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韓瑪不在的日子
那天黃昏,楊炎吃過晚飯後走到犬房前解開了狗鏈,牽著格桑離開院子。 一切都像往常一樣正常,一個成功的年輕企業家牽著自己的獒犬走出漂亮的別墅,沿著鋪設著花紋精美方磚的人行道向小區中央的廣場走去。到達廣場後,他們圍著廣場中間一片修剪得像鵝絨一樣整齊的草坪開始散步。一切都很正常,直到那頭身軀龐大的大丹犬不合時宜地出現。 格桑早就知道這頭大丹犬的存在,有時候格桑吠叫時,可以聽到從小區另一側傳來大丹犬應和的叫聲,那威嚇的叫聲更像是有人在用木棒敲擊裝滿水的鐵桶。 即使僅僅根據聲音判斷,格桑也知曉那是一頭大狗,至少那狗有一副粗得可怕的喉嚨。 不過今天楊炎牽著格桑剛剛走上草坪邊的甬道就遇見了這頭大丹狗,這是一頭全身點綴著黑白相間的斑點、耳朵高高豎起的大狗,牽著它的是一個肥胖的男人。 這是一頭被精心飼養的大型狗,也許是長腿長身的原因,比格桑還高半頭,遠遠地看上去,倒像是一件更適合出現在歐洲中世紀古堡裡的瓷器,精壯結實,油光發亮,趾高氣揚,它的身上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毛。 對於這些樣式各異的狗,格桑並沒有太多的興趣。它幾乎沒有正眼看它,儘管幾天來血管中也潛伏著某種要撲咬的渴望,但它並不想滋事。 遠遠地看到格桑,大丹犬一臉狐疑地放慢了腳步,眼角泛紅的三角形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格桑。隨著距離的接近,它抻緊了胖男人手中綴著銅釘的精美皮帶,似乎要衝過來。 大丹犬在此之前也與附近的一頭德國牧羊犬和一條良種都伯文犬發生過衝突,結果都是以它巨大身體優勢而取得絕對的勝利。 也許是某種炫耀般的心思在作怪,那肥壯的男人並沒有拉緊皮帶,甚至有意縱容,竟然鬆了松皮帶。 於是趁著錯肩而過的機會,宛如小馬般高大的大丹犬突然斜刺裡衝過來,狠狠咬向格桑的後腿。 儘管格桑並沒有做任何具體的防衛動作,但那隻是藏獒這個犬種在高原上形成的一種處驚不亂的氣質而已。其實在接近大丹犬時它已經嗅到空氣中那種越來越濃的來自大丹犬的挑釁的氣味,而且隨著距離的接近,大丹犬竟然慢慢伸平了像棍子一樣光滑的尾巴——那是攻擊的前兆。一切都在格桑的意料之中,它及時地作出反應,但由於楊炎下意識地拽緊了格桑脖子上的鍊子,這多少阻礙了格桑的動作。儘管如此,格桑還是用右肩撞開了大丹犬的嘴。大丹犬的偷襲並沒有占到任何便宜。 其實大丹犬的體內也應該隱藏著藏獒的基因,成吉思汗的大軍掃蕩歐洲時,麾下的藏獒軍團也一同前往,所向披靡。蒙古大軍就這樣將優秀的犬種帶到了歐洲。大丹犬當然不會知道,它此時要襲擊的對手的體內竟然流淌著比自己的祖先更純正的血液。 那男人鬆脫了皮帶,這似乎是他一貫的伎倆——不小心鬆開了繩子。於是這不小心的結果是那頭都伯文被撕裂了漂亮的耳朵,而得過獎牌的德國牧羊犬永遠地失去奔跑的機能。 大丹犬笨重地撲了過來,這種氣勢足以使體形小的狗在第一次攻擊之後就表現得不知所措,失去以後的攻擊機會。 格桑將大丹犬的這種動作理解為它是在向楊炎攻擊,格桑只是輕輕地一扯,鍊子已經從楊炎的手中鬆脫。 第一次沖擊旗鼓相當,不過大丹犬還是佔了體重上的優勢,格桑險些失去了重心。 格桑調整了作戰方式,在拉薩城裡的那些夜晚與野狗較量時積累的經驗告訴它不要過於急躁。在體重上它並不是大丹犬的對手。 於是當第二次交鋒開始大丹犬像一輛裝滿了貨物的卡車一樣衝過來時,格桑迅速地閃開了。大丹犬體重過大轉身太慢,格桑趁機撕開了它的肩膀上光滑的毛皮。那皮像紙一樣輕易地被撕破,似乎並不能與下面的肌肉緊密地結合在一起。 受了傷的大丹犬轉過身來,在傷痛的刺激下它瘋狂了,不管不顧地又一次沖了過來。但還是因為體重的原因,在格桑靈巧地閃開時它幾乎不能轉身。格桑這次沒有給它發動下一次攻擊的機會,在錯身的一剎那猛地叨住了它的脖子。巨大的慣性使格桑險些摔倒,但它終於站住了,上下頜強健的咬合肌發力,牙齒切斷了柔軟的皮下幾乎沒有什麼保護的血管。 大丹犬似乎還要掙扎,但它所剩的體力已經無法支撐自己巨大的體重,於是倒在地上,熱血從頸上巨大的傷口裡汩汩地流出。但格桑並沒有鬆開緊緊扣合在一起的利齒,因為無法見到韓瑪的孤獨感衍生出的憤怒終於得到了釋放的機會,它執拗地甩著頭顱,並不打算鬆開已經癱軟的大丹犬。於是足有八十公斤的大丹犬就這樣懸吊在格桑的口中。格桑根本聽不到楊炎高聲呵斥的喊聲,它微閉著眼睛享受著這久違的一切,努力想把這次打鬥想像成是在高原牧場上將偷襲羊群的狼擊敗時的重複,或者是拉薩之夜裡與那些野狗打鬥的一次再現。 小區裡散步的人都見到了這血光飛濺的一幕。 當格桑終於將大丹犬扔到地上時,它已經死得非常徹底了。 格桑瞇起蓬亂長毛下血紅的眼睛環顧了一圈周圍的人,肥壯的男人沒敢發出任何聲音。 格桑頸上因為激動而聳起的長毛已經平復下來,它拖著嘩嘩作響的鐵鍊向別墅走去。 楊炎在後面喊了兩聲,但格桑並沒有理睬。只是當他發出了一聲摔破玻璃般的叫聲時,格桑才駐足回頭,冷漠地看著楊炎,頸上長毛在一瞬間聳起。 楊炎頓時噤聲不語,將那完成了一半的叫聲憋進了肚子裡。 廣場上圍觀的人一陣哄然大笑,儘管他們已經看出格桑並不是那種馴服的狗。 胖子似乎也從這令楊炎尷尬的笑聲中得到了一絲安慰,並沒有過去查看已經一命嗚呼的大丹犬,而是走近楊炎:“先生,你看怎麼辦?這可是純種大丹犬。” 楊炎獨自一個人氣急敗壞地回到別墅時,格桑正趴在犬房前閉目養神,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楊炎小心翼翼地走向它時,還在擔心格桑是否依然沉浸在剛才激戰的興奮當中,但他看到格桑的目光卻表現得異乎尋常的平靜,並沒有順勢在他伸過去的手上再補上一口的想法。 已經把淤積的怒火發洩出去的格桑對眼前的這個人沒有任何愛的情感。當它撲向大丹犬時,連它自己也不清楚是為了保護楊炎還是為了遣散胸中的怒氣。當然保衛主人是它不可更改的本能,但它無法去愛眼前的這個人。此時它更加地想念韓瑪了,那個用鋼鋸斷開它脖子上的鋼絲項圈的人。這樣想著,它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一點兒發癢。 楊炎扣上了格桑脖子上的鐵鍊後恨恨地說:“好樣的,這次你讓我損失了兩萬塊錢。好吧,我會給你安排一個好地方的。” 格桑幾乎無視楊炎的存在,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正是格桑這種態度令楊炎感到不滿,在眾人面前對他的命令不理不睬,而他又無能為力。他並不在乎損失的錢,但一頭過於獨立的狗卻是楊炎所不能容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