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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闖關東2 高满堂 10388 2018-03-18
孫立武高興得屁顛屁顛地帶領憲兵,跟踪著天月到了郊外,他想這回一定能立個大功,抓住放火團的人。天月在前面走著,忽然閃身鑽進一個山洞,孫立武領著憲兵包圍了山洞,向洞口圍攏。 孫立武在洞口喊:“天好、天月,你們出來吧,憲兵隊把你們包圍了,你們把人交出來就沒事了!”天好、天月走出洞來。姐妹倆手拉著手,眯縫著眼睛,很奇怪地看著來人。天好驚愕地問:“你們要幹什麼?” 孫立武好像押寶中了彩:“哈哈,天好,你果然也在這裡,你說要幹什麼?皇軍要抓的逃犯交出來吧!”天好不明白地說:“你胡說些什麼?” 王憲補對憲兵們一揮手:“進去搜!”憲兵們端槍貓腰鑽進山洞,他們還以為會遇到什麼抵抗,誰想洞內昏暗潮濕,煙霧繚燒,槓子幫正圍著神壇燒香磕頭。一個憲兵問:“王,這是怎麼回事?”王憲補說:“我哪知道怎麼回事?你問他!”一指孫立武,“你說,怎麼回事?”

孫立武慌了,他想不到會是這樣,真是貓咬尿泡空喜歡,只好說道:“我,誰知道怎麼回事?”王憲補一把揪住孫立武的衣領:“你敢謊報軍情,打死你也不多!”好一頓暴打。孫立武跪地求饒:“我搞錯了,饒了我吧!” 憲兵審問老鄭等人:“你們是什麼人?”老鄭好像很害怕的樣子說:“我們是信奉七星道的,這些都是教徒。” 憲兵又問:“你們沒有家嗎?為什麼要到這裡住?”老鄭說:“我們教主託夢了,說這個月十五前後大災大難就要來了,到時候天塌地陷,我們是來躲難的,你們也都躲躲吧!”憲兵吼道:“巴嘎!這是謠言!都給我回去,這裡不許住人!” 孫立武是死豬不怕滾水燙,挨了打還湊熱鬧,他問天好姐妹:“你們什麼時候信了七星道?我怎麼不知道?”天好說:“你想信嗎?我引渡你呀!”

孫立武自討沒趣:“拉倒吧,我可不信那些!胡說八道!”老鄭喊:“兄弟姐妹們,他侮辱咱們的老母,咱們能答應嗎?”大夥齊說:“不能,打死他!”大夥蜂擁上來,又是把孫立武一頓暴打。 與此同時,曹巡捕從另一個山洞裡背著魏德民,上了傅磕巴趕的大車,做好偽裝直奔山東大院,把魏德民拉到龐奶奶家。 夜裡,曹巡捕和王憲補來到一個酒館,二人坐在角落裡喝酒。王憲補喝下一杯酒,看說曹巡捕笑道:“老曹,你真行,這齣戲叫你唱的,有板有眼,一波三折,我算服了你了。”曹巡捕說:“我也是被逼無奈,鋌而走險,要是沒有你老王為朋友兩肋插刀,我有再大的能耐,這事也辦不成。來,我敬你一杯。”王憲補陪老曹又喝了,把實話講了出來:“別把日本人當傻子,我估計,他們早晚會明白被涮了,我可不願意倒霉,想尥蹶子。”

曹巡捕說:“該走就走吧,給日本人當走狗,到頭來不會有好下場。”“我也明白,我也是中國人,可我也要活,錢我就不客氣,帶走了。”曹巡捕說:“那是你應該得的。咱感謝你還來不及呢。”王憲補似醉非醉:“我知道你是乾什麼的,你也要小心,特高課不是吃乾飯的。”二人酒盡而散,各自離去。 魏德民在樓上龐奶奶家受到了無微不至的精心照顧,龐奶奶、天月經常調劑飲食,翠玉專心護理傷口,就連傅磕巴和謝瞎子也能在外圍盡量打著掩護。眼看著魏德民的傷勢好得差不多了,他準備根據組織的安排到北邊開展工作。夜裡,曹巡捕給魏德民送行。 魏德民緊緊握著曹巡捕的手說:“老曹,很遺憾,不能在這里和你並肩戰鬥了,你要多保重!”停了停,他又十分動情地說:“我這次死而復生,這條命是山東大院給的,時間緊急,我也不能見天好,告訴她,我謝謝她!”

魏德民在夜色的籠罩下急匆匆地走著,他突然覺得背後有腳步聲,開始他以為在這萬籟俱寂的深夜,那腳步聲自己的,但他聽聽又不像,地下工作的警性情使他特別小心,他忙躲到一棵樹後察看。他看到背後一個黑影尾隨著他。 他疾步向前走,背後黑影尾隨著,他走得快,黑影也走得快,他走得慢,黑影也走得慢。他又閃身躲進一棵樹後,見黑影急匆匆走過來,魏德民突然一腳朝黑影踢過去,黑影倒了。黑影翻身躍起,他蒙著頭巾看不清面目。二人搏鬥,黑影的包裹掉在地上散開了,火燒撒了一地,黑影蹲在地上撿火燒。魏德民問:“幹什麼的?”上前扯掉那人的圍巾一看,原來是天好,滿臉的淚水。魏德民問:“你怎麼來了?” 天好擦著眼淚說:“魏大哥,你走怎麼不告訴我一聲呢?老曹剛告訴我,我買了火燒就追來,給你,夠你十天半月吃的吧?”說著,拿起火燒就往魏德民兜里裝。魏德民就那麼站著,眼裡卻湧出了淚水。

天好一邊塞著火燒,一邊說:“魏大哥,你什麼時候才回來啊?”魏德民不說話。天好動情地說:“魏大哥,遇著了你,我就覺得日子有盼頭,可你這一走,我就覺得日子又長了……”魏德民還是不說話。天好說:“好了,三十個火燒,一個都不少,你走吧!”魏德民輕聲說:“天好,我這條命是你給的!”“魏大哥,你快走吧!”“天好,我忘不了你!” 天好猛一推魏德民:“快走吧!”魏德民轉過身來。天好又猛一推:“走!”魏德民轉身朝前走去。天好默默望著魏德民的背影,魏德民站住,轉過身望著天好。天好朝他笑著揮了揮手,魏德民笑著朝她揮揮手,過後消失在夜幕中。這時候,天好的淚水才湧了出來,她捂著嘴沒讓哭聲隨淚水流出,而是痛苦地埋入心底。

夜晚,大街上人來人往,曹巡捕按約定和一位地下聯絡員接頭。一個流動商販正賣香煙,曹巡捕過來問:“有哈德門嗎?來兩包。”這是接頭暗語。 “有,我這是才進的貨。”商販說低聲說,“據可靠情報,你已經被特高課盯上了,火神爺命令你立刻轉移。” 曹巡捕說:“今晚有個行動,到飛機場放火,完事後再去吧。”“不行,火神爺說了,行動取消!”曹巡捕說:“那怎麼行?內應已經準備好,放棄這次行動太可惜!就這一次,做完我馬上走人。”商販停了停說:“那好吧,千萬小心,行動完了不要回家,直接走人!” 天剛黑,藤本被憲兵隊一個電話電叫到隊部,他一進門就挨了憲兵頭目的一個大嘴巴。 “巴嘎!你這個混蛋,放火團就在你身邊,你什麼也不知道,如果特高課不出動,你還蒙在鼓裡!”

藤本立正站著:“嗨,我知罪,願意接受任何處分!” 憲兵頭目說:“現在立即行動,抓捕姓曹的!” 藤本出謀獻策:“長官,抓捕行動最好在深夜。山東大院臨近郊區荒山,如果不慎被他逃脫,鑽進山里就很難抓捕,一定要在他睡熟了的時候行動。” 曹巡捕順利完成了機場放火的任務,本來可以立即安全轉移,但是,想到此去也許就再也見不到翠玉了,這些年兩人感情日益深厚,他想最後再見翠玉一面。他神差鬼使地又到山東大院外,站在暗處看著,大院裡,唯有翠玉家的燈亮著,那是翠玉在等他安全歸來。曹巡捕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走進大院,上樓輕輕敲著翠玉家的門。 翠玉開了門,一把抱住曹巡捕說:“我當你不來了呢!” 曹巡捕來不及喘口氣就急忙燒文件,翠玉驚訝地問:“曹大哥,你要幹什麼?”曹巡捕說:“我剛燒完日本的飛機庫,已經暴露了,必須馬上撤走。”

翠玉緊緊抱住曹巡捕:“大哥,你走到哪裡我都要跟著你!”“不要胡來!”翠玉哭著問:“大哥,你不要我了?”“說什麼?放心,我在外邊立住腳就派人接你。” 話音未落,窗外忽然火把通明,翠玉趴窗一看,只見大院站滿了日本憲兵。 “大哥,不好了,憲兵包圍了大院!”曹巡捕說:“不要慌,他們不會怎麼樣你。”說罷,從容地脫去偽軍裝,換上中國式的衣服。他知道,這回是難逃敵人之手,決心做一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在山東大院的老鄰居面前,他是要恢復他的本來面目了。憲兵們衝上樓梯,捉拿曹巡捕。大院裡的人們驚恐地看著這一幕。 曹巡捕在樓上射擊,一聲槍響,一個憲兵倒下。憲兵們紛紛隱蔽起來。藤本惡毒地抓住天月為掩護,逼上樓梯喊著:“曹,投降吧,你跑不了啦!”曹巡捕喊:“藤本,她是無辜的,你放開她,我跟你走!”

藤本說:“把槍扔下來!”曹巡捕扔下槍,憲兵蜂擁而上,抓住曹巡捕。 翠玉跑出來抱住曹巡捕:“你們不能抓走他,他是好人啊!”曹巡捕有意為翠玉開脫,故意一腳踹開翠玉:“臭婊子滾開!不是貪你的被窩,我能有今天嗎!” 曹巡捕深情地望著山東大院的眾鄉親,他現在已經不是日本小衙門的巡捕,是一個真正的中國人。 眾鄉親望著曹巡捕,在他們眼裡,這位老曹是令人敬佩的抗日英雄! 龐奶奶喊:“老曹啊,你慢點走,咱山東大院的人,等著你回來!” 老曹一抱拳:“好,咱說定了,今年大年三十晚上,咱大院的人一塊聚聚,我要是回來晚了,給我留一雙筷子,斟一壺酒,我要是大年初一還不回來,就把酒再燙一燙,潑到大院門口,和我說幾句話。好了,我該走了,天冷雪大,都記住,誰回來晚了,別忘了把咱山東大院的門關好……”

老曹被抓走,翠玉像是塌了天。她一個風塵女子,受盡了屈辱,自從和老曹好上,才覺得活得像個人樣。和老曹一起參加地下抗日活動,她更覺得自己像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她活得有滋有味,還盼望以後和老曹結婚,過最普通的夫唱婦隨的小日子。然而這一切瞬間成了泡影,她無法向人傾訴,只能獨自哭泣。 小環子安慰媽媽:“媽,別哭了。”翠玉說:“你曹叔叔走了,沒有人保護咱娘兒倆了,往後的日子怎麼過啊!”“媽,長大了我掙錢養活你。” 這時,孫立武走進屋說:“翠玉,哭什麼呢?老曹走了有我,只要你答應和我好,這個大院沒有人敢欺負你!”他鮮廉寡恥地笑著:“你孤兒寡母的,沒有個靠山怎麼行?跟我過吧。”說著要摟抱翠玉。翠玉掙喊:“你滾!你這人渣,敢碰我一下,要你死!”孫立武拼命撕扯翠玉。小環子咬著孫立武的胳膊哭喊。 翠玉漸漸不支,忽然,孫立武頭上挨了一棒子。孫立武放開翠玉:“誰?敢到這兒撒野!”回頭一看,是天好提著擀麵杖站在他身後。龐奶奶也過來了,嘴里大聲喊:“天好,給我往死裡打這畜牲,打死了我償命!” 孫立武見這陣勢,知道佔不上便宜,便一邊走一邊說:“你們等著,一群共產黨,我會一個個收拾你們!”。 龐奶奶安慰翠玉:“別哭了,看來這裡你呆不住了,我給你點錢,帶著孩子走吧。”翠玉哭著說:“老嬸子,我哪兒也不去,要等老曹回來。” 龐奶奶用真情實話斷了她的念想:“他被送進旅順大獄了,進了那裡,沒有活著回來的,以後小鬼子還會來找你的麻煩,還是走吧。” 龐奶奶說著遞過一把錢來。 翠玉推讓著錢:“錢我不要,老曹早有安排,給我留了後手。” 第二天,天氣格外好,明麗的陽光灑滿山東大院,幾隻雞在大院裡轉著覓食。翠玉領著小環子,提著包袱走下樓來,她走得很慢,腳步很沉。 大院的人們站在院門裡看著正下樓的翠玉,人們的心情都很沉重,大家對翠玉既同情又佩服。雖然她是一個風塵女子,但大院裡的人心中明鏡似的,沒有一個正經人看不起她。大家都明白,為生存而賣身比沒良心的賣國者不知要好多少倍!更何況翠玉也跟著老曹乾了抗日的英雄事。她下了樓,大夥圍上來:“翠玉,慢走啊!”翠玉流著淚,一個個抱著老鄰居們道別。 傅磕巴趕著大車過來說:“翠玉,啊就娘兒倆上車吧,我送你們。”大院的人目送著翠玉母子走出大院,上了馬車。 這日頭和月亮整天價輪換著升起來又落下去,不知道到底是哪個追哪個,山東大院的人們就這麼在日月的交替中熬著苦日子。前一陣子驚心動魄的事兒剛過去,大院裡表面上看似平靜,但老曹打死日本憲兵被抓走的驚濤駭浪,在人們心底激起的餘波仍未平息,大家總在掛著老曹的事。 這天人們又在議論了,大家懷疑是孫立武出賣了老曹。人們正說呢,孫立武急匆匆地走進了大院。大家看著他,沒一個人理睬。孫立武的臉皮久經考驗,已經是越來越厚,並不在乎大家的冷淡,仍然腆著臉找話說:“哎,我說什麼來?老曹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用手比劃著八字,“這個!”天月問:“你怎麼知道的?”孫立武神氣活現地說:“哼,什麼事能瞞過我?黃哥親口對我說的,那還能錯?”傅磕巴問:“啊就你什麼時候又有了個黃哥?” 孫立武狗舔驢腚地賣弄道:“就是黃刑事呀,黃金輝,要和我拜把子呢。” 傅磕巴話不流利但刺兒卻尖:“啊就這回大腿可要抱住了,可要注意了,別叫他放屁崩掉牙。”孫立武恬不知恥地笑著:“你嘴裡沒有一句乾淨的。” 天月關切地問:“曹大叔進去挨打了嗎?”孫立武說:“挨打?他媽的,死了!”大夥都說孫立武是胡說八道。 孫立武煞有介事地說著,雙手胡亂比畫著:“你看,黃哥說的。你們都不知道,老曹抓到憲兵隊,立馬就送旅順大獄了,這傢伙,一進去就承認,自己是放火團的,說了,南大亭油漆廠的幾起大火都是他放的,滿石製油所和飛機場的火也是他放的,再問別的,把牙咬得緊緊的。”看到大夥聽得聚精會神的樣子,孫立武來了勁頭,“我聽說呀,什麼刑都使了,就是不開口,人家一看,問不出什麼了,就動絞型。” 傅磕巴一聽絞刑兩個字,渾身打了個冷戰,不由得問道:“啊?啊就絞刑?”孫立武十分得意地看著傅磕巴:“不信?不信你去問呀!”大夥你看我、我看你,一時沉默無語,各人心情悲憤,步子沉重地散去。 平常,在山東大院裡的夜晚,總是十分寂靜,沒事的人家都早早關門。這天,夜已深了,大院裡竟然有人在唱京劇。這是傅磕巴在唱京劇《罵王朗》,他旁若無人地唱著,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 “王朗你本是漢老臣,食君之祿當報國恩。匡扶漢室你全不論,興劉安漢心無毫分。助桀為虐篡了漢鼎,甘心願為諂媚臣。今敢在馬前胡亂論,細聽老夫說明分。” 傅磕巴唱到這裡,接著來了一段自編的精采念白:“老夫今有一言,要說與諸君眾將聽者:想我堂堂中華,自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造我錦繡家邦。紂王無道武王伐紂,周室一統華夏八百餘載。又逢戰國紛亂,始皇揮鞭一統江山,怎奈亂臣禍國,秦廷無道,高祖芒碭斬蛇起義,得漢室天下四百餘載。可嘆黃巾作亂董卓發難,三國紛爭政歸司馬。隋唐宋明又統江山,可誰又料吳三桂賣國,清兵入關。所幸得康乾盛世百有餘年,可恨又有慈禧誤國,洋人作亂,黎民百姓屢遭戰亂,遂使大廈呼啦啦傾覆。而致軍閥崛起殘害生靈,國亂歲兇蒼生塗炭,可恨那倭寇趁人之難,鐵蹄之下安有完卵。最可恨又有狼心狗肺賣國為奸,漢奸哪漢奸,爾等本為炎黃子嗣,怎能做奴顏婢膝之輩助紂為虐。爾既為叛逆之賊,就該藏頭縮首,怎麼,你還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搖首擺尾,你這人面獸心的匹夫,罪孽深重,惡貫盈滿,神鬼之所共怒,天地之所不容,你這人面禽獸,人人得而誅之,天下之人,恨不得食爾之肉也! (唱)罪惡滔天人人恨,我活活罵死你老讒臣! ” 隨著念白的激昂快速,傅磕巴出現在院子的樓梯上。大家走出各自的屋子,都驚奇地看著傅磕巴。傅磕巴口齒伶俐清楚,越說越高昂。龐奶奶長嘆一聲:“唉,神了,真是神了,小鬼子把中國人逼神了!”傅磕巴邁著台步下了樓,如入無人之境,竟然看不見樓下站著的鄉親們,徑直走進自己的家門。 傅磕巴意猶未盡,在自己家喝著酒,擊節長歌,唱的是。 正唱著,孫立武推門進來了。 他用手指著傅磕巴威脅道:“你的所作所為,只要我到大衙門去報告,你立馬就得進旅順大獄,知道不?”傅磕巴說:“啊就你少嚇唬我,我犯什麼罪了?” 孫立武一屁股坐在三條腿的凳子上,差點摔倒,他踢了一腳凳子說:“先說給黃老爺子唱堂會的事,那天堂會,你他媽的安的什麼心?給人家拉了褲子,把客人都熏跑了。是不是喝了巴豆湯?再好的肚子,喝了那玩意兒也得拉稀,你是故意作索人!”傅磕巴強辯著說:“啊就我喝了不假,那是為了撤火。” 孫立武繼續追逼道:“就算你是撤火,你回來以後,為什麼要裝瘋賣傻?敲詐了黃哥一筆錢,這是不是事實?”傅磕巴慌了:“啊就我,啊就我……” 孫立武進一步威脅著:“磕巴,就你這些所作所為,要是讓日本人知道了,你就說吧,得不得去蹲旅順大獄?” 傅磕巴害怕了:“啊就我是做了些荒唐事,可也沒和日本人作對。” 孫立武一拍桌子連唬帶嚇:“你說沒和日本人作對?你和放火團有聯繫!” 傅磕巴知道這是掉腦袋的罪名,絕不能承認:“啊就你別血口噴人!” 孫立武好像什麼都知道,他又點到了正穴:“血口噴人?我問你,那天憲兵隊去山里抓人,你趕著大車幹什麼去了?”傅磕巴說:“啊就我去拉貨。”孫立武說:“拉貨?是送個人吧?黃哥早就知道了!”傅磕巴嚇得嘴直哆嗦:“啊就真的?”“你當黃哥是吃乾飯的?”傅磕巴問:“啊就他們真的能抓我?”孫立武說:“抓是肯定的了,磕巴,你要進旅順大獄可就慘了。上老虎凳,灌辣椒水,給你十個手指釘上竹籤子,折騰完了,你還免不了一死。哎,知道老曹是怎那麼死的嗎?”傅磕巴說:“啊就不是說不是說上了絞刑嗎?” 孫立武信口開河:“絞刑?我是怕你們害怕,沒說出實情,他是被送進絞肉機,活活絞死了!”他越說越玄越恐怖,好像他到十八層地獄親眼所見一般,“頭回聽說吧?旅順大獄,日本人處決抗日分子都是用絞肉機,就和肉架子的絞肉機一樣,不過很大,把人送進去,從腳開始,就那麼一寸一寸地絞進去,一直絞到腦袋,你想想吧,那是人受的滋味嗎?” 傅磕巴是一個非常膽小而又實誠的人,孫立武的胡言亂語把他嚇哭了。孫立武見傅磕巴真相信了他的話,心中甚是得意:“信不信由你,黃哥親自對我說的。後悔了吧?晚了!行了,我走了,你這是自作自受!”說罷走了。傅磕巴張大了嘴巴,呆坐在那裡,他被嚇傻了。 夜裡,大雪紛紛揚揚地飄落著,院裡一片潔白。 傅磕巴待在家裡,他在房樑上栓了個上吊套,然後揚起頭望著上吊套,上吊套在擺動著。傅磕巴喝乾了一杯酒,他把酒杯一摔,站到炕沿上,把上吊套套在脖子上。他的淚水滾滾而下,他往前一悠,突然發出一聲慘叫…… 靜夜中,傅磕巴的慘叫聲傳來,驚動了大院裡的鄰居們,院裡的人都跑出自家的門,往傅磕巴家裡望著。眾人隨龐奶奶去傅磕巴家,走進來一看,房樑上的上吊套在悠蕩著,可是傅磕巴沒了人影!大家面面相覷,又一起望著龐奶奶,龐奶奶背著手慢慢走出屋子,眾人默默地跟著龐奶奶。 天月怯怯地說:“奶奶,磕巴叔呢?”龐奶奶她仰起頭來,望著夜空。大家不解地望著龐奶奶。良久,龐奶奶輕聲說:“高人!”眾人望著龐奶奶,心中的謎難以破解。龐奶奶說:“日本鬼子把人逼神了!”眾人又是面面相覷,覺得連龐奶奶也變“神”了。 大雪下了一夜,天好和天月開門看到院裡雪很厚,就拿著笤帚走到院裡,準備掃雪。天月忽然發現了什麼,忙指著讓天好看,天好順著天月的指點望去,原來雪地裡留下了一圈兒腳印,腳印一直延伸到大門口。天好喊龐奶奶,龐奶奶在樓上正朝下看著,她的身上落滿了雪,聽到天好喊,她應道:“我正在琢磨著呢,這是你磕巴叔昨晚見咱大院的門沒關,他回來給咱關門來了!”天好和天月面面相覷,心中的謎團總是解不開。龐奶奶仰起頭,雪花落在她的臉上,慢慢融化了。 天星以她的誠心贏得了楊把頭等江上飛的諒解和信任,大夥都表示要團結起來。這種情況傳到日本特務錢掌櫃的耳朵裡,他暗自高興,覺得這是一個消滅江上飛的好機會,他還是決定從年輕氣盛經驗不足的小半達和天星入手。 這天天星正在小木屋裡劈柴,錢掌櫃笑嘻嘻地提著禮物進來,他故作驚訝:“這是爺們儿幹的活,你姑娘家怎麼能幹這個?小把頭呢?” 天星說:“哦,他外出了,一半時回不來,錢掌櫃有什麼事,可以對我說。” 錢掌櫃放下禮物,自己找個凳子坐下:“是這麼回事,上番咱們合作,事情沒成,我一直不甘心,就是想把這筆買賣做成,再說了,我的貨總壓在那邊,也不是事呀,你看……” 天星已經對錢掌櫃有些懷疑,一時拿不定主意,就推脫說:“最近我們的江幫為接你的活受挫,大家還沒緩過勁來,再說吧。” 錢掌櫃忙以價碼利誘:“實話說,這批貨我急等著用,價碼我再提三成,可以了吧?”天星猶豫了一會說:“那好,我和大夥商量商量。” 錢掌櫃怕事情不成,忙挑撥道:“是要商量一下,上回要是小把頭不吃獨的,你們幾路聯手幹,鞏二爺也不至於對你們背後下毒手。” 天星的疑慮更重了:“你是說,鞏二爺背後下的毒手?” 錢掌櫃繼續添油加醋地挑撥著:“不是他是誰?龍江十八路江上飛,鞏二爺的勢力最大,這個人我了解,太陰毒,我不願意和他打交道,所以才來找你們你和大夥商量一下,給我回個話,我的意見,你們最好聯手做。”說罷走了。天星看著錢掌櫃的背影,沉思了良久。 第二天,天星把龍江各路江上飛聚齊在江沿議事。她把錢掌櫃的事對大夥學說一遍。楊把頭向大夥:“你們都接過他的活?”大夥都說不認識這個人。 一位老者對天星說:“這件事有些奇怪,按說,老客在一條道上栽了,不會再走回頭路,可他為什麼不找我們,偏要找你呢?” 楊把頭說:“我也在心裡畫魂兒,這個錢掌櫃,是不是日本人派來釣魚的?” 老者十分謹慎地說:“既然拿不准,那就辭了吧,來路不明的包子,吃不得。” 天星說:“不,這個包子不掰開看看,怎麼知道裡邊什麼餡兒呢?我打算應了他。”接著,他把自己的想法對大夥說了,大夥覺得可行。 夜深了,各路江上飛匯聚江沿。天星對大夥說:“各位把頭,今天飛江,是福是禍很難預料,為保存咱們的實力,你們都在岸這邊不要動,我打頭陣,真的遭遇了鬼子,錢掌櫃的身份就清楚了,你們不要管我,趕緊撤。”楊把頭擔心地說:“姑娘,這麼多爺們儿,我們怎麼能讓你冒險呢?還是我打頭陣吧。” 天星大義凜然地說出一番令人感動的話:“不,活是我接下來的,我不出面沒道理,再說了,大家都拖家帶口,誰出了事都不好,我無牽無掛,應當打這個頭陣,都不要爭了。我再重複一句,如果咱們中了計,都不要救我,找到錢掌櫃,結果了他,不要讓他再危害鄉里了。” 楊把頭豪爽地說:“話說到這,你就放心大膽去吧,我們給你作後盾!” 於是,天星開始領著她的幾個人趕著雪爬犁越境。江面上,早已埋伏好了披著偽裝的日本江上守備隊的士兵突然躍起,朝著雪爬犁開槍。天星等人陷入絕境,瘋狂地趕著雪爬犁和敵人周旋。楊把頭看到這種情況,指著江面說:“他們中了圈套了!”大夥都慌了,看著楊把頭問怎麼辦。楊把頭一咬牙說:“不能眼看著他們受死,跟小鬼子拼了!”眾江上飛一起趕著雪爬犁搭救天星等人,冰河上,雙方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廝殺。血水把白雪都染紅了。 天星負了傷,在冰面上艱難地爬著,她的身後是一條長長的血跡。這時,小半達出現了,他背起天星,坐著雪爬犁沒命地逃離了結冰的江面。其實,小半達並沒有離開天星,他哪裡捨得離開這個相依為命的未婚小娘子?他是在暗中保護著她。所以在天星危難之時,小半達能像從地下鑽出來似的出現,把他的心上人救出。 經過這次折騰,天星決心要和小半達圓房了。好在她受的是皮肉傷,養一些日子也基本癒合。結婚總得有點喜慶味兒,天星剪好一對紙鴛鴦,往窗上貼著,小半達收拾著屋子。 小半達好像做夢似的笑著說:“天星,真的今晚要和我成親?怎麼改變主意,不找你姐姐弟弟了?”天星帖好窗花,真心誠意地說:“哥,我想明白了,這條命是你給的,早晚也是你的人,可大主意沒變,成了親咱們就走。”小半達嘻笑著逗趣:“你早明白多好,這陣子孩子都滿地跑了,不過可不能再叫哥了,叫相公吧。” 這時,楊把頭帶領大夥來賀喜,楊把頭抱拳道:“小半達、天星,你們倆今天成親,大夥來給你們賀喜了。”楊把頭掏出一沓錢來,“這是弟兄們的一點意思,別嫌棄。” 天星和小半達拜天地,楊把頭主婚。二人拜過,大夥說了一會兒話,然後嘻笑著離去。 在撕裂人心的風雪聲中,天星點燃一支紅蠟燭,從牆縫中鑽進來的風吹著蠟燭忽明忽暗,燭影搖曳。天星伸出兩手護著紅蠟,就怕風把它吹滅了。小半達有點猴急地說:“天星,咱們睡吧。”天星說:“哥,今天晚上,我想和你去辦件事。”小半達問:“什麼事?不能明天辦?”天星說:“錢掌櫃害死了咱們那麼多弟兄,可事情都是因為咱們引起的,要報仇也得咱們去,我想今晚把老東西結果了,要不然我這心裡過不去。”小半達知道,天星想好要辦的事,無法改變,他說:“嗯,我這心裡也過不去,這仇不報對不起死去的弟兄。這就走,殺了這狗日的!” 夜深了,風雪正猛,錢掌櫃家倒是暖意融融。留聲機裡放著日本歌曲,錢掌櫃一身和服,隨著音樂旋律,扭動著身軀跳舞。 小半達和天星番強跳進大院,拴著的狗狂叫起來。錢掌櫃走出屋門,手裡舉著槍喝道:“誰!”小半達從黑影裡跑出來,舉著匕首撲向錢掌櫃。錢掌櫃剛從屋裡出來,一時不適應外面的黑暗,冷不防從背後撲上來一個黑影,他來不及開槍,與撲上來的小半達廝打在一起。天星拿著匕首,但投鼠忌器,沒法幫忙。小半達一刀刺中了錢掌櫃的胸膛,天星趁機也向錢掌櫃刺了幾刀,錢掌櫃嚎叫著倒在地上。小半達拖著天星趕快往外跑。錢掌櫃向前爬了幾步,舉起槍來,朝兩個黑影開槍,槍聲響了,小半達中彈撲倒在地。這一槍正中要害,小半達說:“天星,我不行了,你快跑吧!”天星哭著說:“哥,死咱倆也要死在一起。”說著,背起小半達,急忙跑入黑夜中。 天星背著小半達跑回自己的小木屋,把小半達放在炕上,解開衣服,給半半達包紮傷口。由於失血太多,小半達躺在炕上,已經奄奄一息。 天星抱著小半達哭著:“哥,你不能死啊,咱們還要成親呢!”小半達艱難地笑了:“傻瓜,咱們不是已經成親了嗎?你已經是我老婆了,哥知足了。” 天星滿臉淚水:“哥,我還沒和你進洞房呢,你千萬不能死啊,你死了我怎麼辦啊!”小半達翕動嘴唇:“哥告訴你件事,你聽了別不高興啊。” 天星說:“哥,你說吧,你說什麼我都高興。”小半達不好意思地笑了:“哥自從知道你是女人,就一直在心裡,偷偷地把你當老婆,跑馬也想著你。”天星真心實意地反問:“你怎麼不告訴我?”小半達掏心掏肺地說:“不是怕你罵我沒出息嗎?” 天星說:“哥,我心裡也一直把你當男人,你要是動了硬的,我會答應。”小半達說:“天星,在我眼裡,你是沒開的花骨朵,我怕傷害了你。” 天星緊緊抱住小半達,悔痛交加:“哥,你是好人啊,可我以前任性,惹你生氣,你別往心裡去呀!”小半達說:“哥不生氣,哥疼你還疼不過來呢,我要走了,可你今後怎麼辦呢?哥不放心啊……”說著閉上了眼睛。 天星嚎啕著:“哥!你不能走啊……”但是,小半達還是走了。他是為自己心愛的人而死去,就要成為新郎的他沒能如願,他不能不感到遺憾,他去了,還放心不下他心愛的人。天星呆呆地望著已經閉上雙眼的小半達,看著看著,小關達笑了,原來是在老林子裡,小半達正給她解腳上的夾子。他們在老林子裡挖參,老冬狗子給他們說媒下帖。她看到、在牛角溝,日本鬼子掃蕩,受了傷的她由小半達背著從江水中爬上岸。她看到,就在這小木屋裡,小半達自己捨不得吃,把駝鹿肉乾從懷裡掏出來留給她……這一切銘心刻骨的情景,已經成為不能迴轉的過去。小半達是真正走了,永遠永遠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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