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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楚河漢界 马晓丽 12729 2018-03-19
周漢突發腦血栓摔倒在地下室的同一時刻,北方邊境上正在行駛著的一輛吉普車中,邊防團長周東進突然大喊了一聲:“停車!” 司機一驚,下意識地猛踩剎車。 吉普車嘶叫著驟然減速,車輪在雪地上打了幾下滑後,突然失控拐向右側,輪子一下陷進暄軟的生雪裡空轉起來。 車陷住了。 司機不解地看了看周東進,他不明白路面上並沒有出現任何緊急情況,團長為什麼會突然喊停車。 周東進僵坐在車中,半天也沒說出一句話。說實在的,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剛才,他突然感到胸口中轟然一響,心立刻像被魘住了似的一陣陣地發緊,一種不祥的預感緊緊地攫住了他,憋悶得他幾乎喘不上氣來。 茫然四顧,天地寂靜,雪野無聲。並沒有任何異樣。

這是一條寂寞的山路,山路上歷來少有車馬行人。平常的日子裡還能看到幾輛往山外拉木頭的馬爬犁“籲”“喔”著吆喝走過。現在正逢年根底下,又連續下了幾天的大雪,路上就連一點人跡也尋不到了。滿世界只剩了一種冷峻的顏色——白色。單一的白色霸道地在天地間盤桓肆虐,威逼得山石禁聲,鳥獸絕跡,草木哀鳴。 這是通往黑山口哨所惟一的一條道路。黑山口哨所是周東進這個邊防團中最偏遠、條件最艱苦的一個哨所。哨所駐守的黑山口是個群山環抱的山坳處,那裡既接收不到電視節目,也收聽不到無線廣播,常年只靠一條電話線與外界聯繫。這幾天風雪太大,黑山口哨所的通訊線路發生了故障,已經有好幾天聯絡不上了。今天是除夕,周東進決定帶幾個人上黑山口哨所過年。他惦記著哨所的情況,不親自上去看看確實有點放心不下。

隨行的幾個人都下去和司機一起鼓搗車去了,周東進一直僵僵地坐著。 許久,一隻野雞突然撲撲拉拉地飛起來,漂亮的長尾巴在空中畫出一條低低的弧線,掃落了一串樹枝上的積雪。寂靜的畫面猛然間活潑起來。 周東進像被驚醒了似的,突然跳下車,頭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參謀陳奇一直在後面睇視著周東進,猜想他為什麼突然叫停車。見他匆匆跳下車往前走,認定團長是為了就地方便。不滿立時湧了上來:真沒勁!不就是撒泡尿嘛,犯得上這麼大驚小怪,跟發現了敵情似的。 “陳參謀!”周東進就像聽見了一樣,突然叫道。 陳奇一驚,定了定神趕緊回答:“到。” “跟上來。” 陳奇見團長並沒有撒尿的意思,只顧一個勁地往前走,像是棄車趕路的樣子,便緊追了幾步說:“團長,車很快就能弄出來,咱們還是等一等……”

“讓他們弄去,你跟我走著上去。”周東進不容置疑地打斷了他。 風很硬,裹挾著碩大的雪花,撲得人睜不開眼睛。 陳奇壓抑著心裡的不快,勉強跟在周東進後面,趔趔趄趄地走著。 “陳參謀,你最好還是把你那一臉的憤世嫉俗收起來,這荒山野嶺的可沒人看。”周東進在前面說。 陳奇有點吃驚,團長始終就沒回過頭,怎麼會知道他的臉色?心裡這麼想著,腳下一不留神就踩進了路邊的生雪窩子。 路邊沒踩過的生雪足有幾尺深,陳奇一腳下去踏不到底,身體立刻就失重了。眼看就要栽進雪窩子的那一瞬間,周東進在一旁閃電般地伸出手,準確地抓住陳奇的肩膀,一下就整個把他拎起來了。 驚魂未定地站穩之後,陳奇喘著粗氣說:“團長,你手可真夠快的。”

“這叫快速反應能力。”周東進毫不謙虛地自我表揚道,“三秒鐘內判斷、決策、動作同時完成。怎麼樣,電腦也不過如此吧?” 陳奇顧不上答話,齜牙咧嘴地指指肩膀,周東進這才鬆開手。陳奇邊揉肩膀邊說:“團長,你那是手呀還是老虎鉗子?掐進肉裡了似的,生疼!” 周東進不屑地瞥了陳奇一眼:“陳參謀,我這可是見義勇為呀。你不感謝我反倒嫌我把你掐疼了,是不是有點太沒良心了?” 陳奇立刻毫無誠意地頂上了一句:“感謝團長救命之恩。” 周東進滿不在乎地說:“別以為往大里說我就不敢接受。既然你認賬,我乾脆就把這個'救命之恩'領下了。” 陳奇沒想到周東進臉皮這麼厚,便用嘲笑的口氣說:“團長,撿個'救命之恩'背著,你也不嫌累得慌?”

“不累,累的應該是你。”周東進得意地說:“你看,我現在對你有救命之恩了,你是不是就得老老實實留在二團好好乾,想辦法報答我這個救命之恩呢?人都是有良心的,特別是你們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最應該懂得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萬一我恰巧沒良心呢?”陳奇用挑釁的目光看著周東進。 “那也好辦,”周東進迎住陳奇的目光,毫不客氣地答道,“我幫你找回良心!” “也許來不及了,”陳奇盯住周東進說,“也許我很快就能調走了。” 周東進也盯住陳奇,用斬釘截鐵的口氣說:“不可能!你聽著,只要我當團長,這種可能就不會出現!” 接著,周東進明目張膽地威脅陳奇說:“不信你可以試試。無論你把工作做到哪一級,不管是分區、省軍區、還是軍區,只要我周東進一句話,保證你前功盡棄!”

陳奇看到周東進的眼中燃燒著驕蠻的自信,心中不禁一凜,暗想,這絕對是個說到做到的傢伙。陳奇不由有些洩氣,心虛地收回目光,氣呼呼地轉身向前走去。 “站住!”周東進在後面喊道。 陳奇頭也不回繼續朝前走。 “你給我站住!”周東進追上去一把抓住了陳奇。 陳奇還想掙扎,卻被周東進死死地拽住了。周東進一邊拽著陳奇,一邊用腳去踢面前一個隆起的雪堆,只踢了幾腳,雪堆下就露出了一個冒著熱氣的水溝! “看清楚點,這是熱包。”周東進說,“你看,熱包表面是雪,雪的下面是流水,要是掉進去,你不丟命也得殘了。” 陳奇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剛才他只要再往前走半步就踩進水里了。這冰天雪地的只要沾水立刻就得凍住,一點兒緩也沒有。

“路中間怎麼會有這種東西?”陳奇的腔調都變了。 “常有,這是咱們高寒地區的專利,沒准在哪段路面上就冒出來一個,可能與地下水的活動有關吧。”周東進哼了一聲說,“這算是個小的,要是碰上大的就得連車帶人老老實實蹲在這等著,什麼時候等到熱包凍住了路面封上了才能走。” “得等多長時間?” “沒準。幾個小時也是它,幾天也是它。” 陳奇白著臉囁嚅道:“好傢伙,太危險了。” “這下知道厲害了吧?”周東進得意地白了陳奇一眼,說:“你還是老老實實跟在我後面吧,省得我總撿救命之恩背著。” 陳奇的臉一下紅了:“團長,我……” “得了。”周東進說:“趕緊走吧。你把身體側過來,對,就這樣。跟在我後面,踩著我的腳印走。”

側過身體,踩著周東進的腳印,陳奇果然覺得好走多了。 走了幾步,周東進突然回頭問道:“陳參謀,你聽說過'學者和驢子'的故事嗎?” 見陳奇沒反應,周東進邊走邊說道:“當年拿破崙帶部隊行軍過阿爾卑斯山的時候,正值大雪封山,由於氣候惡劣,部隊傷亡十分慘重。拿破崙就下了一道命令,讓行軍時把學者和驢子夾在隊伍中間,保證學者和驢子能安全地翻過雪山。” “團長,你是在用自己比拿破崙嗎?” 周東進一笑:“我是在用你比學者,或者驢子。” 陳奇一下噎住了。 周東進停下腳步,回頭望著陳奇,意味深長地說:“陳參謀,沒事好好琢磨琢磨,拿破崙為什麼要這樣做?” 陳奇是剛分到邊防團的大學生,計算機專業畢業。他原本已經定下留在軍分區機關了,但周東進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硬是把陳奇從軍分區的名單裡摳了出來。待陳奇知道的時候,常委會已經通過,去邊防團任參謀的命令也已經下達。

陳奇當時就蒙了。他不想去邊防團,苦不苦且不說,他一個學計算機的到那種刀耕火種的地方能幹什麼? !更讓陳奇窩火的是,他聽說周東進在做軍分區首長的工作時拿出了一個很叫硬的理由:陳奇本人同意去邊防團工作,並表示願意去最邊遠的部隊鍛煉。軍分區首長對這種大學生主動深入基層部隊的精神十分讚賞,立即同意了陳奇的請求,並號召所有大學生向陳奇學習。 這簡直太過分了!事實上,直到命令下達那天周東進也沒照過陳奇的面,更不要說徵求陳奇本人的意見了。陳奇差點氣瘋了,他沒想到自己一到部隊就碰上了這樣一個無賴團長,沒想到這個傢伙竟敢明目張膽地對組織、對他陳奇耍欺騙手段。 陳奇去找幹部科長王鬍子講明情況,以為他聽了周東進的欺騙行為會和自己一樣憤慨。沒想到王鬍子聽後卻現出一副樂不可支的樣子,連聲笑著表揚周東進道:“這個周東進,這種事也就他能幹得出來!”

這還不算,王鬍子樂完了,竟沒良心地拍著陳奇的肩膀,哄小孩般地說:“去吧,去吧,週團長的眼眶子高,他可不是隨便對什麼人都肯下這麼大的功夫呀。” 聽說陳奇堅持要去找軍分區首長談,王鬍子這才認真起來,正色道:“我看你還是別找了。” “為什麼?” “沒用!” “我不信。他這是瞞上欺下,我不信有理還扳不過他?!” “扳誰?”王鬍子把眼睛瞪成牛眼,“扳他?週團長?”王鬍子說:“憑你能扳過他?你知道周東進是誰?人家是將門虎子,是咱分區最老的團長,光正團就乾了七年了。這還只是從資歷上論,從軍事上論他也是咱分區最過硬的,連分區司令員也得把他這盤菜擺在正席上。你扳他?!” 王鬍子搖晃著腦袋說:“小陳呀,你還是趁早去邊防團報到吧。依我看,你那個理也未必就站得住腳。你新來乍到的還不太了解情況,在咱邊防部隊,邊防第一線就是最大的道理,不論你有多麼充足的理由,不去第一線就是無理。” 陳奇立刻沒咒念了。 當晚,周東進找到陳奇。 “你叫陳奇?” 陳奇眼睛一翻:“沒錯。” 陳奇一眼就看出了來人是周東進。周東進與他想像中有許多吻合的地方:高大、黑峻、精幹、洗練。但也有些地方很不相同。最令陳奇驚異的是,周東進的臉上不僅沒有他想像中的老成、內斂,眉宇間竟透出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純真和頑皮。 “我是周東進。” 陳奇故意做出一臉的茫然給周東進看,心裡卻惡毒著: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只要一提你周東進的尊姓大名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我陳奇偏不認識你! 周東進似乎並不介意陳奇的無知,自我介紹道:“邊防二團團長。” 陳奇只好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連連“噢”了幾聲,臉上嘴裡卻毫無熱情。 敬禮。 握手。 陳奇用目光逼住周東進,一副臨危不懼、大義凜然的架勢。 “你分到我們團了。”周東進開宗明義。 “分到?”陳奇故意把分字說得很重。 “對。”周東進反應極快,馬上接下去說:“當然了,也可以說是挖到、搶到的。怎麼說都行,反正都是一個意思: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們團的人了!”說罷,得意地望著陳奇,像欣賞到手的一件寶物。 “不對吧?分是通過正常途徑,挖、搶可是動用非正常手段。” “對,是用了點非正常手段,有問題嗎?”周東進顯然十分愉快,而且絲毫不想掩飾自己的愉快。 “有。” “說。” “你這是瞞上欺下,不光明磊落!”陳奇加重語氣說。說完,緊張地觀察周東進的反應。他希望周東進會被他刺激得跳起來,會暴怒。 周東進卻像聽到讚譽似的笑開了。笑罷,不屑地哼了下鼻子說:“嗐,這有什麼?!這叫兵不厭詐。對軍人來說,目的就是一切。只要能達到克敵制勝的目的,使用什麼手段都在所不惜。” 陳奇知道完了,這下算是應了那句老話“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了。 “其實你應該感謝我才對。”周東進驕橫自信地望著陳奇。 “週團長,我是很感謝你!”陳奇咬牙切齒地說。 “感謝我什麼?” “感謝你讓我知道了什麼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周東進哈哈大笑:“陳奇你不錯,挺對我胃口!” 他突然盯住陳奇,很誠懇地說:“不過你這人不夠聰明。我為你今後的茁壯成長做了這麼大的貢獻,你怎麼連一點兒感覺也沒有,怎麼連一點感激的意思也沒有?” 見陳奇沒吭聲,周東進挺遺憾地搖了搖頭,湊上前幫他分析道:“你看,我幫你開了一個多好的頭。現在全軍分區上上下下都知道新來的大學生里有個叫陳奇的,都知道大學生陳奇是個好樣的,主動要求去最邊遠的邊防團隊工作!多少雙眼睛盯著你呀,你就趁著這股子熱乎勁兒,放開手腳幹吧!我保證你一干一個準兒!” 周東進興奮地站起身,向陳奇下達了第一個命令:“準備東西,明天一早你跟我的車去團里報到。”說罷,轉身就走。走到門口又回頭對陳奇說:“你用不著愁眉苦臉的,咱們團有你伸展拳腳的地方!” 陳奇整個的感覺是:自己被強奸了! 第一個迎出哨所的是一條狗,軍犬“鐵龍”。 鐵龍直撲過來,跑到周東進面前後突然立起,把兩隻爪子搭在周東進的肩上,大腦袋伸到周東進的脖子臉上親熱地亂拱了一氣。然後才用警惕的目光看著陳奇。 周東進樂呵呵地向鐵龍介紹說:“這是陳參謀,你們握握手,互相認識一下。” 鐵龍馬上走到陳奇面前,伸出了一隻小頭似的大爪子。 陳奇有點打怵,但又不想露怯,只好也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鐵龍的爪子。 鐵龍很認真地搖晃了幾下。 周東進說:“行了,只要鐵龍認可,你在黑山口就算領到通行證了。” 很快,黑山口哨所的六個編制全部到齊:五個兵、一條狗。 兵們和狗對團長一行的到來顯得十分興奮,顛三倒四地拿了凳子忘了缸子,拿了水壺忘了茶葉,裡出外進地忙活了半天才安穩下來。 看看差不多了,周東進對兵們和狗說:“大家都坐下吧。今天是除夕,我們幾個到這來和大家一起過……” “報告。”班長突然站起來問:“團長,你剛才說今天是初一,還是說今天是除夕?” “除夕。” “初一?” “除夕!就是大年三十嘛!你這是怎麼了?”周東進顯然不耐煩了。 “完了!”隨著班長的一聲驚呼,兵們和狗一下全站了起來,眼睛齊刷刷地盯著牆上的日曆。 日曆上赫然寫著兩個大紅字:初一。 “哦?”周東進走到日曆跟前,驚奇地瞪著眼睛看了半天。 這是那種每天翻一頁的日曆,是哨所用來掌握日期的惟一方式。周東進知道這裡沒有廣播、電視的報時,無法隨時修正對時間的判斷,所以管理日曆在哨所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歷來都有專人負責。 “看來你們已經過到初一了?”周東進問。 兵們和狗一齊點頭。 “這麼說,你們已經過完除夕了?” 兵們和狗又一齊點頭。 周東進犀利的目光掃向班長:“誰負責管理日曆?” “報告團……團長,我。”一個長著娃娃臉的新兵紅頭漲腦,結結巴巴地說。 “你叫什麼名字?” “魯生。” “在哨所分工做什麼?” “馴犬員兼管理日曆。” “來哨所多長時間了?” “三……三個月。” “盼過年吧?” 魯生咬著下嘴唇使勁點了點頭。 “再盼過年也不能一天翻兩次日曆,把兩天當一天過呀?” “團長……我……”魯生的嘴唇哆嗦著,眼看淚就要落下來了。 班長趕緊搶上前說:“團長,魯生不是故意的。這兩天電話線壞了,與團里聯絡不上,要不然也能及時發現,不會出現這種情況。責任全在我,你就批評我吧。” 周東進繃緊的臉突然鬆開了:“今天是好日子,我誰也不批評。老百姓還講究過年不打罵孩子呢,咱也不能破了老規矩。至於年三十嘛,我的意見是咱們現在就開始過。權當你們昨天演習了一回,今天咱們一起進入實戰。大家看怎麼樣?” 全體鼓掌、歡呼。 周東進一擺手:“分頭準備!” 立刻,掛燈的掛燈,貼對聯的貼對聯,和麵的和麵,拌餡的拌餡。然後,大家擠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包餃子。直到吃年夜飯之前,該放鞭炮的時候,大家才傻眼兒了:鞭炮昨天已經提前放光了,一掛沒剩! 憋了一晚上的魯生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都怨我,都怨我……” 周東進的眉頭立刻就皺起來了。 班長見狀趕緊湊到魯生身邊低聲說:“快別哭了,團長最煩看見眼淚。” 魯生趕緊把眼淚往回憋,憋得兩個肩頭一聳一聳的。 周東進就把臉別到一邊去了,忍住沒吭聲。 鐵龍瞪著眼睛看看魯生,看看周東進,又回頭看看大家,突然轉身跑了出去。只一會兒工夫就叼著小半掛沒燃盡的鞭炮回來了。 “噢,鞭炮!”大家一陣歡騰。 “幹得不錯!”周東進滿意地拍了拍鐵龍的腦袋,舉起小半掛鞭炮說:“就是它了!走,咱們放鞭炮去!” 雖然只有小半掛鞭炮,雖然鞭炮潮得中間熄了幾次火,但總算弄出了“劈裡啪啦”的熱鬧響動。有了這些個響動,大家就可以歡蹦亂跳地大喊“過年嘍!過年嘍!”這個年三十就過出了點模樣,過出了點滋味了。 幸虧是年三十,否則周漢這條命就交待了。 年三十這天中午開始放假,所以周川川下午一點多就回到了家。川川很奇怪,都到這會兒了,家裡還沒吃中飯。問炊事員小崔,小崔不滿地說飯早就做好了,都追了小齊好幾遍了,他也不叫首長來吃,非說首長有事。問小齊,小齊挺委屈地說,首長一大早就鑽進地下室去了,說是不許任何人打擾。他不敢下去叫,怕挨首長罵,就在上面喊了幾聲吃飯,見首長一直沒應聲,就沒敢再催。 川川心裡不由有點生氣,爸爸這些日子脾氣越來越大,越來越鬧人了。 昨天下班回來,川川老遠就看見家裡的院牆上有個人。走到近前一看,竟然是爸爸!爸爸正穩穩噹噹地騎在院牆上。秘書陸明和警衛員小齊、炊事員小崔都圍在下面,一個個急得團團轉,仰著臉一個勁兒地央求:“首長,快下來吧。” “首長,上面危險,你快下來吧!” 周漢毫不為眾人的懇求所動,兀自悲憤地目視遠方,鏗鏘有力地在牆頭上擊節吶喊:“紅燒肉!紅燒肉!紅燒肉!” 川川一看就明白了,又是紅燒肉!爸爸血壓高,血脂高,是她吩咐小崔不許給爸爸做紅燒肉的。但周漢卻偏偏最愛吃這口,怎麼跟他講這個道理也講不通。 川川說爸爸,這是為了你的身體。周漢說我這身體全憑紅燒肉撐著哩。川川說爸爸,你血壓高、血脂高。周漢說高個屁!我怎麼沒覺出來?川川拿著化驗單告訴他檢驗指標多少算正常,多少算不正常。周漢說少跟我扯這些花花,我正常不正常自己還不知道? 見講不通,川川就沉下臉子,說爸爸我是醫生,這事得聽我的,我說不能吃就是不能吃! 周漢見沒轍了,就私下里去策反小崔,說小崔呀,你看我這些日子是不是瘦了?小崔沒心眼兒,認真地看著周漢的臉說,嗯,首長好像是有點瘦了。周漢立刻順著勁往下說,怎麼是好像呢,就是瘦了嘛。而且身上還總覺得沒勁兒。小崔就當回事了,認真地說,首長,那你趕快上醫院檢查檢查吧。周漢說不用,我這病醫院治不了。小崔急了,說那可咋辦?周漢說,你給我治唄。小崔慌忙說,首長我哪會治病呀?周漢說,我這病就你能治。見小崔瞪著眼睛直發蒙,周漢就繼續往下引導,說小崔你知道我得的這是啥病嗎?小崔搖搖頭說不知道。周漢就說,告訴你,我這是“胃虧肉”。小崔疑疑惑惑地問,是“胃潰瘍”吧?周漢說,不,是“胃虧肉”。小崔就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不知道這種病,還挺擔心地問這病好治嗎?周漢說,好治。簡單地說,“胃虧肉”就是胃裡缺肉,只要吃一碗紅燒肉立刻就好!小崔這才轉過向,立刻滿臉通紅地正色道:首長,不是我不給您做紅燒肉,是周醫生她…… 周漢一臉陰謀地說,我們可以不讓周醫生知道嘛,她又不是頓頓回家吃飯。 小崔說這哪行,萬一周醫生髮現了匯報上去,我還怕影響進步呢。 周漢就不高興了,說有什麼好怕的,不是還有我嗎?我是她老子,她能把我咋樣?再說了,首長瘦了就說明你這個當炊事員的工作沒做好,你就不怕我把你撤了? ! 小崔沒辦法,只好偷偷地給周漢做了兩回紅燒肉。周漢吃得痛快,就天天把小崔掛在嘴上表揚,表揚得小崔越來越支棱。結果,警衛員小齊忿不過,就把情報透露給了川川。川川立刻找來陸秘書,讓他把小崔狠狠地批評了一頓。從此以後,周漢只要一提紅燒肉,小崔的腦袋就搖成撥浪鼓,說急了掉頭就跑,再也不肯給他做紅燒肉了。 周漢吃不上紅燒肉,就整天找茬發脾氣,變著法鬧人。弄得小崔和小齊他們一天到晚驚兮兮的,連陸秘書也有點受不了了。 川川狠著心對大家說:“沒事,讓他鬧吧。這段日子咱們都小心點,誰也別惹他,權當是幫他戒毒了。他不會總鬧下去的,看鬧不出名堂也就算了。” 大家就小心翼翼地對待他,盼他鬧夠了不鬧。結果沒想到他卻步步升級,鬧上牆了。 川川忍著氣走到牆下,舉起手裡的提包說:“爸爸,這是剛買的帶皮肉,要吃紅燒肉你就下來。”說完掉頭就進屋了。 沒一會兒,周漢就跟了進來。假模假式地在川川身邊轉悠了好幾圈。見川川不理他,聲音立刻就高了:“紅燒肉在哪?!” 川川沒回答,抬起頭問道:“爸爸,你怎麼能上牆呢?萬一摔下來怎麼辦?” 周漢在鼻子裡哼了一聲:“上牆算個啥,你老子當年一騙腿就能上房呢。” 川川說:“那是當年,你也不看看你現在多大年紀了?” 周漢磕著桌子說:“多大年紀我也是我!多大年紀我也不能被人轄制!多大年紀我也得吃紅燒肉!” 川川的眼淚就下來了,說:“那好吧,我不管了。反正媽媽不在了,我也照顧不好你,我還是搬出去住吧。” 周漢立刻沒電了,一屁股坐下半天沒吭聲。 川川偷眼看周漢,看到爸爸蒼老的臉上滿是懊喪,心一下就軟了,趕緊擦乾眼淚說:“爸爸,人家本來都給你買肉回來了。明天是大年三十,本打算三十中午開個戒,讓你痛痛快快地吃頓紅燒肉的,誰知道你就等不得了。” 周漢的臉立刻鬆動下來,但面上還撐著架子,不滿意地批評道:“這個情況,你沒有提前通報嘛。” 川川又好氣又好笑地說:“好,好,我這就給你打個報告。” 周漢說:“報告就免了吧,不過你得給我寫個檢討,今後不許再提'搬走'這倆字。” “那你今後也不許再鬧,不許上牆了。” “嘿,你跟我擺條件?”周漢剛想發急,見川川一副不肯通融的架勢,只好壓下來,很不情願地答應道:“那好,就按你說的定吧。” 川川前腳剛走出屋子,就听見爸爸在後面猛地一拍巴掌,鬥志昂揚地大叫了一聲:“明天吃紅燒肉嘍!” 此時,川川想起昨天的情形,猛然發覺有些不大對頭:爸爸明明知道今天中午吃紅燒肉,怎麼能不著急吃飯呢? “不好!”川川驚叫了一聲,趕緊朝地下室跑去——周漢果然摔倒在地下室了。 醫生說再耽誤一會兒就失去搶救時機了。 臨睡前,魯生滿臉通紅地給周東進端來了一盆熱騰騰的洗腳水。周東進瞥見班長的身影在門外閃過,知道是班長在背後捅鼓魯生來的,心裡忍不住好笑,暗想:不錯,這傢伙知道護犢子,是個帶兵的料,正好藉這個機會把他的情況了解一下,如果基礎不錯,就讓連隊當個苗子著重培養培養。想到這兒,周東進就邊洗腳邊和魯生嘮了起來。 魯生。 到。 你們班長怎麼樣? 報告團長,我們班長好。 怎麼好? 報告團長,怎麼都好。 周東進扑哧一下樂了:什麼叫怎麼都好? 報告團長,就是軍事技術好、政治思想好、作風紀律好、團結同志好…… 嗯,說說缺點。 缺點? 對。 沒……沒有。 嗬,沒缺點?你們班長總不會是完人吧? 團長……非得說缺點嗎? 那當然,誰沒缺點? 那……魯生憋得滿臉通紅。 怎麼?不敢說是不是? 不……不是。 那就痛快說。 團長,班長是有一個缺點。 什麼缺點? 腳臭。 腳臭?這算什麼缺點? 我是說,班長腳臭還老不愛洗,大家都熏得不行。給班長提意見,班長卻說:腳不臭還是大老爺們儿?這才哪到哪呀,我爹那腳才叫臭呢,一脫鞋能把人衝個跟頭。有一次,我爹在山上碰上了一頭黑瞎子。黑瞎子張牙舞爪地朝著我爹撲過來,當時我爹手裡啥傢伙也沒有,一著急就把鞋脫下來一隻扔了過去。黑瞎子立刻就被熏得站不穩當了,醉了似的直晃蕩,嗆得直打噴嚏。結果,我爹另一隻鞋還沒等扔出去呢,黑瞎子就嚇得掉頭逃跑了。班長說,知道不?這才叫大老爺們儿呢,仗著腳臭,連黑瞎子都怕! 周東進哈哈大笑:這不是瞪眼講歪理嘛。 就是。班長就不願接受這個意見。 對,這是個缺點,不虛心接受意見。 不是,團長。班長不是總不虛心接受意見,是有時不虛心接受意見。 噢,還挺護著你們班長呢,怕我批評他? 不是,是怕影響班長進步。我們班長可要求進步了,他一心想考軍校,抽空就看書複習。前兩年哨所沒給名額,說綜合評定班長比不過別人,就沒讓班長去考。今年班長再不考軍校就該超齡了,我們哨所幾個人都挺替班長著急的。其實,我們班長可好了,他軍事技術好,政治…… 政治思想好,作風紀律好,團結同志好是不是? 是。 就是不虛心接受意見。 不,不是…… 噢,對了,是有時不接受意見。行,這些我都知道了,我把你們班長的情況帶回去研究研究。 是!魯生興奮得大聲答道。 魯生。 到。 你多大了? 報告團長,十八。 不小了。 是。 我當兵時十五歲,比你小三歲呢。 是。 咱倆隨便聊聊,你不用一口一個是。 是,不……不是。 當兵的最幸運的就是碰上個好班長。 是。 我當年就碰上了個好班長,他那時十八歲,和你一樣大,是個山東人。 團長,我也是山東人。 還用說?一張嘴我就能聞出你那滿口煎餅卷大蔥的香味。 嘿嘿。 我的班長腳雖然不臭,但也是總喜歡把“大老爺們儿”掛在嘴上。他是個典型的山東漢子,耿直、實在,對我呢,也特別的好。 團長,我們班長對我也特別好。 記得第一次緊急集合的時候,我黑燈瞎火的怎麼也摸不到鞋了,就光著一隻腳跑了出去。班長看見了,在黑地里扔給我一隻鞋。我想都沒想就套到腳上了,以為是班長把我的鞋拿出來了。那一夜急行軍,少說也走了四十里路吧。回來後我才發現班長一直光著一隻腳,原來他是把自己的鞋脫給我了。我一看班長的腳就哭了,光著腳走四十里路,你就想想那腳還有個看嗎?腳底板上全是血!我打了一盆水給班長洗腳。班長一見我哭就不高興了,愣是不洗,說你先把嘴給我閉上!我閉上嘴卻止不住眼淚,班長就火了,一腳踹翻了盆,瞪著眼睛罵我說:你他媽的也不是老娘們儿,眼珠裡哪來那麼多的酸水兒? !我重新打了一盆水,先在外面把眼淚擦乾了才端進屋,班長這才洗了。邊洗腳班長邊對我說,不是我熊你,咱挺大個老爺們儿哪能說流淚就流淚呢?娘們儿流淚不礙事,娘們儿眼裡流出來的是酸水兒,不值錢!咱大老爺們儿隨便流淚可不行,爺們儿眼裡流出來的是精水,精水流多了,爺們儿就不值錢了!你怎麼連這麼點道理也掂量不清呢?說得我滿面羞紅,當時就覺得眼淚呼地一下子全燒乾了。我說班長我懂了,你就看著吧,從今往後我周東進保證再也不哭了!從那以後我真就沒再流過淚。 團長。 嗯? 我……我懂了。 周東進久久未能入睡,躺在哨所冷硬的鋪板上,聽著風雪在新年的夜空中呼號,只覺得路上那種不祥的預感始終鬱積在胸,驅之不散。 回到團裡得趕快給家裡打個電話問問,周東進迷迷糊糊地想,家裡該不會是有什麼事了吧? 除舊歲的爆竹聲總算零落下來,熱鬧了一晚上的除夕夜在新年到來之後突然變得格外沉寂、安寧。 川川輕聲對南征說:“大哥,你去休息一會兒吧。” 南征沒說話,轉身走出病房,在走廊裡點燃了一支煙。 昨天部裡正開著會,川川突然打來電話,帶著哭腔說爸爸突發腦溢血正在軍區總醫院搶救,讓他馬上趕過去。接電話時,南征正在會上安排春節期間的工作。接到電話後,南征的臉色有點發白,講話停頓了一會兒。但很快,他就恢復了常態。誰也沒看出他情緒上的變化。他不動聲色地繼續講話,有條不紊地安排完工作,這才匆匆忙忙趕往醫院。 趕到醫院時,這裡正一片忙亂。爸爸躺在病床上,身上橫七豎八地插著一些管子,看上去很是嚇人。當醫生的妻子李小京和妹妹川川都在幫著醫護人員忙活,他和妹夫吳根柱被擋在門外,只能隔著玻璃觀望。 醫生交待說爸爸的病情很嚴重,為了防止萬一,讓他們最好把家屬都叫來。南征明白醫生的意思,趕緊四處撥電話,往回召人。電話打到邊防團找東進,但邊防團那邊回話,說周團長去黑山口哨所了,暫時聯繫不上。和平的幾個電話都沒人接,吳根柱突然想起和平大概是去美國了。前幾天他在飯店吃飯時碰到過和平,記得和平當時好像說過他手頭上有筆生意,最近可能要去趟美國。南征聽了不由皺了皺眉頭,和平從來都是獨往獨來,不論幹什麼、到哪去從不與家人打招呼。小妹毛毛的手機關著,這也是個最難找的人,居無定所,沒一句準話。你有事要找她的時候,滿世界也尋不到個踪影,一旦她有什麼事情要找你了,保險一找一個準兒,你就是躲在耗子洞裡她也有本事把你摳出來。 整個除夕晚上就在緊張焦慮中度過了。一直搶救到下半夜,爸爸的病情才暫時穩定了一些。吳根柱和李小京先回去了,留下南征和川川守在醫院。南征說大家不能都耗在這,得輪換著休息。 爸爸一直處在昏迷狀態。靜靜地守在爸爸的床邊,南征的腦袋裡一刻也沒得空閒。他是老大,他必須把爸爸身前身後的事情都考慮周全,把家裡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考慮周全。萬一爸爸出現問題,他得保證這個家、保證每個家庭成員的既得利益。南征心裡很清楚,按慣例,老頭子撒手的這一刻歷來是一攬子解決家屬子女問題的最佳時機,也是最後一次機會。等老頭子的事情辦完了,再想解決問題就難了。 房子不成問題,周漢的房子是一棟老式的三層小樓,周家的孩子們從小在這裡住慣了,結婚以後就沒搬出去,基本都住在家裡。也難怪,早些年大家都在外面當兵,結婚以後也大多是兩地生活,很難安頓家庭,反正每個人在小樓裡原來就有自己的房間,很自然就把小家安在大家裡了,圖個來來去去方便。後來雖然陸續從外地調回來了幾個,也都陸續有了孩子,但大家在家裡住慣了,貪圖家裡有炊事員、警衛員和司機,吃住行都方便,就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有東進的妻子蘇婭一結婚就在外面單住,算是特例。和平也是在媽媽去世之後才在外面買了套房子搬走的。南征和吳根柱各自手裡都分有一套師職房,還都空著沒住過。只有毛毛是單身,沒房子。如果上面要收回爸爸這棟小樓,只提出給毛毛要一套公寓房住就行了。 成問題的是人。首先是南征和東進。南征的部長當了好幾年了,同期的部長已經有幾個提起來了,南征這個第一大部組織部的部長卻至今沒能得到提拔。表面上他雖然一如既往地不急不躁,但心裡卻早已是火燒火燎了。要知道,從師到軍可是至關重要的一步,進了軍職才是真正進入了高級幹部的圈子,才有可能晉升為將軍。但是這一級的競爭也是最激烈的,南征為此已經做了很多努力,包括勤勉有效的工作,多年來方方面面精心培育的關係,其中當然也包括借助爸爸的剩餘價值施加必要的影響。最近南征就與爸爸從前的秘書劉希文聯繫得十分緊密。劉希文現在總部任職,他與新調來主管組織工作的呂副主任關係十分密切,如果劉希文能在呂副主任那裡積極做工作的話,南征面臨的形勢就十分有利了。但對劉希文南征心裡有數,爸爸離休多年,他與周家的聯繫已經很弱了。如果爸爸在,他還會對周家的事上點心。畢竟爸爸在離休前為他做了不錯的安排,使他有可能幹到現在這個位置,當上了將軍。但爸爸一旦不在了,劉希文是不是還能盡力,能盡幾分力就不好說了。 東進現在也正是關鍵時刻。東進已經當七年團長了,在團職幹部中屬於任職時間長,年齡偏大的。邊防部隊本來位置就少,幹部壓得厲害,東進又從不肯在這種事上用功,還經常有些出格的舉動,所以雖然總能入圍提拔副師職的人選,但總是在最後一輪被淘汰出局。如果今年再提不起來,東進明擺著就報廢了。東進的事情也是有爸爸在才好辦,爸爸雖然從不插手子女的提拔使用問題,但只要有他這個人在,別人就不能不顧忌他的老面子,不能輕易處理東進。衝著東進本人是個優秀的軍事幹部,衝著爸爸的老面子,東進很可能在最後的機會裡勝出。但一旦沒了爸爸這層因素,東進的事情就不好說了。 吳根柱似乎沒什麼問題,他剛從武裝部提上來當省軍區的後勤部副部長,整天飯桌上泡,酒水里趟,自稱酒囊飯袋,對自己的現狀滿意得要死。川川的問題是搞不好今年底要被一刀切——退休。川川是幾個孩子中為這個家犧牲最大的一個。川川本來是個挺有發展的臨床醫生,媽媽生病後,她就申請調到輔診科工作了。因為輔診科不值夜班,她可以有精力多照顧點家,多照顧點爸爸、媽媽。結果,家雖然照顧了,爸爸、媽媽也滿意了,自己的專業卻丟了,高級職稱沒評上不說,級別也拉下了。從不為孩子說話的爸爸也覺得拖累了川川,心裡過意不去,曾答應到年底為川川的事說句話。 和平的事情搞不太清楚,但憑感覺他的買賣有不少都與部隊有關。既然與部隊有關就免不了要利用爸爸在各方面的關係,就免不了受爸爸在與不在的影響。好在和平在這種事上比誰都精明,用不著別人為他操心。 想了一大圈,南征才發現,爸爸的身後幾乎沒什麼需要解決的問題,所有的問題都得在爸爸人還在這個前提下來解決。 走廊的窗戶正對著醫院的後院。院子裡的雪很新鮮,新鮮的潔白溫柔地覆蓋著醫院的蕪雜和喧囂,虛構出一片不真實的潔淨和安寧。 連續抽了兩根煙,周南徵才覺得有了點精神。 剛要回病房,科主任就把南征和川川叫到辦公室。科主任先詳細介紹了病情,說首長現在仍未脫離危險。就目前的病情看有兩種方案可供選擇:一是保守治療;二是開顱手術。兩種方法各有利弊,保守治療有危險,一旦出血控制不住,就有可能突然死亡。開顱手術可以立刻解決出血問題,但由於出血部位不好,手術損傷會很大,術後很可能再也無法甦醒,成為無意識的植物人。 沒等科主任說完,川川就哭了。川川哭著對南征說,哥哥,還是保守治療吧,我不忍心看爸爸受那麼大的罪…… 南征一直沉默著,過了半天才開口問道:“哪個方法保住生命的可能性更大?” 科主任說:“當然是手術,但……” 南征的眉心跳了一下,斬釘截鐵地打斷主任的話說:“那就手術吧!” 川川猛然抬頭,看到南征的臉色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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