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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賭局

過誡 陈枰 4272 2018-03-19
店小二回到店裡的前幾日,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話說得少,活干得多,手腳勤快得叫王老蔫對李十萬感激萬分。 “凡人不可貌相,塵埃中有英雄。”李十萬得意洋洋說。 王老蔫說:“說你胖你就喘。” “鎮子裡這些混蛋,哪個我寫不出他的行樂圖來?” “你是乾大事的料。” “啥叫大事?運氣來了小貓如猛虎,運氣衰了鳳凰不如雞,這世道誰沒有眼睛耳朵?在外面混得多風光總得回家吧?最後給你上墳的還是你的老婆孩子。享著幾分良田,守著一個老妻,隨分度日,活到古稀善病而終。積了一輩子德才能有此結果。” 王老蔫頻頻點頭:“對!你說得對!” 李十萬指指他的鼻子:“明白成這樣咋還往糊塗路上走?” “我怎麼糊塗了?”

“你這個老白菜幫子在娶老婆上心太貪,朽得弓都快斷了,還要留著一箭射天仙。” 王老蔫一臉不屑:“天仙?就算她是長在洛陽城的牡丹花又能怎麼樣?連顆蛋都下不了,想想都能把人窩心死。” 王老蔫和李十萬喝酒扯閒話,店小二幹完了活,躲在角落裡瞄著彭氏。彭氏漿洗完衣服納鞋底,氣定神閒。店小二拿了件衣衫過來借針線,彭氏把針線笸籮推過去。 店小二說:“煩大娘替我縫縫。” 彭氏垂著眼皮說:“自己縫。” 店小二說:“我一個人把日子過得冷火青煙的,沒做針線的福分。” 彭氏接過來他手裡的衣衫,扔在針線笸籮里推到一邊,繼續乾手裡的活。 店小二說:“知道大娘討厭我。” 彭氏不抬頭也不說話。 店小二說:“大娘的臉越冷越勾人。”

他的話彭氏從心裡很愛聽,但她的心裡另一半告訴她,這是個奴才,不能給他臉。 “你是不是覺得我賤?” 彭氏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心裡塞的全是你,沒法子,在你跟前我做狗都活不出威風來。” 彭氏心裡“撲通”一下,臉漲成了一顆將要裂口的葡萄。 店小二乘勝追擊:“你要是我老婆,我就讓你管著我,像我娘管我爹一樣管出來一個好人。” 彭氏的心亂得不能自持,從小長到這麼大,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跟她說話,她繃著臉聲音哆嗦著說:“你再囉嗦,我叫東家把你砍出去!” 店小二說:“大娘!你成全一下我,八十年不下雨,我記著你的好晴天。” 彭氏覺得自己快癱了,她叫道:“滾!你給我滾!” 店小二很聽話,站起來就往外走,順手拿起水桶和扁擔,出院門的時候跟王老蔫打了個照面。

王老蔫抽了下鼻子嗅出來不對,問彭氏:“王八蓋子乾啥了?” “沒幹啥。”話脫口而出,她自己吃了一驚,為何要瞞?她說不清楚。 店小二把桶扔在井邊,心中暗暗地罵,眼下的日子不是人過的,吃剩飯、沒工錢,糟老頭子防他勝過防賊,知道字據就在王老蔫身上,就是沒機會下手。 遠處李十萬倒背著兩隻手走過來,看到店小二坐在井台上發呆,他喊了一嗓子:“小子!你可別跳井,你兩腿一蹬痛快了,我還得找人刷井。” 店小二瞪著兩隻眼睛看著他。 “眼睛瞪得像倆臭雞蛋,想拿刀捅了我?” 店小二冷笑了一聲說:“我想殺的人還真不少,只是沒有這個膽量。” “恨命找你娘重新投胎做人,恨窮想法子淘弄錢就是了,犯不著坐在井台上咬牙發狠。”

店小二苦笑:“爺爺,我沒得罪你。” “你得罪我的褡褳了。” “啥意思?” “褡褳告訴我說,爺爺的銀子和字據就是這個兔崽子掏走的。” 店小二一臉無辜地看著他。 李十萬用手點點他的額頭:“小子,你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要拉啥屎。” 店小二一本正經地說:“爺爺我不是拉,我要瀉了。” 李十萬一本正經把手搭在他的脈搏上,示意他張嘴。店小二裝模作樣地伸舌頭讓他看,李十萬說:“心火太盛,瀉是正路。” “瀉得用藥引子。” “不就是銀子嗎?”李十萬說。 店小二說:“你老人家生下來手裡就抓著銀子,我命窮不敢跟你比。” 李十萬“嘿嘿”笑:“指著冬瓜說槐樹,小子你恭維我,不是要給我養老送終吧?”

“借個本錢,跟爺爺賭一回。” 李十萬來了情緒:“拿啥抵?” “你看我身上啥值錢?” “精血旺有力氣,兩吊錢借你,贏了連本帶利還我,輸了,給我脫坯蓋房去。” 店小二牙根一咬應了。 李十萬領著店小二找了個地方。李十萬從褡褳裡掏出來四吊錢,扔兩吊給店小二。店小二把兩吊錢拍在桌子上,兩人賭起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店小二的手氣出奇地好,幾個來回下來,桌子上的四吊錢就全歸他了。李十萬的賭性上來了,跟店小二要回來借出去的一吊大錢,很快又輸了回去。店小二拎著四吊錢要走,李十萬從沒輸過嘴窩過心,攔著店小二不讓他走。 店小二說:“爺,要賭你得有本錢。” 李十萬說:“你借給我。” 店小二堅決不肯,他說:“我押了自己的力氣給你壘牆,你拿啥押給我?”

李十萬說:“褡褳押給你。” “誰要你的破褡褳?” “你看我身上啥值錢?” “押房產。” “呸!我把老婆押給你!” “承蒙你情厚,小子無福消受,我沒氣力給她養老送終,押你家大牲口吧。” 李十萬氣得眼裡冒出枯草來了,他破口罵道:“流膿淌水的王八羔子,狗搶燒餅,跌掉了牙都不撒嘴!” 店小二笑嘻嘻地往外走:“爺,是你求我。” 李十萬怕他走,他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咬著後槽牙說:“行,我把大牲口押上!” “你家的!”店小二怕他耍滑。 “我家的。” “騾子!” “非要騾子麼?” “對!” “給你騾子。” “空口無憑,立字據。” 李十萬嘴裡罵著寫下了字據,店小二舉給人證看了。兩人每人三粒骰子,各自搖骰,同開,三顆骰子相加尾數大者為勝,其中以三粒都是三者為最大。店小二押上了四吊錢,李十萬押上了字據。李十萬聚精會神地把骰子搖出了暴雨聲,店小二左右晃蕩兩下,“砰”的一聲扣在桌子上。中間人掀開骰子蓋,李十萬尾數七,店小二尾數九。店小二一下蹦到桌子上又一個跟頭翻到地上,李十萬臉色鐵青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店小二把四吊錢塞進懷裡說:“走,我跟你去牽大牲口。”

李十萬拒絕了,他說:“你回酒館等著,我牽來給你送去。” “君子一言。” “字據在你手裡捏著,你怕個屁!” 店小二暈頭轉嚮往回走,他兩腳髮飄,像是在做夢,同樣兩隻手,就這樣翻了幾翻,命就不一樣了,他不但有了四吊大錢,還有了一頭騾子,轉手賣掉,怎麼也能得三十兩銀子。店小二挺著胸脯,咧著大嘴笑著進了王家酒館的大門。王老蔫堵在門口等著他。看見王老蔫,店小二突然想起來扔在井台上的桶和扁擔,轉身往回跑。 王老蔫大聲喊:“現挖井回來說一聲,我炒倆菜找龍王喝酒去。” 井邊沒有人,也沒有水桶和扁擔。店小二拍了一下腦門,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一根扁擔倆破桶值幾個錢?讓老子瘋子一樣來回費鞋底? 他晃晃蕩盪走回來,王老蔫看他空著兩手回來,問:“桶呢?”

“丟了。”店小二一臉不在乎。 王老蔫火了:“一個伙計半個賊,這點家產早晚讓你敗光了。” 身後有一頭大牲口撐著,店小二腳跟站得很牢,他問:“兩隻破桶值幾個大錢?” “桶和扁擔都是黃楊木的!” “賠你!” 店小二的口氣讓王老蔫以為自己聽錯了,他說:“我不賒賬。” “連桶帶扁擔兩吊錢夠了吧?” 王老蔫說:“四吊錢。” “你看我值四吊錢嗎?” “你拿兩吊錢給我買去,舊不怕,原樣就行。” 店小二懶得跟他糾纏,掏出來四吊大錢扔在地上,他甩著膀子往房間裡走。王老蔫撿起來地上的錢,衝著他的背影問:“哪來的錢?” “賊不走空,順手牽來的!” 王老蔫跟進屋去,店小二躺在鋪上,腦袋枕著手,眼睛看著屋頂,翹著的二郎腿來回晃悠著。

“我們是好根基人家,不養賊!”王老蔫說。 “錢是我贏的。” “你跟誰賭了?” “李十萬。” 聽他這樣說,王老蔫吃了一驚,李十萬是賭場的油底子,踩一腳滑一個跟頭,從他手裡摳出來錢稀罕,讓店小二從他手裡摳出來錢更是稀罕上加稀罕。 看著王老蔫驚愕的表情,店小二甚是得意,他從懷裡掏出來李十萬寫的字據給王老蔫看:“他把家裡的騾子也輸給我了。” 剛才王老蔫不相信耳朵,現在他連眼睛都不相信了。 “李十萬一會兒就給我牽到這兒來。” 他說得越真,王老蔫越不相信了:“豬八戒畫扇子越描越黑,銀子纏著你叫爹那是吹牛的真本事。” 李十萬在門外咳嗽了一嗓子,大聲問:“屋裡有喘氣的嗎?” 店小二跳起來大聲喊:“來了!來了!”他衝出了屋子,王老蔫緊跟著他出來,李十萬背著兩隻手低著腦袋走進來,他看看店小二又看看王老蔫。

“牲口牽來了,老蔫你做個證人,他一手交字據我一手交牲口。” 王老蔫有點懵,輸得心服口服不是他李十萬的秉性。 店小二問:“騾子在哪兒?” 李十萬說:“拴在門口的樹上。” 店小二出去一看,樹上拴著一隻狗,狗嘴上套著細繩子編的籠頭。 李十萬說:“看貨吧。” 火躥上了店小二的頭,他兩眼通紅:“這是狗!字據上寫的是大牲口。” 李十萬說:“這是我家最大的大牲口。” “放你個騾子屁!你親口說是騾子。” “騾子!”李十萬衝狗吆喝了一聲,狗“汪汪”兩聲沖他搖尾巴。李十萬解下來韁繩扔給店小二,店小二氣得抄起身後的掃帚要揍李十萬,狗衝上去就咬。店小二愣了一下轉身就逃,狗在後面窮追不捨。店小二躥上躥下,衣服被撕碎了,鞋被追掉了,手裡的字據飛到空中又落在地上,李十萬撿起來三下五除二撕了。 “騾子歸你,咱倆的債了。”他邊說邊往外走,狗看主人往外走,跟著他往外走,李十萬吼了一嗓子:“滾回去!” 狗一屁股坐在門口,尾巴掃帚一樣在地上來回掃著。店小二追到門口,狗轉過身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店小二領教了它的威風,只能一步一步地退回去。 “大牲口”三個字從店小二的左耳朵進來又從右耳朵出去,四吊錢剛剛抓到手裡,又蛇一樣躥進王老蔫錢匣子裡,店小二被狂風捲上天,又被暴雨砸入地,他五臟皆碎,殺人的心都有了。王老蔫看著整個事情的發生,佩服李十萬到了五體投地的地步。狗在王老蔫家的門口一趴就是一天,店小二被狗堵在屋裡一步不敢往外走。 王老蔫說:“我這是買賣人家,門口趴條狗,客人怎麼上來?該牽哪牽哪去!” 店小二探出來腦袋說:“煩勞掌櫃的把它給李爺爺送回去。” “這算哪一折?” “小子光棍一條,養不起大牲口。” “自己送去。” “它咬我!” “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幫你一回。” 王老蔫牽著“騾子”走了,店小二恨恨地看著他的背影,這兩個老傢伙狼狽為奸,沒有一個好東西!我要是不把這口惡氣出了不是爹娘養的。 李十萬根本不把店小二放在眼裡,該來就來,不該來也來。飯館打烊了,他就招人賭一把,店小二被他引進賭門,賭性高漲,幾番手癢可惜沒有本錢,只能看著。一日桌上缺人手,店小二非要上桌湊人手,李十萬借給他兩吊錢,店小二心裡憋著一口氣,上次贏了李十萬,這次還要贏他!可惜賭運不好,幾把下來,輸了個精光。 李十萬說:“張嘴!” 店小二不知道他要幹什麼,乖乖地張開嘴。李十萬把燭台上的蠟燭拔下來,插進他的嘴裡說:“就這麼著吧,錢不用還了。” 桌上的幾個男人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賭局散了,王老蔫回上房睡覺,店小二在床鋪上翻來覆去烙燒餅,他爬起來走出去。夜晚吹來的風越來越涼。他帶著豬臉面具爬上了屋頂,從天窗往下看。王老蔫和彭氏睡得正熟,店小二呆呆地坐在那裡看著他們的臉,心想:這麼耗下去等到魚上樹、驢騎人的時候我也找不回那張字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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