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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別對我撒謊 连谏 8726 2018-03-18
那段時間,顧家上下都沉浸在歡樂中,都以為顧嘉樹肯定會出任分公司總經理。肖愛秋甚至好心情地打點了禮物,讓顧嘉樹去醫院接霍小栗下班,然後去霍小栗的娘家報喜。 送顧嘉樹出門時,肖愛秋美滋滋地小聲說:“讓你那門縫裡看人的丈母娘開開眼,小泥鰍也有翻起大浪頭的時候。” 顧嘉樹這才明白,媽媽好心地催著他去岳母家報喜是假,讓他去示威才是真。但,只要他別表現出示威的架勢來,誠懇而認真地討岳母歡喜,這也不失為一個與岳母緩和關係的好機會,但又怕媽媽在霍小栗面前露出這意思,就回頭說了她兩句:“媽,您怎麼老這樣呢?本來是好事,您幹嗎非要綴上條讓人生氣的尾巴?您花錢買東西就是為了跟小栗媽媽結仇的?” “就知道派你媽的不是,跟你丈母娘你也這麼說話?”肖愛秋有點不高興了。

“到了那邊,輪不到我這麼說話,有小栗呢,您聽聽她跟我岳母說話的口氣,就知道我跟您說話有多客氣了。” “真的呀?小栗在娘家這麼兇啊?”肖愛秋一臉的吃驚,就覺得心理突然平衡多了,“連親生女兒都對她那樣,可見你那丈母娘不是盞省油的燈……” “媽,得了,您別一聽風就下雨,說話口氣是習慣問題,跟人是不是省油的燈不搭界啊,您可別把這話在小栗跟前說。” “啊呦,我的寶貝兒子,就你那媳婦,我哪兒敢惹她呀,她那嘴不是刀子,刀子是明的,你還能擋吧擋吧……”肖愛秋突然拍了腦袋一下,“對了,是里海大富的化骨綿掌,她那小嘴溫柔地一張,你就只剩了苟延殘喘的份兒了。” 肖愛秋的這番比喻,倒把顧嘉樹逗樂了,“媽,您這比喻可真逗,今晚我就告訴小栗,讓她知道知道,在我媽眼裡,她可是功夫高手。”

肖愛秋的臉色一沉,剛要發火,見顧嘉樹沖她做了個鬼臉就下樓去了,就釋然地笑了,她的兒子當然不會笨到在老媽和媳婦之間不傳好話。 肖愛秋不怕霍小栗的母親來找她吵架,大不了大家撕破了臉喊就是了,可她怕霍小栗,霍小栗從不跟任何人吵架,她會心平氣和地跟你談話,而且態度極好,句句談在理上,讓人聽了,又羞又愧又窩火,而且就算霍小栗讓你把一肚子火發出來你都不好意思發,因為你一發就會覺得自己是無理取鬧就是欺負人。 肖愛秋暗自感嘆了一聲,書上形容一個人陰險就說是軟刀子殺人,可她這兒媳婦是軟刀子不殺人,修人,刀刀修在你又疼又癢的軟肋上。 這兩年,顧嘉樹在事業上不那麼如意,乾脆把重心都放在了愛情上。對霍小栗好得讓人嫉妒,下雨了來接,刮風了來送衣服,就算不風不雨也經常到醫院門口等霍小栗下班。他也暗自慶幸過,還好,事業不暢至少他還有愛情可經營,有時候,在公司裡混了個滿肚子陰霾,只要一見著霍小栗就煙消雲散了。

雖然霍小栗也希望顧嘉樹幹出番大事業來,可機遇不好,也不想給他太多壓力。顧嘉樹有時表現出一副心灰意冷來,她甚至還勸慰他不要一天到晚地琢磨著做什麼大事業,人嘛,畢竟還是普通人多,買不起鑽石戒指她不眼饞,買不起房子她也不埋怨他,別人能過他們就能過,只要他對她知冷知熱,她就心滿意足了,人不能把天下所有的好都佔全了不是? 可顧嘉樹不這麼認為,他總覺得沒讓霍小栗過上好日子就是對不起她,尤其是一想到每次做愛,霍小栗就像賊似的怯怯地壓抑著自己的快樂,唯恐驚動了家裡其他人,就覺得自己很窩囊。 女人嫁男人,雖然愛情佔了相當大的成分,可生活這東西,只有愛情是不夠的。 他覺得對不起霍小栗,一想到做完愛之後,霍小栗賊眉賊眼地去衛生間端盆熱水進來清洗兩人的快樂戰場時,他的心就一揪一揪地疼,覺得自己對不起她,不僅給不了她豐富的物質生活,連使用自己的身體找點樂子這樣的事都像是偷,可他們是夫妻呀。

也是因為心裡憋著這麼多的內疚,在性愛上,他已經沒有以前狂熱了,快感總是短暫的,而內疚卻是那麼的長,長得讓他喘不過氣來。碰到霍小栗有情緒的時候,會悄悄地把身體往他身上貼,好像要擠到他身體裡去似的,他也會順應霍小栗的召喚,熱情澎湃地做一次愛,做完了,仰面朝天地躺著,說小栗,再這麼下去我就完了。他說的完了,是泛指,事業,性能力。可霍小栗總是說只要你在我身邊,就什麼都有了。他會感念著霍小栗的包容和善意,拍拍她光潔的臉,嘆氣說,你看,我讓你連套像樣的化妝品都不捨得買。霍小栗就詭秘地笑著說我天生麗質,不需要化妝品。他默默地看著她,說小栗,你後悔了沒?霍小栗就裝傻,答非所問地一驚一乍說怎麼,你後悔了?是不是嫌我老了?顧嘉樹就猛地把她攬到懷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霍小栗就一本正經地捏著鼻子說,不許你後悔,我這輩子賴也賴上你了。那些感動啊,就浩浩蕩盪地淹沒了顧嘉樹的心。多好的媳婦吶,他哪一輩子修來的福?

今天,顧嘉樹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未來貌似一片光明,雖然媽媽有點小叵測,但至少主動表現出了要和岳母修好的意向,就提著果籃去醫院門口等霍小栗下班,見霍小栗出來了,站起來迎過去,顧嘉樹來接她,霍小栗並不稀奇,可稀奇的是他提了兩手的禮物,就問:“這是要給誰送禮呢?” “猜猜。”顧嘉樹說著就伸手攔了一輛出租車,把霍小栗塞進去,司機回頭問去哪兒,沒轍,顧嘉樹只好說,“去河南路。” 霍小栗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你這是乾嗎呢?” “去看看咱媽啊。” “用得著這麼隆重了?再說了,我媽那個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對你的氣還沒消呢,你就是把商場搬過去,她都不帶給你個笑臉的。” 顧嘉樹做一臉無辜狀,“咱媽氣性也太大了。”然後又攬過霍小栗的肩,無比虔誠地說我就不信了,我懷裡揣著一團火就烤不化咱媽這塊堅冰了。

霍小栗嘆了口氣,“其實也不能怪我媽,是我不好。你說,我幹嗎不緩一陣再跟你結婚啊?跟你媽吵了一架,我還是跟你結了婚,還連個婚禮都沒有,她可能是覺得在鄰居還有你媽跟前丟了面子,心裡的疙瘩一直沒解開。” 兩人一路聊著,就到了,進院門前,顧嘉樹拉著霍小栗的手,說:“小栗,你跟咱媽說話,也別老是嗆著她了,人只要年紀一大,心理和骨頭一樣脆弱。” “看不出來,你還蠻懂心理學啊。” “那是。”顧嘉樹拉著她進了院子。 霍小栗推開門,喊了一聲媽,沒人應,卻聽見有人正咕咚咕咚地倒騰東西。霍小栗揉了揉眼,適應了一下屋內昏暗的光線,才見母親正在一隻大鋁盆子裡忙活著醃鮁魚。顧嘉樹也喊了一聲媽,她看了一眼,答應得像蚊子哼,嘴裡說著來了啊,手裡繼續往剖成兩片的鮁魚上抹鹽,只要顧嘉樹來了,母親總是這樣子,雖然不至於往外趕,但也愛搭不理的。

霍小栗故意把婆婆買的東西放在飯桌上,“媽,這是我婆婆買的,讓我們過來看看您。” “你婆婆的東西我吃不起,拿回去。”母親沉著臉去外面的小廚房洗了兩遍手,掃了一眼桌上的東西,“我怕吃了拉肚子。” “媽,您真是的,我婆婆可是誠心誠意地讓我們代她向您道歉呢,說以前都是她不好,她不該爭強好勝,搶著把您的尖掐了。”霍小栗拉著母親坐下,邊給她按摩肩邊衝顧嘉樹丟眼色。 顧嘉樹趕緊應聲附和,“是這麼回事,媽,當年也有我的不對,我不該急著慫恿小栗偷戶口簿跟我登記,我應該緩一緩,等您氣消了再說,可我實在是太喜歡小栗了,不把她娶回去我就睡不踏實……” 母親繃得緊緊的臉讓顧嘉樹給逗成了一朵胖菊花,忙擺了擺手,“行了,你就甭給我餵甜棗了,吃飯了沒?”

“沒呢,嘉樹想吃您做的手擀麵,剛才他在路上跟我說了,為了吃上您的手擀麵,您就是讓他下跪他都不帶打哏兒的。”霍小栗心情很好,一門心思要趁熱打鐵把母親和顧嘉樹的關係給理刷融洽了,所以,這一張口,話都是怎麼讓母親高興怎麼往外端。 母親已經樂得合不攏嘴了,臉上還要盡力努著,撇著巨大的乒乓球白眼說:“小栗,你是不是跟嘉樹在路上就商量好了,到家就給我演雙簧?” “只要您以後見著嘉樹別再沉著臉,我們天天回來給你演雙簧。” “我倒想讓你們天天回來演來著,你那婆婆也得讓啊。”母親嘟噥著,去廚房和麵去了。 霍小栗跟到了廚房,問長問短地跟母親聊著天。母親知道霍小栗這是在哄她開心呢,但是,開心這東西,誰都想要,她當然不能不知好歹地揭穿她,就用沾滿了面的手拍了她腦袋一下,“今天這是太陽打哪兒出來了?”

霍小栗指了指窗外,“西邊。” “我看也是。” 霍小栗就把顧嘉樹工作的公司被某電器集團收購,顧嘉樹可能出任這家分公司經理的事說了一遍。母親愣愣地聽著,半天才說:“真的?” “這又不是騙金子騙銀子,我騙您幹嗎。” 母親突然不吭聲了,低著頭繼續揉麵。 “媽,這是好事啊,您怎麼不高興呢?” “傻閨女,媽怎麼能不高興呢,媽是想我的小栗要過好日子了。小栗,等你們攢了錢,買套房出來單過吧。你那婆婆看上去像個知書達理的文明人,可媽跟她打了兩回交道就感覺出來了,她那人就是自己筐里沒爛杏,有顆爛杏也是買杏的人沒存好心給故意掐壞的,跟這樣的人一塊過憋得慌。” 霍小栗說知道了,又叮囑母親在顧嘉樹眼前別挑婆婆的不是,就算顧嘉樹知道你說的是事實,可那是他媽,沒人願意聽別人說自己媽媽的壞話。母親說你用不著掐破耳朵地囑咐我,我還沒糊塗呢,然後攆霍小栗回屋陪顧嘉樹說話。

顧嘉樹兩口子吃完面,又陪母親聊了一會兒天,憧憬了一會兒未來,就回家了。 一進門,顧嘉樹就誇張地摸著肚子說:“手擀麵太好吃了,都快把我的肚子撐破了。” 聽兒子進門就誇親家母,肖愛秋心裡就不是滋味,縱使肚子裡有一萬個鄙夷也不能表現在嘴上,唯恐讓霍小栗撿了話把兒去,不軟不硬地給她來上那麼兩句,今晚她就甭想睡覺了,遂笑吟吟地站起來說:“噢呦,我的寶貝兒子,手擀麵再好吃你也不能把自己吃撐了哦,把胃吃壞了會遭罪的。” 霍小栗心情很好,人的心情一好了,破壞性的敏感就不容易被啟動了,順著婆婆的話打趣顧嘉樹說:“媽,你是沒看見他那吃相啊,他整個就是只要我媽和得出面,他就能豁出命來吃。” “小栗,快別說了,你當我真是吃不飽的大肚漢啊,我拼命吃還不是為了讓你媽高興嘛,有人不是說了嘛,想讓父母開心,就帶上好胃口回家,哎——呀,不行了,我得去廁所蹲會兒。”顧嘉樹捂著肚子鑽進了廁所,霍小栗跟公婆寒暄了幾句,就回房間了。 霍小栗他們還是高興得太早了,雖然收購條款中強調了必須把顧嘉樹留下,卻並未明確安排顧嘉樹的位置。 第二天,集團人事部就打電話讓顧嘉樹去總部報到,人事部長跟顧嘉樹談了很久,充分肯定了他的能力,最後才說,集團進人,向來都是層層把關,細細篩選,管理層人員必須深入一線,直接面對市場,鍛煉兩年才能晉升到管理層。因為情況特殊,顧嘉樹進公司沒有走正常考核篩選渠道也就罷了,可是,到基層一線的這道程序免不了。 顧嘉樹靜靜地聽著,就覺得冥冥中有一層沉甸甸的灰,往心上撲來,屈辱得很。他覺得自己就像是個被硬塞到人家手裡的棄兒,人家迫於情面不得不收養,可至於怎麼個養法,就是人家說了算的事了。 年輕氣盛的顧嘉樹本想起身走人,不受這種窩囊氣,可他沒有,在心裡一遍遍地跟自己說:顧嘉樹,不要意氣用事,你不是一直想進這家公司嗎,現在有機會了,雖然你覺得彆扭,可是,你這一走,就再也沒機會回頭了。 他默默地聽著,不時嗯一聲。 後來,人事部經理說人事部研究決定派他去西部銷售公司,負責市場調研和市場協調,鑑於他對集團公司的產品不是特了解,人事部會給他配一助手。 顧嘉樹原以為最多是不讓他負責管理剛被收購的分公司,把他派到生產一線,沒想到要派他去西安待兩年,就覺得人家塞過來的這窩窩頭不僅是冷的,還發了黴。 他沒說話。 人事部經理看了他一會兒,說公司向來充分尊重員工的個人意願,如果他不想去,可以申請去別的部門,也可以請辭。 話說到這份兒上,顧嘉樹明白,其實就是不願意幹你就走人的意思。 顧嘉樹點點頭,說我考慮一下再回复您。 從集團辦公大樓出來,顧嘉樹茫然得就像一片飄浮在風中不知該何去何從的落葉,冬天的風,忽忽地撲上來,像又冷又硬的巴掌,摑在他昨天還意氣風發的臉上。 顧嘉樹不想回家,因為他不想面對母親失望時誇張的表情。坐車去了醫院,在走廊里遠遠地見霍小栗正忙著,便也沒打擾她,出去買了份報紙,在醫院門診大廳找把椅子坐了,等霍小栗下班。 冬季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等霍小栗五點半下班出來,整個城市已是華燈初上。 冷不丁站在眼前的顧嘉樹把霍小栗嚇了一跳,“你怎麼在這兒。” “來接你嘛。”顧嘉樹想笑,可笑得一點兒也不自然,眼角里甚至掛了一絲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悲涼。 霍小栗感覺到顧嘉樹有心事,拉著他上了街才問怎麼了。 “我去集團人事部了。”顧嘉樹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他們讓我去西部銷售公司待兩年。” “不是說……”霍小栗也很意外,但又怕自己過分地表達意外會更加刺傷他原本就失意重重的心,遂小聲而柔和地說,“你不想去?” “沒想好,這感覺就像是你滿心以為會抱一西瓜回來,結果人家無比隆重地遞過來一粒芝麻……總之,彆扭。” 兩人沿著街邊往前走,不時彼此看一眼,很少說話。其實,霍小栗明白,集團人事部出爾反爾地一桿子把顧嘉樹扒拉到西安去。這明顯就是“流放”嘛,說在面上的是人事程序,可私底下就是他們集團對接受顧嘉樹進入管理層不感興趣,他們不僅不怕顧嘉樹不去西安,甚至希望他不去,給他們一個上茶送客的機會。 霍小栗沒把這些猜測說出口,怕再度刺傷顧嘉樹。 其實,就算她不說,顧嘉樹也比誰都明白,現在,他再一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無論往哪個方向走,都是茫然。 這事像塊石頭堵在兩人心上,也沒覺得餓,甚至忘記了該坐車回家,不知不覺中就走到了黃台路,貯水山的夜市已經開始了,到處都是熙熙攘攘的人,賣台灣烤腸的、賣煎餅果子的,還有郊區的漁民守著兩隻筐子買小海鮮的…… 霍小栗看了顧嘉樹一眼,“餓嗎?” 顧嘉樹搖了搖頭。 “回家?” 顧嘉樹還是搖頭,兩人沿著熱河路的大上坡往上走,走到上海路頭時,霍小栗突然拉著顧嘉樹轉身,指著剛剛走過的一路大上坡的熱河路說:“這段路,多像現在的我們,一路大上坡。” 顧嘉樹勉強地笑了一下,“打算給我上勵志課啊?” “感慨一下嘛。”霍小栗笑著說,又看了看周圍,“去我媽家坐會兒吧。” 顧嘉樹不想去,兩天前他剛給岳母報了喜,終於證明了就算他是條小泥鰍,也真有掀起大浪頭來的時候,今天就垂頭喪氣地去了,這不分明是再次向岳母證明,小泥鰍終究是小泥鰍而已麼? “別去了吧。” “怕我媽說出不好聽的來?” 顧嘉樹沒說話,從口袋裡摸出煙,點上一支。 “你太不了解我媽這個人了,她最看不慣的是打腫了臉充胖子,可是,如果你遇上了事,需要找人給打打氣,我媽就是一流氣泵。”霍小栗抱著顧嘉樹的胳膊,推著他往前走,“走,讓你見識見識我媽的鼓勁打氣功。” 母親正在收拾報攤準備回家做飯,霍小栗兩口子先是七手八腳地幫著把攤子收回去,才和母親把公司要把顧嘉樹派到西安去,可顧嘉樹不想去的事說了一遍。 霍小栗說的果然沒錯,聽他們說完,母親臉上的表情就硬朗了起來,很有電影上的民族女英雄的味道,說:“憑啥不去,嘉樹,人越是看扁咱,咱就越要活出個樣子來給他們看看,咱不蒸饅頭也得爭口氣,你們還年輕,又沒孩子拖累,現在不拼什麼時候拼?” 霍小栗怕母親接下來會數落顧嘉樹沒魄力,怕吃苦,讓他下不來台,就笑著說:“媽,是我不願意他去。” “不就兩年嘛,有什麼不願意的?怕讓人搶了去啊?” 霍小栗就嬉皮笑臉地說:“媽,您真說到點子上了,把這麼帥的老公放出去單飛,我心裡還不整夜整夜地敲小鼓啊?” “沒出息的丫頭,怪不得你婆婆和你大姑姐都不拿你當菜呢。”母親說著,就挽了挽袖子,“嘉樹,別琢磨了,你只管去你的西安,要是小栗敢拖你的後腿,我收拾她。” 母親的話,讓顧嘉樹心頭一熱,覺得有股子說不上來的力氣,順著丹田往上拱,“媽,我去,豁上兩年拼出點顏色來給集團領導看看。” “這就對了,媽這就去擀麵,讓你吃飽了有力氣往前衝。” 看著母親進了廚房,霍小栗衝顧嘉樹眨眨眼,“我沒說錯吧?” 顧嘉樹賊頭賊腦地衝窗子往廚房看了一眼,母親正專注地和麵呢,就猛地把霍小栗拽過來,在她臉上啃了一口,“你媽怎麼突然對我這麼好?” “因為你是我的合法老公,她的正牌女婿。” “不對,要這麼說,我以前是你的預備役老公、你媽的預備役女婿,她幹嗎拿我當蓄謀不軌的賊人對待?” “你這就不懂了吧,你預備役那會兒,我媽老琢磨著把你轟跑了給我換一更好的,她當然不會對你好了,可咱倆登記了結婚了,鐵定是轟不跑了,我媽當然要對你好點,也希望你混得更好,只有這樣,她女兒才有幸福可言嘛。” “嗬,搞了半天,你媽對我好是把我當成了你的一頭牛啊。”顧嘉樹笑了。 “怎麼,不甘心啊?你要不甘心,我可以換頭牛。”霍小栗故意虎著臉。 顧嘉樹終究還是去了西安,這一去就是兩年。因為心裡憋著一口氣,顧嘉樹到了西部銷售公司,簡直就是拼了,放棄了所有的節假日,霍小栗給他打個電話,他的語速都快得跟搶似的。其實,霍小栗隻身留在青島的日子並不好過,白天在婦科門診忙她不怕,她怕回家,怕跟肖愛秋說話,怕見著顧美童兩口子,羅武道混得比前些年好點了,但也好不到哪兒去,也就勉強糊口養生而已,這讓顧美童很是失望,加上兩人幾乎成了無性夫妻,關係就更是冷淡了很多。每每家裡有人提起讓他們要孩子的事,兩人肯定就要吵上一頓。雖然顧美童是自己的女兒,可顧新建還是看不慣她的霸道,只要兩人一吵起來,就呵斥顧美童閉嘴,並對羅武道說:“小羅,她再不要孩子,你就別要她了,我沒意見。” “不要我了?爸,這話虧你也說得出來,我都三十好幾了,大把的青春給了他了,你讓他像甩塊破抹布似的甩了我?你還是不是我爸?”顧美童每次和羅武道吵架都要把全家人咬一圈,大家都已經習慣了,反正她咬住了一條原則,堅稱是不想讓孩子來這個世界受苦而不生,絕不能和盤托出是自己不能生,連親媽都不能告訴。倒不是擔心親媽嘴上把不住門把她給賣了,她是擔心媽媽一旦知道了是自己的女兒不能生育,很可能就會覺得愧對羅武道而對他好得莫名其妙。她也看出來了,關於她沒生育能力的事,羅武道好像沒起什麼疑心,甚至還有點自責,好像真是因為他疏於耕種或是耕種不力才讓她懷不上孩子似的,總是吵著吵著人就蔫了。 她也想明白了,她不能跟羅武道離婚,雖然他曾經是鄉下小子,可現在不是了,現在是律師,出去一說還是蠻有面子的。更何況她都三十二歲了,還有大批的精品剩女還沒嫁掉呢,依著她的自身條件,一旦離掉婚,豈不成想嫁都嫁不掉的二手剩女了? 她見過一些老而無依的孤單老人,目光裡全是對溫暖的渴望。那樣的老景,她不想要。 她習慣了把他當成情緒痰桶,情緒一上來,衝著他呸上一口才會覺得過癮,雖然呸完之後,她也會羞愧也會內疚,也怕羅武道會跟她翻臉,可她就是管不住自己,誰讓他在夜裡對不住她呢?就憑這一條,他羅武道也不敢囂張,她沒公開罵他太監就已經是給他留臉的了。 有時候,霍小栗也會勸顧美童兩句,顧美童就瞪眼看著霍小栗,“想看我熱鬧?” 勸她生孩子怎麼成了瞧她的熱鬧?霍小栗覺得她不可理喻,遂就不再說了。 後來,顧新建讓肖愛秋問問霍小栗,能不能想個什麼辦法讓顧美童給羅武道生個孩子,霍小栗沒在意,隨口說這還不簡單,用維生素片把她的避孕藥換出來就行了。 顧新建眼睛一亮。見公公婆婆當了真,霍小栗才明白過來,自己不經意的一句廢話,讓老兩口當上方寶劍了,忙解釋說自己是瞎說的,避孕藥都是一板一板的,用維生素片蒙混過關的可能性不大。 老兩口就蔫了,最後,顧新建破釜沉舟似的說,不管能不能蒙混過關,先把顧美童的避孕藥偷出來看看是什麼樣的再說,說不准能想出辦法來呢。 見公公鐵了心要這麼做,霍小栗也知道攔不住,抽了個空子,提心吊膽地去顧美童背包裡找避孕藥,卻怎麼也沒找到貌似避孕藥的藥片,只有一個沒有任何標籤、裝滿了白色小藥片的塑料小瓶子。霍小栗有點疑惑地看著瓶子裡的藥片,憑著做婦科醫生的多年經驗,聞了一下味道,覺得不對,就拿出一顆舔了一下,酸酸的,居然是維生素C的味道。 顧美童為什麼要隨身帶著一瓶維生素C?她百思不得其解了半天后才漸漸明白了,或許,顧美童根本就沒避孕;或許,根本就不是她不想生孩子,而是,她生不了孩子,卻不想讓人知道而已。 見霍小栗拿著瓶子呆呆地站在那兒,顧新建有點奇怪,問霍小栗找到了沒有。 霍小栗恍惚著哦了兩聲,說找到了。 然後,她默默地把瓶子放回顧美童包裡,說:“爸,我們這麼做,有點太不尊重姐姐了。” 雖然顧新建也有點矛盾,可女婿是他選的,他有義務為羅武道主持公道,“我倒想尊重她,可她也太不尊重小羅了,不想生孩子她結婚以前說啊,都把小羅拖了這麼多年了,這不是坑人家嗎?” 千頭萬緒在霍小栗心頭掙扎著,若是出於對顧美童的快意恩仇,她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大膽猜測說出來,可又太明白說出來的結局了,天翻地覆,讓顧美童徹底視她為不折不扣的頭號敵人,而且公婆也可能會因此陷入尷尬自責的境地……如果她不說,就是合家欺騙了羅武道,就是陰險狡詐而自私地剝奪了他做父親的權利。可是,一旦羅武道知道了顧美童之所以言辭確鑿要丁克到底的真實原因,是她壓根就生不了孩子,一定會震怒的,儘管他已經習慣了在這個家裡小心翼翼地夾著尾巴做人,可他是個大活人,但凡人,都是有底線的。 顧新建又是滿眼的殷切,霍小栗只好說:“爸,我姐的避孕藥很特殊,沒藥可換。” 顧新建說有多特殊? 為了這個家的平靜,霍小栗決定,就算再不情願也要昧下良心,站在顧美童這邊。她給顧新建倒了一杯茶,又平復了一下心情,開始心平氣和地做顧新建的思想工作,說爸,要不要孩子是我姐的自由,我們不能逼她做她不喜歡的事。 顧新建哼了一聲說就她有自由?小羅還有做爸爸的自由呢。 “是的,他們倆都有各自的自由,可是,我們不能為了其中一方的自由就勉強另一方,這對於被逼的一方,太不公平了。” 顧新建幽幽地看著茶杯,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 然後,關於全家一起動員顧美童為羅武道生孩子的事,就這麼撂下了,像一塊被撂荒的地,長著憤怒的、爭議的荒草。霍小栗知道,除非顧美童自己捅破真相,否則,這問題永遠得不到解決。 和顧嘉樹通電話的時候,有好幾次,她忍不住想說說這事,可每次都是話到嘴邊又嚥下,顧嘉樹脾氣大,如果他知道了,十有八九會吼顧美童的,倒不是吼顧美童不會生孩子,而是吼她對羅武道的欺騙。 欺騙是顧嘉樹最不屑的事,所以,對欺騙,他深惡痛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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