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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第五十五章cult film的前世今生

香港電影夜與霧 汤祯兆 2231 2018-03-18
2010年有兩出擺明車馬以cult film包裝的香港電影面世,分別為彭浩翔的《維多利亞壹號》及黃精甫的《復仇者之死》,湊巧2011年的香港國際電影節又以桂治洪為焦點導演,我想起若從cult film的本土脈絡出發加以並觀,或許可帶出另一重分析趣味來。 今天的觀眾入場觀看《維多利亞壹號》或《復仇者之死》,我相信與欣賞桂治洪的任何一出作品,均會有截然不同的感覺。是的,它們同屬cult film大家庭內的產物,洋溢著B級片的風格趣味,造作及誇張的影像美學,對性與暴力的執迷等,的確主宰了整體面貌。當然,我自然明白cult film的特色,從來就難以劃定固有的疆界,也正因為此,它才可以在一個又一個小圈子中被推崇出來成為熱捧對象。從方法學來說,cult film的建構形成,本來就是從審美角度出發的定性判斷,指涉評價層次,此所以今天把過去的電影審定為cult film,舉動自身已屬美學歸類上的審美活動——換句話說,舊片中的cult性是被“發掘”出來的,而非“創造”出來的。但隨著時日的推移,創作人亦已把無意識而成的cult性,轉化為因應cult film類型化特質而成的前設考慮,也即是衍化為一種後設的美學。從這種更易變化而言,cult film本來已逐步“發展”成為類型片之一,與武俠片、動作片又或是喜劇等相若,同樣擁有類型片的特質而存在。

在此我想藉用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名篇《坎普札記》(“Notes on Camp”)中的一組觀念,來延伸以上的討論。她把坎普區分成兩類,一為“純真坎普”(naive camp)與“故意坎普”(deliberate camp)——前者指涉天然而發,無意識之下所營造出來的坎普美學;後者則是有意為之,蓄意而成的坎普美學。那正好與上文提及的cult片的建構進程有不謀而合的地方,我甚至打算挪用劃分出“純真cult”與“故意cult”的兩端。在桑塔格的分析中,她不諱然認為“故意坎普”難以取得“純真坎普”的相同力度,乃因為坎普而坎普的舉動,通常結果都難以令人滿意。當然,我並非打算盲目地以信奉權威的方式,把她的判斷移植過來奉為圭臬,但也想趁機指出“故意cult”較“純真cult”,的確會有較大的約制及局限在內,令到為cult而cult的創作人,所面對的挑戰及難度委實更大。

回到文首所提及的例子。桂治洪、彭浩翔及黃精甫的作品,明顯地都具備相若的表面特徵,從主題上出發,彼此的反社會性本質均昭然若揭。桂治洪則可謂逢權力必反,無論是警方又或是黑幫也不例外(可參閱拙文:《宿命背後的洩憤歷程》);彭浩翔反擊地產霸權;黃精甫則對警權及神權加以批判。由影像風格而論,大家對暴力及色情的鏡頭均毫不吝嗇,桂治洪在《憤怒青年》的魚槍貫腹又或是飛車搏擊均看得人血脈沸騰,至於女性肉體橫陳的場面差不多無片無之;彭浩翔就曾國祥及周俊偉的室內戲,也大灑鹽花及血漿;至於黃精甫的剖腹報復乃至蒼井空的被強暴場面,同樣毫不留手。此所以的確容易方便地通過既定的cult性來把他們分類歸檔。然而我想指出的,以反社會作為焦點導向的cult片,始終與純粹環繞二手文本出發的後設遊戲有所不同——就以“搞乜鬼奪命雜作”(scary movie)系列為例,它可以純粹在一個自設的密封世界裡,讓觀眾投入其中享受自我圓足的樂趣。然而在以反社會為主題的cult片中,雖然電影仍屬一密封的世界,但戲院以外的現實氛圍,其實也左右及影響了觀眾的期待視野,從而令人產生不同層次及程度上的快感。

大抵沒有人懷疑用過火及巔狂來形容桂治洪的作品,會有任何偏頗的地方,甚至以“火氣四溢”來定性也毫不誇張。然而在導演極力誇張渲染至令人幾近難以接受的影像背後(我偏愛的《香港奇案之二:兇殺之臨村兇殺案》中,韓國才飾演的啞巴被反复欺凌的場面,差不多以挑戰觀眾的忍耐極限為拍攝目標;至於片末出現以死人之瞳孔視角,去環視麻木不仁的周遭反應,導演更鍾情至把源自《憤怒青年》的設計來一次自我複制),觀眾能夠在電影院內“忍受”文本的折磨,其實與影像生成的社會時代不無關係。 1966年九龍騷動及1967年的本土暴動後,踏入70年代的香港一直處於動盪不安的轉折期。 1973年出現大股災,而1972年至1975年又是香港商業大蕭條的時期;社會上黑白難分,此所以1974年廉政公署的成立才得以被視為本土大事。桂治洪的《憤怒青年》、《蛇殺手》、《成記茶樓》及《大哥成》等一系列反社會的cult片代表作,背後其實有濃厚的社會氣息,去支撐文本虛擬世界中的巔狂演繹。此所以作為“純真cult”的片目,文本世界中的一切,其實有源自影像以外的現實氛圍去導引我們投入當中。

由此而省思,上文提出“故意cult”的難為之處,乃創作人即使可以完全控製文本內的世界,但影像以外的一切很明顯並非可“故意”為之。當然,《維多利亞壹號》提出的地產控訴,以及《復仇者之死》對警權的不信任(2008年也曾發生警員在旺角警署強姦市民的嚴重罪行),固然有一定的現實基礎支持。但電影中為豐富電影的cult味,而設計出來的巔狂情節及影像,與現實中對地產霸權的憎惡以及警權的反感,顯然仍有一段感知距離。更重要的是,桂治洪在影像中所提倡的以暴易暴倫理,的確擊中並勾起了觀眾的民粹快感。然而反過來,在千禧年後的今天,利用以暴易暴作為“故意cult”化的一種手段,就似乎反過來受“類型”制約所限制,多於可以匯通時代氣息,而去尋找出一種屬於今時今日的反社會“故意cult”化伎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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