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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三章拉攏

過誡 陈枰 3677 2018-03-19
這場奪地之爭,韓則林大獲全勝,欣喜若狂,骨頭輕得差點飄起來。回到家裡免不得和兒子韓韜喝上兩杯酒慶祝一番。馮氏讓滿生做幾個帶葷腥的菜,彩荷幫廚。她剝魚,擇菜,洗菜,滿生上灶,兩個人誰也不看誰,身子卻不由自主地往一起粘。彩荷把剪好的魚放在案板上,切成段。滿生把辣椒和魚扔進鍋裡爆炒,鐵鍋裡騰起嗆人的煙氣,彩荷從滿生的身子後面擠過去又把窗子推開。兩人身體相蹭,滿生渾身顫抖不能自持,兩手死死地扶住鍋台。 彩荷提醒他說:“鍋乾了。” 滿生往鍋裡倒了湯。 “放鹽啊。” 滿生暈頭轉向地抓了一把鹽要往鍋里扔,彩荷抓住他的手,滿生瘋了一樣去抱她。彩荷閃開身子,從他的手裡摳出來一半鹽扔回到鹽罐裡。 “想齁死老爺啊?”

滿生嗓子乾裂得見火都能著了,他直著兩眼,額頭上沁出來的汗珠很快連成了片。 “看你,水里撈出來似的,怎麼了?”彩荷拽下來汗巾遞給他。 滿生沒有說話。 鍋裡的魚瞪著一對白眼珠子,在濃香的湯裡上下顛簸著身子。 滿生說:“活著還不如死了的好!” “別說倒頭的話!” “我的魂掉到你身上了。” 彩荷收住笑容,瞪著眼睛看著滿生,她看見他脖子上的青筋在“噗噗”地跳。 “我要娶你!”滿生的語氣狠巴巴的。 “你不想活了?” “老爺說,要把家產給我一股。” 彩荷吃了一驚,說:“吃了燈草灰了?怎麼說得這麼輕巧?好好的他為啥要掩門藏聲地給你一股?你是閻王爺嗎?” 滿生說:“閻王爺好打點,小鬼難搪。老爺有把柄在我手裡,惹著我,一句話就能讓他的腦袋搬家,割地總比砍頭強吧?”

“老爺的啥把柄在你手裡?” “這你就別管了,等那股家產分到手了,我用田產換你。” 彩荷聽他說得離譜,“嘁”了一聲說:“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手腳快點,老爺等著菜喝酒呢。” 紅燒魚、油豆腐麵筋、爆炒童子雞、辣椒炒雞蛋,四個熱菜擺在桌子上。韓則林對彩荷說:“把滿生叫來,就說我讓他來喝杯酒。” 彩荷的目光遲疑著,好像聽不懂他的話。 韓韜催促道:“叫他快點。” 馮氏和兒媳婦瞪著眼睛看著韓家的兩個男人,先是彩荷現在是滿生,倆奴才輪番蹬著鼻子上臉,坐在主子的位置上。當爹的老糊塗了,做兒子的怎麼也不清不白的? 韓則林說:“一筆寫不出兩個韓字,滿生好歹是咱一門親戚。” 老爺的態度讓彩荷想起來滿生在灶房裡說的話。她心裡一喜,小臉放出了光彩。彩荷走到桌子跟前,恭恭敬敬給韓家父子的杯子裡滿上了酒,低著頭扭著細腰出去了。

馮氏看著她的背影心裡想:“只知道這死丫頭做事粗糙,針線活差,話不對口一張嘴能撅倒四面牆。這才幾天?就長了本事,心眼亮得像開了天窗。不用問,是老爺給她開的竅。女人就是這樣,只要開一竅,所有的竅就都開了。” 滿生跟著彩荷走進了屋,他在廚房裡的張揚和凶悍勁都沒了,低著頭,垂著眼睛,默默無聲地跟在彩荷的身後,像她牽著的一隻山羊。 韓則林和韓韜招呼滿生在桌子旁邊坐下,父子倆爭著給他滿酒。幾杯酒下肚,韓則林有些忘形。 他問滿生:“你說肉好吃?還是木頭好吃?” 滿生說:“當然肉好吃。” 韓則林說:“我們在這喝酒吃肉,他們在那吃夾棍。朱永茂怎麼掐算,都沒算到自己能吃牢飯。” 韓韜說:“他朱永茂的能耐比跳蚤大點,頂多算只螞蚱。如果他那兩下子是井繩,那我的耐性就是井水,井繩有多長,井水就有多深,井繩想探到井底?門都沒有。滿生,你說是不是?”

“少東家說得對!” “喝酒!喝酒!” 韓氏父子和滿生都把麵前的酒喝了,彩荷過來給他們滿酒。 韓則林問彩荷:“做針線活的時候是針跟著線走,還是線跟著針走?” 彩荷說:“回老爺,是線跟著針走。” 韓則林滿意地點點頭:“這就對了,咱們韓家是針,他們朱家是線,咱們扎到哪兒,他得縫到哪兒。他能將軍來還得領軍去,來,老爺賞你一杯酒。” “老爺,我不會喝酒。” “你別掃我的興。” 彩荷無奈把酒喝進了肚子,她嗆得咳了起來,急忙坐回到女眷的桌子上,搛了一大口菜塞進嘴裡。 馮氏白了她一眼小聲說:“看看那吃相,眼珠子努出來有二指長,小心掉湯碗裡。” 韓韜媳婦差點笑出來,她用袖子摀住嘴,忠兒和旺兒“呵呵”笑起來。滿生心裡生氣又不敢表現出來,韓家父子的威風他已經徹底領教了,他們四隻眼睛一橫,你眼前所有的出路都會成為絕路。酒讓滿生的腦子遲鈍起來,嘴變成了盛水的缸,東家賞一杯他肚子裡就進一杯,他越喝臉越白,越喝話越硬。

韓則林笑瞇瞇地看著滿生說:“滿生,酒量不錯,是不是經常在廚房偷著喝?” 滿生說:“偷著喝涼水吧,廚房裡哪有酒?” 韓韜說:“老話說,貌不虧人,滿生憑你的面相,偷也偷個財主來。” 聽到父子倆“偷”字不離口,滿生心驚肉跳,酒化作冷汗跑出來一半。另一半酒在滿生的肚子裡作怪,他大畫軸裡裹小畫軸,話裡套著話:“三條腿的蛤蟆稀罕,兩條腿的人要千取萬。老爺為啥對我好?我心裡明白,我不會幹沒起子的事。狗還知道銜環結草呢,老爺養活我這麼多年我不能連隻狗都不如。” 聽他這樣說,韓則林滿意地哼了一聲:“滿生剛來咱們家的時候,餓得口臭牙黃的,看看現在多出息。” 馮氏看不出來滿生哪出息了,她順著丈夫說:“好酒釀才能做出好酒來,他一朵花剛結果,甜在後面呢。”

韓則林說:“我目不識丁,連自己的姓都畫不上來,可是我知道,'好'這個字認人,你若是連連不好,這個好就走了,再燒香拜佛都求不回來。” 滿生連連稱是,他說:“人在做,天在看,天地良心,老爺的意思我懂,我不能大小易位,鞋帽倒置。”韓韜倒了杯酒給滿生,滿生看看韓則林說。 韓則林說:“熟不究理,喝吧,喝吧。” 滿生一飲而盡。 韓則林把自己杯裡的酒也喝了,他說:“稻子進場院不算完,踩在地裡的稻穗也要趕緊拾回來。” “爹,你天天侍弄地怎麼就不煩呢?” 韓則林說:“你天天吃飯煩麼?” “天天吃肉才不煩。” “誰不知道肉好吃?若不是為你們,依我的性子,一口氣把家業吃它個米乾麵淨才好。”

酒把彩荷的臉染成了一塊紅布,歡快從眉眼中漾出來,她偷眼看看滿生,又看看老爺。 韓則林說:“過去只要有人僱我扛活,我就高興得跟過年似的,砍柴、耪地、收割、黑汗白流從來不惜氣力。現在守著自家的地自家的糧倉,怎麼就高興不起來呢?” 韓韜說:“都是六叔鬧的。” “可不是。”馮氏幫腔。 韓則林說:“王八蛋兩腿一蹬走了,丟下的爛攤子我得收拾,省了一輩子,自己掂斤播兩捨不得用,算算這幾十年我花在他身上的錢都能打一個銀人出來了。” 韓韜說:“硬撅撅的銀人中什麼用?六叔可是活寶,站在奈何橋上裝鬼收錢他都做得像模像樣。是一個'賭'字把他害了。” 馮氏說:“搭上自己的命不說,還要搭上別人的命,看他下輩子怎麼託生。”

滿生說:“真能另託生才新鮮呢。人都是為嘴活著,鄧恩嘴饞,要是看見桌子上好菜好飯,非從棺材里站起來不可。” 一句話說得屋子裡的人汗毛倒豎,韓則林鼻子頭哆嗦了一下,鼻涕眼淚流了出來,他直愣愣地看著桌子上的碟子碗,扯著衣袖在臉上抹了一把。 馮氏慌了:“他爹,你這是乾啥?” 韓韜憋著一肚子的火,使勁推了一下滿生的腦袋:“蠢豬,一天的高興讓你給敗了個精光。” 滿生的頭撞在桌子上,震得桌子上的碟子和碗都蹦了起來,滿生覺得腦袋木木的滋味很怪,他兩隻手抱著腦袋哼唧道:“哎呦!哎呦!沒看見老少東家都在沖我嚷嗎?你們就別再嚷了。” 馮氏小心翼翼地問:“他們是誰?” “死鬼活鬼一起沖我嚷,吵得人腦袋快炸了!”滿生低聲呻吟。

屋子裡的人聽他這樣說不由得心裡發冷。 滿生頭疼欲裂,他用腦袋一下一下地撞桌子,邊撞嘴裡邊嘀咕:“狗在跑,鳥在飛,兇死的人變成了鬼……” 韓韜抬手給了他一個嘴巴子,打得滿生腦袋盪過去又盪回來,滿生“嘎嘎”笑起來,他笑得滿臉眼淚氣都喘不勻了。韓韜出去了一趟,回來把手裡的一個黑顏色的小丸子塞到滿生的嘴裡,滿生往出吐,他不讓,用手死死地捂著滿生的嘴。 “在舌頭下面含著解酒。”他說。 “給我一丸。”韓則林說。 “這藥丸勁大,爹的身子骨扛不住。” 韓則林不高興了,說:“八百畝地我都能扛起來,還扛不住一粒藥丸子?”他站起來身子一晃又跌坐在椅子上。 馮氏伸手去攙他,韓則林甩開她的手不讓攙。

“韜兒扶你爹回屋。”馮氏叫兒子。 韓韜說:“爹,我背你回去。” 韓則林擺擺手不讓背。 韓韜走到韓則林跟前貓下腰說:“爹,我山都背了,不差你這點分量。” 韓韜把韓則林背回了上房,馮氏讓彩荷把滿生攙回到廚房去。彩荷倒水給滿生擦洗,滿生打盹,頭撞著了牆上,激靈一下醒過來。肚子裡的酒氣叫他難以忍受,想吐,一張嘴舌頭下面含著的小黑丸掉了出來。他揀起來掰開仔細看了一眼,衝到灶坑跟前,差一點把五臟六腑吐出來。 “人濁了運,羊糞蛋都能從嘴裡掉出來。” “是少東家給你塞的。”彩荷忍俊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滿生氣得要命,大罵道:“明天他撞到我手裡,我倒吊著他刷井。” 彩荷說:“有膽你去指著他鼻子罵。” 滿生:“連那老狗算上,我吊他一雙。” 他拿起案板上放著的那個葫蘆給彩荷看。 “你看好了!” 彩荷一眼認出來是老爺,先是一驚隨後大笑起來。 滿生抬手給了乾葫蘆一個耳光子:“你看我敢不敢!你看我敢不敢!” 彩荷笑得腰都直不起來了,她捂著肚子直喊“哎呦!” 滿生左右開弓,瘋了一樣扇葫蘆的耳光。葫蘆被抽得轉了兩圈摔在地上碎了,滿生跳著腳跺著地上的碎葫蘆片,聲嘶力竭地罵著:“踩死你個老王八!我踩死你個老王八!” 彩荷被他瘋癲的模樣嚇住了,笑聲卡在了喉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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