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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6、“王府井藥店都煉鋼了!咱廠為啥不煉?”

那年那月的事 袁一强 8620 2018-03-18
在全國范圍內掀起了全民大煉鋼鐵的高潮是中央的北戴河會議之後,“為完成1070萬噸鋼而奮鬥,”便成為激發全國人民熱情的戰斗口號。自九月初,人民日報相繼發表了《土洋並舉是加速發展鋼鐵工業的捷徑》、《開展煉鋼的群眾運動》、《讓土法煉鋼遍地開花》等社論,至九月底,全國各地的小高爐,土高爐猛增到60多萬座。 人們投身於大煉鋼鐵的群眾運動的熱情是發自內心的,誰都不會忘記,當年的小日本正是憑藉著鋼多,才敢騎在了中國人的頭上,人們懂得鋼多,腰板子才硬的道理。在全國大煉鋼鐵這股熱浪的推動下,北京的一些企業和郊區的人民公社也開始壘起了土高爐,煉起了鋼。 在曙光廠九月中旬的一次支部會上,谷玉森提出了曙光廠也應壘爐煉鋼的建議。為了論證他這一建議的正確性,他還念了一段人民日報的社論。

書記鄒曉風說,我看這個建議不錯,但究竟怎麼辦,還要大家研究一下。 谷玉森見鄒曉風說過之後沒什麼反應,便在一次支部會上笑呵呵地說,大煉鋼鐵可是黨中央,毛主席的號召,咱們在這一重大問題上可不能當觀潮派!這鼓足乾勁不是也要看是鼓幾分勁嘛,是五分,還是六分?我反正是表過態的,要鼓就鼓足十分勁!這個態度我是到什麼時候也絕對不含糊的。 李憲平知道再不吱聲是不行了,他聽得出來,谷玉森很多話是衝著他來的。從本意講,他李憲平比誰都願意把中國的鋼搞上去,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他知道鋼鐵的重要性。在朝鮮戰場上,他聽團長講過這樣的話,這場戰爭既是意志的較量,也是鋼鐵的較量。但他覺得如今自己是木材廠的廠長,放下手裡的主業不管,壘小高爐去煉鋼是揚短避長,肯定會顧此失彼。況且木材行業又是個防火的重點行業,也不適合煉鋼。他知道,對待谷玉森這號人要講些策略,否則不定多少大帽子要送給他。

李憲平笑笑說:“老谷的建議說出了我們大家的心裡話,我是早就盼望著這一天,甩掉工業落後的帽子,把鋼鐵搞上去,挺直咱們的腰桿子。可就是咱們這個行業有點兒特殊性,是防火的重點行業,讓咱們多少有些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說到這,他又衝谷玉森笑呵呵地說,“老谷你是主管保衛工作的,防火可是你主抓的工作,你看是不是咱們考慮的再全面一些。大家呢,也都發表一下看法。我可能是太保守了。” “我同意老李的意見。這防火可是個大事,咱廠子到處是易燃的東西,不能不防。我個人的意見,煉不煉鋼,可以暫緩,看看同行業再說。全市不是那麼多家大木材廠沒煉鋼嗎!完全可以先看一看,這叫傻子過年瞧街坊。”李憲平的話音一落,快人快語的潘樹仁便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老潘是從心裡反感谷玉森的處事方法,什麼事都好唱高調,彷彿一下子就將製高點佔了,別人只能圍著他的調子轉。他總說得比唱得好聽,其實幹部參加勞動屬他差,發給他的那身工作服總是乾淨得一塵不染。他與穀玉森因看法不同發生爭執是常事,但一爭論起來,他又時常不是谷玉森的對手,對方的理論水平要比他高得多,嘴皮子上的功夫也強得多。 接下來,從不輕易發表意見的支委吳素梅也表示同意潘樹仁的意見,谷玉森的建議就這麼被否決了。但鄒曉風當時還是說得十分婉轉,說我們煉不煉鋼,先看看再說。如果是形勢要求我們做的話,就是有再大的困難我們也要想法克服,跟上形勢的要求。 形勢的發展大大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全民大煉鋼鐵的熱潮滾滾而來,不但城鎮裡的企業,農村的人民公社投身於大煉鋼鐵的洪流之中,城市裡的學校,醫院、商店,建築工地,連街道居委會也燃起了爐火,濺起了鐵水。家家戶戶將多餘的鐵器,如鐵鍋、菜刀、門環、甚至生火用的鐵勾子都獻出來煉鐵,百年老店獻出了鐵製的牌匾,人們的那種赤誠是發自肺腑的。

這天上午,谷玉森如同帶著一股風似地衝進了鄒曉風的辦公室,他手裡舉著一張報紙,胳膊底下還夾著一摞報紙。進屋先將手裡舉的那張報紙拍在鄒曉風面前的辦公桌上,表情異常激動地展開最上邊的一份當天的報紙說:“老鄒,好好看看吧,咱們同行業的老大哥已經行動起來啦!看,這裡……” 鄒曉風在他手指的地方,看到了一篇報導的大字標題是“光華木材廠出鋼順利”,副題是,“經過討論,建造出75公斤的小轉爐”,看過報導,鄒曉風也拍了一下桌子,激動地說:“形勢逼人呀!看來我們再不跟上,就真的要落後啦!咱們應該馬上召開支委會,研究一下我們怎麼辦。” 谷玉森習慣性地用手指擊打著桌面說:“不是要落後的問題,而是已經落後了!老鄒,你好好看看這些報導吧,學校,街道、醫院、連王府井的八面槽藥店都動起來了!看,這裡,看嘛!”他從自己拿來的一摞報紙中翻出了一張,手指頭緊敲了幾下桌子說,“王府井地區的大藥房呀!人家的行業特殊不特殊?是不是防火的重點地區?看了這些我都臉紅啊!”谷玉森顯得異常激動,那是真理在握的激動。

“是呀,是呀,形勢逼人啊!今天下午就召開支部會,你通知一下老潘,小吳,我通知老李。時間定在下午一上班。這些報紙我先留下了”。鄒曉風非常果斷地說。 谷玉森走後,鄒曉風帶上那摞報紙去找李憲平。他進屋的時候,李憲平正在審閱行政股長王富達送來的改建茶爐房的圖紙。王富達往上邊跑了多少回,總算把改建茶爐房的批件跑下來了。如今磚、料已基本備齊,就等圖紙通過便可動工。李憲平的意思要翻建就一步到位,弄個像點樣的茶爐房。 李憲平說:“老鄒你來得正好,你也幫助把把關,看看這個樣子行不行?” 鄒曉風連看都沒看一眼,就將圖紙推開了,說:“你還是先看看今天的報紙吧,看吧,人家光華木材廠已經煉出鋼啦!還有這些,你都看看。”

李憲平看過那些報導,抓了抓頭皮說:“你什麼意思?你就說吧,我服從就是啦!不過我把醜話說在前頭兒,我這個廠長對煉鋼,煉鐵可是個百分之百的外行,我估計咱們廠也不准能找出一個懂行的。到時候咱可別大眼兒瞪小眼兒全瞧著,這煉鋼可不是吹糖人!要幹咱們就把困難全想到了。” 鄒曉風繃起了臉正色說:“憲平你可真要端正態度!你還看不出來,眼下中心大事就是大煉鋼鐵,一切都要為這個中心讓路!你是外行?那人家已經動起來的單位又有誰是內行?不會可以學嘛!派人去已經煉出鋼的那些單位取經,活人還能讓尿憋死呀?大是大非面前可不能含乎!” 李憲平一聽便猜出準是有人說了什麼,笑道:“我堅決接受批評。支部書記同志,你就放心吧!你只要一聲令下,我保證衝鋒在前。不過我要提個建意,如果決定壘起爐子煉鋼,我向你推荐一個帥才,讓老谷掛這個帥。我保證當好後勤,到時候要人有人,要料有料!”

鄒曉風一笑說:“你這傢伙憋的什麼屁我知道,不過這也要算是個不錯的主意。你別總小瞧人家!” “不是小瞧他,與其總讓他在一旁指手畫腳,不如讓他披掛上陣,是騾子是馬的拉出來溜溜,不然他總認為乾什麼都那麼容易。”李憲平笑笑又說,“要是非讓書記掛帥,你也要讓他掛先鋒印,看看這個人的本事到底如何。” 鄒曉風指了指他的腦門,板起面孔說:“你呀。還真要先端正你的態度!咱們要乾就要干好,誰也別瞧誰的笑話。你別忘了,要說煉鋼,咱廠起碼在技術人才上有優勢。你忘了?你搶來的那些寶貝里,有兩個正兒八經的是鋼鐵學院的大學生。這回該用上他們了,那才叫是騾子是馬要拉出溜溜呢!” “瞧,這回用上了吧!”李憲平興奮地一拍大腿說,“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無不費功夫啊,我怎麼會忘了?史麗雲,何小波呀!一個大三,一個大四的學生,正經學煉鋼的,這回能不能出好鋼,就瞧他們的了!”

支部會順利通過了曙光廠“全力投身於全民大煉鋼鐵”的決議,並成立了煉鋼領導小組,其成員除了五位支部委員參加外又增添了行政股長王富達為小組成員;正副組長則由鄒曉風,谷玉森擔任。本來副組長也有李憲平的,但他以力爭“煉鋼與本廠生產雙豐收”為理由推掉了這個副組長。會上,李憲平保證從生產第一線抽調精兵強將參加煉鋼,為了保證後勤供應,是他提議讓王富達進了領導小組。 會上,領導小組的全體成員確定了具體分工與有關煉鋼的初步方案。 初步決定,先壘兩座小土爐試煉,地址選在了廠裡的籃球場。選在那里首先是因為地方寬敞,其次是利於防火,球場的周圍沒有什麼建築物。會上決定先抽調五十人左右參加煉鋼,參加人員要求年紀輕,體力好,有些文化的。組長鄒曉風負責全面組織調度;副組長谷玉森負責具體實施及有關技術問題;李憲平、王富達負責人員調配及用料供應;吳素梅則負責參加煉鋼人員的飲食保障。並決定當晚下班召開職工大會,進行緊急動員職工獻鐵。職工大會過後,領導小組成員再次碰頭開會。

王富達散了會便查耐火材料廠的電話,他多少清楚一點的是壘煉鋼爐要有耐火磚,耐火材料,這點知識他也是剛從報紙上學來的。會上,也有人講到了這一點。 好半天他才撥通了電話,人家說沒貨,要訂貨來廠裡排隊,說全國都在蓋小高爐煉鐵,煉鋼,庫裡早就空了。他剛哀求人家能否想辦法照顧一下,對方說了句,都照顧能照顧過來嗎!便掛了電話。王富達一聽腦袋就大了,想找李憲平匯報,又到處找不見他的影子。他知道李憲平是下車間商談抽人煉鋼的事去了,便急忙將情況先對鄒曉風匯報了一遍。 谷玉森正在鄒曉風的辦公室談事,聽了王富達的匯報,他很有情緒地嘟嚷了一聲,“說來還是咱們動手晚了!”便出去了。谷玉森此時已將何小波,史麗雲叫到了他的辦公室,他過來是徵詢鄒曉風是不是一起談,鄒曉風說你跟他們談就可以了,如需要去有關單位實地參觀就跟他們一起跑一跑。

聽了王富達的匯報,鄒曉風發了好一會兒呆。巧媳婦做不了無米之炊,沒有耐火磚就壘不了煉鋼爐,就是有再高的熱情也是白費。最後他嘆了一口氣說:“實在不行的話,晚上職工大會上我們動員一下,不僅要獻廢鐵,還要動員大家獻磚。報上說有種鋼磚也能用,發動一下群眾也許就有辦法。再不行我們就壘一座爐子,裡邊用耐火磚,外邊就用普通的磚。你不是已經進了幾千塊磚準備翻建茶爐房嘛?就先借用一下,等煉完了鋼再建茶爐房。”說完他又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說,“你也再動動腦筋,想一想還有沒有別的辦法,還是那句老話,活人不能讓尿憋死!” 王富達點了點頭,皺著眉頭走了。 史麗雲一見廠領導只找了兩個鋼院的人談話,便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她與何小波雖然都是一個學院的,但學得專業不同,她是採礦系的,何則是金相繫的,她是大四,何小波是大三的,小她一級,二人過去並不熟悉。來廠後兩人又沒分在一起勞動,只是集中學習時,才有機會聊上一兩句,但何小波不愛說話,彼此之間的了解還不如那些不是一個學院的。 谷玉森將找他們的目的交待了一番,中心意思是讓何小波,史麗雲參預解決廠裡煉鋼的技術問題,首要任務是繪製出土高爐的施工圖紙。交待過任務,谷玉森顯得很和藹地說: “這可是組織對你們的極大信任,也是給了你們一個接受組織考驗的難得機會!能否早日回到人民的懷抱,這對你們來說是一次重大的考驗。不管是土法煉鋼還是洋法煉鋼,這畢竟是你們學習的專業,黨和政府培養了你們這麼多年,你們是否學會了建設社會主義的真本領了?是否決心真心悔過?是否想用自己的實際行動改變自己的錯誤立場?就要看你們自己的實際行動了!”谷玉森一連用了幾個是否,他講話是很喜歡使用排比句的。 史麗雲,何小波聽完領導對他們寄予厚望的講話,既激動萬分,又不知所措,兩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對領導那張充滿期待的臉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是好。說沒問題吧?他們心裡確實沒這個把握。說自己不行吧?又怕讓領導大失所望,辜負了組織上的信任,總之這個口不好張。 谷玉森很親切地說:“可以先表個態嘛,有什麼困難也可以說。小史,你前一段的表現領導心裡都有數,也表揚過你,這次是不是再來帶個頭,把自己在大學裡學到的真本事都拿出來,為咱們國家的1070萬噸鋼出把力!有什麼想法,別有顧慮,說說嘛!”說完他燃起了一支煙。 史麗雲很難為情地說:“谷書記,怎麼使用小土爐煉鋼,煉鐵,我還真說不出個道道來。我是採礦系的,對採礦方面的專業知識還可以,對於煉鐵,煉鋼的有關專業知識真是一知半解,這要找冶金系的人才清楚。但使用小土爐,恐怕他們也不是很專業。何小波你是不是比我知道的多些?” 何小波聽了連連搖頭說:“我還不如你呢,我是金相繫的,學的全是理論上的東西,怎麼用土法煉鋼過去聽都沒聽過。”他那表情分明是怕這副千斤重擔全落在自己的肩上,回答得一點餘地沒留。 谷玉森的激情一下涼了大半,他非常不滿地說:“哪有那麼複雜嘛?你們不要怕擔責任,更不要有什麼顧慮。怎麼說你們也是鋼鐵學院出來的學生,比根本就沒接觸過這個行當的人強得多。現在連農民都能用小土爐煉出好鋼,好鐵來,難道說你們還不如種田的農民!這個話你們好意思說嗎?” 兩個鋼鐵專業的大學生,被他問得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恐怕你們也不好意思說這個話吧!我看這樣吧,明天,你們兩個一個去鋼鐵學院,看有沒有懂得冶煉技術的內行,幫助廠裡請來一位,到時廠裡負責招待。另一個明天陪我去參觀,去已經煉出鋼來的單位取經,看看人家是怎麼搞的。你們商量一下,看怎麼分工好些。” 何小波搶先說道:“我去鋼院吧,我有個中學的同班同學是冶金系的,找他來估計沒有問題。”他雖有些怵頭去鋼院,但更怵頭去陪著一位領導。 谷玉森爽快地說:“那好,就麻煩你跑一趟吧,想方設法要把人請來。來回的車票回頭給你報銷。小史呢,你就陪我去參觀,取經,至少要把人家搞的土高爐的圖樣搞回來。明早怎麼走,待會兒咱們商量一下。” 當晚的職工大會上,書記鄒曉風做了動員報告,中心話題是全廠職工動員起來,以實際行動支援全民大煉鋼鐵的偉大運動,為完成1070萬噸鋼貢獻一份力量。具體要求是將家中的廢鐵獻出來,發動家中的親友找耐火磚及能替代的鋼磚;並要求被抽調參加煉鋼的有關人員做好晝夜堅守崗位的思想準備,說到時一旦點起爐子就不能滅火。 鄒曉風作完動員,廠長李憲平補充了幾句,他說明天一早,廠門口有專人負責登記每個人捐獻的廢鐵,並再三強調眼下急需的是耐火磚,說先要壘起爐子才能煉鋼,讓家裡有舊磚頭的也拿來,量大的,廠裡可以派人派車去拉。說這次要好好比一比,表現突出的同志,廠裡要給予表揚。 但剛剛宣布散會,便有不少工人圍上前來,人們圍住了鄒曉風和李憲平,紛紛訴說家裡已經沒東西可獻了,不是說已為街道上煉鋼獻出了鐵門環,就是說已獻出了還能用的鐵鍋;也有人抱怨說,自己家孩子的學校也在煉鋼,把家裡生火用的鐵勾子都偷走了,說要是咱們廠子早些煉就好了…… 鄒曉風衝出人群,又回到擴音機前大聲強調說,實在沒有可獻的也不強求,就是只捐獻一顆舊釘子也不嫌少。說後天是星期天,就算是再來一次大掃除,把家裡的犄角旮旯再翻一遍,多多少少總會有些收穫。他這一說,那些沒東西可獻的人才安下心。 職工大會散了便是領導小組的碰頭會,六位成員餓著肚皮開了兩個多小時方散會。 會上,第一個發感慨的是谷玉森,他既是報功又是報怨,在報功中報怨,又在報怨中報功。他先向大夥兒展示了他辛辛苦苦收集來的有關小土爐煉鋼的資料,大部份是由人民日報,北京日報上剪下來的文章和草圖。展示完了那些報紙,他又從頭至尾讀了一篇“介紹一個土高爐正常出鋼的技術經驗”的文章。他在學說了當天下午找兩位鋼院的學生的談話經過之後,舉著手裡的報紙發著感慨說: “在別人看來不算什麼太複雜的問題,可在一些受過專門學習的大學生眼裡比上天都難。有時你不得不承認,這些小資產階級的知識分子只是些好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他話裡有所指地說,“看來這些人還是指望不上,什麼採礦係呀,冶煉系的分得那樣細,如今真要用他們了,沒有一個能說出個頭頭道道來的,我看到時候還是要靠我們自己。” 等谷玉森終於發完了感慨,王富達接著說,他是訴苦,下午他幾乎沒離開過電話機,打了無數的電話,耐火磚仍無著落。說全國都在壘爐子煉鋼,看樣子買是買不來了,只能是想辦法找什麼東西代替耐火磚。 鄒曉風說,等等吧,或許經過動員能有人解決這個問題。谷玉森也附和說,他明天就去光華木材廠參觀,取經,有時間的話還要多看幾家,看看人家是怎麼解決的。他說,我就不信人家能辦到的事咱們就這麼難! 當天下午完成任務最好的是廠長李憲平。經過與各基層領導協商,他已擬出了一個五十人的名單,這些被選中參加廠裡煉鋼的人員全部是年輕、體壯的,其中有十幾個是分到廠的右派學生。抽調的工人當中有兩個人過去幹過瓦工,壘煉鋼爐正用得上。在選用什麼人上,他想得還是十分周到。 最後,李憲平有些遺憾地說:“問遍了全廠,就是沒有一個是煉過鐵的。只有一個過去跟釘馬掌的學過一年徒,也算為打鐵的拉過風箱,這回也讓我拉進來了。”他並沒有理會谷玉森剛才影射他的那些話,依然將下午做的工作表述得相當輕鬆。他說的這個為打鐵的拉過風箱的人是唐貴祥,裝配車間的檢驗員。老唐過去的老底只有車間主任趙貴臣知道,老唐不願意來,推說工作走不開,後來是李憲平做工作,答應他可以兩頭跑才沒話說了。 吳素梅則表態說,她已與食堂的大師傅開過會了,保證天天夜班有人做飯,保證夜裡參加煉鋼的人員都能吃上熱餛飩,喝上糖水。說為了能煉出鋼來,就是把食堂這半年的節餘全搭進去我們也心甘情願。她的話不多,但都說在了實處,幾位聽了都挺滿意。 沒落在實處的是耐火磚,這也是令大家都頭痛的事。耐火磚沒有著落是眼下最大的難題,鄒曉風雖對職工大會上做的動員抱有幾分希望,但覺得還是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向大家交個底,他以商量的口氣說道:“我想咱們應該統一一下思想,如果我們確實解決不了耐火磚的問題,這個鋼我們還煉不煉?要煉的話,也要預先拿出辦法來,不能打無準備之仗。” 谷玉森說:“這還用問嗎?有條件咱們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我就不信這煉鋼會比當年紅軍爬雪山,過草地還難!再說了,報紙上介紹過的,有一種不用磚砌的爐,用什麼汽車桶製作的,照舊可以煉鋼……” “有的,有的,有這種爐子!”潘樹仁一下子興奮起來說,“我好像是在工人日報上看見過這類報導,就是老谷說的那種用汽油桶做的煉鋼爐。等一等,我去找這張報紙,工會裡有。”說完,他急急忙忙衝出了門。 老潘出去後,吳素梅吞吞吐吐地說:“我聽人講過,好像是哪個商店煉鋼,人家就是用普通磚砌出的爐子,也煉出了鋼。只是聽誰說的,是什麼商店一時想不起來了。當時沒注意到聽,因為我沒想到咱們木材廠也會參加煉鋼!” 鄒曉風笑笑說:“聽你說得怪急人的,你回頭好好想一想,到底是聽誰說的,什麼商店,靠不靠普兒都給我搞清楚。別全是馬後砲。” 說得吳素梅一個大紅臉,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引得眾人也都笑了。 這時,只見潘樹仁舉著報紙衝進門叫著,“找到啦!找到啦!”他將報紙遞到谷玉森的面前問道,“看,你說的是不是這個?” 谷玉森一把奪過報紙,說了一聲:“就是這個!” 鄒曉風讓他把文章給大家讀一下,谷玉森便用他那略帶些地方鄉音的腔調朗朗地讀了起來: “文章的標題是'介紹一種汽油桶制的簡易煉鋼爐'。目前,重慶市正在大力推廣一種簡易的小轉爐煉鋼法。這種小轉爐是用汽油桶做的,兩天就可以建成,每爐冶煉的時間只要八、九分鐘,平均每座零點一噸的小轉爐每日產鋼可達一噸多。這種小轉爐用的鐵水由化鐵爐供給,而化鐵爐也是用汽油桶做成的。現將這種用汽油桶製成的小型煉鋼設備的結構介紹如下: “一、小煉鋼爐,如圖一。它是用一個去掉上蓋的汽油桶作爐身,大桶的直徑五百六十公厘,爐膛內徑三百公厘。圓周的耐火砂石厚一百一十公厘,砂石與桶壁中間的填料層為二十公厘。填料時耐火泥、石英砂各放百分之三十,水玻璃百分之三,並加入適當的水泥拌和……”谷玉森一氣讀完,將報紙往鄒曉風面前一推說,“說複雜也不復雜,說不復雜也有些複雜。這上面有圖,按圖做就行。” 李憲平將信將疑地說:“什麼爐子這麼好使?八、九分鐘就能煉出一爐鋼!” 對於煉鋼他雖是個百分之百的門外漢,但他總覺得煉鋼再容易也不會像吹糖人那麼快,那麼容易。 鄒曉風說:“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大躍進中什麼樣的奇蹟都有可能發生。” 王富達感興趣的是用什麼材料,他仍有些為難地說:“聽了半天,做這種爐子好像也要用耐火泥什麼的,就是不知這種耐火泥好不好弄?我估計凡是大家全用的,眼下都不太好找。我看了,反正不管你用什麼樣的爐子煉鋼,全要使耐火材料,眼下找不到就是這種東西。” 谷玉森有些陰陽怪氣冷笑著說:“這還用說嘛,反正不管幹什麼,都沒有天上掉餡餅的事!”他的這番話噎得王富達再沒怎麼說話。 七嘴八舌議論了一陣汽油桶做的這種煉鋼爐,都覺得不簡單,最後鄒曉風說:“這種汽油桶的煉鋼爐也是一種備用的方案,人家能搞成,我們也能搞。但目前,我們還是力爭搞磚砌的小土爐。因為北京各個單位都採用這種辦法煉鐵,煉鋼,真有什麼技術上的問題我們也便於向人家取經。後天是星期天,我們明天再做動員,動員大家利用星期天去找耐火磚,沒有新的咱們用舊的,不夠壘兩座爐咱們先壘一座,不夠里外使的,咱們光在爐膛裡邊使,外邊就用普通磚。我相信,只要咱們擰成一股繩,就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如果順利的話,下個星期的頭幾天我們能煉出第一爐鋼來。” 李憲平說:“明後兩天是關鍵。明早要安排兩個人在廠門口登記獻鐵的情況,表現好的要進行表揚。明兒我也起早一些,親自把把大門,看看咱廠裡的職工到底思想覺悟如何。” 潘樹仁說:“把大門我也算上一個,早來上一個鐘頭。登記的事找小陳,這個丫頭心細,到時候寫表揚稿她心裡也有數了。我來通知她。忙不過來還有我呢。到時候我放上一張桌子。下午老鄒跟各股室也都打過招呼了,這回不光看工人,也要看看咱們這些當乾部的表現得怎麼樣?” 谷玉森說:“咱們這些當乾部的是要帶個頭,我家有把大鐵壺,我把它捐了。後天我再把它帶來,明兒一早我去光華木材廠參觀,總不好帶著一把壺去。”說完他自己先笑了。 鄒曉風說:“對,我們這些當領導幹部的是要帶好這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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