋咋好了。但乾起來,才知道不是輕巧事,也就乾了先前的七八分活,就累得連上炕的勁都沒有了,高翠蓮有一天粥還沒熬熟,她趴灶台上就睡著了,褲腳燎著都不知道,幸虧女兒下學回來沒了一瓢水,否則非燒傷不可。 錢滿天在一片亂戧戧聲中,慢慢站起來朝外走。他也沒說去哪裡,但大家又都知道上哪去。果然,出了大門,他就朝大柏樹老墳塋地去了。 錢家的老墳塋地長著一棵大柏樹,樹冠寶塔似的,據說起碼有五六百年了,錢滿天他爺活著時說他小時這樹就這樣。錢滿天早就听人說,這塊墳地的風水好,依山傍水臨道又望著小山崗,符合風水先生說的前有照後有靠兩廂有通道的標準,而且,這大柏樹之下,圍著墳地,還牆一般長著一圈密不透風的紫竹。 此刻,錢滿天來到大柏樹下,眼望著爹的墳,那墳緊把著南,下沿儿,再往下就是水溝,水溝下是莊稼地。錢滿天忽然問自己,若是這麼排下去,等到我們哥們有那一天,豈不是死無葬身之地嗎…… 正是事業有成躊躇滿志的時候,錢滿天卻忽然想到了這些,或許是他經歷的坎坷太多,或許是感悟了人間變化的種種根源,或許是身邊的老人給了他太多的話語,使他相信命運,相信走到哪一步,是事先安排好的,是不可按人的意志轉移的。就拿錢家來說,從過去連媒人都不屑光顧的人家,一下就成了全村的首富,簡直是跟做夢一樣。這不就是上天的安排麼?老爹在世時,因家中四個兒子飯量大,糧食不夠吃,就想出一個法子:每頓飯前,每人必須喝一大碗涼水,然後才許吃飯。看著四個孩子餓狼一般盯著鍋裡有數的幾個餅子、瓦盆裡的稀粥、大碗裡的鹹菜條,老爹說要是我死了能用屍首換點啥,你們千萬別捨不得,哪怕換幾斤肉給你們解解饞,我也心甘情願。那時,錢滿天眼睛只是稍微酸一下,他連著喝了兩碗涼水。要不是老娘拉著,他還要喝一碗。他懷疑自己的淚腺出了毛病,因為不管是多麼令人傷心的事,他都流不出眼淚來,最多只是酸一下就過去了,緊接著,他想的就是如何擺脫困境,讓全家人能繼續生存下去,或者說能活得像個人樣。有一天,他拎著鎬來到自家的墳地,看老祖往下的一片墳包,寂靜無聲,蒿草輕搖,他真想掄起鎬刨他幾下,以洩洩心頭的悶氣,他想說,你們躺在下面沒了煩惱,可我們怎麼辦,一個成分,就是萬代扯不斷的鎖鏈!突然,他看見墳地周圍新生起的紫竹嫩芽,正頑強地撞開碎石爛瓦向上挺直著弱小的身軀。他的心為之一動,有道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衰衰弱草,尚未不屈的毅力,何況人乎。錢滿天唸書念得極好,當過語文課代表,古時有名的詞句,他記過不少,但一時一事,隨著歲月的推移,大多伴著涼水和稀粥都吃沒了。不過,特殊的情況下,不知哪根神經跳動,會引出埋藏多年的記憶。他想,古柏有靈,紫竹做證,但願世道安寧,與人為善,人以勤勞立於世,不舉強橫霸道人,若有那一天,我當在此處建一廟,香火供奉,四時不斷…… 錢滿天又走近紫竹牆,此刻他驚異地發現,本來密不透風的紫竹,不知被誰在東西兩側劈出幾個豁口來,把一個本來很完整的圓圈,弄成撒氣漏風的樣子。這使錢滿天很生氣,他想這會是誰幹的呢?這明擺著是要壞我家的風水! 錢滿天感到有一股不祥之兆——紫竹被毀,圓圈出豁口,“不圓滿”呀…… 他身上不由地覺得有些發涼,看看周圍沒有人,便悄悄跪下,朝著老祖的大墳包磕了個頭…… “喲,你這是乾啥呢……” 山坡下通往溝裡的道上站著孫二柱,他牽著頭半大牛,朝這邊望。 錢滿天臉上火辣辣的,趕緊上前問:“你這是上哪呀,這麼啞巴雀沒聲沒動的。” 孫二柱樂了:“我要是出聲,你怕是也不這麼孝敬。我說,今天啥日子,你來上墳?” 錢滿天說:“啥日子也不是,過來看看,雨水大,怕衝了。” 孫二柱說:“你家墳地地勢多好,我爹的墳在河溝子邊,這回連窩都端了。” 錢滿天說:“你咋不早點給往上挪挪,咋讓水沖了。” 孫二柱說:“水沖了好,你沒見大人物,都把骨灰撒大江大河裡去,痛快。我爹這回也跟著水到大海裡去了,那好,沒人收稅。” 錢滿天說:“走吧,家去喝酒吧。” 孫二柱說:“不中呀,犯了錯誤的人,出來進去不自由,得按點回去,晚了不中。” 錢滿天笑了:“誰叫你著急巴火給人家送花圈,人家能不惱嗎。” 孫二柱說:“送花圈是瞧得起他們,等她爹有那一天,你們瞅著,我草棍兒都不帶拿的……” 錢滿天指著他說:“缺德!缺德,你咋敢咒人家老爺子,讓他知道了,更沒好臉待見你。” 孫二柱笑笑:“他不會知道,要是知道,只有你去匯報,你能干那事嗎?不可能,咱哥倆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找他們老趙家閨女做媳婦;算是倒了黴啦。聽說你這兒走了她們姐倆?還沒回來呢吧?” 錢滿天不能在連襟面前露熊,滿不在乎地說:“大路朝天,來去自由,我才不管呢。” 孫二柱伸手要煙,滿天扔過去,孫二柱抽著說:“有志氣,佩服!你這就對啦!要我說,她們不能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不說清楚,還不能讓她們回來呢,叫她們難受難受……” 錢滿天不願意說這事,孫二柱這破嘴沒有把門的,傳出去不好,他看看牛問:“拉這牛,上哪去?” 孫二柱說:“去東莊,這牛是我買的,玉琴硬說這牛有毛病,不是育肥的材料,非要退了,白搭給人家五十塊錢,人家才同意。” 錢滿天說:“你家玉琴有這眼力?” 孫二柱說:“才長的,見天看這方面的書。媽的,一個養牛,割草拌料唄,還有多大學問,想干成啥樣。” 錢滿天說:“你可別小瞧,要是乾大了,成了現代化的養牛場,那可就不得了啦,你就是大老闆。” 孫二柱使勁把煙吸到肚裡,斜愣著眼說:“大老闆?大老闆的老頭子!媽的,到了那天,我的地位更低了。再者說,我也沒兒子,要那麼多錢幹啥?給誰留下?給旁人留下?不是冒傻氣嗎!” 錢滿天搖搖頭說:“觀念大陳舊,太陳舊,人家干成大事業的,不見得非有幾個兒子,主要是對社會做貢獻……” 孫二柱晃晃腦袋:“我的老哥,你打住吧。這事,我懂。大資本家,那是在外國,外國有錢就是爺,咱們這行嗎?富啦,遭人恨,挨人整,工作隊這不進村了嗎,聽說目標就是要整咱們,說咱們啥來著,為富……為富……” 錢滿天說:“為富不仁。” 孫二柱說:“對,一點不差。這話啥意思?我問了倆人,都不知道。” 錢滿天說:“就是有錢不做仁義事。” 孫二柱眨眨眼,扔了半截煙又點著一支說:“啥是仁義的事?修廟?燒香?蓋小學校?還有啥?應該干多少才算仁義?” 錢滿天說:“算啦,咱別戧戧了……” 孫二柱說:“那我走啦。對啦,你借我幾塊錢,回頭我好買包煙抽。” 錢滿天樂了,忙掏錢給他:“真給控制了,一天給多少零花錢?” 孫二柱說:“沒準數,表現好就多給點,差了就沒有。” 錢滿天問:“今天表現如何?” 孫二柱嘿嘿一笑:“昨晚上把褲腰帶都輸進去啦,你想能表現好嗎,嘿,差點連飯都不給吃。媽的,給我逼急了,我,我半道就把這牛賣了。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你說對不?” 錢滿天真怕他把牛賣了,忙說:“不對,不對,你胡造,該整。” 孫二柱說:“你是沒受過那壓迫,受了,你也胡造。我走啦,要不回去得晚了。” 眼看孫二柱拉著牛呱唧呱唧朝河那邊去了,錢滿天扭頭就往家裡走。到了院裡,他把眾人叫過來,問:“這二年,村里,主要是咱河西,有誰和咱家不對付?” 眾人想想,都搖頭說沒有。 錢滿天問:“不可能。這麼說吧,有沒有得罪過誰?你們沒覺得咋著,人家心裡彆扭?” 高翠蓮說:“這個可有,玉玲不愛搭理人,走在街上,從來不跟人說話,人家叫她,她眼皮都不抬。還有……” 錢滿天擺擺手:“別的,別的……” 滿河說:“別的嘛,我把李大嘴的豬給揍死了。” 錢滿天愣了,李大嘴是李廣田的堂兄弟,嘴長得比一般人大,說起話來口氣也大,總覺得自己了不起,除了跟李廣田有關係外,就是他外面有點朋友,一說就是這個局長那個鄉長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錢滿天問:“拿啥打他家豬?又為啥?” 滿河說:“拿槍。因為他家豬鑽咱家墳地,把紫竹啃個亂七八糟。” 錢滿天心裡明白點,又問:“幹啥他把豬弄咱家墳地去?準得因為點啥?” 滿地說:“不瞞你說,那天我們在一塊玩,他輸了,不給錢,還說他跟他哥說句話,就能整稀了咱們……” 錢滿天問:“你把他咋啦?” 滿地說:“我沒把他咋著。” 錢滿天說:“不可能。” 滿山只好說:“我找了倆人,把他收拾一頓。不過,是在黑道上,他也不知是誰。” 錢滿天真想給滿山一個耳光。不用說,人家李大嘴挨了打,肯定懷疑到錢家頭上,所以才放豬啃竹子,這邊把豬打了,人家不是更得懷恨在心呀…… 他強忍著心裡的火:“還有啥?” 梁小秋瞅瞅眾人:“都得說呀?” 錢滿天把腦袋一扭:“都得說。不說也中,工作隊找來,你自己對付。” 梁小秋說:“李大嘴他老婆,跟旁人說我是破鞋頭,沒人敢娶,我一來氣,給她孩子兩腳。” 錢滿天緊皺眉頭:“還有啥?” 高翠蓮說:“我把李大嘴老婆晾的衣服扔河溝裡去了。” 錢滿天跺腳:“這都是啥時的事?” 滿地說:“發水前,你不在家時。沒事啦,都過去啦,我在縣城碰見李支書喝酒時都說開了。” 錢滿天忙問:“你跟李支書在一起喝酒?他不是帶老婆看病去了嗎?” 滿地說:“他回來借錢,在飯館子裡碰見了,找我借,我說可以請你吃飯,錢沒有。” 錢滿天問:“他要藉多少?” 滿地說:“倒是不多,三百。” 錢滿天說:“為啥不借?” 滿地說:“咱犯不上借他呀,別看他是支書,有啥了不起,咱該交稅交稅,該交費交費,他管不著咱。再者說,李大嘴跟咱過不去,咱更不能幫他們。” 錢滿天跺腳:“糊塗呀糊塗!咱家的事,壞就壞在你們身上!” 錢滿天不再猶豫,用不容商量的口氣,吩咐滿山、滿地去給李大嘴賠禮道歉,傷了人家的豬,給人家錢;他去河東,把玉芬玉玲接回來;還要去李支書家,主動借給人家錢…… 天空轟隆隆響,從遠處傳來了雷聲。錢滿天把一切都安排好之後,抬頭看看天,日頭已經偏西了,西邊雲霞燦爛,光彩道道,而北邊的天上,卻濃云密布,洶洶逼來。門外一陣車鈴響,上中學的女兒下學回來,一進院就說:“爸,給我錢,學校讓交錢。” “又是啥錢?” “不知道,反正得給。” “咋也得弄明白才給吧。” “要弄明白,就得拿出做一門功課的時間。” “好,給你。” 女兒接過錢,就往屋裡走。 錢滿天忍不住:“你等會兒。” “啥事?” 錢滿天問:“你咋也不問問,你媽回來沒有?” 女兒說:“回來不回來,跟我沒關係。” 錢滿天說:“你這孩子,咋這麼狠心。” 女兒說:“咱家有錢,我姥家有權,我媽到哪也餓不著,我才不操心呢。” 錢滿天說:“那你操誰的心?” 女兒說:“我操我自己的,我將來考上大學就走了,也不用你們操心。您就給我準備錢吧,不願意給我花,借也行,我掙了錢再還你。”說完,就竄進屋,一會兒,屋裡音樂聲響起來。 錢滿天在原地轉了兩圈,沒想出該說句啥好。高翠蓮拿著泔水瓢出來問:“大哥,您找啥呢?” 錢滿天抬起頭:“氣象預報咋說的?” 高翠蓮說:“好像是多雲轉晴,有南風……” 梁小秋在灶前說:“你聽差了,是先晴後陰,還有零星小雨。也沒下,一點也不准。大哥你說呢?” 錢滿天心裡說這倆人啥耳朵。但嘴裡說:“明白啦,七八月,就這爛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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