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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五章老友

迷徒 何晓 12410 2018-03-18
身著戎裝的陸大哥和胡二哥前腳剛走,李涵章後腳就退了房,扔下貨物和擔子,背上背篼,急急慌慌離開了畢節城。虛驚一場之後,李涵章眼前老是晃動著那本《四川匪調查》,老是晃動著陸大哥和胡二哥斜掛在腰間的大肚盒子。因此,他已經想好了,既然陸大哥、胡二哥跟自己走了這麼久都沒有懷疑自己的身份,還讓他回成都去,他又何必再留在畢節呢?老話說“燈下黑”,越是危險的地方,越好藏身。至於到了成都後怎麼辦,只能到時候再說了。 和陸大哥、胡二哥同路走了幾天,李涵章已經習慣了和人有說有笑。現在,他一個人從畢節出來,走在嶺高路險的烏蒙山深處,走在石壁邊、密林裡的山路上,除了自己腳步聲,他聽不到其它人的聲音。寂寞中,李涵章不由得又想起兩位大哥,想起那個風趣的黃老爹。

想著想著,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之前,他和陸大哥、胡二哥一起走,過關卡、哨卡,都由陸大哥去通融,霍金壽給他那張“成都商販張世明”的證明,一次也沒用過。那假證明究竟管不管用呢?他心裡實在沒譜。況且,以前三個人一起走,不惹人懷疑,現在這樣一個人走,卻太顯眼了,很容易讓人懷疑是國民黨散兵或者特務。根據在畢節城裡看到的情況分析,這一帶肯定駐紮了不少解放軍,如果遇上,自然少不了要被盤查一番;而解放軍是來剿土匪的,這一帶,肯定也有不少土匪……李涵章這樣想著,一路走得小心翼翼。 天空中淅淅瀝瀝地下著小雨,腳下雖說還不泥濘,但陰冷的山風吹過,卻讓人邁不開腳步,巴不得找個地方,生一堆火,睡個好覺。李涵章舉著傘、披著蓑衣,猛然間想起“路上行人欲斷魂”的詩句,心裡越發悲涼。好在天快黑的時候,他看到路邊有一個可以容身的山洞,忙走了進去。

原以為這一路只有自己一個人,卻不料他一袋煙沒抽完,洞外卻響起一陣腳步聲。李涵章側耳一聽,判斷來的只有一個人,忙翻身拖著背篼貼著石壁躲了起來。 “格老子的,土匪滿山竄,把山貓都嚇跑了。就碰到幾隻竹雞子,還遇到下雨回不了屋,硬是背時哦。” 聽話音,李涵章知道進來的是個老獵人,一顆心放下,喚了聲“老爹”,走了出來。老獵人看了李涵章一眼,沒搭理他,獨自走到山洞的另一頭,“嘭”的一聲把懷裡抱的東西扔下。 李涵章討了個沒趣,就近靠著石壁坐下,不再吭聲。 老人三五兩下把火升起來,火光中,拎著一隻野雞出了洞。再回來時,手裡的野雞變成了土雞,裹上了一層厚厚的稀泥。老人在火堆旁坐下,把竹雞子吊在火堆上烤著。都聞到肉香了,突然轉頭對李涵章說:“不自己過來,想要老子請啊?”

李涵章“嘿嘿”笑著,往火堆邊走邊說:“怕叨擾老爹。” “老子人還沒有槍高就出來打獵,怕誰叨擾?你莫要跟我拽這些文縐縐的言同。”老人扒拉著柴火,火光中,李涵章看見一條從額頭到嘴角的傷疤像螞蟥一樣趴在老人臉上。 “咋不說話?要去哪兒?”老人也不看李涵章,梗著脖子問。 “我從成都過來做小生意,到畢節不敢往前走了,現在回敘永。”李涵章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兵荒馬亂的,不在家待著,跑出來做啥生意?”老人轉著吊起來的雞,白了李涵章一眼。 “狼蟲虎豹橫行,您老人家不在家待著,跑出來打啥獵?”李涵章和他開玩笑。 “有意思,這話說得對我老子的脾氣。”老人說著,把竹雞子從架子上取下來,往腳邊猛地一摔,從泥殼中剝出一隻白嫩的光雞,撕了一半給李涵章,“吃吧。”

李涵章把雞肉接過去後,老人又從懷裡掏出一個扁壺,拔開塞子,一股酒香頓時撲鼻而來。李涵章沒等老人把扁壺給自己,就趕忙說:“我不喝酒,在關二爺面前發過誓的。” “不喝酒好。”老人第一次正眼看了看李涵章,說,“從畢節過來的?” “是。聽說鬧土匪,厲害得很,不敢再往前走了。”李涵章啃了一口雞肉,感覺自己從來沒有吃過這麼香的東西。 “最好莫要走毛栗坪哦,那裡鬧土匪,兇得很!解放軍來了,好不容易過了幾天安穩日子,龜兒子的,前些日子,趁解放軍往四川打,土匪特務又把赫章、威寧、織金給佔了去,還到處亂殺人。老子跟四條腿的傢伙鬥了一輩子,可不敢跟這些兩條腿的傢伙鬥,怕他們,就只好帶著全家,躲到深山老林裡,等著解放軍把他們打跑了,再搬回去。”

聽著老人說的這些話,想想在畢節看到的解放軍,李涵章心裡亂糟糟的。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那幾個“起事”的縣,就像銅鼓山的銅鼓寨,再怎麼鬧,也是枉然。 “黨國大業”大廈已傾,想想這些年,真像做了一場春秋大夢,可他有什麼辦法呢?眼下他無論如何都只有沿這條路回成都去,不然的話,事情拖得越久,回去以後就越說不清楚這一路上的行踪。因為那張改名為“張世明”的外出證明,與“周耀祖從成都到雲南賣鐵貨買白藥”的證明,上面填寫的往返路線是一致的,要是中間斷了線,說不定就會惹來大麻煩。 老人看李涵章心事重重,也不多問,吃了雞喝了酒,和衣躺在火堆邊躺下,一會兒就打起了呼嚕。 李涵章卻沒有老人這麼灑脫,和陌生人在一起,他一向不敢睡踏實。可迷迷糊糊睡到天亮,李涵章醒來時,卻發現石洞裡只有自己一個人!老人是什麼時候走的?自己怎麼一點都沒察覺?李涵章心裡一陣慚愧:畢竟,人家是打虎驅豹的獵人啊!

四川人把兩座山之間的狹窄地段叫埡口。 李涵章遠遠地看見那個叫做毛栗坪的埡口時,心裡就像殘兵經過後的調料鋪子,眼前就像殘兵經過的綢緞莊,什麼味道、什麼顏色都有。他覺得,自己現在的人生,就是處於一個埡口。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翻過這個埡口,更不知道翻過這個證口後,山那邊有什麼在等自己。 毛栗坪埡口讓他如此緊張,不僅僅因為昨晚遇到的老獵戶提醒過他,“最好莫要走毛栗坪哦,那裡鬧土匪,兇得很!”更主要的原因,還在於這裡的地勢:一般的埡口都是光禿禿的,一眼就能看到對面山,但這裡卻是一片老樹林。儘管已經是深冬,這個埡口上卻多是密密麻麻的常綠樹木,而且不時有鳥雀驚恐萬狀地從那裡飛出來。 這讓李涵章想起了裡吳用智取生辰綱的黃泥崗。當然不僅僅是黃泥崗,那些攔路搶劫的勾當,不多是發生在人煙稀少的密林裡嗎?李涵章在路邊坐著抽煙,看看能不能等到一個人或更多的人一同趕路,這樣不僅可以有個照應,也不會引起解放軍的懷疑。可是,等來等去,快晌午了,還沒有等到一個人。李涵章把心一橫,背上背篼,朝毛栗坪埡口走去。

沿著山路進了樹林,李涵章看到,樹林裡的植物,高的是一棵棵比人的腰桿還要粗的常綠沙松,中間是不成形的落葉喬木,下面是密密麻麻盤根錯節的灌木。一條半米寬的青石板路從中間穿過,撒著稀稀落落的斑駁陽光,寒氣襲人。李涵章不由得暗嘆:真是一個打伏擊的好地形!於是緊緊勒著肩膀上的背系,穩了穩背篼,踩著落葉疾走……猛然,有雀子從身邊的林子裡扑棱棱地飛出來,隨即,有人在灌木叢里高喊一聲:“站住!” 話音剛落,兩邊樹林裡各跑出來五六個人,有的穿短襖拿馬刀,有的穿舊軍裝端長槍,一看就知道不是正規軍。 “幹啥的?檢查!” 領頭那個穿舊軍裝、長著大鼻子的高個兒朝李涵章吆喝道。李涵章轉頭看了一眼這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頓時愣住了:這個人怎麼那麼臉熟啊?但聽聲音卻又很陌生……在哪裡見過他呢?

“過路的,過路的。”李涵章來不及多想,忙回答。儘管他袖口裡攏著左輪,背篼裡有柯爾特手槍,但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想動武。因為他心裡清楚,這些傢伙做事情毫無章法,除了面前這些人之外,說不定暗處還藏了幾杆槍正瞄著自己呢,稍有不慎,就可能挨黑槍;還有,如果真動起手來,槍聲一響,引來更多的土匪,那會更糟糕,好漢難敵四隻手,到那時要是死在這幫毛賊手裡,一世英名,可就萬劫不復了。所以,他站在原地,雙手抓著背系,一動不動。 “過路的?”一群人圍上來,把李涵章困在中間以後,大鼻子用他的長槍指著李涵章的胸口說,“給老子落教些,敢亂說亂動,老子的槍不認人。”看到李涵章絲毫沒有反抗的樣子,大鼻子把槍一輝,又對手下的人說,“把他給老子捆起來!”

“慢著!”李涵章忽然底氣十足地吼了一聲,一下子把那幫人給鎮住了。 “看著你們也是行伍出身的人,咋做起了這種勾當?我是從畢節城出來的。誰是你們的長官,我有話跟他說!”李涵章指著那幾個穿舊軍裝的傢伙,口氣不容置疑地說。 “你算哪根蔥啊?也想見我們的長官?憑啥?”那個大鼻子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這動作,李涵章眼熟極了。 “就憑這個!”還沒等那個大鼻子反應過來,閃電般的,李涵章左手一甩,左輪手槍從袖筒裡滑到了左手裡;右手一抬,柯爾特手槍從背篼裡拎在了右手上。前後不過兩秒鐘,兩支槍就頂住了大鼻子腦袋兩側太陽穴!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大鼻子立即成了熊包。 “撲通”一聲跪倒了地上,先把自己手裡的王八盒子往地上一扔,隨後,又歪了歪腦袋,衝周圍的一幫蝦兵蟹將拼命吼:“都……都他媽的把槍放下!聽這位大爺吩咐!”

圍著李涵章那幾個穿舊軍裝的傢伙被李涵章的身手嚇傻了,正呆呆地站著,聽了大鼻子的話,立即把搶收了起來,傻傻地看著李涵章。 “帶路,領我去見你們的長官!” 李涵章將兩把手槍往大鼻子的腦袋上頂了一下,大鼻子立即哭喪一般地吆喝道:“聽到了沒?給這位大爺帶路!”說完,渾身篩著糠,對李涵章說,“大爺,我絕對老老實實,你讓做啥,我就做啥。你要見長官,我帶你去見長官,要得不?” “只要你不動歪心眼兒,你的腦殼就還會在你脖子上好好長著,你龜兒子要是使壞……嘿嘿……”李涵章朝大鼻子屁股上踹了一腳,“給我滾起來,帶路!” “要得,大爺。小的給你帶路,帶路。”還在地上跪著的大鼻子,渾身打著戰站了起來,帶李涵章沿著石板路出了樹林。 一路上遇到的人,有穿舊軍裝的,也有穿短夾襖的。看來,這些土匪是由兩部分組成的,一部分是本地的土匪,另一部分是被解放軍趕到這裡的國軍散兵——只是不知道是哪支部隊、誰的手下。 沿著山路走了一個多時辰,他們上了山腰,經過一個水塘進了一座破廟。在一股濃重的狗肉香味中,李涵章用槍頂著大鼻子的腦袋,進了山門。 把大鼻子押進那座破廟後,李涵章四下里看了看,破廟裡沒有僧人,這裡一堆那裡一坨,四仰八叉倒在院子裡的,要么穿著舊軍裝,要么穿著短襖。破廟的大殿裡,佛像座下原本放蒲團念經的地方,現在吊著一口大行軍鍋,鍋下湖色的、藍色的、黃色的火焰像無數舌頭在翻捲,鍋上面翻騰的熱氣直往佛像的臉上沖。圍著鍋,有幾個人在劈柴燒火,有幾個人在另架小鍋做飯,還有幾個在探頭看著大鍋,似乎想知道面裡煮的狗肉熟了沒有。看來,這裡就是他們的老巢了。李涵章押著大鼻子一進門,就注意到,佛像前的供桌上,豎著幾支蠟燭,還有一個香爐,香爐裡插著幾根沒有點燃的供香,估計是這幫潰兵來之前,這座破廟的香火還很旺。 廟裡這幫人一看大鼻子被一個背著背篼的漢子押進來,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短暫的死寂之後,破廟裡忽然一陣嘈雜。李涵章用余光一掃,看到兩個不怕死的傢伙正在端槍。 李涵章左手一抬,兩槍響後,那兩個躲在破廟東南角的傢伙,每人右手腕上中了一槍,立即哭爹喊娘地號叫起來。 李涵章右手一抬,四聲槍響後,供桌上的四支蠟燭,好好地立著,上半截卻不知飛哪兒去了。 李涵章厲聲問道:“都給我老實點兒,說!你們的長官呢?” “大爺稍等,差……差人去請了,一會兒就到!”幾聲槍響過後,有一股又騷又臭的味道從大鼻子的褲腳下漫出來。 見識了李涵章的這般身手,殘兵散勇們被嚇傻了,都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看到大鼻子那副熊樣兒,更不敢隨便動一下。 “你,過來!”李涵章一看這幫人被自己徹底鎮住了,左輪槍仍頂著大鼻子,柯爾特手槍騰出來,指著一個瘦得像麻稈般的傢伙說。 麻稈溜溜地走過來,“大爺,您吩咐。” “這龜兒子敢惹老子,解了他的褲腰帶,把他給我捆到柱子上!”李涵章用槍指了指破廟裡的那根油漆斑駁的木柱子說。 “是,大爺!”麻稈立即把大鼻子的褲腰帶解掉。 大鼻子的褲子立即退到腳脖子上,一股刺鼻的屎尿味兒冒出來。 等麻稈把大鼻子拴到了破廟裡的柱子上,李涵章肩膀一甩,背篼就滑落到了供桌上,然後,他面朝廟門,坐到供桌旁的椅子上,兩支槍口衝著破廟裡的那幫傢伙,等他們的頭領過來。 等了一陣子,仍不見動靜,李涵章不耐煩了,端著槍,圍著大鼻子轉了一圈,對麻稈和其它的幾個人說:“給老子把他看好!老子好好地在路上走,無緣無故地,這傢伙跳出來惹了老子,跟其餘的兄弟們沒關係。只要兄弟們不惹我,老子就跟你們相安無事,不然……嘿嘿……你們剛才也都看到了。老子現在就坐在這兒,等你們當家的來了,理論理論。” “是是是……”那幫人眼睛一直盯著李涵章端在手裡的那兩支槍,生怕槍口沖向自己,一個個地往後躲。 這個人像誰呢?李涵章讓麻稈把椅子端過來,坐到大鼻子麵前,看著對方的大鼻子。看了好一陣,終於想起,這個人的長相有點兒像他的副官江輝琦。 李涵章第一次看到江輝琦,是在南京。 17年前的夏天,李涵章從上海來到悶熱異常的南京城,憑藉曾就讀於黃埔軍校和上海法學院的資本,報名參加了那一年的國民政府高等文官考試。筆試科目除了國文、國父遺教,其餘大多和法律有關,比如憲法、財政學、經濟學、民法、刑法,中國近代史、外文、國際公法等等。李涵章在考入黃埔軍校之前,曾在四川政法學堂上過兩年學;從黃埔軍校畢業後,又去上海法學院讀了三年的書,所以,儘管這次考試只在一萬多人裡錄取一百多人,李涵章還是以高分順利通過了筆試。 比較起筆試,口試就要簡單得多。對李涵章來說,無論是“治學經驗”還是“個人理想”,都算不得新鮮話題。雖然他1911年出生在重慶,但少年後一直遊學在外,同學多、交遊廣。這些經歷,足以讓他面對眾人,侃侃而談。 當然,他如此底氣十足,還因為他心裡最清楚,曾就讀於帝國大學法律系的父親,和考試院院長戴季陶是老朋友…… 在考試院門口張榜、院長宴請過上榜者之後,授獎典禮就開始了。考試的目的,是為了給國家選拔高等文官,而此前的所有努力,為的都是這一刻:因為典禮舉行之後,才意味著他們的“高級文官”身份被真正確定,才會被分配到政府各部門去,由此走上仕途。按照以往的慣例,典禮應由院長戴季陶主持、南京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致辭,但不巧的是,那幾天蔣校長不在南京,代表他前來致辭的,是浙江省教育廳長陳布雷。 陳布雷走進會場時,身後跟了兩個衛兵。李涵章和其餘考生不同:那些人都是書生,唯有他進過軍校,骨子裡是個軍人。所以,他無意間多看了兩眼站在瘦削、文弱的陳布雷身後的那兩個高大的衛兵,尤其是靠近他這邊的那位,身高和自己差不多,也接近一米八,蜂腰寬肩、方臉濃眉,只是鼻子大了些。 這是李涵章第一次見到江輝琦,不過,當時他並不知道這個“大鼻子”的真名實姓。好在僅僅三個月後,他們就再次見面了,而這次見面的地點,是在螺絲轉彎陳立夫和陳果夫的官邸。 螺絲轉彎是一條小巷子,不長但卻曲裡拐彎,走進這條小巷,就如進入螺殼,搞不清東西南北,站在一頭,望不到另一頭的“羅寺”院牆。 “羅寺”是一座六朝時宋太始年間修的小寺廟,當時叫延祚寺,後改名為鐵塔寺,王安石曾經在裡面讀書,還在裡面建過書院。當時,李涵章對“羅寺”和“螺絲轉彎”這兩個古怪的地名很好奇,還費了好大的勁兒去查資料,終於在明代南京學者顧起元的《客座贅語》看到:“入石城門,往東大街折而北,路曲如環,俗名'螺絲轉彎',或曰訛也,路曲處乃鐵塔寺牆角,寺舊名'羅寺',此路值其隅角,故名'羅寺轉彎'耳。” 那時,李涵章已進了國民政府司法院。被告知他可以參加“清白團”的時候,李涵章並不知道自己一生的命運都將和“CC”聯繫在一起。那時候,他只覺得這是一種信任和一種榮耀。 穿過幽深的小巷和庭院,李涵章被帶到昏暗的地下室裡。搖曳的燭光中,李涵章看到幾個與他年齡相仿的軍人,還有牆上的孫中山像和蔣介石像。入團儀式由陳立夫和徐恩曾主持,陳立夫首先對他們說:“特務是黨的耳目。保護黨、國家和領袖的安全,是神聖的事業。只有最優秀的黨員,才有資格做特務工作!”然後,張道藩帶領李涵章他們面對領袖像,舉起右手宣誓:“效忠領袖,決不抗命!如違反紀律,甘願接受嚴厲處分,直至處死!” 神秘的氣氛,讓李涵章激動得快要窒息了。直到完成所有儀式,走出地下室,他依然處於亢奮狀態,覺得自己的血液都要衝破血管,隨時可能會噴浦而出。然而,當他離開這個曲裡拐彎的小巷時,就在街口,他突然看到一個似曾相識的人和自己擦肩而過——那高挺的大鼻子,那魁梧的身形,都讓李涵章吃了一驚:是誰呢? 直到那背影消失在小巷裡,李涵章才想起,他就是自己在陳布雷身邊看到的那個衛兵! 一個軍人,到這裡來,除了去陳家公館,不會有其它原因。幾年後,國民政府遷到武漢,最高國防委員會設立了總政治部,陳誠為部長,周恩來是副部長。為了加強和主管文化宣傳的第三廳聯繫,陳誠派李涵章到第三廳當中校聯絡參謀。不久,李涵章升為上校,上峰為他派來了一個助手,名叫江輝琦。 多年的工作經驗,讓李涵章習慣了多看多听少開口,這次也一樣。但一看到來人的大鼻子,李涵章還是忍不住笑了,問:“我們以前見過面嗎?” 江輝琦“啪”地行了一個軍禮,高聲回答:“報告長官,初次見面!” 想著,看著;看著,想著……李涵章猛然醒悟:人和人不一樣,不是因為長相,而是因為神態。 今天的李涵章和過去的李涵章在長相上有什麼大的變化嗎?沒有。但他卻覺得現在的自己和過去的自己不是同一個人:那個在台兒莊聯手程將軍浴血奮戰的李涵章哪裡去了?那個冒著槍林彈雨行進在中緬邊境的李涵章哪裡去了?那個在滄白堂冷眼看著郭沫若在自己面前被打掉眼鏡的李涵章哪裡去了?那個在大足點兵點將的李涵章哪裡去了? 正如眼前這個大鼻子不是江輝琦,今天的李涵章也已經不是曾經的李涵章了——但是,今天的江輝琦還是曾經的江輝琦嗎? 李涵章不知道。 雖然江輝琦是他的副官,但他一直覺得江輝琦和他身邊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那不是一個為名利活著的人,所以,名利的得失並不能讓他改變——那麼,現在,他又是在怎麼樣活著的呢?他是靠什麼活著的呢?還有周雲剛,那個火爆脾氣的小個子,自己最忠實的衛士,自己離開成都以後的幾次遇險,都是他及時出現,才化險為夷,讓自己死裡逃生,這更證明了他是自己最忠實的衛士。但現在,他又是怎麼樣在活著呢?自己在畢節城的解放軍隊列裡,見到的那個熟悉的面孔,是不是周雲剛呢?如果是他的話,他卻身著共軍的軍服,又配不配“忠實”二字呢?此前幾次,在自己身遇險境時,他都能及時出現,如今,自己又一次孤身進入了虎狼窩,雖說暫時把他們的氣勢壓住了,但誰知道最終的結局是什麼?最終還會不會像上幾次那樣,發生奇蹟,周雲剛突然在這破廟裡? 如果這次周雲剛再出現,無論如何也不能再讓他走了。想到這些,李涵章又忍不住反思:當初在成都,自己不惜以軍令的形式逼迫他們離開自己,“就地疏散”的決定是不是真的錯了? 無論對錯,也許就在一念之間和一言之中,一個人的命運便被決定了,一個團體的命運也被決定了。 李涵章想著這些問題,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迷徒—— 自己原本叫“李涵章”,但後來成了“周耀祖”,現在又陰差陽錯地成了“張世明”,改來改去的目的,卻僅僅是為了活命。一個人生下來活下去,難道不是天經地義的嗎?為什麼現在只能在想盡千方百計隱瞞自己的身份時,才能活下去? “李涵章”三個字,到底承載了一些什麼不能讓人活下去的東西?想起祖父每次說到這個名字時候的得意勁兒,李涵章心裡說不出有多難受:不能修身養性也就罷了,不能光宗耀祖也就罷了,現在卻連這個像徵自己家世的名字都不能用…… 旁邊幾個土匪看到李涵章有一陣子沒動靜了,剛想湊在一起交頭接耳,碰到李涵章的目光,立刻像被蝎子蜇了一般,趕緊散開,原地站好,不敢和李涵章對視。就那幾個人往一塊湊的時候,李涵章背後有一個煙鬼兵痞子以為來了機會,悄悄地想去拎搶,剛把手伸出去,李涵章已經擺平了前面那幾個,就像後腦勺長了眼睛一樣,根本沒有轉頭,抬手一槍,病癆鬼的十根手指就有三根找不到了。這個煙鬼兵痞子也像剛才那兩個不識時務的傢伙一樣,抱著右手,躺在地上,打著滾兒地嚎。 他們也算是軍人嗎?這樣的軍人,除了欺負老百姓,還能幹什麼呢?這樣的人組成的軍隊,怎麼可能不打敗仗? “我說了,我跟別的兄弟們沒冤沒仇,別惹我,我就不傷你!”李涵章說完這話,又抬起柯爾特手槍,“啪啪啪”三槍,供桌上的三炷香,冒起了青煙儿,“替你們在菩薩面前上三炷香吧,好讓佛祖超度超度你們這輩子的罪孽!” 一屋子人這會兒全部跟廟裡的泥塑一樣,誰也不敢再造次了,連大氣兒都不敢出。 “說!你們打哪來,啥時候在這裡作孽的?”李涵章此時已經不再管那個大鼻子了,因為他已經嚇暈過去了。 問完這話,這幫人就開始七嘴八舌地交代他們占山為王的背景:這裡是一幫土匪的“司令部”,挑頭的原是國軍一個副連長,也就是那個大鼻子。一個多月前,他們被二野的解放軍打垮了,拖著幾條破槍正無處去,碰到了一個有錢的舵把子,就糾集了幾十個難兄難弟,收編了本地的土匪,在此占山為王。只不過,王不是大鼻子,而是那個有錢的舵把子。 這般土匪翻來覆去說的,就只有這點兒內容。李涵章透過破廟大殿的殘破的雕花木窗,看到陽光正直直地照射下來,心想,已經正午了,這大鼻子上邊的總舵主究竟有多大的來頭?怎麼還不出現呢?他該不是躲在暗處觀察自己吧?如果是那樣,更好;如果不是,那他是在等什麼呢? 李涵章正這麼尋思著,突然,發現大殿外面那些人像是被蛇咬了一樣,驚慌從地上彈了起來,往山門口集中。很快,李涵章就听到廟門外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這一次進來的人裡,依然一半穿著舊軍裝,一半穿著顏色不一的短襖,手裡的武器也同樣是五花八門。被這些人簇擁著走在前面的,是一個矮矮胖胖的年輕人,光頭,大肚子,走路像鴨子一樣,卻戴著黑呢禮帽,穿著黑色的長袍馬褂,披著一件幾乎拖到地上的黑斗篷,更可笑的是,手裡還拄著一根文明棍,挺著本來就很有規模的肚子一步一搗,目不斜視地晃了進來——活脫脫一個“蔣校長式”的標誌性裝束!看樣子,這個人就是他們的頭兒了。 嚇昏過去的大鼻子被麻稈擰醒了,一看那個矮胖的光頭進來了,立即扯著嗓門吆喝:“張司令,救命啊。你得給小的做主啊!” 聽大鼻子這麼一吆喝,李涵章確定了自己剛才的判斷,仰起頭朗聲喊道:“張司令,久仰了!” 這位張司令晃進大殿,看到手下一個個木樁似的戳在那裡,居然沒人像平時那樣給他敬禮;尤其是看到大鼻子光著下身,被綁在柱子上的那副窩囊樣兒,稍微愣了一下神兒,停下腳步,很做作地甩了一下披在肩上的黑斗篷,把文明棍往跟在身後的手下手裡一撂,衝李涵章抱抱拳,說:“這位英雄好身手,在下佩服!你稍坐片刻,等我處理完家事,我們兄弟倆再好好擺龍門陣。”說完,他指著大鼻子吼道:“還乾過國軍副連長呢,敢在道兒上給老子臉上兜泥巴,真他媽的丟人!給老子拖出去,甩進水塘餵王八!” 竹竿一聽來勁兒了,答應著,手一揮,幾個穿短襖的土匪立即跑到大鼻子身邊,七手八腳將他從柱子上解下來,像拖死狗一樣拖過院子,直奔破廟旁的水塘。李涵章聽了這位張司令的話,確信危險已經解除了,便暫時把槍收了起來,不過,他仍趁人不注意,順手把左輪壓進去六顆子彈,一縮手,攏進了左手的袖口裡,以防萬一。 “司令表哥,司令表哥,眼下山上正是用人之際,您能不能看在妹子的薄面上,饒這小子一次啊?”隨著一個嬌滴滴的聲音,山門外晃進來一個嬌滴滴的女人。李涵章定睛一看,暗自吃了一驚:這不是龍泉驛客棧的那個老闆娘嗎?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更讓李涵章吃驚的是,這個女人身後,還跟著龍泉驛客棧的店小二李轉運!當初,這個店小二說起老闆娘沒一句好話,可現在跟在她身後,卻像一個龜公。真是冤家路窄。在內江城外和自己的那場遭遇戰中,龍泉驛的舵把子春爺已經被周雲剛給報銷了。這倆人此時出現,會不會拿自己為他們的主子報仇雪恨呢? 剛才群龍無首,李涵章憑著當年苦練的那幾招槍法,自然能鎮住這幫烏合之眾。但現在,這個手下窩囊、自己卻很會抖威風的張司令出現了,只要這一男一女把自己毀了他們主子性命的事兒抖摟出來,張司令一聲令下,他就可能陷入亂槍陣中,被打成篩子。 李涵章意識到自己正處於千鈞一發的生死關頭!他在腦瓜子裡迅速權衡著,該亮哪個身份才能既救了命又不惹禍上身——看看張司令手下那群不倫不類的國軍軍裝,也許,自己那個國軍“中統少將”的派頭還能唬他一下,但他知道以後會是什麼結果卻很難說:要是張司令決心一意孤行,必然會驗明正身,但李涵章身上卻沒有任何東西能證明自己的身份;再說,剛才這幫傢伙說他是個“有錢的舵把子”,要是他也和春爺一樣腳踏兩條船,乘機拿自己這個“高官”去解放軍那裡請賞,麻煩可就大了!想到這裡,李涵章靈機一動,在大鼻子被拖著經過那矮矮胖胖的張司令身邊時,忽然大聲說道:“張司令,要不得!容兄弟說句話!” “老子的家事兒,外人莫插嘴。不過,老子倒是想听聽,為啥子要不得?”張司令又一抖黑斗篷,站在李涵章面前問。 “張司令,兄弟是個鐵貨客。今天早晨路過寶地,遭弟兄們彎(捉)了弄上龍脊(山上)來。他也是為張哥您出更,只不過眼睛沒睜開,彎住了兄弟我而已。張哥,你大人海量,高抬龍袖亮個膀子,把這位兄弟拋了(放了)。我值不得和這樣的人結梁子。再說了,像他這樣年紀的人,肯定家裡上有天老(父親),還有老柴(母親)、有春兒(娃娃)。他不懂事兒,我們兄弟不能太計較。何況他也沒把兄弟我咋樣,還望張哥看在兄弟面子上,打個讓手,饒了他,把這位兄弟拋了吧。” 矮矮胖胖的張司令一聽李涵章滿口袍哥人家的切口,細細打量了他幾眼,衝那個大鼻子擺擺手說:“原來是自家兄弟。哥子既然開了尊口,那兄弟就給你個面子,把他溜開。” 看到旁邊的人把大鼻子鬆開了,他從手下那里奪過文明棍,朝著大鼻子的屁股上狠揍了幾下,吼道:“以後再給老子丟臉,直接去埡口自己拿槍給自己開瓢,不要再讓老子看見!” “謝司令,謝大爺繞了小的狗命。”大鼻子衝李涵章和張司令鞠了個躬,提上褲子,一溜煙儿竄出了廟門。 張司令進了大殿,把脖子上的黑斗篷帶子解開。跟在身後的那李轉運趕緊把斗篷接過來,捧在了懷裡。張司令走到火堆邊坐下,對李涵章招招手,指著身邊的石頭說:“既是本家人,又是本堂口的兄弟,是龍盤起是虎臥起,你落座。”隨著一幫子土匪回到廟內,李涵章“丟歪子”行了個袍哥禮,也做出一副點頭哈腰狀說:“兄弟大膽,得罪了張司令的手下,既然張司令不怪罪,就緊貼張大哥'龍盤''虎坐'!”說著,便在火邊坐下來烤火。 張司令坐穩當後,撩了撩黑長袍的下擺,把黑呢禮帽取下來,遞給站在李轉運身邊的表妹,這才開口說:“兄弟,既是本堂口的弟兄,哥子就不瞞你了,剛才我一直在暗處看著你。以你的身手,我這山上一百多號弟兄,真幹起來,恐怕也不是你這一個人外加兩把槍的對手……” “司令表哥,這位大哥可不是一般的人物,連春爺對他都高看三份……”看看張司令和李涵章握手言歡,張司令的表妹也湊上來嗲聲嗲氣地誇李涵章。 “喔?胡鳳,你們認識?”張司令聽了表妹的話,一臉詫異地扭過頭去問。這個時候,李涵章只有感嘆“人生何處不相逢”了。從重慶出來到現在,自己一共見了這個叫胡鳳的女人三面:見第一面時,她是苟培德的小老婆;見第二面時,她是龍泉驛的老闆娘;此刻第三次見面,她居然成了張司令的表妹。不過,聽這女人說的話,她並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這讓李涵章不那麼緊張了。 “哎呀,司令,您是不曉得,這位周老板,硬是出手闊哦,給他倒杯茶,就賞一塊現大洋。”李轉運說著話的時候,陰陽怪氣,看不出他是在誇周老板闊氣,還是在提醒張司令:這可是個有錢的主兒。 不過,聽到他說“周老板”三個字,李涵章這才想起,在龍泉驛遇到舵把子春爺時,自己還叫“周耀祖”。 “哦?李隊長,你和他也認識?”張司令聽到李轉運這麼一說,盯著李涵章的眼睛放出光來,“怪不得,怪不得!七八十號弟兄圍著,你能如入無人之境,千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哥子硬是過五關斬六將的人物哦。”張司令趕緊站起來,衝李涵章抱拳打拱。 李涵章一面也站起來,拱手應付著,一面迅速想著自己最擔心的事兒:這女人曾是苟培德的小老婆,會不會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那晚在內江城外,苟培德和春爺抓自己時,已經在那麼多袍哥兄弟面前暴露了自己的身份,怎麼看起來這兩個活寶好像不知道這檔子事兒? 李涵章正捉摸著,張司令又開口了:“兄弟,老張我有錢有人有槍,就是缺個好把式調教這幫龜兒子。從我表妹和表妹夫說的情況看,兄弟也是趕路吃飯的。要是看得起哥子我,留在我這山頭上,做個二把頭要得不?” 表妹?表妹夫?這個當初把那女人罵得一文不值的傢伙,如今竟和那女人攪到一塊兒了?李涵章太意外了。他看看李轉運,那傢伙居然還滿臉的得意。 “這個……容兄弟再掂量掂量。”李涵章沒有馬上給張司令明確的答复,只是把眼睛往李轉運和胡鳳的身上瞟,故意打趣道,“兄弟,不夠意思,娶了張司令的表妹,這麼漂亮的老闆娘,連個口信都沒給哥子捎,連口喜酒都沒讓哥子喝,哥子我算是白交你這個朋友了。” “哎呀,周老板不要這麼說嘛,羞死人哦。你是不曉得啊,春爺被你幹掉後,我沒了依靠,又怕他手下那幫龜兒子打歪主意,就和他投奔表哥來了……”胡鳳發著嗲幫情郎開脫,聽得李涵章身上直起雞皮疙瘩。 “有福不在忙,沒福跑斷腸。他兩個是捲了那老龜兒子的金銀財寶,還一路買著大煙到我這裡來的。哥子,這年頭,誰手裡有槍,有人,誰就是大爺。兄弟生財有道,手裡有錢,招兵買馬不在話下。” 張司令這番話,總算讓李涵章聽出子丑寅卯來了:這兩個活寶,捲了春爺的金銀細軟潛逃,自然走得倉促,而且不敢再和春爺那幫手下來往,所以,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也就不足為怪了。不過,這兩個人既然能背叛春爺,還有什麼事兒做不出來?說不定還會把自己送給苟培德呢,因此,自己必須得盡快離開這裡,以免夜長夢多。於是,他衝張司令拱了拱手說:“承蒙張大哥看得起小弟,兄弟很珍惜大哥的知遇之恩。但是,兄弟還有要事回瀘縣辦。等跑完這趟差,再來和張司令您一起共舉大事,您看咋樣?” 其實,李涵章早就從張司令的眼神兒裡看出來了,他也就是客氣客氣,並非真的要留自己在山上。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拳腳功夫,自己真的留下來,哪還有他的威風可耍? 果然,李涵章這話剛一出口,張司令就站起來,拉著李涵章的手說:“哥子啊,兄弟我可真是捨不得放你下山啊。從毛栗坪到瀘縣城,這一路你儘管放心走。各地都在打岔口(指共產黨),路上要是遇到反共游擊隊,就說是我張司令的本家兄弟,包你通行無事。” 李涵章知道他是在衝殼子吹牛,更是在下逐客令,但還是裝出一副感激不盡的樣子,抱拳施禮說:“山不轉路轉,河水相連,我們後會有期。有張大哥這張通天牌,兄弟我一路就好搖'線子'(走路方便)。” 張司令此時已經有些不耐煩了,他順手從李轉運那裡拿過黑斗篷,往身上一披,又拎過文明棍,揮了一下胖乎乎的手說:“打開山門,送貴客!” 破廟內外原本橫七豎八地坐著躺著的一幫小嘍囉,還等著張司令趕緊把這事兒了了,好分大鍋裡煮著的狗肉吃呢,因此,一聽張司令喊“送貴客”,馬上一個個翻身爬起,歪歪斜斜地各自背上五花八門的長短槍,呼啦啦跑到廟門外分兩列站好,等著李涵章和張司令從廟門裡出來。 李涵章走到供桌前,背上背篼,走出山門。經過李轉運身邊時,李涵章看到他死盯著自己背上的背篼,那張鯰魚嘴裡正往外淌哈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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