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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3、“五七屆”甘當改革主力,二次解放乾勁沖天

那年那月的事 袁一强 5758 2018-03-18
范建國一行是上午九點到的北京。 來接站的是車隊小車班的路寬。小路是路富友的兒子,在農村插隊時學會了開拖拉機,返城後安排在廠裡的車隊接替老馬開拖拉機,只是在廠裡運料。是他父親總找頭頭們磨,終於給兒子弄下一個本子,開上了卡車。後來領導見他勤快,車開得也穩,才讓他開上了小車。路寬是個很招人喜歡的小伙子,沒什麼壞毛病。王河看上了他,經人撮合把自己的侄女嫁給了他。 關忠存的家在城裡,一出火車站他就奔了公共汽車站。田偉光住家屬樓,與范建國一道,他一上車就聞到一股子腥味,問小路是不是買魚了? 小路說:“真不好意思,我早出來半個鐘頭,在魚市買了幾條活鯽魚放在了後背箱,結果還是讓您聞見了。”他剛得了一個八斤重的胖小子,為了給他媳婦催奶,他才一早去了農貿市場。因當天是曙光廠的廠休日,他頭天晚上把車開回了家。

田偉光聽了說:“這麼說你小子當爹了?去年剛結的婚,一點兒功夫沒耽誤。” 小路一笑說:“田頭兒您真行,不但鼻子尖,還什麼都門兒清。” 范建國說:“田科長人稱田大學問呀!你不知道?” 說了一陣閒話,小路突然想起在農貿市場看到莫懷遠的事,他進廠時莫懷遠還沒退休,認識他。小路說,老莫發了,買了一輛卡車,市場裡好幾個攤位是他的,家里人全跟著幹。他的魚就是從老莫兒子的攤上買的。 田偉光說,這老小子抓弄錢有個狠勁。賊心眼又比人多,一改革開放他到合適了,廠裡拿著退休金的小錢,外邊掙著黑人的大錢。 莫懷遠自退休後從沒露過面,領退休金,或偶爾報個藥費全是他家裡來人辦,他清楚自己在廠裡混得挺臭,知道躲著熟人。

范建國一進樓門就有人告訴他,吳素梅到醫院看病號去了。他一問方知是王河的老伴犯了心髒病。金玲這些年大概是日子過得順,心寬體胖跟氣吹的一樣,家屬樓裡官稱“胖嫂”。進屋他就看到門廳的飯桌上有吳素梅留的字條,上寫: 看過留給他的字條,范建國竟有幾分激動。這麼多年來,夫妻倆朝夕相處,很少分開這麼久,這一走就是十幾天,他真的有些想家了。雖然能經常和家里通個電話,他還是很想。這次博覽會上的伙食相當不錯,但他還是覺得沒有家裡的飯香。他們婚後幾乎沒紅過臉,但如果僅僅是用“相敬如賓”來形容他倆的關係又不太準確,因為孩子不在家的時候,兩口子也“拌嘴”的時候,玩笑開得很特別,搞不清哪是紅了臉,哪是在調情,兩個人相處得既像姐弟關係,又像一對粘粘糊糊的戀人。

他想到了李憲平大半不會出門,便抄起了電話。那頭一聽他的聲音就樂了說;“回來啦?跟你姐請個假,過來聊聊吧!”只要不是公眾場合,李憲平總忘不了開上一兩句玩笑。 一進門范建國就聞到一股墨香,李憲平正在客廳的案几上寫條幅,屋裡到處是廢棄的和準備選用的條幅。他為人家寫幅字,自己要是看著不十分滿意絕不罷休,往往是要扔掉七八張才行。 他用於練書法的案幾是甘興旺給他設計的,用的時候能拉開,能拉到將近兩米的長度,不用時推到一起是個不到一米見方的飯桌,為的是少佔地方。 李憲平年輕時就能寫筆好鋼筆字,“文革”靠邊站那幾年又練開了書法,藉以修身養性,打發時光,如今他的墨筆字也頗見功底。平日里向他索要字的人不少,但家屬樓的人跟他要字一律不給,他說自己的字太臭,要掛遠遠的掛去才行,不能在他眼皮底下掛現眼。

李憲平告訴他,字是給老潘準備的。老潘幾個月前搬進了勁松小區,分到了一個三居室,他原來的住處拆了。上次,廠裡給他賀新居時,他提出要字,說要弄一幅條幅掛在家裡。至於寫什麼字,他讓李憲平給他琢磨,說反正要喜興點的。老潘兩口子全退休了,和老兒子一家住一起,日子過得悠哉悠哉。 李憲平指著那些條幅說:“你給參謀一下,哪幅給他合適?” 范建國一看條幅寫了不少,但內容只是兩種不同。一個是,“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另一種是,“土膏欲動雨頻催,萬草千花一響開。”全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意思,范建國知道前者是出自白居易的《錢唐湖春行》,後者他只知道是宋人的,作者和出處他卻說不上來。 李憲平告訴他是宋人范成大,說這可不是你們當家子的一首詩。李憲平信口又吟出了這首詩的後兩句,“舍後荒畦猶綠秀,鄰家鞭筍過牆來。”他說喜歡前兩句。他開著玩笑說,除了范建國,你們老范家還真有幾個能人呢!

范建國聽了連說慚愧。他知道,李憲平雖沒上過什麼學,但他自幼受父親的影響,喜歡中國的古典文學,他平時愛看書,理解能力也強,不少地方他是無師自通。談起什麼,李憲平常常能引經據典運用自如,這點上范建國自愧不如。 范建國一一看過說:“我還是喜歡白居易的,寫得生動。我們當家子那兩句也不錯,只是田園氣息太濃了,不太適合咱們潘主席家裡掛。您看呢?” 李憲平覺得有理,歪著頭從幾幅相同的條幅中選出一幅較為滿意的小心收好,其餘的則好歹卷在了一起擱在了一邊,他自嘲地說:“書法家都像我這樣當,非賣掉褲子不可。”讓過座又說,“怎麼樣,這次廣州收穫如何?我聽財務科講,那筆硬木家具的匯款已落在賬上了,我看還可以吧!”

范建國大致介紹過情況,笑笑說:“您可能說什麼也想不到我們那些展品是讓誰買走了?說起這個人,您肯定有印象!” 待范建國講過史麗雲的事,李憲平也笑了。他對史麗雲豈止是有印象,一提到她,李憲平就會想起小土爐煉鋼的日子,廠裡建造的兩座小土爐的圖紙就是出自史麗雲之手,採用誰的圖紙,當時正是他一錘定音。他與穀玉森發生的最激烈的一次沖突也跟這個史麗雲相關,他當然更清楚范建國與她的關係。 李憲平笑笑說:“你小子這次不虛此行,既辦了公事,又見了舊日的情人。看意思那邊是舊情難忘,你可要小心點兒別又陷進去,別做出對不起人家小吳的事來!你們兩口子算得上患難夫妻了,我想還不至於吧?” 范建國大笑說:“怎麼會呢!什麼年齡啦?我們家小吳對我可是一百個放心,您這老領導怎麼倒放心不下了?”

李憲平臉一繃說:“給你打打預防針!不行啊?小吳跟了你那是你的造化,那可是個打著燈籠難找的好女人!”他見范建國望著自己一個勁地傻笑,不覺自己也樂了說,“我知道這是三個鼻子眼多出一口氣,瞎操心!不過我還是想知道,這次會舊情人的事,回來後跟你姐姐坦白交待了嗎?” 范建國說:“放心吧。這事我沒必要瞞她。”他覺得有些好笑,他發現李憲平這樣性格直率,辦事果斷的老領導身上也有了幾許老年人的特徵,變得說話婆婆媽媽的了。他知道,李憲平對史麗雲的印像不會太好,話裡話外敲打他一下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聊起史麗雲對曙光廠今後發展的一些建議,二人看法倒是較為一致,覺得她的建議有些遠見。隨著本市規模宏大的勁松小區、團結湖小區的興建,及外資對房地產領域的介入,不難看清全國的房地產業潛藏著巨大的潛力和機遇。二人又扯到霍希古、趙長江、何小波主張開發複合密度板的建議,覺得也是個發展方向。搞這種複合密度板在國內市場看雖有些超前,但在國外一些發達國家已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他們認定,在木材人均佔有量大大低於世界平均水平的中國,這種複合板的市場需求潛力極大。顯然,如兩個項目全上資金會成為問題,因為這兩類產品必須引進國外先進的流水線。

李憲平說,曙光廠的產品不能太雜,既要考慮上新產品,也要考慮下馬一些項目,要搞優勝劣汰。至於淘汰那些項目,我先不講,你也先好好過過腦子,改日咱們專門議一下。范建國表示認同,覺得應該下力氣調整一下產品結構。 其實下馬哪些項目李憲平早已成熟在胸,但他還是願意先聽聽別人的意見。況且一些老項目已搞了二三十年,一下子搞掉還很難下這樣的狠心。他最想拿掉的是製材這個項目,因為那隻是個單純的加工項目,絕大部分是靠收取的加工費獲得利潤。雖然製材下來的那些鋸末可以做為加工纖維板的原料,但隨著廠裡纖維板生產規模的擴大,廠裡自產的那部分原料所佔比例已很小。製材的利潤有限,但該項目佔用的生產區的比例卻很大,顯然不盡合理。

李憲平說,先研究上什麼新產品,再決定淘汰什麼,你明天一上班就準備籌備這個會,跟玉蓉商量一下,誰參加你們定,提前告訴我一聲就行。沒有重要推不開的事,我肯定參加。 二人正談得熱乎,吳素梅打來了電話,李憲平跟她鬥了兩句嘴將電話交給了范建國。就听那邊說,去哪兒怎麼也不留個條?這邊說,我以為你真要午後回來呢!好啦,待會兒就回去。 掛上電話一問,李憲平才知道他們夫妻倆還沒見面呢,忙下逐客令說,走吧,走吧,跟小吳分開半個月了,快回去點個卯,省得她惦記。咱倆什麼時候聊都行。他知道,范建國兩口子粘乎是全廠出了名的。臨出門他還沒忘了史麗雲的事,說會舊情人的事向你姐交待不交待自己瞧著辦,我可管不著。 吳素梅正在廚房洗菜,既然提前回了家,她就要讓丈夫吃新鮮的,這是多年的習慣。范建國進去從她身後摟住親了一口,親熱完才問起金玲的病情。吳素梅說脫離危險了,但還要觀察一段時間,病人需要靜養。

吃飯的時候,范建國輕描淡寫聊起見到史麗雲的經過。 吳素梅細心聽完,立即問道:“喲,她怎麼知道你在廣州啊?”她的臉微笑著,但一雙大眼中的問號清清楚楚。 妻子的這一“喲”將范建國逗樂了。女人是敏感的,他的妻子不僅是敏感,而且聰明,她一下子就問到了要害上,馬上就想到了自己的丈夫與史麗雲會不會是早有聯繫?他轉而坏笑著說:“剛才老李已審查我老半天了,但老領導就不如你,一下子就能問到要害上。告訴你吧,跟這個史麗雲一直有聯繫的是王玉蓉!”待他一口氣將這些年王玉蓉與史麗雲的交往告訴了妻子之後,又說,“還有什麼要審查的嗎?儘管問!” 吳素梅白了他一眼說:“人家只是隨便問問,你就心虛得很。別說見見面,吃吃飯啦,就是你真對她還有意,姐也會成全你的。你幹嗎那麼看著我,姐說的是真心話!” 妻子的話刺疼了范建國的心,他一下子推開飯碗站了起來,隨之用雙手左右一挾就將妻子拉起摟入懷中,他摟得是那樣緊,連對方的心跳都感受到了,他喃喃地說:“我不許你說這種話!再別說這種傻話!這麼多年了,你還信不過我?” 吳素梅的眼圈也紅了,她後悔不該用那樣的話試探丈夫,她從沒有懷疑過丈夫的人格,但這些年在自己潛意識中的危機感卻從沒間斷過,當這種危機突然降臨時,她就會情不自禁本能地作出反應,她的話說得貌似大度,實則卻小氣得很。當她意識到傷了對方的心,後悔已晚了。 “我是說著玩的,誰想要姐也捨不得呀!真把你送了人情,兩個寶貝兒子還不跟我玩命!”吳素梅說這話時不敢讓丈夫看到她的臉,她的頭依偎在丈夫寬大的胸膛上,細心聽著裡邊的跳動。 范建國能夠理解妻子的心思,妻子畢竟比他大了整整六歲。這種年齡差距在年輕時還不顯什麼,一旦步入中年之後,這種老妻少夫的差距就會越拉越大。有些男人步入中年後還會生出幾許年輕時沒有的風度,無形中又增添了魅力,反顯得年輕了許多。范建國也屬這類,為此他很“愛惜”兩鬢生出的白髮,從不染髮,衣著上也很隨意,願意往老了打扮自己,為的是拉近與妻子的差距。步入中年的女人往往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妻子雖不顯老,但家屬樓裡已經有人教著懷裡抱的孩子管她叫奶奶了,她聽了臉上掛著笑,實則叫得她心煩。年齡差距就如同一塊無形的石頭壓在了妻子的心頭,這些范建國已深深感受到了,於是讚美妻子年輕的話他就常掛在嘴邊,吳素梅變個髮型他會贊不絕口,做件新衣服穿上他也會轉著圈地欣賞,誇起來沒完。他自己這樣做,還要背地裡教兩個孩子也這樣做。他要悄悄幫助妻子搬掉那塊心理上的石頭,使她永遠年輕快樂,他要用加倍的愛回報她。 曙光廠研發新產品的座談會開得異常熱烈,二樓的小會議廳全坐滿了。新辦公樓除了二層與三層各有一個小會議室,一層還有一個能容納百十人的大會議室。小會議室是按照圓桌會議的形式設計的,室內的桌椅全部是本廠的產品,無論是樣式還是質量都是一流的,顯得很有氣派。美中不足的是因裝修時間不長,室內還有一股油漆味,外邊天氣涼了,開會時門窗也要留個縫。 衝著門的上方掛了一幅“研發新產品座談會”的會標,是霍希古用美術字寫的,“研發”是研究開發的簡稱。霍希古喜歡發明這類簡化的用詞。來參加會的人除了田偉光和包永剛,還有幾個技術員是八二年進廠的大學生,其餘的全是五八年接收的那批人。好說笑話的李世林一進門就說:“喲喝,今兒'五七屆'全到齊了!”引得眾人一陣笑聲。不知是誰開的頭,“五七屆”成了當年進廠那批“老右”的代名詞。 參加會的廠領導是副廠長范建國和王玉蓉,廠長李憲平因臨時有事未能到會。主持會議的是技術科長霍希古,他先請王玉蓉講了幾句話,范建國簡單介紹了一下“十省市家具博覽會”的情況,而後便是圍繞研發新產品,及如何調整廠裡的生產結構進行座談討論。後一項內容是李憲平臨時向范建國交待的。 王玉蓉在講話中著重介紹了霍希古與趙長江、何小波開發新產品的主張,及范建國參加博覽會帶回的信息。她說二者其實是一個主張,或說是不謀而合。因為無論是中密度板還是木地板磚,全屬於復合板的範疇,不過是一個偏重於家具業,一個偏重於建築房地產業而以。她和范建國在講話中都沒提到提供另一個建議的恰恰也是“五七屆”的史麗雲。 座談會整整開了一天,這個會原準備只開上午半天,但到該吃午飯時,還有將近一半的人沒有發言,有些說過的還想說,結果當即決定下午接著開。除了老田有個生產會要參加,其餘的人全留下來。下午的會依然爭論得很熱烈,贊同新產品偏重家具業和則重於房地產建築業的不分上下,因為曙光廠的產品如膠合板和纖維板用途廣泛,早已不是家具業的專用產品。另有一部分人主張兩翼齊飛,兩類產品全上,形成了“三分天下”的局面。至於哪些項目該下馬,則分歧較大,看法不下十幾種。 下午的會,李憲平進來聽了一會兒又被人叫走了。但爭論不休的場面他看到了。范建國、王玉蓉找他匯報的時候,王玉蓉說,上什麼新產品現在是三種主張難分高下。范建國也為難地說,開完會反到不知哪頭炕熱了?還不如不開這個會。 李憲平則不這麼看,他說三種主張難分高下不假,但三種主張全是主張上,沒有一種主張是說新產品不能上的,這就是這個會的最大收穫,至於上哪一個,還是兩個全上不是什麼問題。他說哪頭炕熱這要靠過細的調研,沒有調查沒有發言權。如果全熱,兩個炕全上也沒有什麼不好,不過不能一齊上。可以先吃著一個,再盯住一個,待條件成熟了再吃下一個。先吃哪個,我看還是你們倆先統一了認識再定,這個決策過程要抓緊,但不能急了,粗了,要細,要穩,要準。定下新項目的再考慮下哪個老產品。 看似為難的事,經李憲平這一點撥日出雲散,令人心明眼亮。范建國聽了心裡佩服,覺得幾天前,在小事上表現得婆婆媽媽的老領導面臨大事時,依舊那麼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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