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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三章城市(1)

憤怒 北村 1900 2018-03-19
我們在這個城市干活,卻來不及看看這個城市。我們從遙遠的鄉村來,城市對我們來說永遠是神秘的。我們比另一些人幸運,畢竟找到了工作。我的同鄉有的還在城市邊緣流連,他們聚集在簡易的破棚屋內,靠拾破爛為生。但工廠的工作繁重,已經開始傷害我們的身體。 春兒經常頭痛,她說她的頭像被兩隻手撐裂了一樣。那天傍晚,我去接她,想一起到街上看看。她從大門裡走出來,搖搖晃晃的,眼神是呆的。她說有人敲她的頭,頭要炸開了。說著就蹲下來,在地上吐了出來。 我趕忙帶她到醫療室去看醫生。醫生檢查了一下,說她沒什麼問題,是工作太勞累導致的精神緊張,以致於發生植物神經紊亂。她很緊張,問這病會不會死。醫生說不會。春兒又問為什麼會吐。醫生說,跟暈車的道理一樣。她就放心了。我感到她最近在心理上已經垮了,老是想病和死的事情。

可是沒過幾天,她就暈倒在車間。我趕過去,看見她不省人事在躺在地上。我嚇壞了,背她到醫療室,醫生給她注射了葡萄糖水,她就慢慢地甦醒過來。 醫生說,她這是休克。我問為什麼她老是這樣?醫生說,看來她有低血糖的毛病。我說,她過去可不這樣。醫生想了想,說,她太累了。工廠的工作已經超出了負荷。 我想,她不能在廠子裡再乾下去。我得幫她另找個地方。 第二天,春兒又暈倒了。我只好讓她呆在宿舍裡。我去找工頭,說她幹不了了,要辭工。工頭說好啊,可是你這樣炒我們魷魚,我們不能付她全額工資。我說這算怎麼回事啊。工頭說這是規矩。他七除八扣,總有他的道理,拿到錢的時候,我算了一下,等於加班的活全白乾了,她只拿到了正常上班的工錢。

我很生氣。春兒拿著錢就哭。我又回工廠找那工頭講道理。他說沒道理好講,這是規定。我火了,跟他吵了起來。我說你們不是不缺人嗎?你們馬上就可以找到工人,有什麼損失?他說他必須為培訓工人付出代價。 我說不行,我們拚死拚活,拿的錢太少。 他笑了,說,你們這些農村人怎麼還不知足,你們在家賺多少錢?中國什麼都貴,就是力氣不貴,人不貴,明白嗎?我們給你這些錢還是可憐你們了。 他讓我滾出去。我說你們太不講理。他說這裡不講道理,只講法則。他叫了保安要攆我出去,用手狠狠推我。我和保安打了起來,兩個保安都被我撂倒在地上。我對工頭說,我不想打人,求你多給我們一點工錢,因為我們是乾了活的。他說扣除了各項應扣除的款項就剩這麼多錢。我鬧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麼多莫名其妙的扣款,我只認我們乾了多少天,就要拿多少錢。工頭開始大罵我,在保安的幫助下,他用手推我,我倒在地上。他把腳踩在我身上,讓我滾蛋。我和他扭打起來。

我終於忍不住了,揍了他幾拳。馬上有更多的拳頭落到我身上。我被他們拖到一間黑屋子裡,那屋子沒有窗戶,什麼也看不見。有幾個人進來,給我穿了一件像薄羽絨服一樣的東西,然後拳頭就像雨點一樣落到我身上,我痛得滿地打滾,哇哇大叫。我覺得打到我身上的還有皮鞋和棍子。打我的太約有七八個人,全都看不到臉。 他們問我還要不要工錢。我說要。他們又開始打我,我痛得好像骨頭一根一根斷了。他們打累了,又問我,敢不敢打工頭,我說,不是我要打他,我只是來討工錢。他們說,看來你很經打。又開始打我。這回把我扔來扔去,我在牆上撞來撞去。我昏過去了。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拖到了操場上。這是一個廢棄的操場。那幾個人脫掉了我的羽絨服,察看我身上有沒有傷口。我這才知道他們給我穿羽絨服的原因,是為了打我的時候不在我的身上留下傷痕。他們很成功,我的身上沒有傷痕,連淤青也沒有。他們很高興。其中一個長臉的傢伙問我服不服?我說服什麼?他笑了,你這小子到現在還不知道服什麼?我說我要我的工錢。他說你他媽的要是明白,你就趕緊滾蛋。

他們扒光了我身上的錢,連同春兒的工錢。把我裝上車,載到離工廠幾里外的荒地上扔下車,警告我再胡來就取掉我的肋骨。 車走了。我一瘸一拐地走回工廠。工廠不讓我進去。我就把門衛打倒在地。我見到了春兒,她背著一個馬桶包蹲在地上哭,看見我就撲上來,我們抱頭痛哭。 我讓她趕緊走,到車站等我。我一個人跑到辦公區的大樓裡,奔上四樓,我知道那裡住著廠長。可是我馬上被人認出來了。我連廠長的面也沒見著,又被七八個保安架下來。 他們又把我拖到舊操場裡,那個長臉的傢伙開始狠狠罵我,另外的幾個人給我穿上羽絨衣,把我吊在籃球架上,你一拳我一腿打了我半小時。他們笑著,像開玩笑似的打我,因為我掛得高,他們就像扣籃一樣跳起來打我,又有點像打排球。有一拳打在我背中央,我頭一暈,一口吐了出來。我想,這一拳把我打傷了,我覺得整個心都飛出來了。

你要是不相信會發生這樣的事,說明你不了解人生。我過去也只從小人書上看到這種折磨人的事。但是現在有人為了錢的關糸仍然會這樣作惡。每個時代都有好人,也有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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